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到夏皎好奇的眼睛,温崇月说:“明天早晨就可以吃了。”
夏皎说:“好吃吗?”
温崇月颔首:“试试看。”
这其实是温启铭经常做的一道菜,餐桌上,温崇月和她提起往事。温启铭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但却将儿女都送入大学,包括后来于昙去国外留学求读,去选修艺术……他们的原生家庭并不能给孩子提供太多的优渥条件,因此,无论是温启铭还是于昙,都有着爱惜食物的习惯。
这种习惯也延续到下一代,比如温崇月。
他并不介意吃夏皎剩下或者不想吃的食物,在温崇月所接受的教育中,丈夫来负责解决妻子的剩饭这件事很正常。
温崇月似乎天生具备这一点,他喜欢看夏皎吃自己做的菜,喜欢听她的夸奖,喜欢看她吃饱喝足的满意表情,不过她的胃容量有限,有些东西吃不下了,温崇月很乐意代劳。其实不单单是妻子,如果以后她生下一个像两人的宝宝,温崇月也会——
等等。
温崇月想了想。
喔,离两人说好开始考虑宝宝的时间还剩下四年。
温崇月看着小口小口喝鲢鱼汤的夏皎。
嗯,他目前暂时也不想让一个新生命加入生活,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说苏州哪里的银杏树好看,当地人肯定不会说那些园林,而是指着你去道前街。
道前街南侧植满银杏树,尤其是秋天,风吹金叶纷纷落,银杏叶打着旋儿飞旋。苏州市政府也有相关的条例,在银杏落叶的时候,这条路上的银杏叶可以保留不清扫,任由银杏树叶一层一层铺成松软厚实的金色地毯。
午睡过后,夏皎刷朋友圈刷到郁青真的打卡图,被满目的黄闪亮了眼睛,兴奋地举给温崇月看:“温老师!看!好黄!!!”
温崇月:“嗯?”
他扶着夏皎的手,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原来是这种黄。”
夏皎:“……”
“我们去看吧,去看吧,”夏皎摇晃着温崇月的胳膊,眼巴巴看他,“温老师不想去看看银杏叶吗?”
温崇月弯腰,给她摆好拖鞋:“走。”
说去就去,温崇月充分满足夏皎的小小要求,当然,作为交换,夏皎今晚必须得再做一页练习册。
温崇月很喜欢这种教导、以及用正当理由欺压她的感觉。
唯一遗憾的是昨天衣服质量太差,已经被扯裂好几处了。
银杏叶金黄,路上铺了鹅卵石小道,虽然疫情影响,人人出门都戴口罩,但这并不能阻挡夏皎出门散步的好心情,她听温崇月问:“你同事也在附近?”
“不呀,”夏皎说,“她好像是临时有客人约设计稿,要加班……哎,好像是学校元旦订花?”
的的确确是学校的元旦订花。
因为是高中,所以对方学生只有在周末才有时间出来,郁青真惦记着提成,匆匆忙忙地赶到店里。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她没有看到客人,倒是看到了熟悉的红毛,站在花店口,玻璃门开着,他却有些踌躇,像是不知道要不要进来。
别的不说,小红毛剃掉长发后,现在看起来蛮清爽,还是个模样俊俏的男高中生。
再俊俏也阻挡不了他上次“猥亵”的事实。
郁青真不和他客气。
她不在乎这孩子以后会不会留案底,或者怎么样,她实在太厌恶这个人了,直接拿出手机,想了想,给上次转给她钱的那个不知名警官打过去电话,准备报警。
拨通了。
在手机中传来’嘟’声时,郁青真听到花店门外的手机铃声响。
她愣愣地看着外面的红毛拿出手机,对方看到来电显示,一愣,抬头望过来。
恰好与郁青真对上视线。
来道前街观光打卡的人很多,不过一条街消磨不了一下午的时间。喝咖啡的时候,温崇月先打电话,确认后,带了夏皎去订旗袍,找的是老师傅。
苏州以前的旗袍和现在不太一样,现在的旗袍都是裁好了布片,袖子拼接着缝上去。以前不是这种,是直接一块儿布料做好,从下往上缝制。
尽管如今的苏州仍旧有许许多多的旗袍店,观前街的旗袍店样式传统,十全街的旗袍中规中矩,而平江路上的旗袍款式更新潮一些……但很难再找用一块儿布料做旗袍的老师傅。
恰好,温崇月就认识一位。
还是他一个德国朋友提到的,对方找这位师傅做过好几次旗袍。疫情后,德国人很难入境,只能寄来他女友的数据,让师傅做好了再寄过去。
温崇月早就约好了时间,师傅工期长,平时又忙,现在终于得了空,为夏皎量体裁衣。
也是巧,遇到了熟人。
陈昼仁。
他来取衣服,是一件香云纱做的旗袍,检查完毕后,笑着和夏皎、温崇月聊了会天。
温崇月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在北京。”
陈昼仁说:“最近上海有个活动,想起来上次订的衣服,顺路过来取。”
夏皎去换衣服了,两个人在店里等着,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陈昼仁有些促狭地对温崇月说:“还惦记着你妻子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
温崇月叹气:“你怎么总是说些我不想听的话。”
陈昼仁笑起来,他说:“可惜了,我问过橘子了,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说。”
温崇月慢慢地喝茶,若有所思:“我原本以为会是初中……现在想想不可能,皎皎应该看不上那些毛头小子。”
陈昼仁惊奇:“你这话说的,她看不上男同学,难道会看上男老师?”
温崇月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他思索:“有没有可能是我?”
陈昼仁忍不住笑出声音:“算了吧,那时候你多大,皎皎多大。”
说到这里,温崇月也笑着摇摇头。
陈昼仁半开玩笑:“不过说不定,目前可知,你和你妻子的暗恋对象还有很多共同点——”
“比如,都是人,男性,活的。”


第62章 太仓红烧羊肉
松子糖
老师傅上了年纪,店里面只带了两个学徒,他现在手上还有好几个客人的单子,旗袍做得慢,约好两周后过来再试一试,合不合身,看看是不是哪里需要改一改。再过两周,才能取走成品。
量身体的时候,夏皎换上老师傅这边准备的一件薄裙子,现在量完了,也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店里面布料多,没有用香水香薰类的东西,只用了佛手柑。夏皎闻到一些淡淡的好闻气息,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听见温崇月和陈昼仁两人在聊天。
温崇月问:“你什么时候给她送过去?”
陈昼仁说:“明后天吧,看她什么时候有空。”
说到这里,看到夏皎出来,表兄弟俩握手告别,陈昼仁晚上就得回去,温崇月没留,牵了夏皎的手,看了看时间,瞧了下外面——人走得匆匆,秋天已至,银杏金黄。
他问:“你想不想吃羊肉?”
夏皎:“咦?”
其实,在国庆期间,太仓双凤街上就已经羊肉飘香。毕竟有着“百年羊肉镇”的称谓,滚滚长江东逝水,顺着太仓流出江苏,奔流而去,途经上海一路入海。千百年前,郑和就是自此起锚,下西洋。
太仓的外贸经济发达,又有着江苏第一外贸大港的称号,前来投资的多是上海人,事实上,这个城市相对而言比较空旷,古镇上倒是常能见人来吃羊肉、悠闲度假。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当然不可能再去太仓双凤镇上去吃羊肉,而是找了一家太仓师傅开的羊肉店,点最经典的太仓红烧羊肉,夏皎的肠胃不算好,晚上吃太多羊肉不容易消化,温崇月又和师傅单独聊了聊,给夏皎做了些简单的家常小炒。
粥是店里面自己人熬来吃的,不对外卖,也是温崇月笑着和对方商量,他按照市场价付了钱,对方端上来两碗粥,放在夏皎面前。
夏皎简直惊叹不已:“……他们也是你朋友吗?”
温崇月失笑:“我还没有朋友遍天下。”
“不,”夏皎说,“你的表现,让我感觉到好像从楼下丢个床垫下来,就能砸中你三个朋友。”
温崇月大笑:“我有必要提醒你,皎皎,高空抛物犯法。”
谈话间,店主将做好的羊肉端上来,卖相算不上精致,但自有一股朴实的美味。夏皎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味道炖得果然好,肥而不腻,香味足,没有太重的膻气,酥且不烂。秋冬天适合吃羊肉,不过要注意饮水,避免吃太多了火气重,温崇月用热水烫了店里的瓷杯,将水倒干净,又重新斟了一杯,放在她右手旁。
“这里用的羊肉是山羊肉,比东山羊肉的口感肥一点,”温崇月说,“你要是觉着这味道有些淡,咱们下去就去桃源吃,那边的羊肉做出来味道重些。等到了十二月,就吃藏书羊肉,用的羊是从山东和河南运过来的,做汤也好。”
夏皎忧心忡忡:“吃这么多羊,青青草原的喜羊羊该讨厌我了。”
温崇月的童年并不是这部动漫,他不知道青青草原,不过听说过喜羊羊——他笑起来,揉了揉夏皎,亲昵极了:“没事,你是贪吃的狼。”
夏皎抬头:“温老师,可以用一个稍微可爱点的动物来形容我吗?”
温崇月想了想:“贪吃的小肥狼?”
夏皎:“……算了。”
她低头,认真干饭。
另一边,街边的火锅店中,点的四宫格,一格红油一格菌菇,剩下交错的两格盛着清水,锅里的肥牛片已经煮熟了,白菜被烫了一下,重新夹出来。
“算了。”
郁青真叹口气,她将红油锅里的白菜捞出来,在清水锅中涮了涮,涮掉最表层的油,放到加满芝麻酱的蘸料碟中,卷好,压了压,捞出来慢慢地吃。
“你给我钱做什么?”郁青真很费解,“你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不是孩子,”红毛——哦不,朱孟城固执地说,“我十八了。”
郁青真听着发笑,毕竟对于她来说,对方这个年纪的确就是孩子。
火锅已经煮开了,咕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对方吃得却很少,见郁青真吃辣锅,他就始终在清水锅和那个菌菇锅中涮东西吃,好像是担心被她嫌弃脏。
郁青真并不觉着。
她威胁朱孟城要报警,不得已,对方才说了实情。
上次闹到警察局那次,朱孟城听到一个协警提到郁青真被骗了六万的事,就想了个笨办法,将钱打给她。
钱都是他爹转的,是他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合法途径。
“很好,”郁青真问,“那你给我钱干什么?猥亵我的赔偿?我说好,这钱我不能收,一会儿去银行,我打给你。别以为给我钱就能解决猥亵这件事。”
这句话一出,她看到朱孟城终于表现出少年惊慌失措的一面,他的脸、脖颈、一直到耳朵后面,顿时红彤彤如苹果,就像兜脸挨了一盆热水。
“不、不是猥亵,”朱孟城结结巴巴,手足无措,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猥亵,我……我见你摔倒了,还是脸朝下。课上说了……喝多的人容易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我,我想帮你清理出来。”
郁青真面无表情看他:“编,接着编。”
“我没说谎,”朱孟城脸红到要脑袋冒汗了,“你相信我,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去警局,申请看监控,我不骗你。我要是骗你,让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郁青真骂他:“小小年纪发这么毒的誓干什么?那你说,那你跟踪我是为了什么?”
朱孟城不说话了,他埋头吃了一块肉,又喝了一整杯子水。
他说:“你不记得我了?”
郁青真疑惑:“什么?”
“我们是老乡,”朱孟城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你是一中的学生,对吗?一中旁边广场挨着一个小公园,你那时候常去背单词,就在公园的小湖边……”
郁青真:“嗯?”
“你还记得吗?”朱孟城看着她,“有年冬天,你帮了一个小男生。他被高年级学生推下湖,你把他捞了上来,还拿树枝把那一群高年级学生揍到尿裤子。”
郁青真惊讶极了:“他们尿裤子啦?……等等,我帮的好像是个女生……你妹妹?”
朱孟城说:“就是我。”
安静。
红油火锅煮沸了,咕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溅到周围锅中,将附近的清水锅染出一点红。
郁青真大惊失色:“你去变性啦?”
朱孟城:“……”
他揉着自己的头发,深深叹气。
与此同时,夏皎也叹了口气。
不过是满足的一个嗝。
她吃到肚子圆滚滚,胃部又暖又软,路上遇到卖甜品和糖果的,温崇月又停下车,买了经典的粽子糖、花生糖和酥糖,装起来,等她上下班路上装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七点半,两人去光裕书厅听了评弹。这里下午场和夜场不太一样,下午茶便宜,买一杯茶,能听两小时的评书。晚上消费高一些,是点唱,另算点唱的费用。
温崇月无所谓这些价格差异,今晚的评弹是名家,只是夏皎不太懂欣赏,也认真地听完。结束后,她跟着温崇月慢慢步行,朝家的方向去,一路灯光璀璨,夏皎却仰起脸,看天上一轮明月。
不过现在不需要抬头了。
她的月亮就在左手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重新回到花店工作,提到郁青真那失而复得的六万块,对方面色如常地笑笑,什么都没说。唯一奇怪的是,再看到红毛在店外徘徊时,郁青真没有再表现出那种强烈的反感,她只是叹气,无意间和夏皎说:“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死得早,他爹二婚了,也不管他……算了,算了,我劝他好好学习,也不知道他听不听。”
夏皎感觉对方应该是听了。
至少,最近四天,那个男生都是在五点四十左右——职高放学后,才会在花店门口默默地坐一阵子,然后再走。
不知道是不是夏皎的错觉,总感觉对方身上的校服开始变干净了,不再是乱七八糟地穿着,也开始拉拉链了。
也有可能是天气变冷,低温不支持对方流里流气地穿校服。
周五晚,他们和于昙一块儿回了北京,抵达时已经到了深夜,次日清晨起来,温崇月开车,一行人去潭柘寺拜佛。
北京里有句老话,讲得是“先有潭柘寺,后建燕京城”,这是一个从晋代就存在于此的寺庙,还被康熙皇帝赐名为“岫云寺”,自然非比寻常。
到了寺庙里,几人暂且分开,温启铭要去见他的故交,于昙也去拜佛,只剩下温崇月带了夏皎,自在闲逛。
温崇月笑着说:“老秦说这里的寺庙很灵,难为他了,活了快三十年,忽然信起神佛。”
夏皎肃然:“不要在寺庙里说这些不敬的话。”
温崇月有些讶然,仔细看着妻子:“怎么?皎皎现在也信了?”
夏皎拿出手机,开始翻:“本来不信,但你也说,秦先生信了,那就证明他在这里许的愿望成真了。我也得慎重一些——宁可信其有,知道吗?听说过吗?子不语怪力乱神。”
温崇月颔首:“听说过,不过,皎皎,你打开支付宝做什么?”
找到了!
夏皎打开页面,她从口袋中取出身份证,和手机贴在一起夹紧,虔诚地双手合十,认真地对温崇月说:“不是说这里很灵验吗?我等会儿去拜佛,希望他老人家让我一夜暴富。”
“为了防止他老人家找不到我,我已经把身份证和收款码都准备好了。”


第63章 涮锅子
花生酪
老人们常说,修建故宫的草图就是仿照潭柘寺而来的。整个寺庙中轴清晰,沿中线,两侧布局几乎可以一一对应。天王殿旁有敬香礼仪,还有张贴的“潭柘寺进香礼佛须知”,工作人员也在旁侧,对游客进行现场示范。
夏皎怀揣着身份证和打开了付款码的手机,认认真真地跟着温崇月上前叩拜。结束后,她若有所思,苦恼地问温崇月:“下次来,是不是应该带一张打印了微信付款码还有支付宝付款码的纸过来?万一他们想用微信给我打钱怎么办?”
温崇月称赞:“好主意,我认为还可以把银行卡号都抄上,不放过任何一个漏洞。”
夏皎:“所言极是。”
温崇月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夏皎很喜欢这句话,她跟着温崇月从天王殿走过,看到殿东侧有一口巨大的锅,看起来能将夏皎整个人都放进去做煲仔饭。有些来拜佛的人喜欢去开光室和寺里的师父聊聊禅学,谈谈佛经,不过夏皎自忖没有那样的大造化,温崇月同样也是无神论者,两人就在寺庙中自在踱步,去看乾隆御封的帝王树。
如今银杏叶金黄,已经快要落光,夏皎和温崇月一人还领了一枚银杏叶书签,是寺里师傅制作的,很漂亮。温崇月告诉夏皎,每年腊月初八,潭柘寺这边都有僧人舍粥,大约可供三千人食用,一般用的是板栗、花生、江米、大枣、莲子等祛寒滋养的材料炖煮。以前温启铭带了温崇月、于昙尝过一次,还能买他们的食材回家自己炖。
夏皎眼睛闪闪:“真好。”
温崇月忍俊不禁:“哪里好?”
夏皎说:“听起来很棒,算是沾一沾福气?”
温崇月不说话,忽然抱起她,掂了一掂。
夏皎不明所以:“嗯?”
温崇月一本正经:“我来沾沾我的福气。”
不是让皎皎去沾他的福气,而是温崇月贴贴,沾沾“我的福气”。
他的福气是皎皎。
她意识到这点。
夏皎呆了两秒,想要蹭蹭蹭地跳起来,又觉着这样实在不够稳重,用力压制住内心想要尖叫、忽闪着翅膀乱飞的小鸵鸟,秋天的阳光晒得暖融融,她轻轻咳了声,张开双手,抱了抱温崇月:“互相沾一沾。”
温启铭有一故友,曾是物理学教授,四年前来此出家。那时候他刚好带最后一届研究生,倒是没有出现对学生说“施主,答不答辩都是空”这种说法,暮鼓晨钟,仍旧尽力指导学生完成学业。
之后就长居寺中,偶尔离开,去探望一下俗家亲人。
也因了这层关系,他留了温启铭吃斋饭。剩下的于昙、温崇月和夏皎逛够了,去了寺外东翼的嘉福饭店吃饭,夏皎感觉这饭店名字听起来很有趣,温崇月便耐心地和她讲了缘由。
原来,潭柘寺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做嘉福寺;这饭店以前叫安乐堂,曾经是年迈僧人居住的地方,后来才改成了店,有住宿,也有餐厅。
吃饭时候,于昙还提了一句。
“皎皎,看过那个《甄嬛传》吗?”
夏皎点头。
于昙说:“清朝皇帝的妃子、太妃修行,就在潭柘寺。”
夏皎吃惊地张大嘴巴:“哇。”
于昙就喜欢看她这模样,她性格有点傲,做事情又要求高,寻常很少能有谈得来的。小辈里面不少心眼多的,很少能见到赤忱真心的。在于昙眼中,夏皎就很好,聪明但不世故,能瞧得出她夸人和赞叹都是出自真心。
于昙笑了,伸手,看了看温崇月,又遗憾地将手缩回去,只和夏皎说:“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去吃肉龙,吃芝麻糖饼,糊塌子,还有果子干……咱们俩出去玩,不带着崇月。”
夏皎犹犹豫豫,转脸看了眼温崇月,温崇月问:“姑姑,我是你亲侄子啊。”
“什么亲不亲的,”于昙说,“你陪着你爸去医院做检查,我和皎皎去逛逛。好不容易一个周末,总得让皎皎好好休息,哪能一天都跟你在医院里,累不累?”
温崇月这才放手,不过又是一顿嘱托,提醒于昙,夏皎秋冬天肠胃不好,别给她吃那些难消化的;生理期快到了,最近两天最好也禁冷饮寒食,少吃凉性食物;人流多的地方戴好口罩……
听得于昙头大:“你看你,我又不是拐她走,你瞧你紧张的那样,和我能弄丢皎皎似的——行了,保管给你好好地看着,一根头发也掉不了。”
夏皎想告诉姑姑。
最后一句话还是算了,不脱发这件事太困难了。
下午,于昙带了夏皎去什刹海玩,可惜温度太低,还没到结冰的时候。不然,每到寒冬,冬天的什刹海冰场,就是以前大院子弟在上面炫技,“拍婆子”——俚语,追求女孩——的好地方。
什刹海分前海、后海和西海三片水域,中间藏了许许多多的胡同,后海多是文艺青年泡吧的地方,要等夜晚才热闹起来。
而于昙带夏皎去的是藏老胡同里的店,能在这里面的,要么是一些隐秘的私人餐饮会所,要么是一些传统手艺人的泥塑店、风筝店。于昙买了一堆小东西,和夏皎分了一分,原本说好要去看一个朋友的画展,不期想遇到老熟人。
张云和。
偶遇的时候,于昙和夏皎一人拎一沉甸甸的包。戈雅的,虽然经常被吐槽像编织袋,但真拿它当编织袋使用的人恐怕不算多,于昙就这么拎着,看着张云和匆匆忙忙过来,从她手中将包接走,又去拿夏皎的。他还是那样沉默寡言,只是面对于昙的时候,恭恭敬敬地低了眉眼:“老师。”
于昙淡淡地问:“不是说去广州了吗?”
“今天上午回来的,”张云和说,“您来北京,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于昙说:“想着你工作忙,不打扰。”
张云和的车停在外面,这边路窄,他走在前面,声音恭敬:“老师的事情比工作重要。”
——倘若之前没有见过师生间的争执,或者在一小时后没有看到张云和的对峙,此时此刻的夏皎,真得要以为这是师生情深了。
抵达画展的时候,刚好已经闭馆。
安保人员已经确保其他人离场,只剩下于昙的朋友亲自作陪,和于昙、夏皎、张云和一块儿看画。对方并不孤傲,没有那种持才傲物、目空一切的感觉,在夏皎聊天的时候,还会笑着夸一夸她的见解很独特,夏皎在自己脑子里悄悄翻译一下。
嗯,大概这就是高情商版本的“你的评价很怪”。
中途夏皎去洗手间,再出来时候就瞧见张云和站在于昙旁侧,两人距离很近,张云和抬手,像是要触于昙的脸,于昙生硬地别过去,抬手把张云和的手重重打下来。
她说:“我是你老师。”
夏皎往后推了几步,等了两分钟,听见脚步声离开,才悄悄走出来。
晚上还是张云和送两人回去,显而易见,温启铭是认得张云和的,刚好家里面要吃涮锅,盛情相邀,他就留了下来。
于昙什么都没说,她还是夏皎所熟悉的模样,安静地坐着。温启铭曾在北京给父母买了一套房子,后来父母过世,就给于昙住了,离这里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也算方便。
温启铭笑着说,以前,从数九开始,每个“九”的第一天,都得吃涮锅子,一直吃到“九九”的最末一天。应典的话,一整个冬天,至少要涮上十次,而且每次都不能重样。一九必须要涮羊肉锅,二九起,就是白肉锅、山鸡锅……九九最末,涮一品炉肉锅。
现在故宫里面摆着的,就有一套专门吃一品炉肉锅的餐具,锡质的。
现在还未到一九,但并不妨碍吃涮锅子。
而且,温崇月和父亲商量了一下,今年冬天,他会陪夏皎回扬州过年。这是两人婚前的约定,俩人都是独生子女,去年夏皎因故留在北京,今年温崇月陪她回家和父母一块儿迎新春。
这种事情自然可以,温启铭并不在意这些,他嘱托温崇月,平时也多去看看,他的病没什么,毕竟苏州和扬州离得也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