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似笑非笑敲了敲锅铲。
林然眼神飘忽一下。
然后她就感觉碗里一沉。
她拿过来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鱼肉。
江无涯把最嫩的鱼肚子盛给她。
林然顿时美开了花。
天黑了,天幕繁星点点,瑶湖薄薄的雾气蔓延,气温骤然降低,冻得水结成一层薄冰。
林然把碗收起来,哒哒往后跑,没一会儿披着身厚重的被褥跑回来。
江无涯看她,觉得她像只圆滚滚的小毛熊。
林然披着被褥坐到江无涯旁边,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披着被褥往回跑。
然后江无涯清晰感觉自己所在的原本上翘的船头迅速下降,吃水线坚定不移地往下沉。
江无涯没有回头,片刻后哒哒脚步声跑回来,伴随着重物拖拽的声音。
江无涯抚了抚额,无奈站起来避让,林毛熊立刻把床摆在船头,跟东北上大炕娴熟爬上去,对他拍了拍旁边:“前辈,来坐,这样超舒服的!”
江无涯看了看那个压得船头介于沉与不沉微妙角度的大床,问她:“你猜我为什么要找这一条小木船,而不是直接坐一艘雕梁画柱高床软枕的大方舟?”
林然想都没想:“难道不是因为穷吗?”
“…”
江无涯默默又摸出来两块灵髓晶,颠了颠,作势要扔进湖里。
“我开玩笑的。”
林然叹气:“可是前辈,装逼不能当饭吃啊,我们坐着小床披着被褥,在这美丽的月夜下荡起友谊的小鱼竿,那不才是真正涤洗心灵的快乐吗?”
江无涯:“…”怎么就你小嘴叭叭叭。
江无涯到底还是坐到了床边,毕竟他的摇椅已经被挤占得没地方放了。
饭都吃完了,江无涯也懒得再钓鱼,把鱼竿收起来,掰下来一小块灵髓晶在掌心碾碎洒进湖里,刹那间无数彩色的流光从水中浮现,许多文鳐鱼摇着彩翼游过来,争先恐后吞食着碎屑。
林然眼巴巴望着他。
江无涯把灵髓晶给她,林然也美滋滋碾碎往湖里扔,看着越来越多文鳐兴奋过来围着船抢食。
它们也不傻,之前挂着鱼钩大半天钓不上一条,现在都蜂拥来吃免费自助了。
江无涯屈起腿,手肘撑着膝盖,含笑望着她,问:“在这里待得无聊吗?”
林然摇头:“不会啊,我觉得这里可好了。”
“可是青水镇太宁静了,很多人刚待些日子还新鲜,待久了,就腻烦了。”
江无涯:“你这样年轻,正是新奇的时候,九州之大,你不想去瞧瞧?”
林然想了想。
“其实我去过很多地方了。”
她去过很多很多的世界了。
天一总嫌弃她没志气,说她咸鱼,说她一天天的过得像老干部似的,能不能有点朝气?
可是林然觉得她确实是做不到的。
她的朝气、她的蓬勃,都是身边人带给她的。
和侯曼娥在一起,她能就着傻蛾子的骂骂咧咧在心里吐槽;和大师兄在一起,她会不忍那沉静而正直的少年未来从天顶坠入深渊;她会因为身边人被伤害而生气不惜一切代价斩杀瀛舟;她也可以陪着元景烁从人间界走入燕州,看这个少年一日日从青涩走向强大,成为推动他得以展翅高飞的那一劫……
她的生活因为这些鲜活的、有着无限可能的人们而波澜壮阔,他们能调动她的情绪、他们让她的到来有所目标和意义,让她能为他们的悲喜而悲喜,让她蓬勃、让她有意义,让她能从那点点滴滴的故事中感受到自己活着的痕迹。
所以她能去看什么呢?从历史到未来,从洪荒的起始到宇宙的终极,那些斑斓的瑰丽的故事,那些风景,什么她没有看过呢?
她来这个世界,她活在这里,如果没有能一起走的朋友、伙伴、亲人,她来这里、她去哪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能我太懒了,又没有什么追求,对我来说,再美的景色、再波澜壮阔的人生,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林然突然畅想:“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有一天买座山,山上要风景好,清净又漂亮,适合宅家和睡懒觉,山下就是热闹的城镇,要方便逛街,对,为了方便我还得在城里买套房,我要买个带大院子的,那个时候我的小伙伴们估计已经天南海北,忙得十年八年见不到一次,不过没关系,见缝插针还是可以聚一聚的嘛,他们来找我玩,我就带他们去吃遍整条街;等我在山上呆腻了,我就去找她们玩,这儿待两天那儿待两天…
林然掰着手指头算可以收留自己的小伙伴名单,突然眼前一亮:“…这样不就每天都有人带我混吃混喝!”
江无涯一个劲儿笑。
他听过许多恢弘辽远的志向,可没有一个人的梦想能让他这样舒心。
林然看他笑得厉害,不满道:“我很认真的。”
“我知道。”
江无涯笑:“我觉得很好啊,这样的生活一定很快乐。”
林然问他:“那前辈呢,前辈有什么梦想?”
江无涯仰起头,望着天顶瑰丽的繁星。
这样美好的月夜,这样闲适的空气,会让人想放下负累,稍稍松懈下,有片刻的喘息,做一做自己。
“我啊…”
林然以为他会说守护剑阁,以为他会说希望天下太平、九州河清海晏。
可是他却笑,偏过头,静静看着她,眸色倒映着静谧柔和的月光。
“我想如果有那一天,你能去看望的人里,还可以有一个我。”
江无涯莞尔:“我带你混吃混喝,好不好。”
林然看着他,用力点头。
会的。
会有那一天的。
……
林然难得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睁眼的时候却心里不安,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江无涯拿出还热乎的包子和甜粥递给她,压了压她头顶竖起的呆毛,林然接过来蹲在船边,对着湖面捧碗喝,边喝边慢吞吞回想。
按理不会啊,她现在难得无事一身轻,江无涯好好的,空间裂缝也找到了,桃花剑也还回去……等等!
糟糕!她今天没去桃花林,没跟奚辛报备啊!
林然“噌”地站起来,江无涯抬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林然瞅了瞅他,咬牙放下包子走到船尾,背对着他坐,掏出传讯符,匆匆在上面写几个字。
写的时候,林然感觉江无涯盯着自己后背看了一会儿。
林然大汗。
她把传讯符扔出去,硬着头皮走回饭桌。
江无涯什么也没问,似乎对她要做什么并不好奇,只说:“还要不要加糖?”
林然看着他,总感觉他的态度淡定得出奇。
“前辈…”
她哼哼唧唧着试探:“您是不是知道点啥啊?”
江无涯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他收回视线,轻描淡写:“你不要那么宠他,会给他惯坏。”
果然是知道。
林然松口气,她也不想瞒江无涯,但奚辛不让她说,她也不想答应的事落在那家伙儿手里成了个把柄。
她赶紧小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您自己猜到的。”
江无涯好脾气:“好。”
林然放心了,继续搅自己的甜粥,又悄咪嘟囔:“您还说我,您不是也宠他吗?要不然您总带着那么多甜食是怎么留下的习惯?还不是从小哄他哄的。”
江无涯听她嘟囔,不由叹气:“我们不一样。”
他再宠奚辛也是有限度的,该揍的时候从不会留手;可她天生情根缺了弦,脾气又好得不像话,奚辛瞎胡闹越了分寸她也意识不到,只会傻乎乎纵容。
“我是他兄长,我比你了解他,记得我的话,以后他有哪里出格了你立刻制止,平时也不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还不服气,江无涯有点头疼:“吃饭,不听你顶嘴。”
林然扁嘴。
奚辛坐在房顶。
街巷在早出的热闹之后,又渐渐归于平静,他仰起头,看见高照的太阳。
往常这时候,她已经哒哒跑过来,满脸灿烂笑容喊他:“奚前辈!”
而今天连个影子也没有。
传讯符从天边飞过来,落入他手中。
奚辛拆开,看见上面写着秀气的字体写着“这两天有事,先不过来啦,等再来给你带桃花糕,比心心。”
奚辛盯着上面的字,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巷口,表情渐渐阴郁晦涩。


第92章
江无涯在湖上钓了三天的鱼,林然跟着吃了三天的湖鲜,爆炒文鳐炸小虾清蒸大闸蟹。
这天她盘坐在船头,正拿着一捧瑶莲抠里面的莲子吃,江无涯忽然站了起来。
江无涯声音和往日无异:“你先吃着,我有事去去就回。”
林然闻言定住,看了他一会儿,抹掉嘴角的莲子仁,点点头。
江无涯看她乖乖的样子,笑了笑,弯腰拿起旁边的太上忘川剑,枯木化为流光,朔开迷雾,他一脚迈出,身影已如缥缈消失。
林然看着他的背影,香甜的莲子突然吃着没意思了,她把莲蓬扔进湖里,看着水中的鱼儿争相啄食冒泡,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往后仰躺在船上。
“大师兄。”
阙道子终于见那道清癯的身影走来,猛地站起,迟疑:“大师兄…”
“我没事。”
江无涯对他笑了笑:“掌门师叔到哪了?”
“师尊已经抵达青州,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阙道子见他神色如常,终于能放下心来,迟疑着,低声说:“师尊还带了叶师叔和石师叔,又调出了斩戒院十六禁卫。”
江无涯看着他。
“师尊亲自去了趟妖域详查,发现…”
阙道子一咬牙:“被屠尽的远不止是我们发现的那座妖山,整个妖域,这百年来足有十几位妖族王侯不明死去。只是妖域权位迭代向来血腥,妖域疆域广阔,这些妖王妖君天南海北各霸一方,并不相互交流,以至于死后立刻被后来者取代潦草处置后事,真正的死因才一直不曾大白……直到您之前走那一趟,将收集出的证据提上,师尊仍不敢置信,亲自带人赴妖域深查,几乎把妖域翻过一遍,才查出这些骇人的隐秘。”
江无涯闭眼。
“这一查,除了那些妖族王侯失踪的妖丹与尸骨,师尊他们还查出妖域数家大族供奉的祖地封禁被破,里面葬着的那些蕴含上古大妖血脉的古妖老祖尸骨尽数被盗,妖族勃然大怒,险些当场生撕了我人族众人,幸好师尊与几位长老亲自在那里镇着,才叫他们没有闹出暴乱。”
阙道子不看江无涯的脸,只低声说:“师尊他们虽勉强先将妖域稳住,但妖域不是吃素的,奚长老是我剑阁无情剑主,代表的就是我剑阁,他做出这样的事,虽是他一人所为,九州却只会视作我剑阁所为,一个处置不好…
阙道子低声:“大师兄,我只能与你说,我心里还在慌,闹出这样的事,日后我剑阁该如何自处…更糟的若是闹到人族与妖域结怨更深,酿出什么大乱,那我们岂不是九州的罪人!”
江无涯哑声说:“是我的错,我若是能早日发现就好了。”
“这与你有什么干系?这摆明是奚长老早有预谋,暗地里百年谋划,瞒着你,也瞒着我们所有人;若不是你这次察觉到了异样先来青水镇,恐怕这件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阙道子闷声:“我不知道奚长老到底想干什么,他收集那么多妖族尸骨和妖丹,他是要用邪功修炼吗?”
江无涯沉默,他心里有一个猜测。
“可他已经是元婴巅峰了…”
阙道子完全无法理解,喃喃:“可他已经是九州第一人了啊!他就——就那么不择手段想化神吗?”
“可是…
“可是,已经万年没有人化神了。”
青石小院里,苏慧兰望着奚柏远,轻声说:“柏远,已经万年没有人能化神了。”
“我知道。”
奚柏远温柔扶着她在阵眼坐下,怕她冷,还特意先在下面铺了层软垫,让她坐得舒服。
“我不是想要化神,我只是想借由化神之前的塑体重生之力,改变你的体质。”
奚柏远抱着她在怀里,给她指着院子周围一圈埋着的一颗颗妖丹,先指着北边那颗最亮的青色妖丹:“你看,这是一头玄祖龟,玄龟你知道吧,有着上古神兽玄武的血统,它生前可是一头元婴巅峰的巨兽,得有十座连绵群山那么大,幸好早死个几千年,否则我都不一定打过它。”
苏慧兰气色不太好,眼神含着深重的忧虑,闻言却笑了:“你打不过它,你不是向来自得天下第一吗,别人随口说你不如谁谁,你嘴上不说,心里都得憋好几天。”
奚柏远见她终于笑了,也跟着欢喜起来,蹭了蹭她鬓角。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
威震天下的无情剑主、最高贵风流的剑阁长老,却像个孩子一样和她小声撒娇:“我是你夫君,你得跟我好,你不能笑话我。”
苏慧兰听他撒娇,心里发软,低声说:“不笑你,我与你好。”
明明是他逗她说的,可听着她低低的一声,奚柏远心脏像是被只手狠狠攥紧,那种酸涩顺着心口蔓延到手臂,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悄悄把颤个不停的手收回袖笼里,不动声色继续笑着给她讲:“还有这个,西边那个,这是鹏鲸,来自妖域与北冥之海的交界的深海大妖,流淌着上古鲲鹏的血脉,可以直潜深海、翻云覆雨,还抟风九万、齐天而飞,极是厉害…”
“还有这头蟠龙…”
“这头白泽之兽…”
最后他指着一头凤鸾的残骸,这是他唯一寻到的上古时期化神神兽留下的东西,找不到妖丹,甚至连具完整的尸骸都没有,只有一个头骨静静摆在那里,但散发的威压仍然煌煌慑人。
“这凤鸾是真正的上古神兽,可惜,只找到这一头化神的头骨。”
奚柏远咬牙,声音满是不甘,眼神闪烁着异光:“凤凰有重生涅槃之能,我却只能找到这一点凤鸾的残骸…我听说云天秘境中封印着一头曾差点合道的化神巅峰凤凰的残魂,只可惜它没有出世的迹象,若是我能进去,若是我能把它夺来……”
“柏远。”
奚柏远的手被轻轻握住,他被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惊醒,慌忙看向她,对上她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没事,我就是要化神了吗,心境动荡,小事,不打紧。”
奚柏远紧紧握住她的手,强露出轻松的笑来:“慧兰,你瞧。”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本妖皮卷,塞到她手里,献宝似的给她翻:“你瞧瞧,这本妖族秘典我都改好了,我推演了上百年,推演了成千上万遍,是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咱们用这些妖丹作阵,给你注入妖气,我再趁着化神的天地之力给你淬体,你就能脱离凡人之躯成半妖了,到时候你的寿命就可以变得很长很长…”
苏慧兰眼中渐渐溢出泪光,喉头发痒,那种强烈的想咳嗽的冲动涌上腥甜的血气,她强忍着,如常地仿佛欢喜地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当然了!”
奚柏远兴奋说:“到时候你就可以修炼了!虽然说半妖修炼慢,但没关系,我带你去各种各样的宝地、我给你找各种各样的灵草奇珍,你很快就可以筑基、结丹…”
他越说越欢快,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搂着她安慰说:“我知道半妖身份尴尬,但是有我呢,我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而且半妖也不差,你可以长两个毛绒绒的耳朵,或者有一条漂亮的大尾巴。”
奚柏远竖起两只手指在头顶比划耳朵,对她青涩地弯了弯手指:“就像这样,你不是一直喜欢小动物吗,以后你自己就是最可爱的小动物了。”
苏慧兰被气笑了,拍他一下:“奚柏远!你就会气我!”
奚柏远只一个劲儿看着她笑,笑得像个傻子。
苏慧兰又气又笑看着他,半响,伸手抚住他面颊,轻轻说:“柏远,别怕。”
奚柏远脸上强撑的笑容消失,他望着她,忽的潸然泪下。
“慧兰,我好怕。”
奚柏远抱紧她,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坠入她发顶,打湿了她渐渐长出白色的发根:“我其实怕死,我其实怕被剑阁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我怕被天下人知道我奚柏远不是大公无私光风霁月的君子、其实只是个卑劣自私不择手段的小人,我怕那些唾骂、那些指责、那些曾经对我崇拜敬重的弟子、后辈、同道那转为轻蔑的眼神,我怕失去我一辈子兢兢业业打造出的一切……”
苏慧兰抱住他的脑袋,像哄孩子一下一下抚他的头发,她眼中含着泪,听见他嚎啕:“可是我更害怕失去你啊!!”
他的妻子,他的爱侣,这个陪着他、爱着他,像包容孩子一样包容他所有不堪、阴暗的女人,让他体会爱,让他尝到了幸福,让他不用再当个神、当一座剑阁活着的牌匾,可以真正地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就是他的幸福本身啊!
所以他怎么能失去她?他不能啊!老天可以扒他的骨扒他的肉,可以夺走他的一切,可是不能把他的幸福夺走啊!不能啊!!
“慧兰,慧兰…”
他死死抱住她,哭着喊她:“慧兰我心里难受,我难受,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剑阁,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放你走啊我不能放啊……”
“我知道,我知道…”
苏慧兰心口剧烈的抽痛,她强忍着嘴里的血气,笑:“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丢不丢人。”
奚柏远抱住她,脸埋在她腰,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只喃喃着:“慧兰,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等咱们成功了,我就回去负荆请罪。”
苏慧兰故意笑他:“那你八成是要挨你们剑阁的打魂鞭了,或者被关禁闭,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犯了坏事,那些小弟子就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尊敬的奚长老挨揍,那你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还欺负我。”
奚柏远悻悻嘟囔两句,可是看着她含笑的脸,又忍不住笑,笑得狡黠:“那也没关系,我挨了鞭子,你就得照顾我;我被关禁闭,你就在牢房外面陪我,每天陪我说话,给我送吃喝。”
苏慧兰佯怒:“好啊!你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使唤我了。”
奚柏远在她脸上亲一大口,在她羞怒之前,紧紧抱住她。
“都没事,都没事…”
奚柏远喃喃:“慧兰,只要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苏慧兰顿了顿,缓缓握住他的手、握紧,握得很紧很紧。
她闭着眼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
傻子。
……
江无涯走了,林然在小舟上待着,发了好会子呆。
她早猜到阙道子不可能只因为江无涯和奚柏远的一点争执就担心江无涯道心受损;江无涯这几天钓鱼的状态也太平静,平静得都不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与教养自己长大的师长产生剧烈的理念分歧的年轻人。
他更像是已经确认了什么,在彻底的失望过后,陷入彻底的平静。
他是在等着什么。
林然联想到江无涯前些日子突然离开了一阵,阙道子说他去了幽冥绝地。
现在江无涯又离开了…
林然猜想,这八成是跟那位奚长老有关。
自从进了这片魂念,就像是眼看着风雨欲来,一大片不明的阴云压在头顶,黑压压的,却怎么也挣不开。
林然心里有点闷,嗓子像是有口气堵着,却吐不出来。
她吐不出来。
林然在床上胡乱打了会儿滚,还是不解气,干脆爬起来,从自己的小木屋模型里掏东西。
江无涯不在,也没人管她会不会把船弄沉,林然先掏出自己漂亮的帷帐,在床头支上一圈,瞬间土得非主流的大床就变得飘逸,有仙气飘飘那个味儿了。
高龄少女林奶奶满意地点点头,愉快决定要把她的床装饰得更漂亮。
毕竟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呢。
然后林然就挂上鲛纱纱帘,摆上最软的枕头和被子,摸出来一个这边小孩子玩的足有人高的兔子布玩偶,里面填的棉花,抱起来特别有安全感,她抱着蹭了蹭,最后把一个精巧的风铃挂在纱帐外面。
她戳一下风铃,风铃叮叮作响,她往后倒回床上,抱着玩偶,怔怔听着风铃的声音渐渐消失。
林然闭上了,一会儿,却猛地睁开。
“叮叮——”
风铃被风吹动,急而厉得响着。
林然掀开纱帘跑到船头,往外眺望。
她望见瑶莲一朵朵凋零,雪白的花瓣坠在湖面,被剑气一寸寸侵染成鲜妍盛放的粉色。
那粉色的花瓣绵延成了一条路,铺到那黑金领绛红蟒袍的少年脚下,沿着他的靴尖止住。
林然木然抬起头,看见奚辛那张艳丽到不像话的脸蛋。
哦,这是追着来打她了。
林然觉得她应该识相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可她今天莫名很累,没什么精气神,就站在那里,无精打采看着他踩着花瓣施施然轻巧走来,像只踮着柔软肉垫在丛林间跳跃、骄傲又美艳的小黑豹。
小黑豹走到她面前,出乎意料,表情竟然还好,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像惯常阴沉个脸,看着还有那么点罕见的平静。
奚辛环视周围一圈,江无涯不知道去哪儿了,该是刚离开不久,因为小船上还满满当当摆着东西:鱼竿,小木凳,床,床边就是一张桌子,两个碗两双筷子,不难想象今天这个早晨,她和江无涯还面对面坐在这儿,一起说说笑笑吃饭。
奚辛还没有生气,凉凉打量一圈,不知道什么意味地掀一下唇角。
说实话,这有点出乎林然意料,毕竟她知道奚辛有多不待见她和江无涯出现在一起,要不之前叫她过去,都不许她让江无涯知道。
奚辛要是当场发飙,林然一点不奇怪,反而是这样不声不响,不知道是憋什么大坏呢。
要是平时林然一定有耐心陪他折腾,但她今天没什么精神,就呆呆看着他。
奚辛一偏头,看见她眼睛都直了,木愣愣望着自己,已经不知道神游哪里去了。
奚辛冷笑:“怎么,和江无涯就能碗对碗吃饭,对着我就只能走神,真是辛苦你天天变着花样敷衍我。”
林然木木看着他,像个被房贷车贷和娇妻欲求不满压垮的颓废老奶奶。
爱咋地,累了,毁灭吧。
奚辛一看她这不吭声就装死的样子就烦。
他绕过她,坐到床上,立刻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呵,她倒是不亏待自己。
奚辛坐了坐,往后靠,正靠住横挡在床上的不明凸起,他往后伸手捞过来,见是个足有人高的兔子抱枕。
他嫌弃地撇嘴,漫不经心扯了扯兔子耳朵,才抱在怀里。
说是抱在怀里,其实他还没有兔子玩偶大,更像是被玩偶抱在怀里。
小舟,软枕,湖风拂青纱帐里,是巨大滑稽的兔子玩偶,和依在丝绒软绸中花妖精似的绝美少年。
林然只听见风铃一个劲儿地响,她转过头,就看见倚在软褥的少年。
他似乎觉得这样不舒服,解开束发的莲花冠随手扔到一边,任由乌墨柔顺的长发披散,又去扯衣领,绛红繁复的斓袍外衫堆叠在腰间,是雪白的内衫,领子松松敞敞散开,露出一线雪似的皮肤,细腻得像是小羊羔里层最柔嫩的皮,好像轻轻摸一下就能泛满敷粉的红霞。
他最后踢开靴子,露出雪白的绸袜,又爬回去抱住大玩偶,像只抱着母亲的小羊,脸颊在它脖颈蹭了蹭,眼神怔怔的,似是出了会儿神,才懒洋洋眯起眼,斜眼瞥向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林然。
“呆头呆脑的,没出息。”
奚辛打了个哈欠儿,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困了,过来,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