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救人!快往那边开!”
“开个屁!那是海鲲,一口就吞掉半艘船,那几艘船一个都跑不了,趁着咱们离得远快跑!”
“对趁着它没注意咱们掉头快跑。”
“掉头!”
惊恐慌乱的嘈杂声中,掉头的声音很快占了上风,这当然无可厚非,大家非亲非故谁也没义务救谁,来幽冥求机缘本就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遇上海鲲也只能自认倒霉。
陆知州皱着眉,从怀里取出一副特制的望远镜望去。
“情况怎么样?”
裴周疾步走来,陆知州仔细观察后,不客气地说:“不好,这海鲲起码是元婴中期,我们这些人里没一个是对手,闹不好全搭进去。”
妖兽本就比人族修士强横,如果是元婴初期的妖兽他们这许多人或许还可以搏一搏,但元婴中期,放在九州哪里都是一方巨擎,这样的修士正巧乘坐这几艘海船的概率比明天世界就毁灭大不了多少,陆知州根本不作考虑。
裴周脸色发沉,如果可以他是想过去救人的,但他也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点点头:“我来时船长已经属意转道,很快就能走。”
果然他话音未落,船已经迅速调转过方向朝着正相反的海域冲去。
所有人都聚在船头,紧张望着天边翻涌的海浪,海鲲庞大的身影在海天间如同擎天之柱,无数斑驳的灵光攻击在它身上,却如隔靴搔痒不痛不痒,它自海底跃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滚滚海水伴随着另半艘海船残骸被呼啸着吞入,剩下的几艘海船渺小如小儿手中的玩具,在惊涛海浪间起起伏伏,好似一个浪头过来就要被打碎。
所有人神色惶惶,升起兔死狐悲之感,裴周紧握住栏杆,不忍地移开眼,陆知州脸色难看,半响低声说:“…我们已经偏了航道,航行的海域都是陌生的,没有经过任何探测清扫,前路很危险——”
这时,他们突然听见惊呼声,抬眼看去,发现那边情况有了转变。
杂乱慌张的攻击变得有了条理,一波又一波向海鲲攻去,三艘船数不清的金丹修士甚至元婴修士这么齐心殊死反击还是有效果,海鲲被迫左右游动,本能循着攻击最少的方向游去,悄然被夹击在三船之间,但即使这样它庞大的体表迅速多了零零散散许多伤痕,有的已经深可见骨,鲜血滚滚涌出来染红了海面,海鲲勃然大怒,不顾两边朝着正中那艘海船扑去。
两侧的海船不退反进,船身周围亮起璀璨的灵光,护船结界倾尽能源扭曲成一张光网,两张光网同时向内夹击,刹那海鲲遍体鳞伤,全身甚至被烫出黑色的焦伤。
“吼——”
沉闷狂暴的兽吼咆哮,海鲲赤红了眼睛发疯似的往前冲,掉转身体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侧面的海船吞没。
所有人瞳孔骤缩。
恰在这时,一道惊鸿自正中船头爆出,挟着冰冷凛冽的杀意向海鲲劈去。
那寒光肃杀、冰凛,横空一劈,像是能把整片天空撕裂。
所有人震惊,林然却恍惚了下,露出些许困惑。
这势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她曾哪里见过?
陆知州喃喃:“好冽的剑光。”
“这不是剑光,这是戟芒。”
旁边有人倒吸口凉气:“无名戟,这是寒君客。”
“寒君客。”
陆知州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林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妨碍她看见那戟芒的威力有多强。
冷铁色的长戟破空而出,倒映出的寒光横切过海面,然后,喷溅的鲜血染红半个天空。
“吼——”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骇然惊痛的兽吼中,海鲲半边巨翅被生生斩断。
之前连那一位元婴修士奋力一击也不过在海鲲体表开出一道裂骨的伤,但这一戟,竟然生生断了海鲲半边鳍翅。
众人说不出话,怔怔望着,有人喃喃:“…难道寒君客已经有元婴中期的修士?!”
“不是。”
裴周说:“他的修为尚不足元婴,只是势太强。”
刀剑有刀剑之势,这一戟,便蕴藏着某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威势。
海鲲发出暴怒骇然的痛吼,那声音让人恐惧,所有人捏了把汗紧张望着它,怕它被激怒下一秒就扑上来将海船撕得粉碎,但海鲲不知道忌惮什么,不断围绕着海船游动,却始终没有扑过去。
好半响,不知感觉到什么,海鲲发出一声不甘的低闷兽吼,嗜血的巨瞳冷冷望着几艘船只,庞大的身体缓缓沉入海底,不见了踪迹。
一时没有人说话,无数灯光紧张照向海底,生怕海鲲来个回马枪。
一刻钟后,海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人终于松一口气,几息的死寂后,天边爆出惊天动地的尖叫欢呼,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边船上,众人也大松一口气。
兔死狐悲,在幽冥绝地里历险而死是个人命数,这么眼看着一船船人命蚂蚁似的被活吞却叫人不好受;他们调头逃船,先不说能不能逃掉,就算避开了海鲲,此遭也不得不背离了航道,北冥海诡谲神秘、海中危险无数,只有这一条航道每一寸海域都被费心清理经营,才能保海船安全航行,若是从别的未知海域转道,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能击退海鲲无疑是最好的!
众人激动不已,眼看那边几艘海船损毁严重,纷纷呼吁过去救人,船长调转船头,在船头竖起救援的旗帜,然后把船迅速靠过去。
裴周对陆知州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得在这里遇上这位英侠,我想去结交拜访一下。”
“我和你一起。”
陆知州懒洋洋地笑:“神龙难见寒君客,今天遇上了,当然得去见识一番。”
“嗳。”陆知州偏头问林然:“和我们一起瞧瞧去?”
林然歪头想了想,是有点想去看热闹的,毕竟她身边还没有过玩戟的朋友,但她觉得妖主八成不会允许她离开船,如果她走出船沿范围,脚下突然冒出个血河乱舞,那场面可就尴尬了。
林然摇头:“我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
林然惊悚扭头看着不知何时俏生生站自己身后的白珠珠:“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我和裴大哥一起来的。”
白珠珠哼一声:“你直勾勾盯着那边,魂儿都飘了,别人砍你一刀都不知道。”
裴周皱眉:“珠珠不许没礼…”
“行了行了。”
陆知州拉住还想絮叨的裴周,把怀里一直没来得及嗑的瓜子扔她手上:“我们走了,你们吃吃喝喝看会儿风景。”
林然拿着陆知州友情赞助的瓜子,看着陆知州裴周勾肩搭背沿着相靠的甲板去了那边的船上,那三艘船虽然合力逼退了海鲲,但也都各自倾尽能源,估计连航行的能源都用光了,她们这艘船靠过去支援,对于他们可算是雪中送炭,早早就扬起旗帜热情欢迎。
几艘船缓缓并在一起,以铁索和长板连接,一些受伤的修士被陆续送到她们这边,甲板上人来人往。
林然掏出两个瓜子给白珠珠,白珠珠扭头不要,她就自己磕,海面风很大,瓜子仁和瓜子皮一起噼里啪啦砸她脸上,林然吐出瓜子皮,若无其事把瓜子收回去,问白珠珠:“你听说过那位寒君客?”
“当然了,谁像你一问三不知。”
白珠珠嫌弃看她一脸的瓜子屑,拿出小粉花帕子给她擦了擦,林然投桃报李,用手指扒出一颗瓜子仁喂给她。
白珠珠愣住了,嘴巴呆呆地嚼了嚼,反应过来耳尖都红了,也不好意思再挤兑她,清了清嗓子说:“…他是近十年冒出来的,修为很高,擅长使戟,是个很厉害的散修,他一直独来独往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戴一张银色面具、手执长戟…有人说他是个年轻人,被一种奇毒毁过容,所以养成这样冷漠古怪的作风,少言寡语,出手冰冷肃杀,在冀州燕州那边很有些名气。”
“…我还听过人说,寒君客明面修为不高,但真实实力深不可测。”
白珠珠小声说:“他们都传,他是元婴之下第一人。”
元婴之下第一人,这是个很有象征的名号。
虽说流言不可信,但看今日那一戟的威力,连元婴中期的海鲲都忌惮要暂避锋芒,就知道他确实不是一般的人物。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天才越级能形容的了,林然若有所思,这样的底牌,整个九州她也没见过几个,算来算去也就一个元景烁能媲美,而比起元景烁身上的大气运和大秘密,这位寒君客能只是个普通的散修?
一刻钟后,船上响起悠长的鸣笛声,白珠珠:“呀!裴大哥和陆二哥还没回来。”
她跑到围栏高处用力招手,又过一会儿,裴周陆知州才姗姗回来。
“裴大哥!”
白珠珠高兴围着裴周转,像只轻灵天真的小鹿:“你们见到人了吗?他是什么样子?是特别不好打交道吗?”
“见到了。”
裴周摸摸她的头,露出笑容:“没有,传言不可信,是个很不俗的人。”
“真的吗?你们说了什…”
林然也往船头走了走,去迎陆知州,刚掏出瓜子要友善回赠给他,就看见一缕寒光如泄,刺破海雾划过船头往对岸甲板而去。
林然转头看去,看见一柄玄戟重新落入修长的手掌,那人站在对岸船头,玄衣猎猎,黑发如墨,只以一支木簪横束,覆面的银白面具,倒映着凛而淡的海光。
鸣笛声起,两船交错起航,他似有察觉,抬头瞥来淡淡一眼,林然对上一双漆黑清漠的眸子,比北冥最深的海水更黑、更静,像积年的沉渊,黝黝映不出任何瑰丽色彩。
林然愣了一下,恰好阳光折射的光遮蔽视野,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等再看去时,他已经消失在那里。


第122章
象征到岸的悠长鸣笛声响起的时候,林然正在突破。
这已经是她在船上第三次见妖主了。
三次和谐友好又愉快的双修互助活动之后,妖主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是高高兴兴突破金丹后期了。
林然盘着腿,感受着磅礴呼啸的气流徐徐淌入自己经脉,绕着丹田小小的金丹吞吐雾色的元气,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她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眉目都舒展开,睁开眼,眼底流转着异常明亮的光。
突破之后她全身相当于被重新淬炼,五官更秀致,皮肤更光泽莹润,那头被染黑的长发又变回白,那种泠泠的雪色,当她垂着眼眸,秀美的侧脸沉静如海,从某些看去,便显出极陌生的清冷与遥远。
像一尊玉雕的神佛。
妖主歪倚在床头,冷眼看着,伸手去摸那白色发尾,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住。
林然压住他手腕,侧眼看他,一本正经说:“不要拽我头发,我不喜欢。”
角落里正要走过来的喜弥勒捂着嘴小声倒吸口凉气,觉得她是疯了,咋了突破个金丹突然这么嚣张?几个菜啊给飘成这样?!
妖主盯着她,林然打了个嗝:“你瞪我也没用,船已经到站了,咱俩马上就分道扬镳,我可不用再伺候你。”
喜弥勒瑟瑟发抖着跪地上,连天一都觉得她今天这个突破后遗症过分严重了,前几年病情不都控制得挺好的,今天受啥刺激了飘成这样?!
天一心里暗骂她不省心,闹不好得给作死在这儿,正打算给她来点电击警告让她清醒清醒,妖主突然掰开林然的手,把核桃拿到自己手里。
天一:“卧槽!”
林然:“!!”
林然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抢,妖主捏着核桃避开;林然急了,扑过来再抢结果脑门撞到妖主下巴,那看着尖尖瘦瘦的下巴硬得像石头,林然疼得眼前发黑,手却还是执着地去抠核桃。
不抠不行啊,没有核桃护体,天雷正愁没机会劈不死她呢。
妖主冷眼看她对这核桃在意,细瘦指骨漫不经心拨动核桃的纹棱,在她又一次扑过来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另只手掐住她细白的颈子,指尖隔着纤薄皮肉抵住她喉管,缓缓地、没有任何迟疑地用力。
他低下头,高挺鼻尖刮过她耳鬓,就用这种亲昵得漫不经心的姿势淡淡说:“我想杀了你。”
林然相信他是说真的,而且根本不是‘想’,是他喵的已经付诸行动。
她不知道妖主要做什么,但他显然最终目的是幽冥,现在已经到了船港,她对他就没有用了,反而是现在唯一可能泄露他身份和踪迹的人。
依照当年妖主只因为她看过一眼妖卷就一言不合要将她人道毁灭的作风,林然觉得妖主能放过她,除非他突然被下了降智光环发现她是真爱。
但林然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妖主有降智的意思。
至于真爱那就更别提的,别看每次妖主吸她血的时候都和她搂搂抱抱好像多不正当男女关系,但其实除了吸血他别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真的一点反应没有——要不然林然早撂挑子不干了。
天一怀疑他是个性冷淡,林然深以为然。
所以指望一个性冷淡对她真爱?林然做梦都不敢这么编。
林然用力掰他的手,勉强呼吸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先把我核桃还给我!”
妖主眼皮都不抬一下。
“卧槽!”天一惊恐:“快啊!快把我抢回来,天道要降雷了!”
林然迅速说:“我曾经在燕州见过和你修炼类似功法的人,她们原来是人,修炼成了半妖,能彼此吞噬强大自身,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半妖,他化为一个血茧,我离开时那个血茧还在金都,如果你现在去金都,也许还能问到他的下落。”如果妖主和小月打起来,两个祸害内部消化,那岂不是美滋滋。
妖主盯着她,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林然运了运气,又继续提示:“你看,他们从人修炼成了半妖,你也是半妖,也许你们的功法有关系呢?说不定本来就是一本功法呢?”
喜弥勒震惊抬头:她怎么知道陛下是半妖?!
林然一脸无辜回视着妖主,她觉得这一点不难发现,妖主根本不屑于掩饰,几条狐狸尾巴就那么坦荡荡露着,纯血的妖族谁会在人形时露出耳朵尾巴?
只不过妖主太强大了,强大到谁也不敢想他不是尊贵的上古纯血,而只是半妖。
他是真的把强者为尊践行到极致。
林然以眼神示意妖主把核桃还她,妖主淡淡睨着她,却冷笑一声,说出林然见过他以来说得最长一段话:“身体千疮百孔再无力维持才不得不借助外力化茧苟活,可见那半部妖卷也不过如此,两部妖卷合一,也不过苟延多活几日,倒不如死个痛快。”
林然哑然。
她知道这两部妖卷是奚柏远留下的,他最开始创造这妖卷是想让奚夫人修炼,让奚夫人能化为半妖长生,但失败了;之后奚柏远洞晓了天机,再改编妖卷流传下来的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试验品,其中半部妖卷被邪修幽冥、罗三娘偶然所得,他们还欣喜当作是什么逆天改命的好东西,但显然妖主看得明白,他当年修炼另半部妖卷很可能是没有选择,但一直很清醒,所以现在实力强大有了选择,就对妖卷再不屑一顾,根本不上奚柏远的当。
林然觉得妖主真是深不可测,都说妖光动手不动脑子,但妖主显然不是,虽然他爱答不理瞧谁都像瞧空气,说话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看着很符合一言不合就是杀的暴君人设,但他心里确实是门儿清。
就像那年云长清说的,妖主也许早在金都斩妖大典时就发现了罗三娘的异样,但他懒得说,也懒得去掰开揉碎细查和解释,他就直接杀,为除后患把金都在场的人都一气儿杀干净,省时省力,就是有点废人头。
林然不太认同这种方式,但只看曾经祸乱百出的妖域如今数百年安稳如山,一窝子妖魔鬼怪被镇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她就得承认,妖主是一位了不得的雄主。
也是,暴君不等同于昏君,没脑子的国君早一气儿亡国了哪还有国民能给他折腾。
忽然一道雷声把林然从呆神中惊醒,她连忙侧头眼看着窗外天阴下来,当场冷汗都要下来。
妈呀,雷可逮着机会来搞死她了。
“你到底怎样才把核桃还给我。”
林然悲愤:“你一个大佬了,和我一个小金丹计较有什么意——”
妖主说:“这对核桃是天外之物。”
“——嗝。”林然被噎得生生打了个嗝。
好吧,那确实是有点意思。
妖主掐着她脖子:“你来自天外?”
林然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你还知道什么?”
妖主置若罔闻,像是摆弄玩偶一样拨弄她脸蛋:“你能预知未来?”
林然心说,我要能预知未来我能混成这个鬼样?别闹了,她现在不过一个因为卖身合同和公司闹翻被赶到街上喝西北风等死的打工人罢辽。
“我不知道。”
林然补充:“我知道也说不了,有法则限制的。”
妖主不置可否,尖细的指甲在她脖颈划了划,妖纹亮起,殷红的血渗出来。
林然被刮得疼,侧过脸,问:“你下幽冥,是为了治病吗?”或者说救命?
妖主不说话,慢条斯理在她侧颈勾勾画画,像是根本没听见。
“这挺难的。”
林然诚恳说:“你在幽冥活着找到你想要东西的可能不过亿万分之一,还不如回去安稳再活个百十来年。”按照他的修为,即使现在病入膏肓,再活个百年也不是问题,还可以美滋滋当一百年的老大呢,等一百年后说不定世界都毁灭了。
妖主终于抬起眸光,冷冷看着她。
林然不看他,望着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不想你死的。”
她叹一声气:“我想叫你们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她喜欢的,讨厌的,熟悉或者陌生的,半生不熟的,她都不想再看任何一个人死。
妖主居高临下的目光睃巡在她脸上,她怔怔望着窗外,被余霞洒满阳光的侧脸怅然又柔和,像朵散了半边的花,已经显出荏苒落寞的宁静,却还在穷尽心力地开。
妖主看向她散落的白发,卷起一缕,柔韧发丝卷住细长的手指,发尾微微翘起。
妖主盯着那绒绒翘翘的发尾,半响,手上用力,细碎的发丝一缕缕从指缝落下。
“嘶。”
林然只觉得头皮一痛,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贵的头发纷扬落下,气得她没厥过去,迎面个东西扔过来,林然下意识接住,才发现是她的核桃。
妖主真的还给她了?这么轻易就还给她了?
林然坐在床边,懵懵看着妖主站起来。
他赤着脚,脚踝骨比女人还细,瘦高瘦高的身形,连黑袍下肩胛骨嶙峋的起伏都清晰可见,却愣有种让人瑟瑟发抖的气势。
林然眼看着妖主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下床,袍角微微翻动,眨眼人已经如鬼魅消失。
喜弥勒呆了呆,赶紧爬起来追上:“陛下等等小的——”
偌大房间瞬间只剩下她一个。
“…所以他这是放过你了?”
天一又有些不敢置信:“妖主脾气这么好?”
林然:“…你看起来还有点遗憾。”
“那倒不是。”
天一砸吧下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其实林然也没想到会这样轻易被放过,她也以为怎么都会打一场,毕竟妖主看起来真的烦死她的样子。
不过谁知道呢,她是从来搞不明白妖主在想什么,反正不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说不定还没完、还有阴谋……
“等等。”
林然胡思乱想着,突然有点困惑,挠了挠头:“我怎么总觉得还有事没做?”
“是啊。”
天一幽幽说:“你再不下船,就可以跟着船一起返航了。”
林然:“…!”糟糕,忘记下船了!
“林然——”
白珠珠中气十足的声音:“你死哪儿去了?!”
林然脚底燎火般一跃而起:“来啦来啦!”


第123章
林然急匆匆跑到甲板:“我在这儿!”
叉着腰气鼓鼓的白珠珠转过身,一看见她正要发火,却瞬间红了脸,瞪圆了眼睛指着她:“你你——”
林然一头雾水,那边裴周和陆知州几个人也露出奇怪的表情,裴周几人礼貌地移开眼,陆知州却饶有兴致瞅着她,指了指自己脖子:“行啊,够激烈啊。”
林然下意识往脖子摸了摸,摸到一点凸起,她心头一跳,拔出风竹剑对着剑身反光一看,就看见侧颈鲜红一片,都是被指甲刮出来的痕迹,看着特别像不可描述时候激烈挠出来的。
林然眼前一黑。
“我说你怎么时不时就没影儿。”
陆知州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合着是在船上遇到了'好朋友'啊,你早说,藏着掖着,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白珠珠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呸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们就搅在一起,都要下船了,大白天的你们还这样,不要脸!”
林然:“…”
林然无言以对,索性摸出一件披风披上,把领子遮住,坦然坐实了自己饥不择食色魔的形象:“走吧。”
白珠珠气得扭头就走,陆知州似笑非笑,老好人裴周咳嗽着打圆场:“走啦走啦,珠珠,你慢点走…”
林然走下甲板,入目就是繁忙的船港码头,这是一大片半弧形礁状的广阔平台,广得看不见对面边际,只能看见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满船的修士如潮水慢慢涌出海船,汇入海水般的人潮中,而在后方,无数海船缓缓从远方驶来,在长鸣的笛声中有序停泊靠岸。
林然有点惊讶:“这么多人?”这黑密密的人头,说是人山人海一点不夸张,而且全是修士,全是至少筑基修为的中高级修士。
林然从没见过这么多修士,她怀疑是不是大半个九州的修士都在这里了。
陆知州瞥她一眼:“你以为呢,幽冥绝地出世,还正沉进北冥海,是多大的盛事,但凡听说消息的,只要还能喘一口气就没有不往这边赶的。”
林然砸了砸嘴巴。
她们顺着人潮往前走,林然嗅到浓郁的海气,每呼吸一下都像有层薄薄水雾潮乎乎贴在喉管,让习惯了陆地的人很有一些不适应。
他们穿过漫长的码头,道路逐渐变宽,出现一座极有气势的城门,人潮自发划分几道,顺着城门甬道走进去,瞬间嘈杂沸腾的人声有如浪潮扑面,面前光芒大盛,豁然开朗。
林然眯了眯眼,看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宽广交错的街巷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仰起头能望见几座浮空的岛屿,整片天空仿佛覆盖着一层蛋壳似的透明薄膜,在阳光中折射出斑驳的光彩。
人群中传出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伴随着惊叹。
“这是北冥海城。”
裴周望着四周,向来沉稳的神色难得有一些高兴:“这是雍州牵头特意在北冥海建造的海上城池,是九州最美的新城。”
“可不是。”
陆知州也露出笑来:“当年建这座城耗资可不小,雍州数得上号的家族都狠出了把血,现在看来这钱没有白砸。”
“大老爷们第一次来吗?需要人带路吗?吃饭住宿一条街直达不走弯路。”
“最畅销的北冥海城一览图大甩卖,只要五十块灵石!只要五十块灵石!”
“幽冥绝地最新消息!各宗各派最齐全热乎的新鲜情报只要八百块灵石打包价——”
陆知州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被一群腰高的凡人小孩儿围住,小孩们高高举着各种玉简推攘着争先恐后热情向他们推销,林然一行被吓了一跳,但看周围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便知道是这里的常态。
裴周扫了几眼,抬起手点了个看着最机灵的小男孩儿留下,其他孩子面露遗憾,但也不多做纠缠,很快乌泱泱朝着下一波人群冲去,只剩下那个小男孩摘下帽子似模似样对他们行了个绅士礼:“大老爷大小姐们,很荣幸为你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