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他将丝绦系好,抬眼望他,“真好看。”
可是少年还在看自己腰间殷红的百珠结丝绦,他的手指慢慢触摸着那么多个百珠结中间的猫眼石,“你每天都有想我。”
他忽然说。
清泠的嗓音里透露几分难以遮掩的,纯粹的欢欣。
“嗯。”
戚寸心点头,忍下眼眶再度泛起的酸涩,说,“缈缈呢?你想不想我?”
他抬眼看着她。
也许是殿内骤风香的味道令他神思常是恍惚混沌的,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却没忘了轻轻地回应:“想。”
“想我的时候,会做什么?”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他没说话,却侧过脸,去望遮挡了内殿的那道微微晃动的珠帘。
戚寸心从桌案上下来,牵住他的手,随着他缓慢的步履挪向内殿,她掀开珠帘,同他走进去。
内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榻旁的灯笼柱里燃着一道亮光,那光色照见床榻上一本摊开的书。
她才走近,便认出上面自己的字迹。
是她曾在东陵,还未跟他习字时,那一手笔划笨拙粗陋的字。
是她的那本游记。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鼻尖的酸涩来得汹涌,她不敢想,他被关在这里的日日夜夜,究竟翻了多少遍这本书。
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是冷的,他在床沿坐下,指腹触摸榻上的纸页,他的侧脸在这光线里仍旧显得脆弱苍白,“你本该有机会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在那本游记上标注过的每一个地方。
游山玩水,那是她曾经的向往。
“我不是和缈缈说好了?”
戚寸心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我们一起去,才最开心。”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戚寸心捧住他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的睫毛颤啊颤,只是气息稍乱的顷刻间,她又将他抱得很紧很紧,靠在他的怀里说,“乱世里的山河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要看,就看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他有点发怔。
隔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伸手回抱她,双臂越收越紧,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他的呼吸很轻,“戚寸心,你知道我不会总是这样好心的。”
他这样的人,一点也不良善。
将星危山的地图给她,放她离开,已经是他此生最为艰难的一次让步。
“你来,也许会和我一起死。”
他提醒她。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戚寸心抬头,认真地说,“我已经借来了南疆军,他们很快就会抵达月童。”
谢缈闻言,眼底平添几分惊愕。
他的目光也不知落在哪一处,手忽然就攥住她的手,她从没用那只手来触摸过他的脸,一直都在宽大的衣袖下遮掩着。
替他系丝绦时,他也仅瞧见过她左手的手背。
然而此时,因为他忽然攥住她的左手,那样大的力道迫使她舒展手指露出满掌的伤疤,只有被蛊虫蛰咬过的伤口愈合后才会有这样红如朱砂的疤痕。
他的神情骤然变化。
“戚寸心,我有我的打算,谁让你做这些事的?”
他的力道失了控,握得她手腕生疼。
“你要是有十成的把握,你会把星危山的地图给我吗?”戚寸心忍着疼,没有挣脱他,“你要是真的那么有把握,你会告诉我,等不到就不必等吗?”
他的手指松懈了些,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微抿着,一言不发。
“缈缈。”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离开的时候,让我等你来接我,可是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等,我很害怕,我怕我一等,就会等你一辈子那么久。”
“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儿,就算是死,我也舍不得你孤零零地去死,你要相信我,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再苦再难,我也很开心。”
“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想一个人长命百岁。”
她永远是这样,一定要这样坚定地安抚他的不安,她从来不吝啬于一次次地向他表达,在她眼里,他一直都那么好。
好到她不在他身边这段日子,她一直都那么想他。
她的每一字都那样深刻地落在谢缈的心上,可是脑内时刻折磨他的疼痛仿佛在他心头温澜潮生的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内殿里骤风香的味道太浓,更刺激得他一时呼吸艰难。
“告诉我,谁做的?”
他的指节逐渐收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戚寸心的声音变得那么轻柔,“南疆已经答应与你我结盟,我已经答应他们的大司命,要是我们能够拨乱反正,便要与他们永世交好。”
“缈缈不可以出尔反尔。”
她说。
“是你答应的,不是我。”
他的声音带有几分郁冷。
“我们是夫妻,我答应了,就等同于你也答应了。”
她说着,注意到他额角轻微的细汗,她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更为苍白了,她凑近些,察觉到他的呼吸也变得短促。
“缈缈!”
鼻间满是骤风香的味道,她没忘记小九当初送她的镂空银香囊带给他的折磨,她反应过来,忙想打开正对床榻的那一扇窗。
大约是窗户被人从外头锁上了铜扣,她怎么也推不开。
情急之下,她只能拿来一旁架子上沉重的木质摆件,用力地砸窗。
但铜扣太紧,她怎么也砸不开。
“姑娘,您让开些!”
外头传来子茹的声音。
戚寸心忙往床榻另一端缩了一下,只听得外头重击声响,遮掩天光的窗被子茹从外头砸开了,大片的冷风骤然灌进来,带着冷冽的,雪的味道,驱散屋内缭绕熏染的浓郁香味。
戚寸心扶着他迎着窗棂靠近,让他靠在她的双膝,焦急地说,“缈缈,呼吸。”
他像是一尾濒死的鱼,倚靠在她的怀里许久,才从迎面袭来的风声里摆脱那种扼住他咽喉的窒息感。
冰凉的雪花飘落在他的眼睫,她轻触他的睫毛,指腹的温度融化了雪粒,他轻抬起眼,看见她的脸。
在一片烂漫的天光里,她的轮廓都被这样的光影减淡。
她在光里。
鬓边的浅发微荡,他的一双眼睛久久地望着她,忽然伸出手,光色在她身上是虚无的,可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后颈却是温热的。
他的指节微屈,忽然用力。
戚寸心猝不及防,被她按着后颈低下头去。
她从窗棂外照进来的那片天光里被他拽入一片朦胧晦暗的阴影里,像是从白昼跌落永夜。
忽的,
迎上他冰凉的一个吻。


第108章
“繁青,你们夫妻二人总算是团聚了。”
紫央殿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除了大片风声裹挟落雪与光色铺散进门,还有这样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隔帘传来。
戚寸心循声望去,正见一道身影在帘外若隐若现。
是谢詹泽。
她的神情有了些变化,握着谢缈的手指节紧了紧。
“晋王这是彻底不做人了,不装了?”她言语带刺。
谢詹泽身侧那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伸手拨开珠帘,他看向床榻上那对相依的少年夫妻,两人皆是形销骨立,脆弱易碎的模样。
谢詹泽唇畔的笑意仍旧温和,“我正愁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太子妃,你却自己回来了,看来你是做好打算,要与繁青生死一处了。”
“这样的情意,”
他的目光落在戚寸心身旁的少年身上,“可惜繁青未必能领会。”
“太子妃,你以为你这一番生死相随的情意能换来什么?”谢詹泽负手走出几步,眼底压着些轻讽,“一个从北魏回来的小疯子,你以为他能给你什么正常的回应?”
说着,他伸出手来,一旁的女子便顺从地将一枚镂空金香囊交给他,里头的香是燃烧的,隐约有一点火光在里面燃烧。
被风吹去大半香味的室内一时再添几分若有似无的味道,他的一双眼睛盯住那白衣少年,下一刻,他果然见少年神情恍惚。
一时锁链碰撞地板的声音急促刺耳,戚寸心只见他蜷缩起身体,便忙唤一声:“缈缈!”
她才触碰到他的肩膀,便被他攥住手腕。
他的力道之大,指节都已泛白。
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映不出她的影子,也映不出窗外照进来的任何一点儿光亮,他如同陷入噩梦一般,被窒息的痛楚折磨得恍惚不堪。
“太子妃可有想过,正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什么,所以他才会将身边的人和事都抓得那么紧,他待你究竟是真心,还是病态的占有欲作祟,你分得清吗?为他,你要丢下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九重楼少主的身份,和他一起死,真的值得吗?”
谢詹泽瞧见戚寸心被谢缈紧攥着手腕,疼得脸色煞白的模样,他笑了一声,“追杀你夫妻二人到撷云崖上的殷氏兄弟你可还记得?殷长岁的弟弟殷碎玉死了,死在繁青的手里,你知道繁青杀人的手段吗?他之所以死得那么惨,全因你当初救过他。”
“这样的小疯子,你不怕吗?你真的了解他吗?”
戚寸心乍听殷碎玉的死讯,她的确有一瞬怔忡,而她这副模样便令谢詹泽以为她已乱了神,他好似不经意般,盯着她的手,“九重楼毕竟还在南黎皇宫,太子妃若懂得审时度势,或许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谢缈蜷缩在榻上,半睁着眼睛,镣铐压得他手脚都很沉重,他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可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忽然减轻了些,戚寸心骤然回神,她瞥见谢詹泽身侧的年轻女子将要上前的步履,当即伸出一只手去够一旁的陶瓷摆件,迅速扔出去。
女子匆忙后退几步,谢詹泽为了扶住她,手上的金香囊也被那陶瓷摆件砸中,脱了手,滚落了几圈,香灰从中散出来,湮灭了燃烧的火星。
“冬霜。”
谢詹泽拧了拧眉,语带关切。
“妾没事,殿下。”
名唤冬霜的女子回头望见他温柔的眼睛,便摇了摇头,轻声道。
“太子妃看来还是想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些时间,”谢詹泽看向戚寸心的目光添了几分冷意,“除了九重楼,周靖丰不能进皇宫内院,这是当初他与德宗皇帝立下的约定,他管不了我皇家事,你在这里,他若还要他天山明月的声名,便不可能到这里来救你。”
说罢,他便带着冬霜转身。
等在帘外的两名宦官恭敬地掀帘,迎他们二人出去,待他们离开后,沉重的殿门便又被人从外面徐徐合上,落了锁。
很显然,谢詹泽没那个本事让周靖丰在南黎百姓心中陨落,所以他便逼着戚寸心选择,她作为九重楼少主,如果她肯松口,肯站到他那一边去,那么即便是他等不到谢敏朝下旨废太子,他也可以借由九重楼在南黎上下的声名,让自己在悠悠众口,各方猜疑之下,勉强站住脚跟。
戚寸心如何会猜不出谢詹泽的打算?在殿门合上的刹那,她瞥见满地的碎瓷片,便下了床,先将那颗金香囊扔出窗外,随即便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去握了一把瓷片。
她紧紧地握住,任由瓷片尖锐的棱角刺破她的手掌,殷红的血液流淌下来,从她的手腕流淌至衣袖的边缘,濡湿一片。
她的背影在他的眼睛里好渺小,他努力睁着眼睛,看清她掌中流淌至白皙腕骨的殷红血液,他的呼吸更为艰难。
“戚寸心……”
他努力地挣扎着,却从床榻上摔下来。
戚寸心痛得鬓边都添了细微的冷汗,她回头见他从床上摔下来,便松了手,沾血的碎瓷片从她手中掉下去,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顾不得其他,连忙去将他扶着靠在床沿上。
他雪白的衣衫沾染了她掌中大片触目惊心的红,他好像从来也没有这样无助过,他握着她的手腕,不敢碰她满掌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的眼眶红透,漂亮得好像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里沾染一片水雾,“戚寸心……”
“谢詹泽一定是想看我手上是否有蛊虫咬过的伤疤,如果被他看到了,他就会知道我一定去了南疆,他会怀疑我借了南疆军。”
戚寸心抱住他,“缈缈,这样他就看不到了,我们能争取的时间就会多一些。”
谢缈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剧烈的头痛还在折磨着他,湿润的泪意从他的眼眶跌落,他的声音犹如呢喃:
“我要杀了他。”
他眼底暗藏的阴郁戾色近乎癫狂,像是陷在一场梦魇里。
——
谢詹泽才回到萍野殿,便有一名宦官将一个匣子和一封信件递上,“殿下,这是总管大人刘松命人送来的。”
谢詹泽只拆了那信件瞧了几眼,他的神情便有了些变化,随后他打开匣子随意地翻看了其中几封信件,他的脸色便更加怪异。
“殿下?”冬霜小心地唤了一声。
谢詹泽一瞬回神,在她的目光即将落到纸上时,他迅速地将信件重新装入匣中,随后问她,“你可看清她的手了?可有朱砂般的红点?”
冬霜似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有些不大确定地说,“好像……没有。”
谢詹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握着她的手没说话,隔了会儿,他才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腹部,“如今你怀着我的骨肉,便该更加小心些,我还要去母妃宫中,午膳便自己用,再没胃口也要吃些,知道了吗?”
“知道了。”
冬霜颔首应了一声,仍是那样乖巧顺从。
“好好照顾侧妃。”
谢詹泽松开她,抬首看向一旁的宫娥。
冬霜立在殿门处目送谢詹泽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才要转身离开时,却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上,被几名宫娥宦官簇拥着的王妃赵栖雁。
从金源回来的赵栖雁甚至比当初还要消瘦,她抿紧唇,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揉皱。
而冬霜轻瞥着她,忽而露出来一个笑。
那绝不是友善的笑容。
谢詹泽还没踏进阳春宫,便有眼尖的宫娥匆忙回去,将消息报给了吴氏身边的掌事宫女绣屏。
吴氏衣不解带地照顾谢敏朝,近来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此时方才沾枕歇下,却听了绣屏的禀报后,她便强撑着起身穿衣。
谢詹泽进殿时,吴氏已经坐在软榻上饮茶。
“儿臣给母妃请安。”
谢詹泽上前行礼。
“我听说,戚寸心回来了?”
吴氏咳嗽了两声,忙问他。
“是,儿臣才去东宫,已领教过这位太子妃的伶牙俐齿。”谢詹泽露了点浅淡的笑意。
“她还敢回来的确是出人意料,”吴氏皱了皱眉,又道,“可你搞清楚没有?她到底是自投罗网,还是留有后手?”
“这话我还要问母妃。”
谢詹泽面上的笑意淡去许多,“您既然怕她有后手,那么便不该拦着我,硬要什么名正言顺。”
“詹泽,要我说多少遍,他到底是你的父皇,这么多年他难道不疼你吗?”
吴氏盯着他,“只要他醒过来,将废太子的诏书颁下,你要杀谢繁青,杀就是了。”
谢詹泽却问,“那若是父皇他不肯废太子呢?”
“你怎知他不肯?”
“那您又怎么知道父皇他真心疼我?”谢詹泽不笑时,那双眼睛也变得冷淡许多,“母妃,您做了他那么多年的枕边人,还是不够了解他。”
说着,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摔到桌上,“这是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刘松从父皇的密室里找出来的,是父皇珍藏的东西,母妃可知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他嗤笑,“是书信,每一封都是从北魏传回来的书信,谢繁青在北魏多少年,这信件父皇就收了多少年,他受过的每一桩屈辱父皇都知道,知道他被吊在冰天雪地里受尽折磨,所以讨厌雪,知道他被北魏福嘉公主关在笼子里杀了一头白狼才捡回一条命,知道他一直陷在他的侍从徐允宁受雅罚而死的阴影里走不出……”
“您以为谢繁青回来之后为何就会武了?灵机道人吴泊秋通晓洗髓易筋之法,信上所言,谢繁青去北魏之时,这吴泊秋便暗中跟了去,谢繁青被关在虎牢,吴泊秋就藏在其中做汉人宫奴,教他习武读书,整整六年。”
吴氏几乎有些回不过神,吴泊秋的名声她是听过的,此人是江湖中的一大怪人,多少人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你的意思是,吴泊秋做这些,是你父皇授意?”
吴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母妃,您怎知谢繁青能活着从北魏回来,除了有裴寄清与他里应外合之外,其中就没有我父皇的手笔?”
谢詹泽看着她。
“他……”
吴氏后背已经有了一身冷汗,她嘴唇微微颤动,无法接受自己深爱一个人多年,却从未真正看清他。
“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谢詹泽朝着吴氏俯身行礼,“请母妃恕儿臣不能再听从您的想法,周靖丰囿于与德宗的约定未必会潜入宫中营救太子夫妇,但这个吴泊秋却不一样。”
自戚寸心回宫,谢詹泽便隐隐的,有种不太安定的感觉。
他原想再留些时间让戚寸心做决定,但眼下看,是不能了。
谢詹泽不再看吴氏,转身便往殿外:“为免夜长梦多,今日,我便先杀谢繁青。”
——
东宫紫央殿。
大开的窗驱散了室内的隐香,明亮的光线下,少年的精神终于好了些,他捧着他的妻子那只满是伤口的手掌,用竹镊小心翼翼地替她挑出细小的瓷片。
怕她疼,他每挑出一块小的瓷片,就会微微垂首,轻轻地吹一吹她的掌心。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满她的手掌,他替她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细布,却听她忽然问,“殷碎玉死了?”
他一顿。
随后他抬眼,望着她,“我杀的,你要怪我吗?”
戚寸心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情绪,她从他手中抽回已经被包扎好的手,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怪你做什么?只是对我来说,我曾经救过他,我那时没想过,有一天我和他会再遇,更没想过,他会是北魏派来的密探……”
“缈缈,他看起来比小九还小,与我一样,他也是因为南黎的党争而家破人亡,他以为北魏攻占南黎后天下归一,伊赫人便会给予汉人同等的地位。
可观如今北魏皇室的做派,他们依旧没有将汉人当做自己的百姓,而是异族奴隶,殷碎玉太天真,也太偏执,我做了我的选择,他也做了他的选择,他走到这一步,我有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
谢缈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他将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忽然说。
戚寸心知道他指的是谢詹泽清晨时说的那番话,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才不信他。”
“你对我好不好,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都能感受得到。”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双手捧住他的脸,“缈缈不是小疯子,是我夫君。”
他好像有点失神。
睫毛眨动一下,他微微泛白的唇动了一下,也许是当着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终究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他又将她抱进怀里,一双眼睛闭起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的嗓音变得很轻很轻:“我很喜欢你,戚寸心。”
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停在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弥漫在天幕的黑烟:
“我会永远这样喜欢你。”


第109章
戚寸心在他的怀里,满眼都是床头那盏灯笼柱里跳跃的火光。
她呆愣愣的,脑海里仍是他羞怯的字句。
小疯子不是没有真心。
只是要他放下戒心,撕破伪装,开口向一个人袒露心迹,这原本就是天方夜谭。
在这世上,他失去的,远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他会欺骗,会试探,会患得患失,但偏偏不会表达。
可是她听见了。
积雪压得庭内枯枝倏忽一声脆响,子意沾着凛冽风雪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姑娘,东边像是着火了!”
着火了?
戚寸心刹那回神,她从少年的怀抱里挣脱,回过头时,透过大开的窗棂,她遥遥一望,远处的高檐之上跳跃着浓烟与火光。
戚寸心不由问,“那是哪儿?”
“九璋殿。”
少年的声音离她很近,却平添几分缥缈。
“九璋殿?”戚寸心望向他,才要问些什么,却骤然撞见少年微弯的笑眼。
他在笑。
眼睛的弧度像月亮,苍白的面容,微红的眼眶,他犹如易碎的琉璃般,漂亮得令人心惊。
“这火……是谁放的?”她好像觉察出了些什么。
“赵喜润。”
戚寸心记得那赵喜润便是朝中的左都御史,也是晋王妃赵栖雁的父亲,“既是晋王的岳丈,他又为何会……”
“他终于想通了。”
少年淡色的唇轻启,一双眼睛轻睨着远处那片越发盛大的火光。
“你为什么要烧九璋殿?你父皇还在昏迷,要是他……”戚寸心望见少年冷淡的眉眼,声音戛然而止。
“娘子,你以为他说是病重就真的无药可医了?”
少年嗤笑一声,“他老谋深算,可没那么容易死。”
戚寸心满眼惊诧,“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是装的?”
她的思绪有些乱,又转头去望那片被烈焰灼烧的天幕,“如果他是装的,你这么做,便逼得他再不能置身事外,可万一,他病重之事不是假的呢?”
事实上谢缈回宫被囚的这半月也不是没有他自己的盘算,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他到今日得见这火光,心中便已经了然。
但此时,听见戚寸心这样问他,他的一双眼睛仍是郁冷的,语气也始终不带丝毫温度:“就是烧死了他,又有什么可惜?”
他轻轻抬手,微凉的指腹轻擦她白皙柔软的脸颊,“娘子,这里太肮脏,太丑陋,连带着他,一块儿烧干净了,不好吗?”
他的语气轻缓,有种莫名的恍惚,明明内殿骤风香的味道已经散去无踪,可此刻他的神情与语气还是令她察觉出一丝的不对劲。
外头添了刀剑相接的声音,戚寸心下意识地转头,目光越过窗棂便见庭内涌入诸多禁军,子意与子茹正与人打斗。
那一身黛蓝锦衣的青年面色阴沉走入月洞门来,他身边的近侍快步上前,也不等宦官用钥匙开锁,便用手中的刀刃砍开,又一脚踢开殿门。
戚寸心见势不对,也不犹豫,当即取出衣襟内的小竹筒来朝着窗棂打开,一簇花火在“噌”的一声中迅速飞出,绽放于天际。
谢詹泽提着一柄剑已劈开珠帘,一颗颗的珠子散落在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戚寸心下意识地展臂挡在谢缈身前,“谢詹泽,你要做什么?”
“本王还想问太子妃,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谢詹泽面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谢缈轻拍戚寸心的后背,像是无声的安抚,随即他又按下她的手臂,反将她护到身后,才迎上谢詹泽的目光,“父皇最是疼爱二哥,怎么九璋殿都快烧成灰烬了,也不见二哥去看上一眼?”
“我还是小瞧了你。”
谢詹泽的一双眼睛审视着那面容苍白,透着冷感的少年,“我以为你见过彩戏园的斗兽场,失了裴寄清这个唯一的依仗,受过雅罚的滋味,你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如今看来,原是你不惜以自身作饵,要我放松警惕。”
“可惜啊谢繁青。”
谢詹泽双眼微眯,语气危险,“我不管你在等谁,在打算什么,只要你死了,你所想的一切都会落空。”
他犹似惋惜一般,“你倒不如死在北魏,何必回来这一遭,这样你我兄弟之间也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
眼见谢詹泽步履越近,戚寸心慌忙去看窗外,子意与子茹皆已被人缠住,根脱不开身,她紧紧地攥住谢缈的衣角。
沉重的镣铐压得少年手脚沉重,纵是他一身武功,此时被这铁索镣铐压制着,谢詹泽提剑而来,他很难躲闪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