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的是,这位老师一上课便用他鹰一般的眼神扫边全场,开口问:“听说我们这一届有位参与了集训的宗室,这可是自吴将军后唯一选择了集训的宗室,这位英勇的战士,可以站起来让我们大家都看看吗?”
这话说完,众人便将视线投向了黎里那一排。
但没有人看向黎里,他们都看向了曾经与守护者战斗过的君瑶。
毕竟皇女的资料一早便由外宣部发遍了全国,教授没道理会不清楚皇女的存在,他提及宗室而非皇室,显然便也在意旨君瑶。
君瑶略犹豫一瞬,他欲站起身。
可他不过刚刚有动的姿势,便被黎里按着肩膀坐下了。
黎里低声问他:“老头子突然点你名不是刁难就是试探。你背书了吗?”
君瑶摇了摇头。
黎里便叹了口气。
然后,他便见到皇女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笑着回答这位少将:“看来阁下并不是热衷于收看新闻。我以为我的消息,早就该被外宣部塞满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才是。”
山少将抬起眼皮,扫了黎里一眼。
他倒也没有否认黎里是他话中宗室的意思,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皇女殿下,宁县而来。我自然是了解。既然皇女殿下如此英勇,那便承继传统,由您来做开课的第一讲吧。”
“为表对皇室的尊敬。”少将慢声道,“便请您讲一讲,吴秦将军在被撤销全军统治权前,奠定了帝国军大胜、前线推至118星的那一场战役吧。”
“这场战役书本上有,我相信以皇室谦逊好学的品质,您一定早已阅读过。”
黎里顿了一瞬,她看向自己还塑封着的书。
她看向了韦岫,韦岫正在疯狂翻书。
她看向君瑶,君瑶比她还茫然。
她——
她看向桌面,殷誓已经把书翻到了确定的页码,推来了答案。
黎里:答应殷誓坐一块真是太好了!
她看着桌面上的答案,飞速念道:“118星战役,又名淮阴前线大捷。在这场战役中,吴秦将军率领第三军实施闪电战,以空中奇袭的方式,自114星跃迁至时日尚且是联邦补给线的118星,利用联邦星舰被大部分牵制114星、难以快速反应的机会,在短短三小时内占领118星,不仅借此切断了联邦补给线,迫使联邦军只能退至第二战线,更是为我军下一步深纵联邦建立了至关重要的补给战。”
山少将微微颔首。
他说:“不错,这一仗,是值得被历史铭记的一仗。那么致胜的关键,皇女能说一说吗?”
黎里看着书后接着念:“是三小时攻占。若是三小时内未能攻下118星,联邦的主力便到达会驰援。”
山少将:“不错,三小时攻占。”
“任何一本书在讲这场战役时,都会和你们说三小时攻占。但是没有一本书会告诉你们,三小时攻占是如何做到的。”
山少将双目炯炯。
他低哑着、自豪道:“是等离子炮。”
“以突击小队为单位,手动定点轰杀全部控制。维持整整三小时高密度定点轰炸——没有它打不下的要塞、更没有他无法消灭的敌人。”
有学生提出质疑:“可是,等离子炮是大范围杀伤武器。即便士兵可以手动定点,也无法确保不伤及——”
——那些在118星,由联邦控制着的、被俘虏的帝国军人。
学生没能说出口。
冷酷军人的视线实在是太过可怕。
他下意识噤声,甚至不自觉得后仰躲避了一瞬。
少将见状嗤笑。
他盯着满堂稚嫩的学生们,冷笑了一声:“所以这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吴秦将军带领的是第三军。第三军——是完全由第三军校毕业的尉官组成的特种部队!”
“这场三小时攻占,只有第三军校毕业的学生能够做到!其他六所废物学校,说我们罔顾人道、冷血残忍、地狱之所——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像118战役这样的关键之战,能够完成的,也只有第三军校出来的军人!”
“为沐血而战者,荣耀终将沐身。”少将一字一顿,“小崽子们,这是第三军校的校训,也你们上了战场后应该记住的信条。”
“纵观星际时代以来的战争史,在战场上最终能够取得胜利的军团,无一不是经历残酷的训练,无一不是将入目所及皆视为敌人!”
“舍弃掉你们可笑的悲悯心吧。记住,命令和胜利永远是最优先的,军人应当如是。若有人阻碍这一点,即便他身着与你同样的衣服——”
“他也是敌人。”
“——这才是118星胜利真正的关键点。”


第32章
一堂战争史,让这些初来乍到、又因黎里而没能真正体会“集训”的新生们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在他们的心中,帝国与联邦之战旷日持久,帝国军人被联邦所杀不知几何,若是真到了战场上,自是不必对联邦心怀怜悯之心——但连被俘的同伴也要放弃?
战争之上,谁都可能战败。难道战败对于第三军校而言,就等同于死亡,战俘是不具备任何价值的渣滓吗?
帝国军存续至今,七所军校的教育方式各有不同。对联邦持冷酷态度的、也绝不单是第三军校。可将“战败即死”这样残酷的条例直接放到课堂上来讲的,全帝国怕也只有一个第三军校。
“……是什么意思呢?”有学生在下课后困惑地与朋友说,“意思就是,我们决不能输吗?”
“比起输,倒不如战死在前线上的意思?”
“是一旦活着输了,甚至还要背着战俘的污名被同伴射杀死去的意思吗?”
没人能回答。
因为考虑到第三军校的战绩,这很可能就是正确答案。
所以教授会要求他们“抛弃怜悯”,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应该就是“同理心”的抹除。从118星战役的记录看来,只有足够冷酷的军人,才会将“战败即死”视作理所当然。如果集训顺利的话,七天七夜的“地狱生涯”——他们本该在开学前,就学会抛弃怜悯,从而更加容易地接受抹去怜悯后,对“同理心”的抹除。
可这样也不对。
黎里心道:如果是要为了让学生真的成为战争机器一般的屠杀者,那么对其的教育应该要更细水流长才对。
比如说,“同理心”的抹除应该是在日后长达一年的学习中,潜移默化改变。像黎里他们这样,与其说第一堂《战争史》是在让他们认识第三军校,倒不如是在给他们这些绕过了地狱轻松就学的小鬼们来一场下马威。
从少将山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下马威,应该还是给破坏了规则的她的下马威。
黎里问了吴琰,从他那儿了解到,他大一时上战争史,可从没有被教过“三小时关键”的意义。
“战争史课不就是和你聊历史上那些有名的战法吗?”吴琰道,“118星的关键是大部队诱骗联邦主力,精英小队奇袭后方切断补给,迫使敌人回撤防线——之所以三小时达成,是因为当时我父亲还不是第一指挥官。当时的指挥官,只能维持住三小时的牵制,118星奇袭只是他下达的、尤为愚蠢,全靠部下能力足够才完成的、一场血腥惨胜罢了。”
吴琰语气轻飘飘,眼中的绿色却越显浓郁。
“山敬忠,这个人我知道他,即便在第三军校内,也能算是极端的战争狂热分子。”
“他崇拜曾击溃了联邦的我的父亲。”吴琰顿了一瞬,说,“但在我父亲娶了我母亲被议会免职后,他就憎恨上了下达命令的皇帝、议会还有孕育了我母亲的联邦。”
“不用理会他。楚侯不会给他任何再上战场争功的机会。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军校里的教授了。”
“他和你们说的话,你大可当做放屁,不用放在心上。”
黎里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学。
她喃喃自语道:“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其他人倒不一定了。”
吴琰没有听清,他正欲请黎里复述。韦岫已经走了过来,拍了拍黎里的肩,和她说:“第一场校正来了。我说过,等我们集训结束,校长一定会用合规的手段做些什么的。”
她黑色的眼睛盯着黎里,目光炯炯。韦岫轻描淡写道:“殿下,这里不是集训。我们不可能对教授动用武力,校领导层派了这样一名少将来为我们讲述战争史,一年后大家会怎么样用脚趾都能想到。”
“崩溃——抑或蜕变。”
“不管是哪一种,我相信,都不是您想要的。”
“其实有一点我很早就想问了,您来第三军校,真的单纯只为从军吗?虽说如今的军队中,因为前线战争,第三军校毕业的军官占多数——可那些都是中上级的军官。论到大区将级——”
韦岫低声说:“帝国七大军区,七个大区将军里,除却吴秦将军,只有一名毕业于第三军校。”
“从军,从中上级军官着手,自然是一种极得军心的做法。可殿下不是我,您身为皇室,入军便具备统率资格——具备统率资格的人,有那么需要中上军官的绝对支持吗?”
“比起中上军官,帝国的七大将军是否更为重要?”
“和他们接触,才是最快‘从军’的方式吧?”
黎里闻言愣住。
楚侯派遣她来第三军校夺取军权,在话语中,倒是的确没有说过是因为第三军校出来的军官最多才让她来——这样的解释,是她自己理所当然的认知。
她虽经过了一个月的帝都洗礼,倒也的确并非了解军事、并通过了苛刻考核进入的学生。对于帝国军的深入剖析,自是也不如目标指挥系的韦岫——这限制了她的思路,以至于她竟然从没有思考过韦岫提出的疑问。
的确,如果真的想要掌军的话,去由七大将军其一的“沙克力将军”担任校长的第一军校,可能还更快点。毕竟第一军校有请大区将领讲学的传统,在那里,最容易接触到这些真正掌握着帝国军的核心。
黎里并不怀疑楚侯与自己结盟的真实性,毕竟他借出了君瑶。可若楚侯让她进入第三军校的目的并非联结军官获得军心,那么楚侯的目的是什么呢?
黎里陷入了思索。
为了掌控军队是一定的,却不是为了笼络这里的军官。
若不是笼络军官,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更快的掌控军队?
表现,必然是杰出的表现。
什么样的表现,在帝国停战的现如今,能够一举征服七大军校?
第三军校的野兽军。
吴秦将军的卸任。
楚檀迫切对于军权的渴望。
帝国与联邦的停战协约。
纷争不断的第十一星域。
那些自来到第三军校起得到的片段信息似乎被韦岫的那一句问话串了起来。
黎里越想越有些兴奋。
她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楚檀假象之下的一丝真实。
她觉得……她好像要看见楚檀在下的那盘棋了。
韦岫见黎里沉默,她也不着急要答案,只是守在了黎里身边。
殷誓和机甲系的同学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安抚的话,说完后,他瞧见了停住脚步的黎里他们,略顿一瞬走了过来。
他来之后,仍是先与君瑶打了招呼。
他问君瑶:“君瑶,关于山少将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你认为,这样的军人是帝国所需要的吗?”
君瑶金色的瞳孔澄澈透明。
他大概是这一届里,唯一一个完全没有被教授所述话语影响的学生。
殷誓想要他的答案。
可君瑶没有给他答案。
倒是一旁的韦岫抽空问了他一句:“殷家不缺钱也不缺势,殷同学,如果你在质疑教授说的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上学?你和我们大部分有所苦衷的人都不同,你应该是有全然自由的选择才是。”
殷誓被问的一怔。
片刻后,他方才苦笑道:“因为殷家需要军功,实打实的军功,从底层起积攒出,能够被七大区将军承认的军功。如今帝国与联邦已签订了停战条约,如果想要得到功劳,便必须潜入第十一星域战斗。”
“第十一星域是一处——”殷誓寻到了一个词来形容,“一处真正的地狱。”
“如果想要在那一处活下来,提前适应地狱是很有必要的。”他苦笑道,“我不够合格,我想要让自己更合格一些,所以我来了这里。”
韦岫闻言挑眉:“但你瞧着,却不太像在认同教授的样子。”
殷誓斟酌了片刻,他说:“韦同学,你见过真正的前线吗?第十一星域虽是地狱,但也只是前线的弱化版本。当你想要在地狱求存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只有抛弃掉犹豫、惶恐、怜悯,把自己当成一把刺进敌人内脏的刀刃,才是存活的最佳方式。”
“如果你不够强。”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看向君瑶,又好像在看某一个时刻的他,“妄图拯救同伴,只会害得全军覆没。所以,我——”
殷誓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黎里开口了。
她拍了拍韦岫的肩,算是感谢她在自己思考中迁走了殷誓的注意,没让他注意到她在干什么。
黎里心中谢过了伙伴,对殷誓说:“你没有回答韦岫的问题。”
“你依然没有说,你认可教授的想法,又或者是不认可。你只是再说你不行。”
“殷誓同学,这可是两个命题。”黎里和他认真说,“你不行,不代表教授就是对的。就像君瑶做的到,也不代表教授没错一样。”
“武侯阁下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吴秦将军做了个很糟糕的错误示范。因为他是英雄,所以很多人都会将他错误的行为正确化——但这并不能掩盖行为错误的本质。”
“犹豫什么啊。对自己的伙伴开枪本来就是错误。怎么洗都是错误。”
“军人该是保家卫国、为和平而战的英雄。连同胞都杀的话——谁能相信他们能保护国民、会保护国民?没有赢家的胜利毫无意义。其他六所军校看不起我们,是有人家的道理的。”
“第三军校的理念有问题,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事实如此。”
殷誓看着他们三个人。
他感到羞恼,又感到迷茫。
他喉结滚动,也不知怎么想的,不受控制地质问:“既然如此,殿下为何没有在课堂上直接反驳教授?”
“难不成殿下是刚刚想明白这一点吗?”
话刚说完,殷誓便觉得自己的问话显得刻薄。
他双耳通红,正欲道歉,便听见皇女低笑道:“当然啊,我的确是刚想明白嘛。”
“不仅如此,我还是个行动派。想明白了,我就会行动。”
殷誓抿住唇角,半晌问:“殿下可以改变集训,难道还能推翻百年传承的第三军校吗?”
面对殷誓的质疑,黎里漫不经心。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终端,勾着嘴角说:“单靠我当然不行。”
“可我上头还有一只手啊?”
“为了让棋局继续,那只手总要给给棋子一点前行的思路吧?”黎里说着除了君瑶,谁也不明白的话。
“他会给办法的,不给我就转学。”
“没办法,我现在下棋的水平的确不行。可论到耍无赖——吴琰就没拗过我一次。”
“殷誓同学,记得保护好我们这届的弱者。我知道你是最公正公平的领导者——”黎里笑道,“接下来,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王星,下午十点。
议会院内,议长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在帝国与联邦停战的现如今,原被战争掩盖的社会矛盾日益凸显。无论是高昂的军费、还是在停止对联邦的掠夺后,底层人民对于帝国逐渐趋向紧缩的经济环境的不满——亟需楚议长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那山还是堪比吴秦将军私宅后头的那片连绵不绝的群山。
烦得要死,还不能直接用炮给轰平了。
楚檀实在是看累了这些东西。
他忍不住倚在靠背上,摘下了眼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打算小憩一会儿。
可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他的私人终端忽然响起了信号。
楚檀的私人终端截至目前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住在山前的家伙不可能给他深夜来电,剩下的那个——
楚檀接收了信号。
皇女那张仗着宗室基因的优秀、在经过她十多年的野蛮人生后,勉强仍能被称作精致的脸,便浮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影像中的少女已经穿上了第三军校深蓝色的校服。
她朝自己笑得可恶,甚至连句招呼都没打,张口便是:“帮忙写个暴乱策划案呗叔叔。”
“你想要我帮你改变第三军校,整肃‘野兽军’,这么大的事,您不能全然躲在帝都坐享其成呀。”
她伸出手,一副讨债鬼的模样:“得多少付点啊,叔叔。”


第33章
进入第三军校第十天。
黎里才算是明白了自己被要求前往“第三军校”的真实目的。
楚檀想要拥有属于他的军队这一点自然不错,但他也不是傻子。一名能够靠自己赢来军权的皇室,万一在将来脱离了掌控又与他翻脸,那绝对会比赵锡更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在军队的选择上,自然就需要万分慎重。
太过正统的不行,战斗力太弱的自然也是不行,将七大军系出来的军官们细数一遍,就会发现并不那么受主流欢迎、却又为帝国绝不可或缺的、暂时也失了主人的“野兽军”是那么的合适。
同时,一个统率“野兽军”的皇室,在崇尚所谓“文明高尚”的帝都,显然讨不到多大的好处。不仅如此,真到了穷图匕现的那一刻,楚檀还可以将她搬走,由君瑶顺理成章替她接受这支军队。毕竟按照野兽军独树一帜的风格,一直陪着她、甚至很可能替她完成了大部分战斗的君瑶要接手一支遵循弱肉强食规则的军队,简直是再顺利成章不过的事。
但这只是楚檀最末的、亦或者说,对黎里最低的期许。
比起一支野兽军,他更想要一名能够代替吴秦,重新统帅起全军的合作者。
——君瑶真正的用处便在这里。
——他是楚侯不惜代价,给予黎里的目标提示。
君瑶是活着走出第十一星域的战士。
他的身上刻着第十一星域的最深的痕迹,说得更直白些,如果黎里观察的够仔细,集训的几天,她甚至能从君瑶的习惯上,瞧见第十一星域的现状。
——习惯性的资源贫瘠,习惯性的厮杀,习惯性的迈向死亡。
第十一星域已经完全不是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了。从资源的角度来说,这片连最基本的生存资源都要靠后方运送的地方,帝国完全不必再去在乎这篇焦土;从地理位置的角度来说,这处本就是独立于帝国版图之外的、实际今日已显突兀的一块星域,本身没有任何战略价值——黎里最初的时候以为,第十一星域是帝国特意留下的战争缓冲带。
可如今在仔细想想,连建设军事要塞都需要后方运送大量物资,一旦毁坏便难以修复的星域作为战争缓冲带对帝国的财政负担未免太大。再说两方停战协约已定,帝国即便从第十一星域撤军,国力同样被战争拖到一个极点的联邦,也不会冒然去攻击真正的前线区域。
如果说,楚檀是个狂热的爱国主义,是个会说“整个银河都是我的领土,废了也不还给你们”的家伙,黎里或许还能觉得,这是议会想要维持帝国尊严而付出的巨大代价之一。
可从她与楚檀的几次接触来看,楚侯虽是主战派,但人也不傻。他虽然迫切想要重新掌控军权,却也清楚在吴秦将军反战的现如今,贸然与联邦开战,是极其危险的事。
那么,这样的人,会一直默认第十一星域的这场弊大于利的战争持续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局部战争的持续”是利大于弊的。
黎里没有那么多的经验知识,去想其后的复杂原因。她身在第三军校,倒是能够抓住其中最简单的一项原因。
“野兽”是需要敌人和斗场的。
如果不给他们指定需撕咬的敌人,在不知何时才能撕破的停战期内,要是发生“认错敌人”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
第十一星域,就是楚檀为了解决麻烦,斥巨资给予野兽军的发泄场。
但这毕竟是一大笔钱,在数十年未曾停歇过的战斗中,濒临崩溃的第十一星域还能做多久的斗场,也是无法掌控的事。
以楚檀这人冷酷的视野来看,曾在前线战争中为帝国带来巨大胜利的“野兽军”,于帝国已然是弊大于利的存在了。
换句话说,饱受政务折磨的楚侯,将现存所有野兽军全军覆没在第十一星域的心都有了,更别提他对还在源源不断提供“野兽军”的第三军校对的态度了。
一名冷酷、极致的利益甄选者。
他毫不犹豫地出借君瑶,未尝也不是在向黎里直白说“我不想再为十一星域买单”的意思。
如果黎里能够明白,对于现在的帝国野兽军已经从致胜小队转而成了“帝国脓疮”,那么作为皇室,她自然也有责任去主动改变第三军校。若是能够改变第三军校——这样大的动静,七大军区所有的将军都会对她另眼相待。至少在军权支持上,他们的目光会从赵锡的身上,转向她。
到了这时候,楚檀再站在她的背后,以最初支持她进入第三军校的、可靠长辈形象,便有了与那六位将军交往的契机。黎里毫不怀疑,一旦给予楚檀这个契机,他便能说服那六位将军站在他的身边。
这也才是楚檀对于黎里进入第三军校真正的期冀。
可他偏偏没有说出来。
黎里心想,这大概是因为楚檀最想要的情况,是自己能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因为自发的正义感,而改变第三军校,无知无觉地、为他带来这个机遇。
黎里心道,楚檀大概是在“她救赵真”这件事中误会了,以为她是个爱好锄强扶弱的大好人,应该会看不下第三军校的理念,有很大的可能会去对抗这种制度,从而完成这场他对她未曾明言的、更深的期许。
即便她因为热血上头改革失败了——也无伤大雅。拥有继承权的皇女在第三军校受创,这样的舆论刚好可以用来弹压第三军校的野蛮做法,由议会借此来责令第三军校整改,不仅能够抓住普兰的把柄借以震慑,还能同样、甚至更好地博得军心。
若是普兰反抗——那可更棒了,议会刚好有了借口顺理成章接受第三军校。他将拥有一所能够源源不断为他输出军队影响力的军校。
聪明啊。
黎里暗恨,怎么都是他赢。这种人心算计,她怎么就不行呢?
要是她能做到,这会儿还用在第四星域吃黄沙?
一早就能搞定吴琰,让她留在宁县做皇女了!
黎里心怀不甘。
她现在掰不赢楚檀,倒也没有让他太过顺心的打算。好不容易在韦岫的提醒下,看出来他真实的目的,不借此要挟一下,用一用他那颗毒辣的心来帮忙——黎里觉得对不起自己耗死的那些脑细胞。
你不是想要我改变第三军校吗?
可以啊。
你拿方案。想要我干活自己还在背后白嫖成果,哪有这么好的事!
黎里宛如街头无赖,张开的手还向楚檀抖了抖:“我想过了,要改革第三军校,暴乱是最快的。但我想不到如何在普兰的眼皮下行动。”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把难题抛出去丢人,甚至理直气壮:“叔叔,给写份答案呗?”
楚檀:“……”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十分。
他的眼下已经有了淡青色的黑眼圈。
他看着全息屏幕,对于黎里看穿了他的目的这件事倒显得没那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