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万万没想到,信誓旦旦找来的两个证人竟然能临时翻供,看着这两人涕泗横流的惶恐模样,再看花宜姝对那具尸身流露出的复杂感情,曹公公心里的判断也动摇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弄错了,这花宜姝就是花将军的女儿,可是可是……花熊是个天阉啊!
只是连曹公公自己都知道,这支撑着他的最大一个支柱,也摇摇欲坠起来。
曹公公心里一阵不好,他悄摸侧头去看陛下,却正对上天子阴沉的双目。
噗通一声,曹公公也跪了,“主……主子……您千万听我解释啊!”
李瑜:“向花小姐解释吧!”
陛下非常头疼。
朕自己的下属犯错,理应当朕来调教,但朕看花小姐生气的样子有些发憷,你……你先上,朕容后再来。


第19章
、厅堂内霎时一片寂静,曹公公从地上站起身时还有些恍惚,一向精明的脑子仿佛被换成了浆糊,这里一团那里一团,就是理不清头绪。
“花小姐,都怪咱家脑子糊涂,上了这小人的当……”
曹公公说到一半,地上的牡丹就赶紧叫了起来,“曹大人您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您拿了一张酷似红酥的画像,我们怎么会认错呢?要怪也要怪您啊,要不是您怀疑花小姐的身份,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牡丹自觉脑子清醒,虽说这位曹大人也是大官,但是中间那位冷着张脸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的年轻公子显然地位更高,目光再在这三人中间转一圈,牡丹立刻就认定花宜姝是这其中最不能得罪的!当然要赶紧把自己头顶的锅甩出去。
这时龟公又悄悄扯了她几下,牡丹都没有搭理,只跪在地上冲那位花小姐谄媚地笑,于是很快就发现这位花小姐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不喜,但并未有憎恶,面上神情更加谦卑了。
也许是见她识趣,花小姐道:“我不怪你。你只是青楼女子,身份低微,惯于巴结谄媚并非你的过错。况且你也没说错,人跟画像本就有些差异……怪只怪我和那个红酥确实有些相像吧!”
她这话说出来,牡丹更加认定这位贵女绝不可能是红酥,毕竟她跟红酥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清楚那骚蹄子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理不直气也壮的主儿,上次她不过在门外骂了红酥几句,她就陷害她摔伤了腿,以前也是,占了一点上风就巴不得把人往死里踩。而这位小姐,她当面说了那么多污言秽语,她竟然还心平气和不予追究,牡丹平生还从未见过这样慈悲大度的贵人,尤其听见她说她巴结谄媚贵人并非过错,她眼圈顿时就红了。
这么多年,她靠着奉承男人为生,看见哪个有钱有势的就巴上去,多少人明里暗里骂她婊子贱人?她也知道自己低贱,可她有什么办法?难道她不想做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难道她乐意赚那种脏钱?
可她又能怨谁呢?怨来怨去只能怨自己,怨自己命不好,投生到了一对不拿女儿当人看的父母,姐姐妹妹都被卖进妓馆供他们的儿子娶妻挥霍……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心哭过了,在客人面前,无论笑还是泪都是虚情假意,可今日,仅仅是花宜姝一句话,她就忍不住落泪。
原来,像这样的贵人,竟然也会同情她这种低贱之人。牡丹有些哽咽,忙冲着花宜姝磕了几个头,一边磕一边道:“不不不,红酥怎么配跟你相比?她就是个下流赝品,您这样的尊贵千金,该当是她有几分像您才对。况且她也就形貌与您相似,论气度论神韵,她就是地上的泥,您就是天上的云……”
看见牡丹滔滔不绝地拍马屁,花宜姝拼命压住翘起来的嘴角,她维持住平淡的面色,“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牡丹和龟公立即叩头谢恩,腿下生风地出去了。
不得不提,这两人一走,曹公公倒是松了口气,好歹他也是个有些身份的大太监,被这两个下流出身的人盯着他给人赔礼道歉,曹公公压力也挺大。他忙牵起笑脸,正要说话,却见花宜姝已经转身,将花熊的尸体用白布好好盖上。
天子还在旁边盯着他,那视线冰冷严厉,曹公公两腿打着摆子,凑过去低声道:“花小姐,这事儿都怪咱家糊涂,咱家给您赔礼道歉。”
花宜姝看也不看他,“公公见笑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当得起您赔礼?”
她说话阴阳怪气,曹公公却不敢生气,舍下一张老脸又说了几句好话,然而花宜姝始终神色冷淡,仔细瞅,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跟天子还真有几分相似。
副统领等人还在旁看着,曹公公都不消瞥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看自己笑话,他心里着急啊,忍不住朝着天子看去。
曹公公视线一转移,副统领等人便跟着转移,连花宜姝余光也开始关注李瑜。这位表里不一的帝王,从刚刚到现在,心里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她准备的布料这么快就失效了?
【啊?怎么都看朕?朕看起来像是有办法的样子吗?】
【可是他们都盯着朕,万一朕给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岂不是毁了朕英明神武的形象?】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曹公公,都让他不要折腾了还搞出事来!】
众人目光注视下,天子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到有些冰冷。
然而花宜姝的耳朵里……
【怎么办怎么办?朕一时想不出来啊,你们谁主动开口想个办法啊!】
【曹公公,连道歉都不会!朕要你何用!】
这沉默实在有些久了,久到众人眼里开始冒出疑问,久到花宜姝有些不忍直视时,外有人高声道:“报!孙别驾的事查到了!”
花宜姝几乎看见李瑜冰冷的眼眸里生出了庆幸的光彩,她也不由得替他松了口气。
下一刻,张达先脚步飞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单膝跪下,将一份文书高高举起,口中同时道:“陛下,卑职日夜策马赶路,亲至孙别驾的家乡调查,果真发现了真相。”
李瑜从花宜姝口中得知城破当日孙别驾用毒酒药倒了花熊,之后城破,孙别驾就不知所踪了。因为怀疑孙别驾勾结反贼,破城后李瑜特意留了“南平王”一命,就指着从他嘴中撬出真相,谁料“南平王”也不知实情,只说手底下有个人跟孙别驾是故交,因此才能说动孙别驾背叛岳州。然而哪怕一个普通百姓,都不会跟成为反贼的朋友来往,更何况是孙别驾这样的官吏?
李瑜当即怀疑孙别驾的身份,把这事儿交给了张达先去调查。张达先为了将功赎罪,这次真是出了大力气,日夜兼程不曾休息,如今整个人风尘仆仆小脸泛白,瞧着可怜,但双眼却精神。
见曹公公接过文书翻给陛下观看,张达先迫不及待道:“孙别驾本名孙善才,乃吉州人士,吉州距此路途遥远,因此卑职先是在岳州调查了一番孙别驾的为人,之后再去孙别驾的老家查看,结果发现其老家父母乡亲口中的孙别驾与岳州的孙别驾全然是两个人!卑职又调查了一番那个与岳州孙别驾接头的反贼,发现其为袁州乐其县赵家村人,卑职又不辞辛苦连夜赶往赵家村,正有一个形貌跟岳州孙别驾极其相似的人……卑职已经将他抓住!”
原来几年前真正的孙善才从吉州前往岳州赴任途中,就被人给谋害了,之后一个混混偷了他的身份凭证到了岳州任职别驾,竟然就这么瞒天过海当了几年的官,若不是这一次被反贼以揭穿身份为要挟逼迫他入伙,恐怕要被此人瞒天过海一辈子!
听到这些,岳州城破当夜的所有真相终于揭开,李瑜握着文书看向那具尸身,“花将军一生刚烈,守不住岳州错不在他,厚葬了吧!”
花宜姝没有说话,但适时掉了两滴眼泪。在众人眼中,更加可惜可叹了。
而岳州的事既然算是了结,那么其他的……
曹公公等人又看向了天子。
花宜姝也看向了李瑜,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眼底带了点同情。果然……
【怎么又看朕?他们还没忘记这件事吗?不管不管,反正朕先忘了。】
李瑜抿了抿唇,正要假装忘了这事,不防曹公公来了个开门见山,“陛下,老奴实在不知该如何求得花小姐原谅,还请您示下。”
李瑜:……
李瑜面无表情。
李瑜眼神冰冷。
李瑜……李瑜在花宜姝耳边一连喊了几十个“怎么办”。
花宜姝有些可怜李瑜了,当然她更可怜自己,可怜自己这样天仙似的美貌,竟然好几天都没能把李瑜这只童子鸡勾上床,要是他们此时有了名分,那她自然不忍心看他如此焦急,但如今,他又不是她的男人,她才懒得装善解人意。
【对了对了,太傅曾经讲过,遇事不决,降职罚钱!】
眼看李瑜眼中生出了胜券在握的亮光,花宜姝微微松口气,接着就听见李瑜道:“既然如此,那就罚你官降一级,并罚俸一万两给花小姐赔礼。”
一万两!这可是一笔大钱!花宜姝眼睛大亮,巴不得曹公公再陷害她几次。
一万两!这可是一笔大钱!宰相一年的俸禄才三千两!他得白干多少年才能凑足?曹公公两腿发软,曹公公恨不得给花宜姝磕头,如果花宜姝能不计较这笔钱的话。他求助似的望向了花宜姝。
花宜姝微笑。
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皇帝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他不知道一万两很多能要曹公公半条命。
花宜姝:发财了发财了!
曹公公:陛下您罚得太狠了。
皇帝指指点点:才一万两你就要死要活,真小气。
曹公公:……
皇帝:已知普通平民一年花费十两,曹公公年薪两千五百两。宫里包吃包住包衣服,过年过节发红包累计五百两,所以曹公公一年能攒下至少三千两。三年工资而已,很难吗?
曹公公:陛下你说得容易,十年我才攒了五千两


第20章
花宜姝假装没看到曹公公肉疼的表情,死太监官降一级,从内侍大监变作了少监,还得赔她一万两银子,花宜姝心里爽得狠,做起戏来就更起劲了。她朝李瑜行了一礼,提出不要惩罚牡丹和那龟公。
李瑜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对那两个所谓的人证老不满了,在他看来,那张画像跟花宜姝也就像个七分,用这张画像去找人证,找的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青楼女子,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胡闹。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这证据不充分,哪怕那女妓咬死了花宜姝是花魁红酥,李瑜也不相信,谁知道那两人有没有说谎?哪怕是衙门里身份登记,也要找齐邻里村长至少三人作保。更何况花宜姝能说清楚那日傍晚刺史府里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是花魁红酥,她怎么可能看见那样的密事?莫非红酥在出阁的当晚还插上翅膀去刺史府里溜了一圈?
于公于私,不不不,只有公没有私,花宜姝证明了朝廷一员干将的清白,她有功无过,平白受这样的委屈,是该好好安抚的。于是李瑜决定也罚那两人一些钱。曹公公罚了一万两,那两人就罚个……
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花宜姝说让那两个人免于惩罚,李瑜微讶,问:“为何?”
花宜姝自然不是那种肚里能撑船的,她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大度,只能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当着众人的面,她叹了口气,“因为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其实五个月前,父亲就想过将我的名字记入族谱,只是某一日他外出应酬,等再回来时却勃然大怒,将我狠狠训斥了一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我那时只打听到他去了醉香楼。”五个月前,城中几名官吏请花熊到醉香楼吃酒,花宜姝本来不必出去,她那时可以自己挑客人,大老板也乐意这样,方便给她抬价钱。只是听说来的人里头有花熊这个大官,她就决定把他发展成自己的裙下臣。
当时的花熊年近不惑却不显老态,皮肤也白皙眼神也清明,看着跟其他沉迷风月的嫖客不大像,花宜姝看了很满意,谁知她一出场,其他嫖客都在惊呼,只有花熊脸色不好地离开了。当时她还以为花熊是难得的柳下惠,还小小地崇拜了一把,谁能想到这个人压根不行呢!
她心里想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事,面上却比谁都正经,继续道:“我那时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觉得委屈,如今想来,恐怕是那位红酥姑娘与我有些相似,父亲看了以后才会恼怒吧!”
她面上显出几分怒气,显然对此还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李瑜也同仇敌忾起来,当然他面上神情冷淡依旧,只道:“这花将军,也是糊涂。”
曹公公在一旁听着,已经明白其中有隐情,再加上被罚了一通,再也不敢提血脉一事,老老实实没吭声,却见天子忽然看向他,“过几日才会有官员前来接管岳州,你先将花小姐的名字记到花将军名下。”
岳州存档户籍的地方烧了个精光,重新搭起来又不知多久,不过有了天子亲自开口,这事儿当然会办得又快又好。曹公公连忙应下。
而花宜姝见目的达成,心里微微松口气,面上还要维持人设,行礼谢恩之后又说要给父亲操办丧事,曹公公闻言连忙笑脸上前,“花小姐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咱家手下有些能用的,保管把花大人的身后事办得妥妥的!”
有人主动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但是花宜姝刚刚被曹公公“陷害”过,虽然曹公公已经认了错,但花宜姝现在的人设可跟花熊一样直率,闻言很是质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
然后她一侧头,就对上了李瑜的视线,对方眉心微拧,正盯着她。
花宜姝两边脚底都踩了踩,没听到李瑜的心声,心知那两块布料已经失效了,两人四目相对。
李瑜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朕的人犯了错,按理说朕也应当表示表示,说罢,你想要什么。
眨眼jpg懂我意思?
花宜姝:……
奶奶个大棒槌,他又盯着我干甚?
看模样不像高兴,但也不像憋着坏心眼。
花宜姝实在猜不透,试探道:“陛下……”
李瑜微微一昂下巴,目光鼓励。
花宜姝打退堂鼓:“……民女下去了。”
李瑜:……
什么?她不想要朕的赏赐?
眼睁睁看着花宜姝离开,李瑜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心想:花宜姝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肯定是需要钱财傍身的,否则她这一辈子怎么过得下去?曹公公的一万两能给她花几年?难道是过去花熊待她不好,所以她已经甘于清贫?
李瑜左思右想,眼神渐渐清明。他自觉已经发现了真相。
是了,倘若一个人看上去无欲无求,那么她一定所图甚大。花宜姝要的不是区区赏赐,她要的是朕包揽她的一辈子啊!
想起花宜姝屡次接近,还偷走他的贴身衣物……李瑜耳根渐渐热起来,不成,不成!朕的女人必定是秀外慧中、娴雅大方、温柔美丽……
“陛下……陛下……”
曹公公矮身连唤了好几下,李瑜才微微抬起眼,示意他说话。
曹公公心里有个疑问,必须今天问出口,“奴才实在不知花小姐与花将军的渊源……”
李瑜明白了,趁着几个手下都在,就把山洞那天晚上花宜姝告诉他的东西说了一遍。
曹公公也不蠢,把花将军对待花宜姝古怪态度跟花将军身有残缺的事情一结合,立刻就得出一个和李瑜高度相似的答案。
“原来如此。”曹公公明白了,花宜姝不是花熊的亲生女儿,花熊知道,花宜姝不知道,所以花熊苛待花宜姝,所以花宜姝对花熊有些怨气,但为了向花熊证明她这个女儿是个有用的,花宜姝一个弱女子艰难逃出城求援,机缘巧合救了陛下。
曹公公一番分析,心中暗道:这花宜姝虽然并非花熊亲生,但胜似亲生,尤其是阴阳怪气的那股劲儿和面对构陷时凛然不惧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花熊。不愧是被花熊养大的。
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弄出今日这般乌龙,曹公公心里满是愧疚。
花熊的尸体抬了出去,几个得用手下也跟去花宜姝身边帮忙治理丧事,据手下回来说,花宜姝虽然没经历过这些,但脑子聪明学得快,已经有模有样了。
曹公公原先怎么看花宜姝怎么不顺眼,如今再想起她来,惊觉此女子临危不乱凛然直言,又孝顺懂事不怕吃苦,而且容貌美丽性情坦率,竟然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曹公公心头顿时火热起来,他难耐地握了握拳头,当晚就到了天子身边,再次腆着一张老脸进言。
“陛下,老奴思来想去,您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到底寂寞,眼下就有一合适人选,若是您乐意,没准将来会是您的知心人。”
天子当时正在写字,闻言半点不信。
曹公公等人在他身边都十年了,也没有一个贴心的,再找个人就能知心?
曹公公见天子不搭理,也没放弃,继续苦劝,“陛下啊,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多相处几年,没准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您年纪也不小了,太后年年都催……”
李瑜闻言一怔,是啊,他都十九岁了,是时候找个了。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花宜姝的身影……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在心里疯狂摇头,不成不成,朕不要花宜姝这样的!


第21章
曹公公在天子那里碰了钉子,却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此郁闷了好几日。
这几日被调来岳州的文官陆续到位,城中百姓的安抚、府衙重新建设也有条不紊地进行,花将军的丧事也办好了。想起昨日花将军下葬时花宜姝跪在坟前哭泣的模样,曹公公又在心里感叹一声花小姐命苦。
陛下习惯在晌午时小睡半个时辰,还不许人去打扰。况且这会儿不是在宫中,曹公公没什么事务需要处理,难得悠闲起来,吃完饭在这富户的宅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这栋宅子在岳州本地堪称豪宅,然而在见惯了富贵的曹公公眼里,实在小得可怜,这不,他觉得自己也没走几步,就和同样在“散步”的安墨撞上了。
这个花小姐的小侍女刚刚还愁眉苦脸的,一见到曹公公却是眼睛一亮,随即带着点畏怯地挪了过来。
曹公公心中一突,难道这丫头……是来跟他要债的?
说起来,那一日陛下罚他的一万两银,曹公公还没凑出来。
跟外人想象中哪里都能捞到油水的大太监不同,曹公公自认比清官还清官,进宫多年,也就攒下了五千两的体己,这其中有一大半被他购置了京中的宅院,剩下的两千两他随身带了出来,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这么点钱,显然是不够还债的,偏偏外人都对公公有偏见,认为他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必定身怀巨富,在他厚着脸皮跟张达先借钱时,张达先满脸都是惨遭强迫的惊恐,认为曹公公明面上是借钱实际上是冲他索要“孝敬”,在扣扣索索地给出五百两银后,立刻暗示说只有这么一点,再跟他索要就要到天子跟前告状!
气得曹公公当场将银子甩还给他。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不顺,让跟随在陛下身边多年,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迷信思想的曹公公产生了一些怀疑,难道是因为他之前误会了花小姐的身份,又在花将军的尸身前让那女妓连番侮辱花小姐,所以被花将军的英魂记恨上了?
疑神疑鬼的曹公公在花将军的坟前上了好几炷香,又诚心保证今后必定善待他唯一的血脉,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所以如今看见了花小姐的丫头冲着他来,曹公公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开。
“拜见曹公公。”安墨不甚熟练地行了个礼。
曹公公语气和善,“安墨姑娘来找咱家,可是有什么事?”
安墨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她胆子实在是小,但想到花宜姝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再想想困得要死还要被花宜姝临时突击抓起来抽查背诵,她心底一个激灵,说话立刻利索起来。
而在曹公公眼里,就是这个小丫头欲言又止地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曹公公,婢子斗胆,想问问您,可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家小姐?”
曹公公一开始听见安墨说起陛下,还以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想要刺探天子的行迹,眉头刚刚皱起来,下一刻就听见了下半句话,他微微睁开一对小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日我家小姐将陛下从河里背出来,不慎与陛下有了肌肤之亲,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安墨说起话来别别扭扭,又因为太过紧张断断续续满脸通红,但看在曹公公眼里,却是小丫头羞于启齿但为了主子又不得不这么做的窘迫之态,“我家小姐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那晚上看见的人可不少,张统领和副统领也在,我还听见有小兵在偷偷议论……可是陛下一直没说要纳了小姐,眼见大军就要离开岳州了,我这些天看着真是难受。”
肌肤之亲可以理解为做了那档子事,也可以理解为碰触过身子,总归是不清白了。曹公公听完,再联想副统领说什么抱过了、以后没准能当娘娘之类的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陛下您做都做过了怎么能不认账呢?
几句话打发走小丫头,曹公公愁云满面地往回走。那日他主动在陛下跟前提出纳了花小姐的事,一是心里怀着愧疚,想着他主动促成了这事,花小姐心里总该明白他曹公公是个正派人,不会在私底下嫉恨她;二是看重花小姐贵重的人品和罕见的美貌,有此佳人陪在陛下身边,他们这些老人看了也能安心;三是他察言观色,发现陛下总偷偷摸摸去瞧花小姐,还屡次为花小姐说话,像陛下那么少言寡语的人,此举可以说是对其极为看重了。
曹公公自认这事一举三得,天子毕竟是天子,大喇喇说要找女人也太跌份了,由他这个身边伺候的人提出来,自然再好不过,没准陛下一高兴,又给他升官了呢?可他没想到天子竟然会拒绝,拒绝也就算了还斥责了他一通,骂他思想龌龊,曹公公当时以为自己猜错了,很是诚惶诚恐了一番。然而今日听见小丫头这番话,曹公公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花小姐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又救过陛下,陛下这样不负责任,实在说不过去啊!
想着陛下午睡该醒了,曹公公脚步匆匆往回走。刚刚进去,就嗅到屋子里檀香缭绕,打眼一看,陛下又在给佛像上香了。
……
另一边,安墨讲完台词,快步跑回了她和花宜姝的房间。
刚刚推门进去,就见花宜姝正举着两张纸左看右看,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安墨心想发生啥好事了,就见花宜姝回头过来,冲她嫣然一笑,“安墨,咱们有身份证了!”
花宜姝笑得太好看了,安墨恍惚了一下,忽然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拿起自己那张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有了不再是黑户的惊喜。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黑户了这么久,安墨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合法良民,虽然换了个世界,但带来的安心感却是一样的。
花宜姝还在说话,“有皇帝开口,事情好办多了,那些官吏一办好就立刻给咱们送了过来。你和我一起被记在了花熊名下,我是亲女,你是义女。”
“义女?”安墨有些意外。
花宜姝理所当然道:“这个自然,有天子开口,我再去找那些官员疏通一下,事情很简单,毕竟是义女又不是记成嫡女。难道你还想被登记为奴籍吗?”
安墨当然不想,但她也没想到花宜姝会特意为她走一趟,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一段时间的安墨已经了解了规则,如今花宜姝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只要花宜姝乐意,那么把她登记成自己的奴隶,安墨也是没办法反抗的。不由动容道,“谢谢你。”
见安墨果然感激,花宜姝的笑意更深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让安墨把门窗都关好,然后才解开衣裳,把已经被汗湿的胸衣解开,再解开裹胸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