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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寸心觉得自己不能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出宫去查这个案子。
“娘子为什么一定要去?”
少年眼底流露出几分迷茫,“是周先生留给你的作业不够多吗?”
“……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戚寸心瞪他。
他一瞬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漂亮得不像话。
“好。”
他终于还是妥协了。
戚寸心的一双眼睛亮起来,但她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银线凤纹,顿了一下,“我得先回去换身衣裳才行。”
“你不会骗我吧?”
她重新抬头看他,有点将信将疑,“你总是骗我。”
“不骗你。”
少年摇头,眼眉仍带浅淡笑意。
戚寸心终于放下心,转身跑出老远,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那个立在马车前,身形挺拔清瘦的少年。
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戚寸心回到东宫换了身衣裳便又乘步辇到了皎龙门,果然那马车还停在皎龙门外,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坐在车厢内的少年在她掀帘进来的刹那便睁开了眼睛。
他眼下有两片倦怠的浅青色,此刻只略微按了按鼻梁,在她坐到身侧的时候,顺势靠在她的肩上。
他又闭起眼睛了。
戚寸心垂着眼帘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他的睫毛。
他没睁眼,却抿起唇笑了一下。
戚寸心也不由跟着他笑。
夜幕降临时,彩戏园内灯火通明,其间热闹的声音便是在街上也能听得清晰,戚寸心与谢缈只作寻常打扮,一进彩戏园,便去了楼上栏杆畔坐着。
跑堂的满脸堆笑,上了热茶和茶点便赶紧下楼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谢缈端起茶碗递给戚寸心,可她却在盯着坐在一旁作富家公子打扮的丹玉,好奇地看了又看。
他满头的小辫子都拆了,上头那些奇怪的银饰也不见了,一头卷曲的头发被梳理成规整的发髻,手上还拿了把折扇,端的派头倒也足。
谢缈将她的脸掰回来,将茶碗递到她手里,随后轻睨丹玉,“这几日你都在这儿?”
“可不是嘛殿……公子,”丹玉清了清嗓子,压低了些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这几天都耗在这儿了,还结交了好些个富家公子哥,可惜这帮家伙家底儿虽然够厚,却也没什么相熟的人能将他们带去地下的场子。”
“那地方的确难进去,只是有钱还不够,非得有底下的常客带着,才有资格进去。”丹玉喝茶如牛饮,两口闷完一碗。
戚寸心想了想,说,“那日在茶楼上有人说,地下的看台上常有金银铺满地,那些常客出手如此阔绰,而如此大量的金银钱财流入,那么彩戏园应该有一本账册才对,不然他们又如何去核对地下的收入?”
“是这样没错。”
丹玉点头如捣蒜,才本能地显露出几分恭谨,随即又想起自己此刻是个纨绔子弟,便一抬下巴,“可他们后院守卫森严,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不少人轮番巡视,我没机会进去,也怕打草惊蛇,坏了公子的打算。”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苦恼。
“那些常客也不似这楼上楼下的看客从大门进来,除了这正门和汀水巷的后门,他们应该还有更为隐秘的入口,而这两日有关彩戏园的流言已经销声匿迹,想来应该是这背后之人已经察觉到了点什么。”
徐允嘉站在谢缈的身后,低声说道。
“大理寺查到那些尸体却并未处理,既谈不上打草惊蛇,那么这彩戏园的主人也许并非是因为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只不过是不想任由流言翻沸罢了,”谢缈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一张明净无暇的面庞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一旦闹到台面上,这生意还怎么做?”
“公子说得有理。”丹玉拍马屁的功夫十分熟练。
“其实我觉得,”戚寸心一手撑着下巴,思索了会儿,说,“丹玉你可以继续和那些纨绔们打交道,他们去不了彩戏园地下,一定是比你还着急的。”
这话说得有趣,丹玉却没明白,他挠了挠头,“为什么啊?”
“我从前在东陵知府府里时,葛府尊常常会在府里宴客,他们这些大富之家其实多会攀比,而攀比来攀比去,无非是在吃穿享乐上下功夫。”
戚寸心一边吃茶点,一边说,“哪家富商的流水席摆三天,隔天另一家就要摆个五天,葛府尊招揽文人墨客附庸风雅还会弄什么曲水流觞,若是有什么时兴的东西,他们也常是要第一时间拿到手的,对于他们来说,吃饭早就不只是为了口腹之欲,其它的东西也一样。”
“物以稀为贵,越不满足他们,他们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想得到,就好像这彩戏园地下的把戏,他们这会儿也一定在想办法。”戚寸心说到这儿,又看向丹玉,“你只需要跟他们混到一块儿去,让他们把你当成好兄弟,他们得了机会,你也就自然而然有机会了。”
丹玉恍然,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有道理。”
戚寸心才喝了口茶,侧过脸便见谢缈在看她,她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
“还是娘子心细如尘。”
他嗓音清泠,伸手蹭掉她嘴角沾染的茶点碎屑。
戚寸心的脸颊泛红,躲开他的目光,“只是以前做奴婢的时候常见到这样的事。”
她这样一副模样实在有点可爱,谢缈不禁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但目光落在栏杆底下的一楼时,错开那圆台之上精彩的杂耍表演,他明显瞧见一道身影掀了帘子走去后头。
“徐允嘉。”
谢缈蓦地开口。
“他就是这彩戏园的管事之一,秦越。”徐允嘉一看到那人的一张脸,便与昨夜涤神乡副乡使顾毓舒送至东宫的那幅画像比对上了,“这么多天,总算有这么一个人露面了。”
“派人盯着,谨慎些,不要被察觉了。”
谢缈搁下茶盏。
夜色笼罩下的彩戏园檐下串联着一盏又一盏颜色不一的灯笼,也许更为隐秘的把戏早就已经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下悄悄开场,但那到底是属于少数人的乐趣,而局外之人甚至连直通神秘地底的入口都不知道在哪里。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内,在皎龙门前停下,徐允嘉在外头唤了一声:“殿下。”
闭目养神的谢缈轻应一声,随后睁开眼时,却在马车顶部镶嵌的夜明珠的冷淡光辉下,看见靠着他熟睡的她的一张面庞。
她的呼吸声很轻,微热的气息时不时地喷洒在他的脖颈,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借着夜明珠的华光看清她面颊上浅色的细微绒毛。
戚寸心再清醒过来时,拂面的凉风迫使她半睁起眼睛。
她最先看见两名提灯的宫娥走在前面,那两盏宫灯好似浑圆的两轮明月般,却是暖黄的光影铺散,照着背着她的少年与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宫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穿梭于枝叶之间的簌簌声偶尔袭来。
“缈缈。”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嗯?”
他轻轻地应。
“你以后再出宫去查这个案子,就都带着我好吗?”她的声音软软的,仿佛还潜藏了几分朦胧的睡意。
“为什么一定要去?”
他稍稍侧过脸来,等着她的下文。
“怕你一个人。”
她说。
这一刹,少年步履微顿,一双漆黑的眼瞳里细微的情绪几乎如同脚下散乱的光影一般被顷刻踩碎。
他们之间再无话,他不能去看趴在他肩上的姑娘,只能怔怔地去望地上他们两人交织的影子。
也是这个时候,
她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第52章
今日不必去紫垣河对岸的九重楼,戚寸心本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初盛时分,但在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时,她就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谢缈才起身下床,却又忽然一顿,他回过头,便见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窝在被子里,人似乎还是迷糊的,可她的手却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今天我不用上学,你也不用上朝。”
她提醒他。
“嗯。”他在床沿坐下来,轻轻颔首。
或是见她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可爱得不像话,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戚寸心握住他的手腕,“那你要去哪儿?”
她看起来十分警惕,竟连被窝的温度也不贪恋了,她坐起身来推开窗,料峭春风迎面,刹那吹走了她的瞌睡虫,也冻得她瑟缩了一下身体。
她还紧紧地抓着谢缈的手腕,他倒也没用力挣脱,只是取下腰间的钩霜,剑刃“噌”的一声从白玉剑柄中抽出,剑锋一挑,便将屏风上一件他的大氅勾了过来,随后他便将那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戚寸心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他打横抱起。
她被动地抱着他的脖颈,眼见他掀了珠帘要到外面去,便忙问,“去哪儿啊缈缈?”
“去沐浴。”
他翘起嘴角。
“……?”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刹那,仍有些暗淡的天色携带晨间寒雾涌入殿中,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烫红。
他又在骗人了。
当戚寸心被他放到廊椅上坐着时,才反应过来,以往他不上朝的时候,也总是会早起练剑的。
他什么话也不说,放下她便提了钩霜走下阶去。
他练剑一向不动用什么内力,剑锋所指也并无草木摧折的架势,只是将熟记于心的剑招在掌中几经变换,便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招式干净又利落,他的衣袂翻飞,身姿缥缈,手中的剑快起来,便如幻影一般令人很难轻易捕捉。
戚寸心坐在廊上喝着柳絮煮的茶,一手撑在栏杆上去看庭内的少年。
剑刃划破空气震颤出的铮鸣声柔韧动听,她干脆放下茶碗,双手捧着脸颊趴在栏杆上去看。
天光大亮时,谢缈从浴房沐浴过后回来与戚寸心坐在一起用早膳时,徐允嘉匆匆赶来,就立在殿外行礼:“殿下,太子妃。”
“何事?”
谢缈慢条斯理地喝粥,眼也不抬。
“丹玉那边传话来说,他和那几个纨绔约好今日在玉贤楼一聚。”徐允嘉垂首禀报道。
“今日要出宫吗?”戚寸心才在吃小汤圆,闻声便抬起头。
“丹玉结识的人中,有永宁侯府的世子徐山岚和庶子徐山霁。”谢缈手指稍送,汤匙碰撞碗壁发出清晰的声响,“娘子,永宁侯可是很有钱的。”
永宁侯。
戚寸心乍一听这三个字,便本能地想起在二皇子谢敏朝大婚那日的宫宴上,那个问她九重楼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中年男人。
“永宁侯府的世子都进不去的地方,这可越发稀奇了。”戚寸心越来越觉得彩戏园地底笼罩的迷雾之下,必是更大的阴谋。
“若是真等到他们找到进去的方法之后我们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怕他们也不会答应带我们进去,所以我们需要提前做准备,”谢缈朝她微微一笑,“趁着此次机会去结识他们。”
“凡是进入彩戏园地底的人都要被排查身份,殿下的身份涤神乡那边已经替您找了一个合适的,朝中工部侍郎沈潜之早年是裴太傅的学生,这么多年来,他虽明面上已经与裴太傅因政见不合而不相往来,但实际上,他仍心向太傅,如今自然也是心向殿下的……殿下尽可借沈崇的身份行事,沈崇因有先天不足之症,所以在这月童城中鲜少露面,少有人知道他的模样。”
徐允嘉顿了一下,又道:“但只有一点,这沈崇如今尚未娶妻,若太子妃此番与殿下同去,又该是何种身份?”
“婢女。”
戚寸心脱口而出。
“若只是赴玉贤楼的约,这身份倒还可以,但若是要入彩戏园地下,怕是不行。”徐允嘉说道。
即便是常客,彩戏园地下也是不允许他们带奴仆的。
“既然如此,娘子不如……”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谢缈才微弯唇角,话说一半却被她打断。
她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顿了一下,剩下半句压在喉咙戛然而止,随即侧过脸去看徐允嘉。
无论是在南黎亦或是在北魏,有一种人被默许在南北两边通行,他们一般是西域来客,他们能够为南黎与北魏带来有别于中原与生在关外以北的游牧民族的异域文化,稀有的果蔬,盛在琥珀杯盏中颜色瑰丽的葡萄酿酒,在大漠黄沙隔开的另一方世界,那里有着另一方粗犷中又尽显异域风情的美感。
“枯夏是生在西域的汉人,她常年戴着面纱,也没人知道她年岁几何,什么模样,她一般是在每年的冬夏两季来月童,西域到中原这条线上来往的商队众多,但她家的商队既是最大的,也是最特别的,或因她本是汉人,她成为商队之主后,就不做北魏的生意了。”
徐允嘉坐在马车上,恭敬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说给戚寸心听,然后又从衣袖里拿出来厚厚一沓银票递到她眼前,“枯夏性子豪爽,出手阔绰,也十分讲究排场,太子妃拿着这些银票,最好今天之内都花出去。”
“……”
戚寸心接过那一沓银票,只略微数了数,她便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不断盘算起这些银票若是换成金银堆起来,那该有多少?
她闷头数银票,而坐在一旁的谢缈则颇有兴致地伸手摸了摸她卷曲的长发。
“这儿有点烫糊了……”
戚寸心抽空从他纤细的手指间抽回自己的一缕发,然后继续数钱。
枯夏是一头卷发,所以戚寸心便让子茹替她用在火里烧过的铁钳烫卷了头发,只是子茹烧铁钳烧得太过,给她烫糊了一点点。
出宫后不久,戚寸心便从谢缈的车上下来,换乘了一辆十分金碧耀眼的马车,她是一身西域的打扮,头戴素纱幕笠,而幕笠之下又是与衣裙同色的殷红面纱,她没戴耳环,但所幸幕笠与卷发的遮掩下,也不太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耳垂是否戴了什么耳饰。
腰间叮叮当当的金铃铛配饰也显得她手腕的铃铛不那么突兀,一颗精致剔透的宝石极小,很好地遮掩住了她鼻梁上那颗殷红的小痣。
玉贤楼上,趴在窗棂上的一名蓝衣青年正瞧见那辆奢华精致的马车停在底下,又见马车里下来了一个西域人打扮的红衣女子,他便连忙去拍身边人的后背,“哥哥哥,那看起来好像还真是枯夏?”
徐山岚正在打量丹玉身侧的白衣少年,猛地被徐山霁拍了一下,他咳嗽一声,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匆忙吞咽,然后扭头,“哪儿呢?”
待他站起身探头往窗外望去,却只瞧见那辆马车。
戚寸心被子意扶着走上二楼时,她一抬头,隔着纤薄的素纱便看见丹玉身侧的白衣少年手中捏着一方锦帕,捂在唇边咳嗽几声,那素白的锦帕上便沾了鲜红的血迹。
“哥!沈小公子吐血了!”一个青年指着那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沾血的锦帕,咋咋呼呼。
徐山岚还在朝底下张望呢,闻声一下回头,果然瞧见那带血的帕子,他也瞪起眼睛,“沈小公子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微微一弯,他十分从容地将帕子扔给身旁的徐允嘉,“世子与二公子见笑了,我没什么大碍,习惯就好。”
他说这话时,声音也是虚浮无力的。
戚寸心只看一眼,便不由在心底感叹,他骗人的功夫是真好,否则她也不会总是上他的当。
“枯夏姑娘!”
眼尖的丹玉一偏头,瞧见了作西域人打扮的戚寸心,便高声唤道。
一时,这楼上诸多目光都停在了她的身上,也包括那徐家的两兄弟。
戚寸心硬着头皮走过去,原要开口,但她思及徐允嘉口中枯夏高傲古怪的脾性,便一下闭上嘴巴,也不坐桌前的圆凳,只等着子意搬来一把太师椅,她才坐了下来。
徐家两兄弟面面相觑,随即又去打量着戚寸心,她一身饰物皆是极好的珠玉宝石,与她最爱珠玉金饰的传闻一般无二,素纱幕笠下,还隐约可见她的金蝶抹额上坠在眉心的一颗浑圆小巧的红宝石。
“枯夏姑娘?”徐山岚试探地唤了声。
戚寸心仍不说话,只是一抬下巴,素纱之下的一双眼睛看向他。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远之义弟是吹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认识枯夏姑娘……”徐山岚笑得爽朗。
“义弟?”
端着茶碗的谢缈抬眸看向身侧的丹玉。
丹玉如今的身份,是家中突然发迹,来月童见识皇都繁华的暴发户家的少爷贺远之。
“是啊,远之什么都玩得精,斗蛐蛐这块儿他更是没输过,我和阿霁养的那些叫什么将军什么王侯的蛐蛐全被他从路边捉来的家伙给揍死了。”徐山岚满脸带笑,“我们很合得来,所以就干脆结拜了。”
“不如沈小公子也一起?”徐山霁突然灵机一动,“如此一来,依照年纪,远之是三哥,沈小公子就是四弟啊!”
“不行!”丹玉眉心一跳,嘴比脑子快。
徐山霁“咦”了一声,才要问他,徐山岚却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一转头,便见徐山岚皱了一下眉。
“我这个弟弟脑子不好,还请沈小公子不要见怪,”徐山岚顿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这结义不是儿戏,我们兄弟二人与沈小公子还不算相熟。”
“喝顿酒的事儿,喝完就熟了。”
徐山霁拿起酒壶就要给谢缈倒酒,却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摆在谢缈面前的空酒杯被他往一侧挪了一下,他抬头,正见谢缈眼含歉意,轻声道:“我如今病入沉疴,不便饮酒。”
“病入沉疴?”
徐山霁愣了一下,有点结巴,“这么严重啊……”
“那枯夏姑娘……”
他将酒壶偏向一旁的戚寸心。却见她素白纤细的手指将空空的酒盏也移到一旁,正与谢缈的那只贴在一起碰撞出清晰的一声响。
徐山霁又抬头,有点看不太清素纱下的那双眼睛。
“人家戴着面纱呢,不方便喝。”徐山岚按下他的肩膀,尴尬地笑了两声。
于是桌上喝酒的,最终只有徐家兄弟与丹玉他们三人,谢缈偶尔抿一口茶,大部分时间都是神情恹恹的,倚靠在椅背上,同他们交谈时才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戚寸心很少会说话,听那两兄弟说着成日撵鸡逗狗的那些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他们喝得醉醺醺的。
“人家沈小公子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出过门,也不能跟我们似的成日跑来跑去,这回想看个彩戏园地下的玩意,你说,咱们做兄弟的,能不带他去?”
徐山岚那会儿还口口声声说跟谢缈不熟,这会儿就一口一个兄弟了,他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徐山岚是月童最讲义气的,这事儿我一定能找到门路,到时候咱们四个人都进去瞧瞧那地下的玩意到底有什么稀奇!”
“是吧二弟?”他看向坐在对面,已经喝得有点迷糊的丹玉。
“哥,”
徐山霁打了个嗝,指着自己,“我才是二弟。”
“付钱二弟。”
徐山岚拍了拍他的肩。
“哦……”
徐山霁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却听坐在那儿不吃也不喝的“枯夏”忽然一拍桌子,随即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我请。”
戚寸心在桌下抽出一张银票来,抬头看向谢缈。
他轻瞥那张银票,轻轻摇头。
戚寸心试探着再抽出一张来,又去看他,却见他又在摇头,在那醉酒的两兄弟根本注意不到的境况下,他薄唇微动,是无声的“不够”二字。
……?
她惊呆了。
这顿酒菜里有金子吗?怎么一千两都不够?
第53章
也许她的睡梦里有一场淋漓的雨,否则她的呼吸不会这样凌乱,眉头也不必皱得这样紧。
寂静深沉的夜,灯笼柱内的烛火摇曳,晦暗的光线照在戚寸心熟睡的面容,她无意识地抓着被子,似乎很难从梦魇里挣脱。
少年拥着被子坐在床榻里侧,趴在他肩上的小黑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要用脑袋蹭他的脖颈,却被他无声挡开。
他静默地看着她的面庞片刻,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垂,视线又蓦地停留在她脖颈。
她白皙的肌肤更衬得那片淤青更为显眼。
他一时想起白日里她扮作枯夏前往玉贤楼时,也仍不忘将披风的毛领拉高些,遮掩住这道惹眼的痕迹。
此刻,他的一双眸子是寡冷的,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乌浓的长发披在肩头,他的影子映在一扇窗前,轮廓疏淡,动也不动。
忽的,他从枕边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来,双指拨开瓶塞,用竹片挖了一勺淡青的药膏。
也许是想起不算久远的某个夜晚,在东陵的那个小院子里,她也曾这样用小小的竹片挖出药膏来涂在他脖颈的蚊子包上,少年纤长的眼睫微动,盯着玉瓶片刻,眼睛忽而弯起了些弧度。
只是沾染药膏的竹片方才接触她脖颈那片淤青,陷在睡梦中的姑娘却骤然睁开了双眼,她才看清他面容的刹那,仿佛被扼住脖颈时濒死的窒息感再度来临,她的身体比脑子的反应要快,往后缩了两下,猝不及防地摔下床。
内殿里一片死寂。
手脚接触到冰凉的地砖时,戚寸心瞬间清醒许多,她细微地喘息着,却又猛地抬起头。
床榻上的少年乌发白衣,一双漆黑的眼瞳静静地盯着她,一只手中攥着玉瓶,另一只手上则是一枚竹片。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原来那样冰凉的触感,是药膏。
“缈缈……”
她张了张嘴,却只唤了一声他。
少年面上神色淡淡,只是垂下眼睛,慢条斯理地将木塞扣入瓶口放入木匣,随即在床上朝她伸手,“上来。”
他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她的眼前,她盯了片刻,随即乖乖抓住他的手,回到了床上。
一盏烛火将息未息,戚寸心偏头去望他的侧脸。
“缈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她解释道。
可少年闭着眼睛,仿佛已经陷入睡梦般,呼吸清浅,动也不动,她等了一会儿,最终抿起嘴唇,转过身去。
“是噩梦吗?”
可他清泠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他不问她做了什么梦,却只问她,对她来说,那究竟是不是一场噩梦。
戚寸心闻言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却见他仍是闭着眼的。
“不是噩梦。”
她斩钉截铁地答。
但他却不说话了,而适时烛火彻底熄灭,这内殿里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再看不清他的脸,也没办法去分辨他的神情。
眼睛看不清他,可她的耳朵却仿佛在这样的黑暗里更为敏锐了些。
她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意味难明。
后半夜再难安眠,戚寸心的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但她到底也没能安睡多久,殿外便传来柳絮的声音。
谢缈要上朝,而她要去九重楼。
“今日怎么心事重重的?”
周靖丰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抬眼去瞧对面的小姑娘。
“先生……”
戚寸心捏着棋子,垂下头去,蔫蔫地说,“我夫君好像生我的气了。”
今天早上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时,他也不说话了。
“小夫妻吵架了?”
周靖丰闻声便来了点兴致,茶碗一放下,便问,“快,同我说说,怎么一回事?”
戚寸心自然不能将那夜谢缈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生的事说给周靖丰听,她犹豫了一会儿,只是道:“他好像觉得我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