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厌恶云睿诚觊觎他得的宝物,只因这鲛纱乃是宴春所赠,这些人也配肖想触碰?
云睿诚见好就收,确定了尹玉宸确实收到了内门送来的好东西,便也不再流连,立刻拱手,说了几乎好听的,许诺尽快将那些留影玉未曾记录的弟子绝技功法都给尹玉宸寻到,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一离开,尹玉宸无声吁了口气。
他现在便如同那得了心爱之物,生怕旁人觊觎抢夺的小孩子,摸了摸自己心口贴着放置的鲛纱,然后疾步朝着修炼的山洞方向掠去。
此刻已然是月上中天,宴春等得不耐烦,她现在神魂出窍的自控能力比之前还好了很多,她其实能够随时离开,不必等着灵风将她卷走。
见尹玉宸迟迟不来,宴春觉得他今晚上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不由得在心中嘀咕,不练剑了?得了进境丹急着化用去了?
倒也是,那进境丹,再加上鲛纱,他宗门大比豁出去的话,想是不会输的。进内门的目的也就能达到了,不必再费力玩命练习对战。
但不知道为什么,宴春见不到他练习,竟然有点心中不是滋味。
可这滋味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消散无踪。
实在无聊宴春便决定走了,反正到如今能帮的她也都帮了,送了那么贵重的回礼,他但凡是长了脑子,就该知道感激,就该听话了。
宴春想着便从石头上起身,飘向洞口,短时间不准备再来了。
只是她一出去,却正好撞见了一个黑影急急钻进来。
宴春本能避开的,但是一见是尹玉宸,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松口气,一松懈,没能躲开,尹玉宸便直直地撞进了宴春……身体里。
宴春只觉得像是被人抱了个满怀,当时就傻了,她神魂出窍的状态,按理说是绝不会被人触碰到的!
当然也没有真的被触碰到,因为尹玉宸很快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宴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因此淡了一些,宛如被生人冲撞到的鬼魂一般,经不住阳气似的。
宴春僵在了洞口,回头看向尹玉宸,正朝着洞口里面跑的尹玉宸也僵住了。
到底是修士,纵使修为低微,灵府还是很敏锐的,他慢慢转过身,看向了空荡荡的洞口,脸上满是迷茫和震惊。
宴春虽说是个神魂出窍的状态,但是紧张的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虽然她这状态咽不了吧,可……她有点慌张。
尹玉宸怕别是能看见她吧?宴春脑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宴春惊得凝不成型的腿肚子都有转筋的感觉,瞪着大眼睛对着尹玉宸脸上的四象面具,看不见尹玉宸的表情,这让宴春更加慌张。
要了老命了!
要是能看见,她这些天可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不好解释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尹玉宸站在黑暗的洞穴,看了一会儿在他眼中空荡荡的洞口,对着从树缝隙艰难撒下来的几缕月光,动了动嘴唇,入梦一样痴痴低语了一句:“姐姐……”
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对于现在的宴春,不亚于茧魂巅峰修士当胸一掌。
宴春以为尹玉宸真的看到她了,被吓得原地表演了一个“魂飞魄散”。
瞬间散了人形,卷着灵风呼啦啦地吹走了。
而尹玉宸对着洞口,手指攥着袍袖,感觉到一阵清风吹入洞穴,才如梦初醒。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怕是相思成魔了。
不知道撞上了哪个孤魂野鬼,竟然当做了宴春。
尹玉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方才触动他灵府的,就是宴春的气息。可是宴春现在应当在内门,怎么可能跑到这荒郊野岭的来触动他的灵府?
是他魔障了。
尹玉宸摇了摇头,迅速进入了洞穴,收敛思绪,掏出了鲛纱,一层层珍重无比又激动无比地打开——
而与此同时,堪称“连滚带爬”回到涤灵池的宴春,“哗啦”一声从池底钻出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口。
这一次可不是蓄意的,她早已经不会呛涤灵池的池水了,可架不住她一回到身体,就倒抽了一口气。
恰好这时候托着她身体的小阴小阳实在力竭,宴春就结结实实抽了一口水。
咳了好一会儿,她才面红耳赤停下,心跳如雷,无关羞涩,满是震惊。
怎么办,他看见她了?
他不会把她当成个老色鬼,以为她送东西都是要搞他吧……
再加上之前第一次见面就又亲又啃的事情,她泡在涤灵池一千年也不一定洗得清吧。
宴春有些出神,出神的程度很严重,满脑子都是她被尹玉宸穿身而过的时候,那短暂的两个人神魂仿佛相容一般的感觉。
实在是有点吓人,普通人尚且有个与人相交的亲密范围,修士更是对神魂灵府尤其敏锐,因为神魂受损比身体受伤还要严重,因此神魂比修士命门还要不可被人触碰窥探。
这般结结实实穿身而过,等同于……神,神交?
宴春想到这里眼角狂跳,她这都是什么狗屁思想?
顶多就是不慎触动了彼此神魂,对,可不能想歪了啊!要不然她和莫秋露共生那不就是妥妥的神交了。
呸,宴春想想就恶心坏了。
宴春又赶紧从记忆当中找出蛛丝马迹说服自己,这会儿想起了尹玉宸叫的不是师姐,而是姐姐?
那说不定叫的不是她!
对,不可能是她啊……他们又不熟,叫师姐是外门对内门尊称罢了,算是寻常,怎么可能叫姐姐?
这么说,那尹玉宸定然是没有看到她的。说不定只是触动了灵府,将她当成了孤魂野鬼,或者……他姐姐?
那他以为她……是亲姐姐,还是情姐姐?
宴春的思想简直如同脱缰的野驴一样,朝着某个可怕的深渊不断滑去,她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因为想得太专注。她都没发现什么时候荆阳羽来到了她身边。
荆阳羽将她的手腕抓起来的时候,宴春吓得一哆嗦,猛地回手一甩,“啪”地打在了荆阳羽手背上。
很响。
宴春才被人阴差阳错触了神魂,现在敏感的像个被扒了皮的小动物,一双柳叶眼此刻瞪得快有牛大,转身看向岸边荆阳羽,表情活像是被捉奸在床了!
不过看了荆阳羽片刻,宴春奓起来的毛很快簌簌地落下去,她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句:“是你啊。”
“那不然是谁?”荆阳羽接话,盯着宴春眼神竟然有些凌厉。
荆阳羽想问,你刚才去哪了,是不是故意神魂出窍,是不是故意又喝了涤灵池的水。
他开口,声音果然有些冷,但问的却是另一句:“你把我给你的进境丹给了谁?”


第13章 入妄十三 分手啦~
宴春心惊才缓过来,因为荆阳羽一句质问,顿时又胆颤起来。
她从前几乎不会和荆阳羽说谎,此刻面对荆阳羽,宴春心比肾还虚。
电光石火之间,宴春便想通了荆阳羽怎么会知道她把进境丹给别人的事情。
尹玉宸收到了东西,想来是已经化用。而宴春观察他的这些天,知道他绝不是个喜好声张的人,他独来独往,想来也没什么朋友诉说他得了好东西,传到内门甚至是荆阳羽耳朵里。
那荆阳羽会知道,肯定就是进境丹本身的问题。
想来大师兄炼制丹药的时候,加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宴春对荆阳羽曾经对她的心从未怀疑过,不论荆阳羽加了什么,总归是保护她的。
宴春因为这一份残存在曾经丹药里面的情意,晃了下神。
但这一星半点的动容,很快被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冲散了。
宴春“知错能改”,对于荆阳羽也胜在惯会撒娇,连忙上前抓住荆阳羽的手说:“师兄,我错了。”
宴春笑得讨好,又来抱荆阳羽的腰。
荆阳羽垂头看着她,问:“错什么?”
荆阳羽坐在池边,眼中满是疲惫和责备,他不明白宴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怎么能……将自己亲手给她炼制的进境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
荆阳羽被封在进境丹里面的神识触动的时候,通过神识看到那个外门弟子,心中从未有过的难过。
他已经修到了脱凡境中期,尘世间爱憎于他来说,已然像是雾里看花,不够真切了。
只有宴春,荆阳羽从未停止过被她牵动情感,也甘愿被她牵动。
但他现在心中竟是迷茫的,他不懂,所以他直接问:“你为什么把我给你的进境丹给了别人?”
“那是我专门为你炼制的……”荆阳羽正要说那其中封了他的一缕神识,那是用来护着宴春,也是决定在宴春进境之后,同她结为道侣,从此夫妻一体的意思。
却还未等说完,本来决定装乖的宴春想到荆阳羽现在的“专门”不只是对她一个人,顿时奓毛了。
“为什么不能给别人呢?”
宴春看着荆阳羽说:“你都能对着我的另一张脸发情了,怎么?你日夜都守着另一个人的床边和她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缠缠绵绵,还不许我用身上仅存的好东西,回赠朋友吗?!”
宴春一双柳叶眼,从前都是温温柔柔笑得如悬月倾落,现在斜眼看人的时候,荆阳羽才发现,她眼角的弧度竟然这么尖锐。
如刀似剑,直戳心口。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师兄好霸道啊。”宴春满面讥讽看着荆阳羽,眼中却溢出了眼泪。
这世上最残忍的词语不过是面目全非。
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宴春听着自己尖锐的声音和嘲讽,刺心之痛半点不输此刻的荆阳羽。
她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子,宴春有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在当年的魔窟面前,被侵染了神魂,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荆阳羽永远对宴春说不出尖锐难听的话,连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从未对莫秋露动过情。”荆阳羽这些年已经不知道第多少遍和宴春说这句话了。
宴春是信的,她从没有怀疑过,荆阳羽绝不会像她说得那么难听,妄图想要享什么齐人之福,或者是私下里和莫秋露有什么苟且。
宴春有多么了解荆阳羽,就有多么信任他。
他为人朗风霁月,行事光明磊落,这辈子唯一的污点,是为她做了有违正道之事。
可宴春宁愿自己从不了解他,宁愿自己看不懂他,也好过读懂他对另一个和她相像人的动容,甚至是怜悯。
那无关情爱,却将宴春追求的澄明剔透的情爱,践踏进污泥。
宴春看着荆阳羽,突然就觉得,这一切真的好没意思。
宴春其实很软弱的,她仅有的那一根坚硬的脊梁,是被命运磋磨断了无数次续接的,就要无法支撑她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要么算了吧,一切都算了……”
荆阳羽又开口,“回礼给了鲛纱和伤药还不够,还要助他进境,你何时和他这么熟了?”
荆阳羽之前对于尹玉宸从无什么其他想法,他根本不在意尹玉宸这么个人。可现在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妒忌,甚至恐慌。
他从前也觉得宴春越来越难以揣测,但宴春在他的眼中还是一眼见底的透明,她的爱与怨,荆阳羽都能清楚看见。
但现在荆阳羽突然看不透她了,他了解宴春,宴春向来有分寸,哪怕是“发疯”的时候。如果单纯为了回礼,甚至气他,不可能动用进境丹,她是真的在意那个外门弟子。
可为什么,他们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而已。
宴春那股子憋着的火撒了出去,荆阳羽从不回嘴,这让她每次撒火过后,心里都闷闷得难受。
因此荆阳羽再度追问,宴春索性趴在池边,不看荆阳羽,抬手摸着池中阴阳鱼湿滑的脊背,说:“还能为什么,你不都看出来了吗,我对你腻了,对他见色起意呗……”
荆阳羽知道宴春这就是拒绝交流,他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了涤灵池。
宴春看着他离开,然后在池中和阴阳鱼玩了一阵子,天黑之后觉得没意思,便准备神魂出窍去看看尹玉宸进境得怎么样了。
结果她才出窍还未等下山,便突然间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
宴春漂浮在半空回头一看,脚腕上无数灵丝缠在其上,她一低头,便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的荆阳羽。
宴春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瞬直接被灵丝拉着扯回了身体。
她倒抽一口气睁眼,便对上荆阳羽肃冷的脸,知觉才回归,荆阳羽带着怒气的质问,就劈头盖脸地朝着她砸下来:“你知不知道,修者神魂出窍,便等于凡人生魂离体!”
荆阳羽简直痛心疾首:“你啊……怪不得莫秋露夜夜神魂不稳,你是夜夜都跑下山去找那个外门弟子吗?你怎么就这么受不住寂寞,若是给锁魂的无常撞见,锁了魂魄,你要……”
荆阳羽生性稳重,难得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后怕得发颤:“你要我与双尊怎么活?”
宴春被荆阳羽这般急切和沉痛的质问,弄得心中又忍不住动容。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生性坚强的人,从生下来就被人护着,护了半生了,就经历过这么一次挫折,也就“叛逆”了这么一次。
宴春前些年,不止一次有过打算放弃一切的念头,想着做命运的傀儡,顺了所有人的意。她态度反反复复,一会儿想要寻死觅活,一会儿又想要尝试改变,这样阴晴不定,更让人将她当成疯子。
但宴春始终不肯真放弃的原因,并非是多么贪生怕死。
而是按照命魂镜中窥见的命数,她若放任一切发展,父母便注定要为她而死,她怎能让父母为她而死?
荆阳羽变心宴春虽难以容忍,但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在命魂镜之中要入魔。
荆阳羽这般渊渟岳峙的正道仙君,弟子敬重钦慕的表率,他怎能入魔?
他如何自处?
宴春被荆阳羽抓着肩膀,看到他因为担忧自己被白无常锁魂去,眼眶都急得有些泛红了,满腔的怨恨在这瞬间尽去,她抓住了荆阳羽的手腕。
“大师兄。”宴春如从前一样,满是依恋的叫他。
荆阳羽感觉到她的变化,眉梢一动,抬手将她抱入了怀中。
宴春泪流满面,哽咽半晌,荆阳羽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不用怕,你魂魄不稳,是因为灵府修复的原因……只要等我为你固魂后,便好了。”
宴春抓着荆阳羽的衣服,下定决心后推开他一些,开口道:“大师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的对不对?”宴春说:“你信我……”
荆阳羽看着她这样心痛不已,却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宴春又提起了命魂镜。
“我真的窥见了命魂镜,我看到了共生颈环带来了报应,这是邪术啊,它会让我成为莫秋露的傀儡,我会亲手害了你们。我看到了我父亲母亲死在魔修手中,大师兄……我看到了你堕魔。”
“你们信我,为我摘去颈环,我说不定还能干干净净地苟延残喘个一年半载,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命犯孤星,不该留的,我死了,一切悲剧的因由就会消失,”
宴春说着,抓住荆阳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大师兄,你信我,我预知过共生颈环的作用,当初你们瞒着我养了莫秋露我也知道,这些你们当初没有人告诉我的,是我在命魂镜里面看到的,这还不能说明我说的是真的吗?我求求你相信我……”
宴春若不是不能直接暴力破除共生颈环,她早就动手了。
这颈环将两个人的命扣在一起,宴春可以不要自己的,可她的性子再怎么大变,再怎么怨恨莫秋露,不吝折磨她,想让她痛苦退缩,却也不可能真伤害她性命。
她的父母包括荆阳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地瞒着她给她扣上了颈环。
她不舍得父母和大师兄伤心欲绝,也舍不得离开他们,所以这些年没能干脆的寻死,更不可能出手害人,这一切,便是将宴春推到如今境地的原因。
她只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时是一时,却没想到,命运也早就看穿了她的懦弱犹豫,大张着獠牙巨口,邪恶地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可如果大师兄和父母能信她一次,能放过她,哪怕一次……
荆阳羽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宴春又在说疯话。但宴春这样子,他又心疼不已。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相信宴春,可她说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宗门掌门成魔,门派分崩离析,双亲惨死魔修之手,她自己是个天煞孤星……
这些都太荒谬了。
“颈环的事情,莫秋露的存在,都是你在伏长老和宴长老的玉牌之中看到的,”荆阳羽态度温柔,像是在纵容着一个孩子胡闹。
“命魂镜连我都请不动,要集合整个门派的长老,再有掌门师尊亲自以山印请来,你如何窥见?”
荆阳羽摸着宴春的头说:“水云,我知道这些年你在涤灵池被压着,受苦了,但是你……”
“你别说了。”宴春松开了荆阳羽的手,脸上期盼的神情渐渐消失。
他还是不信她,觉得她在说疯话,她当初偷看母亲的留影玉,只是为了证实命魂镜之中的预言是真,可这却成了她无法取信的证据。
宴春松开手向后一步,眼中那点动容都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轻笑了一声,满是嘲讽,却是在笑她自己。
看来命运真的不可逆,她注定是众叛亲离的下场啊。
“我不发疯了,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宴春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待着共生的细白颈项,问荆阳羽:“我什么时候能出涤灵池啊。”
荆阳羽怀里空了,心中也跟着空了,他看着宴春这样,比宴春发火还要难受。
“水云……”
“大师兄。”宴春突然抬头看向荆阳羽,眼中神色淡淡,无波无澜地说:“我移情别恋啦。”
“我们的道侣契约,从今天开始,便不作数了吧。”
轰,宛若劫雷当头劈下。
荆阳羽脑中登时一片空白,眼睛微微张大,似乎听不懂宴春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宴春,宴春却轻飘飘躲过了他。
此刻天上乌云闭月,一颗星星都没有,可是宴春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却觉得心中一片万里晴空。
她一直犹豫不决,但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她一切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畏头畏尾,束手束脚呢?


第14章 破妄一 既然命运对她下手,宴春准备对……
“师……妹,”荆阳羽表情开裂,连忙上前抓住了宴春。
宴春这一次没有躲,只是堪称平静地看着他。
“别闹了,”荆阳羽声音艰涩嘶哑:“我,我来给你固魂好不好?”
他想装着没有听到宴春说什么,便能当做宴春没有说过。
可宴春不给他这个机会,又说:“大师兄,我送你的剑穗是我偷偷绞了头发编织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母亲都不知道呢,知道我绞了头发要打死我的,你还给我吧?”
荆阳羽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储物袋,他的剑就在里面,剑穗系在剑上,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剑穗是宴春用头发编织的。
宴春曾经说……
她那时一脸羞涩天真,才十六岁,便拉着他的袖子说:“大师兄,赠你发丝剑穗,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你收了便是我的人了,大师兄你明不明白啊。”
荆阳羽那时候只是轻笑,然后炼制了一枚进境丹给她,算作回礼。
可现在过去的岁月仿如昨日,进境丹却被她送了旁人,还要要回结发的剑穗。
荆阳羽耳边仿佛还环绕着那一句:“我们的道侣契约,从今天开始,便不作数了吧。”
不作数了吧。
怎么能不作数呢?二十年了,荆阳羽怔怔看着宴春,眼中泛起了红。
他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便只说了一句:“我不还。”
宴春:“……”
宴春没有再纠缠在一个剑穗上面,她故意刺激荆阳羽好久了,嫉妒也好,怨恨也好,只想着让他离那个莫秋露远一点。
但是现在没必要了,她连荆阳羽都不打算要了,还能撵着他要剑穗吗?
宴春摸了摸自己鼻尖小痣,无可无不可的说:“大师兄非要留着,就留着吧,反正不作数了。”
她说着便主动坐到池边,仰头看着荆阳羽说:“来吧,劳烦大师兄为我固魂,我还想早点从涤灵池出去,外门大比要开始了,我想去看热闹呢……”
荆阳羽在那里站了片刻,行尸走肉般地到了池边,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强压下心绪,开始为宴春固魂。
荆阳羽双手飞速结印,复杂的宴春难以捕捉,很快他掌心便以金光符文编织出了一张蛛网一般的固魂印,然后劈头盖脸按在了宴春的脑袋上。
宴春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又是一阵七彩灵光,接着再度如那日被套上颈环的时候一样,见到了许多陌生的景象。
她感觉到自己被困于一处陌生宅院,被下人苛待,饥寒交迫衣不蔽体。
她感觉到所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丧门星,是个天煞孤星,若非是老爷心慈,必然要将她活活打死,扔去乱葬岗的。
她又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拖着,险些欺辱,最后将那男子推入了池塘,举起了石块在他扒在池边的手狠狠砸下,接着是头……
一下。
两下。
鲜血和脑浆一起迸溅在脸上,如同凝练的牛乳,腥臭的宴春想吐。
但是“她”却在笑。
宴春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情境之中惶惶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绝望,憎恨,连咽一口口水,都混着致命毒药一般的怨。
宴春无所适从,她无法感同身受,却被迫着感受。
宴春有些崩溃,她现在意识很清楚,她知道她的大师兄在为她固魂,可是罩在她头顶之上的固魂印,宛若一个囚笼,将宴春死死囚在原地,将这些不属于她的憎恨和绝望一股脑朝着她的身体之中灌进去。
宴春有瞬间整个人都空了,连意识都涣散了一样。
她睁着眼睛,眼中却什么都没有,她感觉不到自己,好似她的神魂一起湮没在了她的身体之中。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宴春的意识再度回归。
她身子很沉,沉得仿佛被坠了千斤的重铁,她睁开眼,双眸无法聚焦一般看向荆阳羽,在他担忧的视线中勉强对他笑了笑,便一头栽进了涤灵池。
荆阳羽扶着宴春将她放入池中,正伸手到水中探她灵府神魂,却突然感觉到手上一阵挤压。
涤灵池里面的两个蠢物,不知道突然间发了什么疯,一左一右叼住了荆阳羽伸到池中触碰宴春的手,用他的手臂磨起了牙。
两个蠢物像两个咬住就不撒口的王八,叼住还不算,还使劲儿晃荡着身子,不从他手腕上叼下一块肉来不罢休似的。
荆阳羽已经是脱凡境修士,皮肤并不似凡人一般脆弱,但他确确实实被鱼咬了……
鱼这个东西,除了天生拥有人智的鲛人之外,基本上是没什么凶性的,更遑论咬人了。
荆阳羽一时间愣住,但是很快他明白了,这两个蠢物,竟是在护着宴春。
他轻轻抖了抖手腕,将两条鱼震开,并没有伤它们。
但这两条鱼的修为太低了,被荆阳羽震了一下,就翻了肚皮飘在水中,宛如死了。
荆阳羽给宴春查探过内府,又检查了下固魂印,总算是放心,见宴春昏睡,便没有多留,很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荆阳羽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两条鱼,一个人,都翻着肚皮在涤灵池漂着,这一方引千万修士觊觎的灵池,活活被它们三个给弄出了一种有毒的效果。
荆阳羽离开了涤灵池之后,回到自己院子,麻木地走向偏院。
宴春说共生颈环是邪术,要遭报应,这其实没有错,但是这邪术在施展之前,荆阳羽和双尊都已经仔仔细细地了解透彻,甚至这十几年一直在关注无间谷一位散修应用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