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达霍尔眼珠转转,说:“臣无法解答。”
“我王或可询问大祭司。”
大祭司与大神官,一个管着与神交流的一切祭祀,另一个管着为神献祭的人间凡俗。
天狼星提前五天升起,按照埃及的历法,可以解释为:前头的十二个月过完以后,奥西里斯等五位神明,今年都不打算过生日了。
但具体神明为什么突然一下都不过生日了,大神官无法给出解释,只能由大祭司森穆特在祭祀时试着询问神明。
提洛斯一个字也不再多说,直接沿着台阶登上木制的神坛顶端,远远地站在大祭司森穆特身后。
此刻,森穆特正独自一人,端坐在神坛正中,面对大河宽广的河床,波澜微现的河面。
在他身边,点燃着三枚蜡烛,放置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另有植物芬芳的气息萦绕,挥之不散。
大河畔风吹徐徐,三枚蜡烛的烟气却笔直上升,丝毫不受风的影响。
“晓谕法占卜……”
提洛斯不用费力就辨认出他的大祭司正在做什么。
对于森穆特的不务正业,提洛斯的确有些郁闷。但是提洛斯认识森穆特多时,深知这位大祭司有多么正直。
只要森穆特认定了上一次占卜的结果有问题,他就会找寻一切机会,再次占卜。
而天狼星升起后举行的祭祀河神仪式,搭建的大神坛,正好给了森穆特机会。
执掌整个下埃及神坛的大祭司,最接近神、能与神对话的人……说到底,还是一个骨子里倔强的年轻人。
若非如此,法老也未必敢把森穆特提到大祭司这么要紧的位置上。
提洛斯向森穆特走去,周围有身穿白色亚麻长袍的年轻祭司们抢上前,可一见到是提洛斯,年轻的祭司们什么都不敢再说,又都迟疑着不敢退开。
提洛斯随意地挥挥手,表示他不会对森穆特有什么不利。
年轻祭司们赶紧伏低身体跪拜,然后抖抖索索地退到一边。
提洛斯转到森穆特面前,坐下,与森穆特平视。
他有心问一句:森穆特,你就真的这么执着,一定要为艾丽希翻案吗?
提洛斯耳边似乎响起森穆特的回答:“王,这样对王妃不公平……”
是的,森穆特就是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人。要他坐视一个女人因为一次不完整的占卜而失去生命,被迫前往冥界,森穆特的余生恐怕都无法安生。
提洛斯直视森穆特的双眼,却惊讶地发现,森穆特的眼中仿佛两团虚空。
那是两团幽深的空洞,像是蕴含了浩瀚的宇宙,无限空虚中却又点缀着灿烂星海,提洛斯一瞥眼见到,油然而生的不是向往憧憬,而是恐惧——
恐惧眼前的大祭司,活生生的人,竟然仿佛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原本灵活的眼神,正直而坚定的心,那个提洛斯一向熟悉的灵魂,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大祭司……”
法老开口呼唤。
森穆特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重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重新出现了眼白与眼仁,那对淡金色的瞳仁定定地望着提洛斯,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了法老。
“王——”
森穆特一骨碌从地面上起身,拜倒在法老面前。
“臣得到了,得到了关于艾丽希王妃的完整神谕……”
“哦……”提洛斯冷淡地回,“大祭司,难得你对王妃的命运如此关心。”
森穆特顿了顿,回答:“毕竟这是王命。王曾经有旨意,要小臣摒却一切干扰,获得完全来自上天的意志……”
提洛斯:……他确实曾是这么说过的。
森穆特立即起身:“王,且让臣把得到的神谕写出来。”
纸莎草和笔墨等物都是大神坛上早早就备好的,森穆特执笔,刷刷地画下一行象形文字。
提洛斯在一旁皱起眉头,越看越是皱眉。
森穆特所写,和上次他在王宫中那次占卜的结果一模一样,连语序都毫无分别:“法老提洛斯的王妃艾丽希,两地王座之王,上下埃及法老……”
这就是上次让提洛斯下定决心要杀掉艾丽希的那次占卜结果。
但令提洛斯惊讶的是,写到这里,森穆特的笔竟然没有停,他在后面继续添加了一个代表怀抱与手臂的符号——
“之母……”
森穆特终于停笔,小心地吹干墨迹,将纸莎草递给法老提洛斯。
提洛斯则完全怔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一枚嵌入神坛表面的长木楔。
他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命运愚弄的滋味。
提洛斯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眼前的莎草纸,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但旁人依旧无法分辨他的心意:法老,究竟是庆幸他所宠爱的王妃逃过一劫,还是……不甘心……
法老提洛斯的王妃艾丽希,两地王座之王,上下埃及法老之母。
一个词的差别,令句意天差地别。
前者将艾丽希推上万劫不复之地,让提洛斯铁了心,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置她于死地;
后者则完全保住了艾丽希的命,并且成为她的免死金牌——至少在艾丽希生下法老的后代之前,她将变得彻底安全。
没有人敢再打艾丽希的主意。
即便是她的丈夫或亲生父亲也不能。
因为在神明的谕示中,她将诞育未来的法老。
提洛斯忽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次的占卜结果,和上一次的其实并不冲突。
艾丽希将孕育下一代法老,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不能登上法老的王座。
没有人说过法老之母就不能成为法老。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提洛斯瞬间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女人当法老,还是一个和王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
这绝不可能。
他一定是受到了大祭司上一次占卜结果的影响,先入为主,才会有这么个荒谬的念头。
想到这里,提洛斯随意地抬眼看了看大祭司森穆特,见到森穆特已经退开两步,正低头恭顺地拜倒在自己跟前,而且胸前佩戴着他惯常使用的那枚护身符。
提洛斯有点满意,凝神思索之后该如何处理艾丽希。
身后的脚步声提醒了提洛斯,大神官达霍尔来了。
“伟大的王啊,听说大祭司又做了一次占卜。”
提洛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把莎草纸递给了达霍尔。
达霍尔一眼扫过,这位大神官的嘴瞬间可以吞下一整只鸭蛋。
自从看到了最新的占卜结果,提洛斯的心情就并不算太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神官的表情,提洛斯还是油然而生一种看戏的念头。
原来被上一次神谕愚弄的,并不只有他提洛斯一个人。
达霍尔的表情只凝固了一瞬,片刻后,这位大神官顿时满脸柔情,双眼通红,泪水不断地向外冒,却又强抑着不敢哭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紧接着扑通一声在提洛斯面前跪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老臣向我王贺喜——”
艾丽希跟在张弓搭箭的南娜身边,慢慢走出了防腐者的作坊。
留守此处的法老卫队呼的一下全围了上来。卫士们十分紧张,一个个都绷紧了脸,拿着手中的兵器刀剑,却又一个个都红着眼,不敢向艾丽希身上招呼。
毕竟不久前王妃耗费了一枚宝贵的护身符,将他们全部从中了邪咒的卫队长刀下救出。
现在这些卫士们一来群龙无首,二来多半都知道感恩,一时就都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这……一堆堆牛粪,我看你们谁敢挡王妃的道!”
南娜的破锣嗓子轰地响起,黄金箭簇瞄准了挡在艾丽希面前的卫士。
艾丽希:……改得还挺快。
她轻轻地一挥手:“南娜,别为难他们。”
“我会先去大神官大人的家,然后再去法老的王宫。你们如果需要履行职责,或者觉得无处可去了,大可以跟着我,我并不介意。”
“您……”
一个心肠极软的年轻卫士颤声问:“法老要杀您,您难道不怕?”
艾丽希冲他微扬嘴角:“我当然不怕。”
她右臂上的光柱,此刻正光芒闪烁,接近满格。
她终于接受到了来自于阿蒙神的馈赠。
命运已经逆转。
她已经开始掌握主动。
虽然她还压根儿不知道,神的馈赠对她来说意味着怎样的代价。


第16章
艾丽希循着记忆,在南娜的陪伴下,回到了大神官达霍尔的宅邸,“她”以前的家。
一路上艾丽希总算有机会见识到孟菲斯一带的自然景观。
她脚下的道路是在砾石地面上加铺一层砂土堆成,应当用磙子压过,路面坚硬平整。
道路两边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为行人多少遮蔽了些强烈的日光。
有两个埃及少年正赤着脚爬到树顶端,徒手将巨大的棕榈叶片掰下,抛在地面上——
埃及缺少坚硬的木材,这些棕榈叶片在很多时候是埃及人家中各种必备用品的材料。
不远处偶然能够见到用土砖砌起的房舍,和用草席木枝搭起的棚子。
有些大户人家的房舍绵延一大片,甚至还用石块精心垒起了外墙。
再远处便是埃及奔流不息的母亲河,河风徐徐,水汽充盈,鹭鸟的叫声时不时传来。
这是孟菲斯城郊,正午时分,日光灼灼,天气炎热,附近的村落和大河显得十分宁谧。
艾丽希很快找到了大神官的家。她进门的时候,听到一个妇人声音正在指挥仆从们收拾东西——
“快,天狼星升起,大河很快就要泛滥,粮食和所有贵重物品要抢在今天和明天都收拾起来……”
那个声音在艾丽希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彻底哑了。
艾丽希正面对上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富态女士。
这位女士穿着用各种染料染成的彩色长裙,颈中和手腕上,满满当当地戴着各色宝石雕琢而成的首饰。
她站在仆役们身边,指挥着他们干活,另有两名侍女在她背后举着棕榈叶编的蒲扇替她扇风。
这位女士自从一眼看见了艾丽希,张着的嘴就再也没能发出声音来,眼里迅速浮上雾气,眼眶立刻就红了。
仆人们很快都看见了艾丽希与南娜,也都怔在原地,不知是该先行礼,还是该先招呼他们昔日的少主人进屋休息。
艾丽希心中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酸楚,眼前这位正是原身的母亲,大神官的夫人。
这位夫人膝下有过五个孩子,最后长大成人的却只有哥哥索兰和她艾丽希,因此将他俩爱如珍宝。乍逢巨变之后再次遇到,原身百感交集是正常反应。
但艾丽希现在名义上是被法老派去冥界的使者,身后甚至还跟着一队奉命看守她的法老卫士。
艾丽希无法预料大神官夫人见到她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因此她扭头看了南娜一眼,后者一手握紧硬弓,另一只手去按腰侧的箭袋。
“这个箱子专门用来装陶杯陶盘和陶罐,那个用来装油膏瓶……”
大神官夫人突然扭过脸,一口气不停地继续吩咐下去。
就好像刚才瞬间安静的那一刻里,什么都没发生,大神官夫人什么都没看见,世界被剪裁了一道似的。
仆人们疑惑不已,但主人已经吩咐了,他们就算是心存疑惑,也谁都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继续干活。
艾丽希知道母亲的心还是向着她的。但大约是大神官有言在先,如果她逃回家来,一定要报给法老。
大神官夫人纵使爱女如命,此刻也只能放下所有未叙的亲情,忍痛装作根本没有看见艾丽希,希望艾丽希能够自行逃出一条生路。
艾丽希站在院子门口,阻住了南娜发话。
她伸手抚住心口,向大神官夫人微微颔首。
大神官夫人依旧装作看不见,但是双眼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滚落。
艾丽希给南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守在门外,拦住了跟踪到此的法老卫士们。艾丽希则轻车熟路地回到原身自己的屋子里。
这是一个装饰得极其雅致的房间。
平整的地面上铺着羊毛织成的地毯,屋内桌椅床榻俱全。
沿着四面墙整齐地放置着一排木箱,这些木箱里存储着艾丽希昔日用惯了的物品:盛放着油膏的罐子,用来化妆的各种化妆品和调色板,各色华丽的衣物、用黄金和珍贵宝石制成的首饰……
最出奇的是,门口处的木箱上,还放着一只陶制的花瓶,瓶里插着一朵蓝紫色的莲花,正含苞欲放。
艾丽希昔日居住的房间,并不曾因为她嫁给了法老,离开了家,而有丝毫的改变。
做母亲的精心保持着爱女居所的原样。
可就是这样,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大神官夫人在艾丽希的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唯一能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和向神明祈祷,祈盼奇迹能够出现,她心爱的女儿能够逃出生天。
“尤米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艾丽希提醒佩戴在她胸前的神符。
她需要的东西尤米尔知道的很清楚:拥有神力的护身符,和能派得上用场的特殊材料。
“急什么,我这不正在感应么……”
“您右手边的木箱——里面有两枚绿松石的护身符。唉哟,它们蕴含的神力原本十分充盈。但是却被工匠错误地做成了其它神明的护身符,可惜了……”
“左手边第二个木箱里还有些特殊材料,被做成了首饰的样子,还需要工匠之神眷者的加工,否则是没用的……”
艾丽希不管三七二十一,被尤米尔点名的物品都被她装进了一个皮制的袋子里,她还顺手抄了几件以黄金为材料的饰品:毕竟这些都是硬通货,带着总没错。
她回家一趟的打算,就是为了这个——
大神官好赖也是整个下埃及最位高权重的神职人员。家里应当有些珍藏,是她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屋外,南娜粗豪的嗓音响起:“小姐,大神官大人到了。”
“他有什么反应?”艾丽希漠然问。
她不打算把那个凉薄算计的大神官称作父亲。
南娜回答时的表情颇为奇特,她似乎摸不着头脑地回答:“大神官大人见到夫人,才刚说了两句话,夫人就哭了。两人一起跪下来感谢神明……”
艾丽希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出现了转机。但是不知道具体变成了什么样子。
从现在大神官的反应来看,她是暂时不会被法老送往冥界去了吗?
“然后那两位就一起过来找您了。”
南娜话音刚落,艾丽希的房间外已经传来人声。
“尊贵的王妃,我的女儿,我最耀眼的明珠……”
大神官一声高呼,接着门外传来上了年纪男人的哭声,像是喜极而泣。
艾丽希无动于衷地立在房间里,背对着房门。
如果当初没有荷鲁斯之眼,她恐怕也无法准确判断大神官究竟是怎样一个父亲。
转眼大神官夫人的哭声也传进屋,这位夫人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艾丽希,乖女到阿妈这儿来,你不用再怕,不用再害怕了……”
艾丽希遂做出一副逐渐动容的模样,迈步走向大神官夫人。
这位母亲连忙和大神官一道,跪倒在地面上,两人一起伸手,打算触碰艾丽希的脚。
这将艾丽希吓了一大跳,她连忙退开,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埃及人的捧脚礼,和见到法老时的吻脚礼多少还有点区别。
她身为法老的宠妃,地位高于大神官夫妇,以至于她的亲生父母见到她,也需要行这样隆重的礼节。原身其实也不大习惯,当了将近一年的王妃之后才勉强接受的。
大神官见到艾丽希避开了行礼,脸色陡然沉了沉,立刻又转回那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但下一刻,艾丽希走向大神官夫人,将她从地面上扶起,然后投进大神官夫人的怀抱中——
这副情景令大神官打消了余地,在夫人的痛哭声中,搓了搓手,说:“这明明应该是喜事啊!”
“陛下命森穆特大人占卜了王妃的命运,大祭司进行了两次占卜,排除了一些可怕的干扰,才终于得出结论——”
“王妃,您是命中注定的第一王妃。”
大神官达霍尔颤声解释,“您的命运是为法老诞育下一代法老。”
听见这句话,艾丽希差点儿没呸出声。
她的命运只是为法老生出下一代法老?
难道她就只是一枚容纳法老血脉的容器?
但艾丽希没做声,静立了片刻,才从大神官夫人怀里扬起头,傲慢地转向大神官:“森穆特大人得到的占卜结果究竟是什么?”
大神官似乎早已习惯了女儿的傲慢与专横,丝毫不以为忤,赶紧把森穆特在河畔大神坛上得到的占卜结果又说了一遍。
艾丽希微微眯起眼,望着大神官,心里转起念头——
原来,神明赐予她气运的结果,竟然只是在占卜结果上多加两个字而已。
就这么简单?
这神明真是好当啊。
但即便如此,这种气运确实瓦解了她的危机。因此她需要完成对阿蒙神的承诺,成为法老。
她的初步判断是——这个占卜结果,和她打算成为法老的目标并不冲突。没有谁规定法老之母就不能成为法老,君临天下。
但问题是:如果她真的将诞下法老的子女,那她岂不是还得保持和法老的密切关系,继续和他卿卿我我,与他共枕同衾?
自她从荷鲁斯之眼里看到了属于提洛斯的回忆,艾丽希就彻底绝了对这个男人的任何一点好感。
在她看来,提洛斯是个阴郁而偏执的人物,就算不完全是恋爱脑,他对艾丽希的看法也已经很难改善。
同样的,她不爱提洛斯——因而不可能为提洛斯这样的男人生儿育女。
在大神官面前,艾丽希只是略略点头,嗯了一声。
大神官顿时大喜,连忙转告:“禀告王妃,法老正在王宫中等候您的回归。”
“老臣一得到王命,就立即赶去了防腐者的地方,见到了留在那里的卫士,才赶回家来,恭送您返回王的宫殿的……”
大神官夫人原本笑容满面,可一听见丈夫马上又要把女儿送回法老的宫殿,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艾丽希看了母亲一眼,用命令的口气对大神官说:“稍等一会儿,我要梳妆。”
大神官达霍尔觉得十分不悦,但他一想,女儿既然要梳妆打扮再回到法老身边去,那必然是拿定主意,要留在法老身边好好履行职责了。他顿时欢天喜地地嘱咐妻子,要不惜一切,为艾丽希好好妆扮。
不久,沐浴一新的艾丽希坐在昔日闺中,任由大神官夫人为她周身的皮肤涂抹上珍贵的油膏,为她绘上妩媚艳丽的眼线,佩戴上珍贵的首饰,换上窈窕的裙装……
妆扮妥当的艾丽希,便彻底告别了她在木乃伊作坊里那副疲敝模样。
艾丽希由大神官夫人扶着起身——她忽然觉得自己返回父母家中的旧居也有些好处:
着我旧时裳,点我旧时妆,靓靓丽丽地返回法老的王宫去——从法老的眼皮子底下薅一些有用的护身符和特殊材料来。


第17章
艾丽希带着南娜,在大神官的宅邸跟前向父母告别。
临别的时候她留神看了一下大神官夫人的双臂,发现自己能够同时看清母亲手臂上的卡和巴。
大神官夫人的卡充盈明亮,说明这位的身体状况良好。
但是她右臂上的巴则萎靡不振,光亮部分的长度也只有三分之二小臂那么长——气运值不太高。
艾丽希猜测这可能与这位母亲担心女儿的命运有关,又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大河泛滥,可能会对大神官一家产生影响。
艾丽希到底还是多说了一两句,宽慰母亲不要过分担心。但也需要时刻留意即将泛滥的大河。
毕竟大神官的宅邸距离尼罗河的河床很近;
而尼罗河泛滥起来大水漫得无边无际,将下游的城镇都变成漂浮在汪汪大洋中的孤岛,也不是没有可能。
离开大神官的家,南娜偷偷问艾丽希:“小姐,您是说……您连夫人右臂上的巴也能看见?”
“是的……”
艾丽希在这一点上确实与南娜不同。
她能看见世间每个人的气运值,以后大概能做个很有前途的神棍。
两人说话时,被艾丽希戴在胸前的那枚饶舌宝石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区区一介战神眷者,自然看不清他人的位格?”
艾丽希赶紧让尤米尔小声点。
“嗤……”神符充满轻蔑地哼了一声,“只有神明与阿苏特能够听见神符的声音。不信你看——”
艾丽希回头看看默然跟在附近的大神官达霍尔,以及从木乃伊作坊一直跟过来的法老卫士们。
他们果然都对尤米尔接连发出的各种各样尖声怪叫没有半点反应。
“通常来说,阿苏特在成为神之祭司之前,都只能看见自己手臂上的巴,但是你……嘿嘿,确实有那么一点特殊。”
以尤米尔这样的态度,如果换做火爆脾气的南娜,估计早已经把它扔到大河里去了。
但是艾丽希对此心里毫无芥蒂:反正她需要的是知识与信息,而不是一个只奉承的马屁精。
只不过关于这个世界的推测多半无法及时得到验证,艾丽希心想——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摸着石头过河了。
待到了法老的王宫,法老的侍从长告诉艾丽希:提洛斯尚在大河边的神坛主持祭祀,会尽快回转,探视王妃。
当然,也有可能是提洛斯摆谱,故意把她晾在一边,不想马上见她。
但艾丽希完全无所谓,她要了一间静室,由南娜守在外面,自己则在静室里尝试使用荷鲁斯之眼。
她从大神官家里带来了上等的化妆品,其中就有用铜粉和和绿松石粉末混合在一起制成的眼线粉。
埃及人热衷绘制眼线粉,据说是为了在炎热的天气下防止果蝇叮咬,保持眼部卫生。
而艾丽希眼部浓郁的眼线则突出了她双眼的漂亮形状,让她的眼睛更加有神。
大神官夫人让艾丽希特地捎上这种眼线粉,就是为了让爱女能够在法老面前艳压群芳的。
但艾丽希在一块调色板上把眼线粉和一点点清油小心调开,然后借助高背椅和小杌子,爬到屋角高处,伸手就在墙壁夹角之间绘制了一枚简约干练的眼睛图案——荷鲁斯之眼。
此外她没忘了在墙壁夹角的各面上勾上方块形状,好让墙壁看起来拥有一个六边形。
艾丽希将调色板放在一边,心中默想:她该用这枚荷鲁斯之眼去看看谁呢?
她选择去看了看碧欧拉。
小姑娘已经被法老命人换上了全副埃及女性的装束,穿上了贴身的长筒裙,戴着埃及人常戴的头饰。
这副行头到了披着一头金黄波浪长卷发的碧欧拉身上,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碧欧拉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待遇并不比早先艾丽希在木乃伊作坊时好多少。
但是艾丽希见到碧欧拉独自一个人端坐在床榻上,正冲着墙壁握起拳头,对自己说:“碧欧拉,坚持住,这个世界里存在的神明一定会来帮助你的,加油!”
纵使艾丽希对周围的人与事一向淡漠,此刻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果然,碧欧拉作为女主,到底还是有些光环。
普通人落到她这境地,没疯也够呛。
但是碧欧拉竟还能对着墙壁喊加油。
艾丽希大概知道碧欧拉口中的神明指的是哪位,心里暗想:碧欧拉,保持良好心态,坚持一下!反正法老现在不会有工夫来纠缠你……
“小姐,小姐……”
南娜已经在敲门,粗豪而有力的嗓音透过门板穿入艾丽希耳中。
艾丽希:得,大概是法老来纠缠自己了。
“法老回宫了,正宣您前往王的正殿……”
艾丽希稍许整整衣饰,打开房门,昂首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