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也始终紧绷着神经,捏着糕点半晌才吃一口。
箭矢划破空气,在细密的雨水中骤然袭来,顾毓舒神色一凛,腰间佩剑出鞘,铮然一声响,剑刃精准抵住袭向车驾的箭矢,转瞬之间,林中如簇的箭雨袭来,随行的涤神乡归乡人与禁军忙上前抵挡。
车驾骤然停下,坐在车内的戚寸心一个踉跄,半块糕点落地,她匆忙稳住身形。
“保护太子妃和贵妃!”
顾毓舒的声音在雨中传来。
戚寸心才掀帘一看,便见林中数道身影一跃而起,朝她飞身前来。
刀光剑影割破道道雨幕,衣袂带起泥水雨花,涤神乡的人和禁军与那些黑衣蒙面的不速之客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来的人真不少。”
子意摸着银蛇弯钩,打量了几眼外面的情况,又转头看向戚寸心,“姑娘不必害怕,奴婢与子茹定会全力保护姑娘。”
戚寸心想点头,但头冠太重,她有点受限。
“帮我把它摘下来。”她指了指戴在头上的金凤九树头冠。
子茹和子意当即应声,伸手小心地去替戚寸心摘下头冠,也是此刻,马车顶端忽然重重一声响,似有人落在其上。
戚寸心仰头的刹那,马车篷顶下陷,强大的内力激起罡风,鸾凤车驾骤然散架,雨丝拂过她的面颊,两只银蛇弯钩迅速勾住篷顶,子意飞身一脚,篷顶飞出去,连带着篷顶上站立的人也随之落去连天碧草之间。
蒙面的黑衣大汉立在其上,抽出一柄刀来,借力又起,再朝戚寸心而来。
子意率先上前挡在戚寸心身前,掌风探出,银蛇弯钩刹那回到她手上,勾住那蒙面大汉的刀刃的瞬间,她顺势翻身往后一个用力,弯钩迫使那刀刃骤然紧贴他自己的脖颈,而子茹则趁此机会,一脚狠踢在刀背上,刹那切断此人的脖颈。
鲜血迸溅在子茹的侧脸,她的神情冷极了。
雨珠砸在戚寸心的额头,湿冷的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厚,她盯着那倒下去的大汉血肉模糊的脖颈,她的脸色煞白,满眼惊惶。
她的发髻因摘头冠时有所牵扯而散下一半来披在身后,雾气弥漫的暗淡天色里,她一身正红衣裙便是唯一的亮色。
子意与子茹轻飘飘落在她的身侧,将她护在中间,为免马匹受惊致使马车被拖行,子意早在车驾散架时便斩断了缰绳。
韩章领着一行东宫侍卫骑马而来,马蹄激起雨花阵阵,剑刃刺破数名黑衣人的血肉,扔出去的一柄剑再转回他手中,便又抹了几人的脖子。
“谢繁青倒真是看重她。”
贵妃吴氏在后头的车驾里先帘看到这一幕,便扯了扯唇。
守在她车驾旁的禁军或持长戟,或用刀剑,却没一个上去帮衬的,而那些黑衣人显然也并不是冲她来的,她此刻颇得几分悠闲,亦如看戏一般。
忽有人再从暗处掠风而来,他戴着黑布包裹的斗笠,一张面容无遮无掩,手持一把镏金枪,枪刃与枪柄相接处蛰伏的金蝉纤毫毕现。
“金蝉枪江西乾?”
顾毓舒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认出那柄长枪
“顾副乡使!”
韩章也瞧见了那人手中镏金的长枪,便高声去唤顾毓舒。
两人目光相接,随即一同飞身而起,踢开朝他们举刀而来的几名黑衣人,一跃而起,朝那手持镏金枪的江西乾而去。
江西乾吐出嘴里的狗尾草,他手中金枪极快地击打两人袭向他的剑刃,极强的内力顺着枪刃激荡而出,致使韩章与顾毓舒握着剑柄的手被震得发颤。
与此同时,一道暗红的纤瘦身影如一团火焰般迅速袭向戚寸心,她手中两枚峨眉刺转了几转,划破了子意的衣袖。
吴氏在后头瞧见这一幕,她思及从窦海芳那儿得来的消息,不由皱起眉,“这江西乾极有可能是李适成请来的,可这女人……”
“新络的关浮波。”
一直守在吴氏身边的女侍卫瞧见那女人手中的峨眉刺,又见她的身量矮小,看着年纪约莫三四十岁,便知她应是新络的鬼面娘子关浮波。
她的身法武功,再加上那两枚峨眉刺,在江湖里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不过她脾气古怪,向来只钻研自家武学,应该是对九重楼周靖丰的武功秘籍不感兴趣,再有她的关家寨在新络最为富有,应该对九重楼中的珍奇财宝也不感兴趣,那她是为什么而来?”女侍卫有些想不通。
“既不为九重楼中的东西,那么便是人请来的。”吴氏看着那道与戚寸心的两个侍女打斗的身影,“可到底是什么人请了她来的?”
关浮波的身法极为诡异,子茹一时不防,便被她凌厉的掌风打下车去,摔在雨地里吐了血。
“子茹!”戚寸心喊了一声,回过头却见那关浮波右边的峨眉刺脱手,越过子意朝她袭来。
她踉跄后退,身后却忽有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随即一柄剑刃横在她身前,“铮”的一声挡开了那飞来的峨眉刺。
雨幕里,她仰面往后,正望见身着涤神乡玄黑蟒纹衣衫的年轻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展露清晰。
在涤神乡内,有一部分需要时常潜入北魏做密探的归乡人在南黎时,是需要每天都戴着这种面具的。
抹去原本的名姓,也要抹去他的生平。
戚寸心被他带着旋身下车,又挥剑割破两名黑衣人的脖颈,鲜血溅在他的面具上,他横握剑柄,往后刺穿另一人的腰腹。
精铁鞭飞出,身形魁梧的丘林铎立于树梢,收回铁鞭便沾了一手淋漓的血,数名禁卫军捂着脖颈倒地不起。
“戚少主,别来无恙啊!”丘林铎掀开斗笠,狼毛抹额被雨水浸湿,他哈哈一笑,脸颊上的一道刀疤更显狰狞。
“多日不见,你怎么少了条胳膊?”
戚寸心被那归乡人护在身后,仰头望见那树梢上的丘林铎左边的衣袖空空如也。
“我到底还是小瞧了戚少主,你年纪虽小,却是手眼通天啊,不但有周靖丰和太子护你,便连石鸾山庄的老庄主也为你连着追杀我好几天……”丘林铎冷冷一笑,“老子这一趟反正是回不去了,不杀你,老子这条胳膊就断得不值了!”
话音才落,他便一蹬树枝,借力一跃,手中收拢作一团的铁鞭挥出去便如舒展身体的龙一般刺破雨幕。
护在戚寸心身前的归乡人迅速带她躲闪开那棱角尖锐的铁鞭,随即以剑缠裹鞭身,钳制住丘林铎的刹那,便被丘林铎一个收鞭的功夫,拽去半空。
戚寸心望见他玄黑的衣袂,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喊出声,子意与子茹再度来到她的身畔,与不断袭来的黑衣人缠斗。
戚寸心仰头去望那名归乡人手中的剑,那样式并无特别,甚至被丘林铎的铁鞭一击便断。
但他身姿缥缈,躲开了丘林铎的攻击,并趁机一脚狠踢在丘林铎藏在衣袖下断臂的伤口上。
丘林铎吃痛一声,面容更为狰狞。
他到底也算如今武林中颇有声名的人物,内力积蓄起来,裹挟罡风在雨中四起,手中铁鞭犹如灵巧的蛇一般蜿蜒而动。
“你个天杀的下水货!老娘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蓦地,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女声传来,或因灌注了内力,落在众人耳畔便刺得耳膜有些发疼。
戚寸心一抬头,便望见一个鬓发如霜,身着秋香色衣衫的老妇飞身而来,她手中提着一柄大刀,即便在雨幕之中,也能望见其刀刃上凛冽生辉,犹如星辰一般排列的金刚石。


第42章
“冰魄刀?”
江西乾才用手中的金蝉枪抵开顾毓舒与韩章二人的剑刃,抬头便瞧见那老妇人手中的一把刀,他面露惊诧,“是莫韧香?”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千般杀伐的女英雄,即便她已是满鬓霜白,却仍然身手矫健,一双眼睛亦是精神矍铄。
她挥起那把冰魄刀,灌注刀刃的内力裹挟雨水拂开,砸在人的脸上竟也疼得厉害。
戴着面具的归乡人顺势侧身,剑刃勾住铁鞭将丘林铎往前一带,莫韧香脚踩铁鞭,双手握刀,飞身朝丘林铎砍去。
丘林铎脸色大变,迅速将铁鞭抽回挽入手中,施展轻功往后退去。
紧跟在莫韧香身后的还有十几名年轻男女,他们手中各类兵器繁杂,个个出手都十分敏捷凌厉。
“石鸾山庄都多少年不现世了,怎么这老庄主忽然就出现了,还是来杀丘林铎?”吴氏越发看不懂眼下的境况了。
但她垂眸,蓦地想起今晨谢敏朝轻拍她的手,说的那一句“小心”,她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却忽然警醒。
“不好……”
吴氏喃喃一声。
原本她还想着今日刺杀只是冲戚寸心来的,她只需作壁上观,不必谋划什么,只要看戏就好。
可她却忘了,有此前仙翁江刺杀一事在前,她谋杀谢繁青的流言本就闹得厉害,若今日宗庙之行她彻底身处这场刺杀之外,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必定会引得那一桩流言愈演愈烈。
如此一来,她一定会被太傅裴寄清与太子拿住话柄。
可陛下……
陛下他为什么要下那一道谕旨,让她陪太子妃去潜鳞山的宗庙?
吴氏的脸色越发不好。
正在她晃神之际,那原本还在与子意,子茹二人打斗的鬼面娘子关浮波却忽然翻身落地,重重踩在雨水里,几步并作一步,峨眉刺飞出去,划落吴氏车驾的帘子。
守在吴氏身侧的女侍卫反应极快,抽出长剑挡开旋转而来的峨眉刺,又见那东西刹那飞回关浮波手上。
关浮波身材矮小,犹如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般,但一张面容却已见皱痕,看着便有一种诡秘骇人的意味。
她忽然自窗外探入半身,面上浮出一个笑,右手的峨眉刺击断女侍卫剑刃的同时,掌风也震得女侍卫重重撞到马车的角落里。
“娘娘!”绣屏惊恐地大喊。
吴氏瞳孔紧缩,眼睁睁地瞧见那关浮波手中尖锐如针的峨眉刺朝她袭来,刹那划破的她的脖颈。
一道血痕乍现,尖锐的棱角还未刺入更深,忽有一把长戟伸出车内瞬间割破关浮波的手腕。
吴氏仓皇抬首,便正撞见那雨地里那一行身穿银色盔甲的侍卫。
女侍卫捂住受伤的手臂,她松了口气,激动地喊,“娘娘,是濯灵卫!”
濯灵卫,是天子近卫。
其中高手如云,自非一般禁军可比。
濯灵卫的出现,没有令吴氏缓过神,她反倒有些恍惚,因为她很清楚方才那匆忙退出车外的关浮波根本没有对她下死手。
若她稍稍用力,吴氏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她到底是谁的人……”吴氏紧紧地揪着衣襟。
江西乾亲眼瞧见关浮波跑了,他的面色无比凝重,看向那被两名侍女紧紧护在身后的太子妃。
“既然石鸾山庄老庄主插手此事,那么江某便告辞了!”
江西乾见眼前的形势越发不对,踢开朝他一剑劈来的韩章,转身便要施展轻功离去。
但那名戴着面具的归乡人转身轻踩顾毓舒的肩,将手中的剑扔出去,在江西乾用手中的金蝉枪抵住剑锋的刹那,他已飞身上前,迅速横握剑柄,旋身在江西乾肩后划出一道血痕。
归乡人剑招极快,在雨中更是犹如残影,江西乾心中骇然,匆忙应对,但百招之内,他多次被此人近身,而金蝉枪施展不开,他终究挡不住此人狠厉的杀招与诡秘迅疾的身法,被一剑刺穿胸口。
归乡人双手握剑,带着江西乾从半空下坠。
刺穿江西乾胸口的剑锋沾着血,嵌入丰茂野草之下的泥土深处,一缕湿润的乌发落于侧脸,被雨水敲打出清晰响声的面具之下,是一双阴郁冰冷的眸子。
血液不断从江西乾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他大睁的双眼逐渐失焦。
而彼时,莫韧香的冰魄刀拂开道道气流,丘林铎后仰的刹那,虽躲过了锋利的刀刃,脖颈却仍被金刚石尖锐的棱角划出几道血痕。
戚寸心亲眼看见那身手极好的老妇人提着那把大刀朝丘林铎砍过去,她几乎招招老辣,天幕里降下的雨水仿佛都因她周身微拂的内息而偏了方向。
丘林铎忽然盯住底下的戚寸心,他闪身躲开莫韧香,手中的精铁鞭扔出去便如灵蛇游动,眼看就要缠上戚寸心的脖颈。
若真的缠上,他只需用力一拽,便能顷刻要了她的命。
戴面具的归乡人抽出江西乾胸口的剑刃扔出去,精准地抵上鞭身重重地嵌入路边的树干里。
就在此刻,莫韧香看准机会,砍下丘林铎仅剩的那只右臂,鲜血迸溅的刹那,丘林铎惨叫的声音极为凄厉,紧接着,她的刀刃又从他背后刺穿他的身体。
丘林铎自半空重重摔落在地上。
满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被雨水冲刷着,血液慢慢在石板路的缝隙里浸润。
戚寸心对上她面前这个归乡人面具下的一双眼睛。
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
“太子妃。”
身后忽然传来贵妃吴氏的声音,她猛地回过神,转过身将这名归乡人挡在身后,并伸出一只手往后,朝他摆手。
吴氏也是一脸惊惶,脖颈间添了条浸出些许血色的锦帕,被绣屏扶着从车内下来,身边的女侍卫替她撑着伞。
吴氏才走出几步,便见戚寸心身后那名戴面具的归乡人忽然转身走开,她只看了那人的面具一眼,心下有些怪异。
涤神乡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戴面具的归乡人作为随时执行潜伏任务的密探,一般是不需要参与此类护卫任务的。
但她侧过脸,又瞧见还有几名归乡人也戴着同样的银质面具,她便道:“看来裴太傅果真看重太子妃。”
一般被时常派去北魏的归乡人密探,武功一定是涤神乡中至高的甲等,若非是看重这戚寸心,裴寄清又怎么会抽调这些人来做她的护卫。
“贵妃身边不一样有父皇的濯灵卫吗?”
戚寸心在东宫待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方才出现的那些银甲侍卫是什么来头。
那些都是天子身侧的人。
戚寸心惦记着莫韧香,但回过头却发现莫韧香和跟着她的那十几名年轻男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吴氏在眼前,她当然不好问身侧的子意和子茹。
而潜鳞山的守军也已经匆匆赶来,截住了几个蒙面的活口,剩下的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太子妃,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不若你便与本宫先行回宫吧。”吴氏瞧这小姑娘面色煞白,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便又说道。
濯灵卫一路跟随她的事,她也并不知情。
她需要些时间,回去好好捋一捋。
哪知这小姑娘竟摇摇头,说,“父皇旨意如此,既是有惊无险,宗庙这一趟,我必不能半途而废。”
没来这一趟之前,戚寸心便知道出了月童城后的路上不会太平,她知道,皇帝谢敏朝也未必不知道。
但他仍批了礼部递上去的折子,下了圣旨让她往宗庙祭祀。
这是对她的试探,亦是一种警告。
他试探她的胆量,也是在告诉她,即便她入了九重楼,也未必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只是轻轻拨弄几下水面,数不清的雷霆暴雨终将袭向她。
他要她惧怕,要她退缩,或许也是想要一个破除九重天在世人心中高不可攀的印象的机会。
毕竟,即便无数人以为九重天因她而成为太子助力,谢敏朝也很清楚,周靖丰当年在金銮殿上一剑断君恩,他是绝不可能再为谢氏入世的。
既不能为谢氏助力,留之又有何用?
如果她今日不上宗庙,不入谢氏先祖大殿,那么日后便有无数话柄流言指向她,九重天当然不可能只因今日一事便一击即溃,但有了开端,便有无数后手。
谢敏朝知道,要让天山明月周靖丰自南黎百姓心中的神坛跌落,如今只能从她这个九重天少主身上入手。
吴氏见那姑娘叫侍女拿来那九树金凤头冠戴上,明明她一身正红大袖袍早已被雨水浸湿,满身狼狈,但在此间细雨之中,她戴上头冠,转身一步步朝着不远处那雾气朦胧的潜鳞山长阶走去。
她面上浅薄的妆粉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嘴唇也因为湿冷的雨水而泛白,唯有鼻梁上一颗小痣殷红,灼人眼。
吴氏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姑娘背影纤瘦,却脊背挺拔,似有一种难言的气度,吴氏仿佛此刻才意识到,即便这戚寸心曾经为奴为婢,如今也非是她眼中,可以肆意踩在脚下的尘泥。
一时间,吴氏的脸色更为难看。
太子妃在潜鳞山下遭遇刺杀后仍然一步步走上潜鳞山的长阶,入谢氏宗庙祭拜谢氏先祖的消息传入皇宫九璋殿中。
谢敏朝正在看案前的奏折,闻声也是许久不说话,在底下的太监总管刘松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拿出汗巾擦汗。
隔了半晌,他忽听龙座上的帝王笑出声。
“刘松。”
听见帝王唤他,刘松便当即躬身应了一声,“陛下。”
“你说,朕这个儿媳是不是挺出人意料的?”谢敏朝慢悠悠地问。
“这……”
刘松不敢妄答,正有些迟疑。
“看着挺柔弱一小姑娘,朕还想着,繁青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不通风月的,会不会总将这姑娘惹哭。”
谢敏朝扔下折子,感叹一声,“朕还是小瞧她了,或许还小瞧了周靖丰。”
“天山明月终究未负这天下独一份的声名,他看人,比朕要准。”
刘松低首,却不敢应声。
谢敏朝也不在意,只是抬头去瞧殿外,“天都擦黑了,太子妃与贵妃也该回来了。”
夜幕降临,
戚寸心一入宫门便得了谢敏朝的口谕,令她可先行回东宫,不必去九璋殿见他。
她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懈下来,让子意她们帮着摘了头冠。
宫中各处已经点上了灯,戚寸心一身衣装已经干了,变得有点皱皱巴巴的,她走路时双腿都在打颤。
潜鳞山那么长的阶梯并不好走。
“请太子妃先去后殿的浴池沐浴,奴婢这便命人去煮一碗姜汤。”柳絮在院中已经等了许久,一瞧见戚寸心的身影,便迎上去说道。
待戚寸心洗去一身疲乏,由柳絮擦干了头发,换了身舒适的衣裙回到紫央殿时,便见内殿里的少年仍穿着一身单薄的雪衣,手握一卷书在软榻上随意翻看。
他旁边的案几上还摆着几碟糕点和一盏风炉,上面的茶汤已经煮沸。
他看似与她离开东宫前好像别无二致,但戚寸心掀开帘子走进去,见他坐起身朝她招手,她便也坐过去。
“今天有很多人来杀我。”她说。
“我知道。”
他应一声。
“你都不担心我吗?缈缈,我今天差点死在那儿诶。”戚寸心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
“我肯由着你去,便知道你不会出事。”
他用竹提勺舀了茶汤入盏,端给她。
“哦。”戚寸心端着有些烫的茶碗抿了口茶,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可我今天遇见一个戴面具的归乡人,他的身手特别好,虽然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但那双眼睛看着,好像很漂亮的样子。”
谢缈一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是吗?”
他的睫毛眨动一下,声音有点闷闷的。
戚寸心放下茶碗,伸手就去捧他的脸蛋,“别装了你这个骗人精!”
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眼睛明显亮了些,神光澄澈,浅浅的映出她的影子,他抿着唇隔了会儿,才说:“你发现我了。”
他好像有点开心。
“你怎么发现我的?”
戚寸心哼了一声,撇过脸,“你别演了,吴贵妃过来的时候,我叫你走,你应该就知道我发现是你了。”
他闻言,轻笑一声,一双眼睛弯弯的,也不说话。
“但是为什么来杀我的人,也会去杀她啊?难道那个女人是你派的?”戚寸心想起吴贵妃脖颈间沾血的锦帕,便皱了皱眉。
“不是我,关浮波杀你是真,杀吴氏是假。”
少年拂开她脸颊的一缕浅发,漫不经心地说道。
“所以那个关浮波是吴贵妃的人?她是为了遮掩自己?”戚寸心想了想,说道。
“不是她的人。”
少年摇头。
“那还能是谁啊?”戚寸心越发疑惑。
谢缈唇角微弯,犹带讥讽:
“谢詹泽。”


第43章
翌日一早,戚寸心便赶去了玉昆门外,有子意和子茹二人在身边,她也不用撑船去对岸,她们施展轻功便能带她落去九重楼前。
“先……”
戚寸心提着裙摆才上二楼,声音便戛然而止。
单薄的被子铺了一地,六七个青年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呼呼大睡,还有一两个人脸都抵在了被子外边的地板上,无知无觉地打呼噜。
“这就是咱们的三百九十六妹吧?”
楼上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戚寸心一抬头,就瞧见那名身穿雪青衫裙的女子出现在楼梯上,她扎了高马尾,面容秀丽,说话间她身后便又多了好几个年轻女子。
什么三百九十六妹?
戚寸心一头雾水,却见她们个个衣衫如云般刹那便从楼上落下来,这个摸摸她的脸,那个摸摸她的头发,还把她转过来转过去地看了好几遍。
直至一袭青衣的砚竹从楼上飞身下来,将她从人堆里精准地提溜起来,转瞬落在三楼的栏杆畔。
“砚竹,你真小气。”一女子不满地跺脚,或瞧见那些男子还在一旁熟睡,她便捡了个就近的,踢了一脚。
“哎哟!”
容貌俊秀的男子一声呼痛,一下睁开眼,有点迷茫。
楼上楼下乱作一团,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和玉昆门内规矩森严的皇宫简直是两种极端。
“行了,都吵什么呢!别吓着人。”一道苍老的女声从楼上传来,那是戚寸心昨日在去潜鳞山的那条道上听过的声音。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
戚寸心一抬头便瞧见楼上那一道秋香色的身影,虽然面容已见老态,鬓发全白,但她走路的姿仪分毫不显佝偻,自有一种说不尽的潇洒落拓。
是莫韧香。
“师母。”
戚寸心的眼睛亮起来,忙走上前去。
这才是第一回正式见面,她便要跪下去行大礼,双膝已经弯下去,却被莫韧香捞住手臂一下拎了起来。
就跟戚寸心平时拎小黑猫似的,轻松得不得了。
“昨日潜鳞山你是自己走上去的,想必又在他们谢家先祖的大殿里跪了不少回,膝盖疼不疼?”
莫韧香面上露出一个笑,眼尾显现两道稍深的褶痕,方才还颇有威严的老太太转瞬又和煦许多。
“也不是很疼。”戚寸心回了声,明明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没忍住偷偷多看几眼莫韧香的脸。
“荷蕊,做饭去。”莫韧香朝那身着雪青衣裙的女子摆手,“包子馅儿多放肉,别跟昨儿买的那包子似的,一口就没了还不够塞牙缝儿的,不多吃点肉老身怎么能有这把子力气?”
“知道了庄主。”那荷蕊在莫韧香眼皮底下便要乖觉许多。
莫韧香终于满意,拉着戚寸心便往楼上走。
犹如满月的圆窗外映出晨间朦胧的烟雾,还有若隐若现的翠竹与长满一片蓊郁草木的山崖。
周靖丰盘腿坐在窗前的榻上,用竹提勺舀了四碗茶。
“先生。”
戚寸心走上第四层楼,一瞧见周靖丰便低首朝他行礼。
“坐吧。”
周靖丰捋着花白的胡须笑了声。
“你没来时,这小丫头天天念叨你,可如今她见了你,你瞧瞧她,她倒又成了个小闷葫芦,话也不敢说了。”周靖丰指着在对面坐下来的戚寸心,对身畔的莫韧香笑道。
戚寸心有点脸热,端着茶碗不说话。
“昨儿没细看,今日瞧着这姑娘模样儿生得可真好,怪不得砚竹也喜欢,”莫韧香端详过戚寸心,又伸手去摸她的脑袋,“要是你年纪再小些,我教你耍刀也是好的。”
“你那刀,她如何提得动?”周靖丰摇头。
“多练练总能提得动的,”
莫韧香斜眼睨他,“小姑娘家家的,多耍耍刀,才能不教人轻易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