崔夕珺骂道:“一群吃饱了撑着碎嘴的家伙!崔府养你们,便是让你们背着主子说闲话的吗?”
那几名丫鬟哭着求饶,其中一人急中生智,忙道:“三小姐,奴婢们、奴婢们只是替您打抱不平啊!”
崔夕珺一听,阴阳怪气地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堂堂崔府嫡出的三小姐,吏部侍郎的千金,倒要你们一群下人来替我鸣不平?”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丫鬟们瑟瑟发抖,“三小姐息怒,奴婢们知错了,奴婢们这就自掌嘴巴!”
不轻不重的拍打声响起。
崔夕珺冷笑道:“没用午饭吗?力气这样轻!”
巴掌声停了一瞬,随即便愈加响亮。
“给我盯着她们,打完二十个再送到白管家那里去,告诉他,崔府不需要碎嘴多事的下人!”崔夕珺吩咐完香兰,带着敏菊绕过假山,谁知刚出来便撞上了谢渺。
她不客气地瞪过去,转了转手里的鞠,颇不自在地道:“看什么看,又不是帮你出气,我是为了维护二哥的清誉!”
谢渺道:“嗯。”
崔夕珺仰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离开,与她擦肩而过时,炫耀地说道:“哼,父亲最疼爱的人永远都是我。”
谢渺:……
揽霞见不惯她的得意,小声嘟哝:“嚣张什么啊,等五公子长大了,看是和她亲,还是跟您——”
“揽霞。”谢渺冷冷地暼她,“闭嘴。”
揽霞连忙捂紧嘴,心里吓个半死:小姐的眼神真是好!恐!怖!啊!
*
回到海花苑,谢渺拿出这阵子抄的往生经,数了数量,便又铺开纸张,往研堂里加上滴水,手握墨锭画圈研磨起来。
浓墨细润无声地化开,谢渺收好墨锭,走到一旁净手,刚挽上薄巾擦拭,便听拂绿喊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谢渺将薄巾挂到架子上,“进来。”
拂绿在外跑了一天,两颊被晒得通红,“小姐,奴婢打听过了,暂时没有关于灾银的消息传出来。”
谢渺坐到书案前,执笔抄经,“嗯,你去休息吧,过两日再出去打探。”
拂绿欲言又止,她觉得小姐身上谜团重重,比如为何要乔装打扮送信?为何不直接将信送给二公子?为何要打探红河谷灾银的下落?
但她清楚的明白丫鬟本分,将疑惑咽回肚里,终是没问出口。
拂绿说起另一件事,“奴婢刚才在门口遇到周三公子的侍卫,他硬往我手里塞了东西。”
谢渺扶额,无奈道:“照旧,送回去。”
拂绿道:“小姐,您不好奇这回是什么吗?”
谢渺道:“无非是贵重又罕见的玩意儿。”周念南的风格一向如此。
拂绿掩唇笑笑,“小姐,这回您猜错了。”
她从怀里掏出本册子,放到书案上,谢渺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
这是一本……食谱?
*
深蓝色的书封上,挥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周家食谱。
谢渺放下狼毫,拣起册子打开,只见前言写道:饮食,活人之本也。是以一身之中,阴阳运用,莫不由于饮食。故饮食进则谷气充,谷气充则血气盛,血气盛则筋力强。——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①
……这什么玩意儿,他要当厨子去了吗?
谢渺呆滞片晌,继续往下翻,一道道名菜跃入眼帘。
西湖醋鱼(又名宋嫂鱼):以草鱼等食材用料烹制,色泽红亮,肉质鲜嫩,酸甜清香,口感软嫩,带有蟹味。②
后面缀着某人点评:味道尚可,然草鱼腥气,刺多,容易卡嗓子,不易多食。
西湖牛肉羹(南方胡辣汤):以牛肉沫、鸡蛋、香菇、再配佐辅料,入鸡汤烹煮,待香味溢,加入豆花及香菜搅拌,其味鲜美,营养丰富。③
某人又评:好喝,但是烫嘴的很,切记要等凉了再喝。
龙井虾仁:取龙井嫩尖芽叶,与新鲜虾仁一同翻炒,至虾仁玉白,色泽雅丽,虾中有茶香,茶中有虾鲜,食后清口开胃,回味无穷。④
某人洒洒洋洋评价:此菜味道清新独特,可,可,可!若非天气炎热,必要带回京城叫你尝尝。
后面还有东坡肉、西湖藕粉、绿豆糕、叫花童鸡……无一不紧跟着他绘声绘色的点评。
八、九道菜后,周念南终于不再碎碎念,只在空白的纸上留下两行大字:预知后菜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解他个头!
谢渺将册子扔回案上,啐道:“堂堂定远侯家的三公子,天天干些不着调的事!”
拂绿见她脸上并无真切怒意,笑眯眯地调侃:“是吗?奴婢倒觉得,周三公子这回别出心裁,用心的很呢。”
是吗?
谢渺不予置评,“将东西送回去。”
“好。”拂绿收起册子往外走,自言自语道:“不知下回,周三公子会添上哪些菜色……”
谢渺重新提笔,脑中却不断涌现册子里写的菜肴,道道色香味俱全,光想象都令人垂涎欲滴。
扰乱佛心,周念南真是动机不纯!
谢渺恨恨地放下笔,喝了半盏茶才压下口舌之欲,电光火石间,突然察觉到了某个关键。
册子上写的都是杭州府的名菜,莫非周念南他去了杭州府?!
谢渺噌的一声站起来,双手撑着案沿,面容笼上一层喜色,登时神采焕发。
周斯辉的府邸就在杭州府,定是崔慕礼接到信后,将消息告知周念南,周念南再亲自带人去杭州府处理灾银事宜……
崔慕礼和周念南是多年挚友,二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前世在崔周两家枯鱼涸辙之际,他们尚能力挽狂澜,逆转翻盘,如今既已预知祸事,何愁不能化险为夷,后发而制人?
稳了,稳了。
周家正一步步朝她期望的方向安全脱险,那兴许,她心中惦记的事亦能如愿。
谢渺闭上了眼。
她想,佛祖定会保佑她,体谅她,饶恕她……
毕竟,她努力做了这样多的善。


第74章
清心庵中, 素心院里,柿子树下。
揽霞和拂绿围坐在小桌旁,拂绿在缝制衣裳, 揽霞则在纳鞋底。
“唉。”揽霞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歪着头问:“拂绿,这是我们今年第几趟来清心庵了?”
拂绿道:“第四次。”
揽霞便长吁短叹起来,“都第四次了吗?莫非小姐不是一时兴起, 而是真心想出家?”
拂绿头也不抬地道:“你还以为小姐是开玩笑?”
揽霞单手托着下巴,满脸忧愁, “不是我以为, 是我希望,希望小姐在开玩笑。”
拂绿摊开袖子, 动作娴熟地收起边, “小姐都说了,等她出家后就还我们自由。”
揽霞问:“我们跟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就这样分开, 你难道舍得?”
拂绿的动作一顿,道:“舍不得又怎样,小姐不会为你我改变想法。”
揽霞小心翼翼地道, “我们是没那么大的本事, 但二公子有啊,二公子如今对小姐那样上心, 小姐以往又喜欢二公子……”
拂绿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揽霞, 你想说什么?”
揽霞试探道:“我只是在想, 若我们能帮二公子重获小姐的青睐, 岂不是皆大欢喜?”
拂绿上下打量她, “你收乔木的好处了?”
揽霞矢口否认:“没有,我是那样的人吗?”
拂绿道:“是。”
揽霞:“……”
拂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揽霞败下阵来,心虚对着手指,“就收他几盒八珍斋的糕点而已……”
拂绿简直无语透顶,“几盒糕点就能收买你,揽霞,你真是——”
“我这个叫顺势而为。”揽霞弱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想小姐出家,二公子也不想,既然想得一样,大家共同努力不是挺好?”
拂绿本想斥责她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揽霞,你记住,你认为的好,不等于小姐想要的好。”
揽霞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思及要与小姐分开,她就万般低落,“拂绿,难道你愿意看到小姐遁入空门吗?”
拂绿没说话。
她当然不愿意,她希望小姐能嫁个有心人,两情相悦、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最好膝下再有三个孩子,她能像陪小姐一样再陪他们长大。但她也比揽霞更了解小姐,与其使小动作算计小姐,倒不如静观其变,毕竟以周三公子和二公子目前的态度来看,小姐想出家,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她重新缝起衣裳,忽然想起那本食谱,“揽霞,你觉得比起二公子,周三公子怎么样?”
“周三公子?”
揽霞埋头苦思了会,有模有样地对比起来,“轮外貌,他与二公子不相上下。论家世,他比二公子略胜一筹。论性格嘛……二公子以前对小姐爱搭不理,他是一见面就对小姐冷嘲热讽,但眼下两人都变了,一个赛一个的殷勤。”
她捂着脸颊,纠结地拧着眉毛,“两个都好,太难选了。”
拂绿摇摇头,感叹道:“可惜小姐两个都不喜欢。”
二人说了会闲话,便又低头忙活,过了一阵,拂绿想回屋拿个东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拂绿连忙去开门,还在稀奇,小姐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开了门却见崔慕礼站在外头,惊讶地喊:“二公子?”
揽霞闻言唰地站直,转身朝来人行礼,毕恭毕敬地喊:“二公子。”
拂绿跟着行礼,心里却在嘀咕:二公子怎么来了?
崔慕礼淡扫了眼院子,问道:“你们小姐人呢?”
拂绿道:“小姐在大殿里诵经,要到用饭的点才会回来。”
崔慕礼问:“只今日?”
拂绿道:“日日都如此。”
崔慕礼道:“带我过去。”
*
庙殿恢弘,明柱素洁,宝相庄严。
谢渺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掌间缠绕一串佛珠,闭眼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眈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①
一道颀长的身影伫立在门旁,静静地凝视着她。
佛前燃香,烟雾交织间,她在虔诚地念经,眉目宁静而朦胧,像揉在空气中的一缕氤氲,随时都能消凐不见。
崔慕礼下意识地出声,打破这片令人感到不安的祥和,“阿渺。”
谢渺睁眼,循声望过去,意外地问:“崔表哥?你怎么来了?”
崔慕礼道:“我听母亲说你到清心庵小住,恰好路过附近,便来看看你。”
恰好?
谢渺略一蹙眉,平静道:“多谢表哥记挂,我在这里很好。”
崔慕礼缓缓走近,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少女跪着,轻仰脖颈。青年俯身,深深地望着她。
视线无声息地交汇,满室檀香中,他心神微悸,而她眸光澄澈,毫无所动。
他不无遗憾地想,若换做以前……
他收身,跪坐到一旁的蒲团上,“今日是伯父的忌辰?”
谢渺轻捻着佛珠,“嗯。”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抄好的经文,“我抄了往生经,与你一道祭念伯父。”
谢渺断然拒绝,“不合适。”
崔慕礼便叹:“原来你说与我亲如兄妹是假话。”
谢渺:“……”糟糕,被他反将了一军。
崔慕礼跟着道:“于公,伯父是官场前辈,尽忠职守,修己以安百姓。于私,伯父生前乃父亲旧友,又与崔府结成二姓之好,我身为小辈,为他上香祭拜,也是合情合理。”
他条理清晰,言简意深,将谢渺说得哑口无言。
如崔慕礼所言,崔谢乃是姻亲,谢氏又刚为崔家二房诞下一子,她身为谢氏的侄女,受崔家照拂多年,如何能拒绝崔慕礼祭拜的好意?
她妥协道:“表哥有心了。”
谢渺点了三炷香递给崔慕礼,他接过后,恭恭敬敬地叩拜三首,将经书供到佛前,与谢渺一起念诵《往生经》。
一轮经文念罢,谢渺道:“时候不早了,表哥路上小心。”
崔慕礼理了理袍角起身,“我本想与你说说邹夫人与聪儿的事……既然时候不早,便改日再聊。”
谢渺:……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没有证据。
“等等。”她神色自如地改口,“是我眼花,这天明明还亮得很,表哥不如跟我回院里坐会?”
崔慕礼拱手,“那便却之不恭。”
*
回到小院,拂绿和揽霞见他们有话要说,奉上茶水后,知趣地带门离开。
二人坐到柿子树下,崔慕礼抬头看向枝繁叶茂的柿子树,问道:“去年你做得柿饼,便是在此摘得果子吗?”
谢渺道:“嗯。”
崔慕礼道:“想必味道极好。”
谢渺刚想说那是自然,猛又记起,那回的柿饼压根没分给他。
“……”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装没听到。
崔慕礼风度极佳,不介意地笑笑,端起没什么滋味的茶水喝了一口。
终是谢渺先耐不住,问道:“表哥,邹夫人和聪儿怎么样了?”
崔慕礼道:“我已将她们秘密送出京城,暂时不会有危险,但一日未找到灾银,圣上便不会放弃对她们的捉捕。”
谢渺顺势问下去,“那灾银呢,还没有消息吗?”
崔慕礼的回答很耳熟,“阿渺,公务细节,不便透露于外。”
谢渺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正想放弃时,却听他语气一转,“不过你既已参与其中,我透漏一二也无妨。”
见谢渺半点都不客气,用一双乌灵灵的眸凝睇着他时,崔慕礼抬手遮去唇边笑意,轻道:“有人暗中向我递信,写明灾银埋在杭州府尹王科易的府邸中。”
……谁?王科易?
谢渺看似一脸认真地听,实际暗自腹诽。什么王科易?她明明写的是周斯辉的府邸!看来短短半月内,崔慕礼与周念南已经偷龙转凤,将灾银转移到杭州府尹王科易的院子中。
她对王科易有印象,兵部尚书王永奇的叔父,也是灾银案嫁祸的推手之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不错,非常公平。
她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难道这个杭州府尹也跟灾银案有牵扯?”
崔慕礼点头。
她问:“你还要继续往下查?”
“除恶务尽,此事既已开场,便该有完美谢幕。”崔慕礼道。
谢渺深以为然。
他又道:“过几日,我要亲自赶往杭州府查案。”
谢渺礼节性地祝他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崔慕礼道:“离开前,我想为伯父伯母的往生灯续上一盏油,以寄哀悼,阿渺可否——”
“不用了。”谢渺突兀地打断他,眼神凝结成一片冷寂,仔细看,指尖竟在轻颤,“我心领表哥的好意。”
崔慕礼的疑虑一纵而逝,笑应:“好。”
*
离开清心庵后,崔慕礼没有回崔府,而是去往郊外私宅。
大厅内,樊乐康已等候多时,见到他后速即起身,捧着一枚锦盒大步上前,恭敬道:“崔大人。”
崔慕礼轻应一声,坐到主座上,“你找本官有何事?”
樊乐康难掩喜色,抻高手中锦盒,“樊某不辱使命,完成了大人交代的事情!”
崔慕礼挑开盒锁,端量盒中的银色器物,它约手掌大小,枪筒细短,做工精巧,浑身泛着冰冷光泽。
樊乐康忙道:“此物名为左轮手枪,与火铳相比,它射程更远,精准度更高,不受天气影响,绝没有炸膛的危险,又携带便捷,最主要的是,造出它的人已经死了,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把手枪。”
崔慕礼挑眉,“死了?”
樊乐康道:“对,樊某听大当家醉后失言,是他见到此物后起了歹心,杀人夺宝后,才将它偷偷带回了大齐。”
崔慕礼淡声评价:“倒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樊乐康道:“大当家在黑白两路通吃,心性手段非常人所能及。”
崔慕礼问:“你不怕被他打击报复?”
樊乐康道:“樊某有信心,不会被大当家发现端倪。”说完又补充道:“崔大人放心,此事乃樊某一人所为,即便出事,也绝不会牵扯到大人身上。”
崔慕礼不再多言,起身往里走,樊乐康反应不及,多亏沉杨提醒:“还不快点跟上去。”
宅后别有洞天,挺立着一片高大繁秀的白杨林。天高云阔,飞鸟成群地停栖在枝桠间,远远瞧着,像结了硕硕果实。
崔慕礼拿起左轮手枪,在樊乐康的解说下,装弹,拉下撞锤,再瞄准目标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响后,二十丈开外的一块石头激烈炸碎,山鸟惊飞间,樊乐康脱口称赞:“好枪法!”
崔慕礼拉出弹匣,“一共有几枚子弹?”
樊乐康掀开盒子里铺着的红绸,露出余下的子弹,“还有四枚,大当家曾让工匠照样打过,但新造的子弹总有各式各样问题。”
“嗯。”崔慕礼检阅着手枪,心不在焉地道:“本官听说,长风镖局大当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底下的人早已怨声载道,无不想鼎新革故,推举出新的头领。”
樊乐康猛地一咽口水,竟是紧张地说不出话。
崔大人的意思是……该不会是……
崔慕礼道:“本官觉得,你堪当此任。”
樊乐康眼底发红,噗通一声跪下,抱拳低喝:“樊某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崔大人所望!”


第75章
承宣帝最近分外心烦。
先是红河谷灾银案被重提, 除去已斩的姚天罡和章见虎,背后还躲着神秘人筹谋操控。好不容易刑部将案子查透,揪出的真凶竟然是立下无数军功的宁德将军邹远道。跟着邹远道畏罪自杀, 留下认罪书与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他派人去查, 竟然毫无所获!
邹远道三番两次戏耍他,简直不将皇威放在眼里!
承宣帝恨不得将邹远道拖出来鞭尸, 然斯人已逝, 当务之急是寻出灾银的消息。大理寺那边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唯有寄希望于刑部,看罗必禹跟崔慕礼那小子是否有办法找出蛛丝马迹。
正这样想着, 罗必禹便带着崔慕礼进宫面圣,说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承宣帝在养心殿接见二人,他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 龙威燕颔,气度睥睨。随着崔慕礼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眉头愈锁愈紧。
“崔卿。”承宣帝问:“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崔慕礼跪在地上, 低敛眉眼, 恭声道:“回圣上, 微臣不敢有半分欺瞒。那名男子曾效于兵部尚书王永奇麾下, 当年亦曾参与灾银案的调查, 姚天罡的部下被捕,正是由他羁押看护。据他所言, 王尚书当初便已得知灾银下落,但他出于私心, 对上隐瞒消息, 暗中吩咐心腹将灾银转移到杭州府。”
承宣帝语调平静, 听不出喜怒,“哦?那崔卿又岂能确信,他说得便是事实?”
崔慕礼正待说话,便听罗必禹高声呼道:“圣上!若想得知他所言虚实,派人到杭州府一查便知!王永奇那老匹——”
承宣帝轻咳一声,斜睨向他。
罗必禹便从容改口:“据微臣所知,王永奇的叔父在杭州府当了十几年的府尹,若灾银真被运到杭州府,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承宣帝面色不动,心潮却澎湃。他为帝已有二十余载,深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朝中众臣各有各的心思,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但眼下的桩桩事件都在表明,他似乎仁厚过了头,导致个个都目无法纪,妄作胡为!
“崔卿。”承宣帝淡淡地道:“朕许你一百精兵前往杭州府,你可有信心找回灾银?”
崔慕礼拱手向前,深深一拜,“微臣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期许!”
“嗯。”承宣帝道:“若无其他事……”
罗必禹忙从怀里掏出奏折,高举过头,“微臣有事要奏,皇上,关于大理寺卿于俊峰玩忽职守、办案疏怠一事——”
“罗必禹。”承宣帝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见缝插针的功夫渐长啊。”
罗必禹老脸镇定,“臣只是有一说一,秉公办事。”
承宣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当朕不知道你们二人那点破事吗?都多少年过去了,还记着仇。”
罗必禹直喊冤枉,“臣是那等小心眼之人吗?臣之所以上奏,完全是因为于俊峰在灾银案中毫无作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承宣帝打断他,“看来你是要在崔卿的面前逼朕揭你的老底?”
罗必禹立马噤声。
承宣帝颇为哭笑不得,都一把年纪了,这罗必禹怎还是这般不识时务。
“好了,待此案了结再秋后算账也不迟。”承宣帝望向崔慕礼,“崔卿,朕便在宫中等你的好消息。”
扔下此话,他双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地消失在明黄色帷帐后。
宫人引着罗必禹和崔慕礼离开,待出了宫门,罗必禹抄着手,脚步倏然一顿。
罗必禹道:“崔慕礼,你既领了皇命,便当真切的作出功绩来。”
崔慕礼颔首,“下官牢记大人提点。”
罗必禹又道:“方才你在殿中什么都没听到,可知晓?”
崔慕礼:“……”
*
收到崔慕礼去往杭州府的消息后,周念南稍稍松了口气,将心思放回正位。他入羽林卫时间尚短,因出身尊贵,很快便被人前呼后拥。但上值军十二卫内势力纷杂,并非都是羽林卫的天下,其中尤以锦衣卫为甚。不同于其余十卫,羽林卫与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圣上,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卫。
中秋宴后,圣上将前往孤山秋狩,随行护戎的便是锦衣、羽林二卫,并三大京营中的精兵强将。
在周念南的有心接近下,他不多时便与锦衣卫指挥佥事葛天相熟,趁着休沐日,与锦衣卫的一干兄弟们到知味楼吃酒。
期间,众人推杯换盏,兴致高涨,满面红光中,荤素不忌地胡天侃地。
周念南斜坐在椅上,单手倚额,整个人透着股慵懒散漫的贵气。
一旁的葛天打了个酒嗝,捏着酒杯,晕晕乎乎道:“念……念南,我与你当真是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呐!来,干了这杯酒,我们从此便是过命的交情了!”
周念南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怪我从前只晓得在外面玩,没发现宫中还有这么一群志趣相投的兄弟,来,我自罚三杯。”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掀眸轻扫,见其他人均畅快淋漓,笑道:“此处喝完,我还有个好地方要请大家去。”
对面的校尉感兴趣地问:“何处?”
周念南说得点到为止,“花月楼刚进了一批陈年九酝春酒。”
花月楼?那可是京中第一花楼,里头随随便便一个丫鬟都能歌善舞,顶得上那些普通勾栏里的花魁!
葛天眼睛倏亮,唇角高扬,“不愧是念南,待会我们兄弟一起同乐,同乐。”
周念南唉了一声,愁苦万分道:“不瞒你说,我母亲在花月楼门口安排了人,若我敢踏入一步,回府便要家法伺候。”
葛天诧异,“侯夫人竟对你管教至此?”
周念南丁点不害臊,直白道:“她想为我求娶贵女,怕我成亲前闹出丑闻,难以收场。”
葛天便哈哈大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酒至兴处,一行人转移阵地,再续行乐。周念南派人送他们去花月楼,正待打道回府时,忽然瞥见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抹了把脸,皂靴轻移,挡住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