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状似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到时候您那边的事儿处理完了,我这边的事儿也处理完了,我不就能心甘情愿和您走,这不皆大欢喜嘛!”才不是,那时候师兄师父八成已经找到她啦,她已经美美哒回家去了,天大地大妖主想找她?找屁去吧!
“我真的不想和您打啊陛下!晚辈连您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啊。”
林然一脸诚挚,发动天赋技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陛下您看晚辈这么努力挣扎了,您就别和晚辈计较了,您完事儿后再来抓我不就行,反正我肯定是跑不出您手掌心的对吧。”
天一暗想:对个屁,你个渣话大王,谁真信你的鬼话就等着完犊子吧!
林然看着妖主,满眼真诚,但手中的剑气死死绷着势,妖主但凡出手,她立刻就能拔势而起反击。
妖主阴着个脸,沉沉盯着她。
他太瘦了,瘦得都快脱了相,脸色苍白气色很差,眼睛还是红,慵懒倚在那儿时候还能靠气质取胜撑出几分奇异的美色;但一飙起杀意,血红眼珠凝伶伶盯着人,一股子形容不出的可怖凶性,能给人吓得晚上做噩梦。
林然强作镇定。
天一:“腿别抖别抖。”
林然不自觉夹紧腿:“没抖。”
“好的。”天一:“别吓尿别尿。”
林然:“…”
林然决定要是打起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核桃扔过去——炸裂吧,小天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林然额头冒出冷汗,已经寻摸着一会儿扔核桃的角度的时候,妖主脚下翻涌的血河忽然平复下来。
妖主冷冷说:“滚过来。”
林然心里松一口气,又有点小幽怨。
林然对天一说:“他叫我滚过去,我要是过去,岂不是很没有排面。”
天一闲闲抠手指:“可是你打不过他。”
林然:“…算了,排面又不能当饭吃,我们不讲究那些有的没的。”
然后她就颠颠跑过去了。
“…”所以天一觉得谁狗带她都不能狗带,她这求生欲,这心大的,艾玛啊,小黑屋都能当天黑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林然乖乖跑到妖主面前,手上还紧紧握着风竹剑。
嗯,没错,服软是要服软,但要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她也得确保立刻能捅妖主一剑。
妖主居高临下盯着她,眼神很像是要当场把她大卸八块了。
林然眼观鼻鼻观心装死。
这是多年她在阿辛手下讨生活讨出来的经验,她觉得用在妖主身上也可以很管用。
妖主冷眼看她几秒,见她低眉顺眼装死,扯了扯唇角。
林然突然感觉脖颈一凉,已经被冰冷苍白的手指贴上。
真的很凉,林然被冻得生生打了个哆嗦,看见他指尖泛起妖气。
唉,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脱身,走了还得给留个标记。
林然小声说:“能不能不要太明显,太显眼的妖痕在人族容易被打,我要是被打死你就喝不到血了…”
喜弥勒:…祖宗哎,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指腹下细软的皮肤轻微收缩,妖主冷冷睃她一眼,看见她水亮亮的眸子,雪白的碎发在她鬓边微微散成一个小卷。
白发…
妖主顿了顿,在她脖颈按了一下。
林然疼得呲了声,摸了摸脖颈,出乎意料地没摸出来什么痕迹,应该是把印记刻皮肤里面了。
林然心想这终于该完了吧,她抬起头,就见妖主仍然盯着自己,也不说话。
然后他冷不丁伸出手,捏住她鬓角的头发。
林然才注意到,自己金丹重塑身体,染色的头发都给劈没了,重新长出来的头发…竟然还是白色!
林然两眼发黑。
她不会一辈子都是白头发吧。
雪白的发丝被瘦长手指从中间捏到发尾,林然眼看着妖主面无表情地捏住那一小缕白发,掐了掐。
“…”林然看见他身后那头披散的白毛,突然悟了,自己现在还没被拍死,除了血,还是占着发色的便宜啊。
林然心情有点复杂,一时竟然说不清该喜该悲。
到头来终于能个有get到她白毛可爱的人,却竟然是另一个白毛。
虽然并不知道妖主为什么不玩自己那一头白毛搞她的头发,但谁让打不过人家呢,林然决定继续忍气吞声等他自己玩腻。
被捏了两下,林然觉得妖主已经要松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瞥了她一眼,眼神在她脸上转了圈,又继续捏着玩,还变本加厉地捏。
林然:“…”
为什么仿佛感觉到微妙的嘲讽?!
到底喜弥勒看不下去了。
哎呦我的祖宗,那边老巢都要被打穿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和黄毛丫头打情骂俏啊?要喜欢等空下来抢回去天天抱着玩那不香吗?!
“陛下咱得回去——”
妖主松开手,林然立刻招财猫手:“陛下再见,祝陛下马到成功。”
血凝的眼珠冷漠在林然身上一划,妖主置若罔闻转身,和铺涌的血河一道消失。
“哼,你这小丫头老实点,等我们陛下回来收拾你!”喜弥勒指着林然警告两声,瞬间变脸谄媚紧追着妖主消失:“陛下等等小的——”
林然看见妖主和喜弥勒消失,表情一下子耷拉下来,看了看四周就差被碾为平地的院子,悲伤捂脸:“这叫什么事啊…”
林然无力蹲坐在地上,这个院子是租别人的,她掐指算了算按照金都房价赔偿,瞬间眼前发黑。
好嘛,裤子都要赔光了。
林然垂头丧气收拾东西,先得从废墟中把值钱的东西翻出来,正在她扒着碎裂的床头伸胳膊试图捞缝隙里的储物袋的时候,身后响起惊呼:“然姐姐,家里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矫揉做作的声儿不听就知道是谁。
林然回头看了一眼,小月亭亭站在门边。
她像是更长大了些,身条更加高纤,容貌秀美,眼睛水汪汪的,眉目天真纯洁,愈发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说真的,林然都怀疑她是不是掐着点儿回来的,出去一趟正好把倒霉事儿都躲过去,元景烁一走妖主一走她后脚屁颠颠回来,就逮着自己一个好欺负的坑。
“然姐姐。”
小月走到林然身边,往四周看了看,掩唇惊讶状:“天啊,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只有然姐姐在这里?”
“元大哥呢?”
小月左顾右盼,好似多么义愤填膺:“元大哥怎么能就让然姐姐一个人在这儿,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别往你元大哥身上泼脏水,是我的锅,他被我气走了。”
林然听到元景烁的名字就想叹气,摆摆手懒得听她挑拨离间:“事情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楚,你回来正好,先帮我干活,那边的碎石帮我清一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捞出来。”
小月慢吞吞走过来,靠近她,突然一顿:“好香啊。”
“香?什么香?”
林然正在用力垫脚捞储物袋,随口:“没吃饭?我这里也没吃的,你自己吃点丹药凑合下吧。”
小月却直勾勾盯着她脖颈。
那里有一块浅浅的咬痕。
细微的红痕衬在雪白的颈子上,那该是个男人,让人甚至仿佛能想象到,男人是怎么强势地按着她肩膀不允许她反抗,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扼住她细瘦的脖颈,锋利牙尖一点点压入细嫩皮肉,澄净的血溢出来,被男人细长鲜红的舌尖大口大口吮走……
小月呼吸骤然急促。
林然听见它骤变的呼吸频率,奇怪地转身看来,小月才看清那咬痕被裹在皮肉下的小小妖纹,彰显着极为残酷冰冷的妖气。
有妖咬了她、喝了她的血,还给她打了印记,把她视为自己的禁脔!
是谁?是谁?!
小月眼睛红了,嫉恨得想杀人,心底却同时又升起说不清的异样亢奋和贪婪。
别人可以,那它是不是也可以——
林然莫名其妙看着小月红着眼睛瞪自己,心想别是哪里出问题了,出去结个丹把脑子给…她竟然还没结丹?!
那看来确实是出问题了。
林然正想说什么,忽听天边轰然一声巨响,脚下大地都像是在摇晃。
林然猛地站起来,和小月同时望向巨震的方向。
隔着坍塌的院墙,他们清晰地看见,天边那座高耸入云的黑塔,从第一层开始,亮起了光。
从第一层开始,每一次震动,它就会亮起金光,一层一层亮,一层比一层亮,直到第九重塔顶,轰然爆出无比璀璨的金光。
在震荡的洪波中,整个金都所有地方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他们撞开窗冲上街头,震惊地抬起头,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看见那黑塔九重之上,金光勾勒,一笔一划出个名字。
元景烁。
林然和小月都直勾勾望着那个名字。
“哦。”
小月慢吞吞说:“原来元大哥被然姐姐气走,就去把淬心塔闯通关了。”
林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口又被扎了一刀。
天一突然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脑中浮现出一句应景的诗词。”
林然断然:“不,我不想知道。”
天一悠悠:“黄昏你对我爱答不理,半夜我就是你高攀不起。”
林然:“…”
“没什么好说的。”
天一砸吧下嘴,重新翻出自己的6D立体小音响:“先给你来六百集龙王赘婿,感受一下三分钟逆袭打脸的极致快乐吧。”
林然噗一口血喷出来。
从那天起,元景烁就再没回来。
但林然知道他在哪儿,淬心塔那动静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见了,那灿金色三个大字现在还高悬在淬心塔上。
一夜之间“元景烁”这个名字整个金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处都在议论他,人们亢奋地议论他的来历他怎么闯的淬心塔,可以想见他的名字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燕州、甚至九州!
一夜成名!真正的一夜成名!
无数的人想找他、无数的家族想拉拢他,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叫元景烁的、金都百年来最闪耀的新秀,在离开淬心塔之后,转头直接去了小楼西,一醉就是几夜,逍遥畅乐、醉生梦死,欢歌笑语隔着小楼西河堤很远都能听见。
林然知道这件事,却终于大松一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元景烁自己心里憋着,不想释怀,给自己生生憋出毛病了;但他愿意发泄、愿意释放,就代表他愿意过这个坎儿。
他从不会让她失望。
他坚强、勇敢、也永远骄傲,她就知道,这些打不倒他,挫败只会把他淬炼得更强大。
那头漂亮的小狮子终于能重新走上自己的路,在辽阔自由的草原,在灿烂的阳光下猎猎奔跑,直到有一日,成长为草原上最威风凛凛的狮王。
林然并不准备去打扰他,她觉得他现在一定不想看见她,她还是别去讨人嫌了。
林然打算等他缓过劲儿来,再看看是怎么见一面,如果见面会很尴尬、或者他不想再见到她,那她大概就该走了…或者还是努力拖到金都事了再走?她总觉得金都就像个还没戳爆的大炸弹,没眼看着危机解决,现在走了她莫名不放心。
林然这么想着,就强压着小月在家里搞家装维修,顺带着把钱配给户主…就彻底变穷光蛋了。
这一天,连最后一个储物袋都给当掉,林然沉重托腮,认真思考着街头卖艺和街头卖小月哪个操作比较赚钱的时候,云长清来了。
云长清请她去看看元景烁。


第74章
林然到底还是来到了小楼西。
其实她不太想现在就来的,这才拒绝人几天,岂不是上赶着来找打脸?林然都能想象到元景烁眼皮子夹都不夹自己一下、轻飘飘一挥手,人高马大的护院直接把她夹起来扔出门外的壮烈场面了。
但是云长清跟她说:“我们打算这几天开始计划。”
林然心头咯噔一声。
“去看看他吧。”
云长清笑:“他不至于那么脆弱,只是需要个台阶,马上就有场硬仗要打,你们俩还有心事拖着,我这个外人瞧着都不好受。”
林然想想也是。
所以她就来了。
小月也要跟着她一起,一说就是:“我想夫人了,我得来跟夫人报个平安。”
林然心想你这个小白花人设还真是端得挺认真,行吧,那就跟着一起吧。
小楼西和她第一次来时没什么差别,仍然是纸醉金迷、欢声笑语,空气中充斥着林然高攀不起的灵石的味道。
云长清带着林然往楼上走,半路正遇见罗夫人。
窈窕风韵的紫衣美人执扇被簇拥着从楼上走下,披帛曼妙垂缕,步步生莲,恍似一剪如幻的美梦。
“云公子。”罗夫人看见云长清露出笑,又看向林然,有些惊讶,随即笑得更美:“还有这位是林姑娘吧,真是稀客。”
林然并不惊讶罗夫人记得她,她估计元景烁和自己的信息都已经被她们查个底朝天,点点头:“罗夫人好。”
云长清笑:“我们来找景烁,夫人可知他在哪个包阁?”
“元公子啊…”
罗夫人顿时露出些微为难的神色,云长清诧异:“怎么了?”
罗夫人看了林然一眼,只好说:“元公子之前去后面比武场与另几位公子小试切磋,切磋兴起回来喝酒醉了,几位姑娘正服侍着,如今怕是还乱糟糟的…”
林然一听,当即心里直呼好家伙。
打架,喝醉,漂亮小姐姐服侍——还好几个!
这是什么神仙快乐?当场美到起飞!
“到底是走上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经典傲天路线。”
天一忍不住唏嘘,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看看,你不要人家,人家转眼就把你抛脑后去了!这大好少年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了,你就眼看着他对别的姑娘好吧,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林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有时候也搞不明白天一,明明是不想她谈恋爱的,但是又时不时地想给她硬拉CP,她还没咋地,倒给它自己磕得真情实感。
拉什么CP,她有自知之明,她这样的感情黑洞就不要考虑谈恋爱了,耽误人家孩子那才是真的良心过不去。
云长清没想元景烁闹得这样出格,有些尴尬地看一眼林然:“那我先过去看看。”
罗夫人让侍女给云长清带路,笑:“云公子放心,奴家带林姑娘去旁边坐坐,等那边收拾好了再过去。”
云长清征询看向林然,林然点点头,云长清说:“那就谢过夫人了。”
云长清跟着侍女去了上面,罗夫人对林然莞尔:“林姑娘请与奴家来。”
罗夫人带着林然从侧梯走上顶楼,走进一座更宽敞的房间,出乎林然意料的,这房间并不是小楼西惯常包阁那样华丽讲究,屋里摆设装饰都是半旧不新的,却反而显得真实,有种生活的气息。
见林然有点惊讶望着四周,罗夫人掩唇笑:“外面都乌烟瘴气的,污了姑娘的眼,倒是我这里只有自己住,算下来还干净些,只请姑娘别嫌弃简陋就好。”
这是什么路数?要真情实感拉关系?林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妨碍她脸上装傻:“没有没有,您太客气了。”
罗夫人让人上茶点,余光瞥过柔顺跪坐在林然身后的小月,笑着:“小月在林姑娘身边这些日子,没给姑娘添麻烦吧。”
林然摇头:“没有,她很好,帮了我很多忙。”
罗夫人好奇:“真的吗,都帮了林姑娘什么?”
“…呃。”林然一卡,迟疑着:“帮我搞废物改造、家装维修?”
小月:“…”
罗夫人:“…”
罗夫人望了望那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小月,又看向林然,忽然噗嗤一笑:“林姑娘,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个顶有意思的人。”
林然尬笑,并不知道罗夫人怎么得出的结论,毕竟见过她的人十个有九个半都吐槽她是个木头。
“无怪元公子谁也瞧不上,只喜欢姑娘。”
罗夫人笑:“也是,见过了姑娘,又哪里还会爱其他的庸脂俗粉呢。”
林然被尬得头皮都麻了。
她觉得罗夫人是把她和元景烁的关系想得太浪漫了,没有啊其实,很大程度上他们只是搭伴啊。
林然其实都不觉得元景烁是真的多么爱她,喜欢是一种包含着各种情绪的复杂感情,元景烁喜欢她,比起爱,更多应该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轻松、喜欢她能与他并肩作战、喜欢她的剑、她的剑意。
“…倒也不是这样。”
林然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没怎么有机会见他会喜欢类型的女孩子。”
林然至今都记得那次金都城外,元景烁望着楚如瑶望呆了的样子。
比起柔弱温驯的女孩子,元景烁应该是更欣赏靠自己实力立足的强者,比如楚如瑶,她也勉强算半个。
只不过元景烁刚来修真界,见过的能够上他眼光的年轻女性强者相对少一些,再加上多年结伴的情分,年少知爱慕错以为自己多喜欢她;但其实以后他就会渐渐发现,这样漂亮又厉害的好姑娘太多了,他总会找到真正适合他的那个。
罗夫人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忽然笑了。
“林姑娘很清醒。”
林然:“呃?”
“姑娘别误会,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很羡慕姑娘,像姑娘这样理智冷静的人,永远都不会受伤。”
罗夫人笑:“但我就很傻,看不清男人的真心。”
林然看向她。
说实话,她一直没太明白这位罗夫人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云长清和元景烁分析,再结合小月的暗示,都认为小楼西是慕容家的眼线,慕容夏侯家暗中研究当年邪修幽冥的留下的秘法、也许还得到了罗夫人这个当年被幽冥强抢为炉鼎的受害者的一些亲眼见过的情报,时隔多年,终于把那种能将人或者异兽强行变成半妖的邪法给重塑出来。
而罗夫人呢,当年在幽冥被围剿身死、自己身份极其尴尬的绝境下,选择投靠慕容家以保全自己,她凭借自己的手腕与风情成了慕容家主的红颜知己,她向慕容家提供当年的信息、开设这座名满燕州的风月之地小楼西为慕容家收集各式情报、拉拢人才…可以说,小楼西就是依傍着慕容家这棵参天大树的藤蔓,而罗夫人,就是一个在夹缝中生存、识时务又会保护自己的聪明女人。
她没什么大的价值,也没什么很特殊的意义,是一只有那么些聪明却并不重要的花瓶、一条长袖善舞的软柳,在庞然大物般的慕容家和夏侯家旁边,单薄弱小得甚至不值一提。
林然望着罗夫人,却望见她唇角浅浅的笑。
“林姑娘不要瞧我现在高屋软枕,好像多么富贵讲究,其实我幼时连饭都吃不起的。”
罗夫人笑:“我出生在凡人界的农户人家,没有名字,出生时上面两个姐姐,所以爹娘就直接叫我三娘;家里孩子多了养不起,我五岁时爹娘就把我卖出去,因为我模样生得好,是个美人胚子,兜兜转转竟被送到了修真界。”
“可惜我是四灵根,灵根不好,更是先天体质弱,再精心养大了也做不成个好炉鼎,卖不上好价钱,所以没被养几年,就被个练气散修买走了。”
罗夫人轻轻摸了摸自己雪白的颈子,仿佛还能摸到上面被生生撕扯开的血肉,笑着说:“那练气散修曾意外得到一门很特殊的功法,可以吸取别人的精血为己用,可惜他是个蠢货,拿着至宝也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给自己折腾到大限将近,买我回去,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想突破筑基,我那时才八岁,太小了,也不会保护自己,第一次被弄得到处都是血,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下面血一直流个不停,我还以为自己就会那么死掉呢。”
林然没有说话,没有震惊也没有同情,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罗夫人几乎想要轻叹,怎么可以生得一双这样美的眼睛呢?
这样明透又沉静的目光静静望着你,像一面镜子,清晰折射出你所有的喜与悲、可怜与卑劣,不予置评,只将一切都沉默着收容。
罗夫人突然就想说得更多。
“不过老天到底待我还有一点情分。”
罗夫人眼神慢慢温柔下来:“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比我大两岁,也是被那练气散修买回来的,练气散修没钱买有修为的炉鼎,就买了很多凡人回来充数,很快就把她们吸干死掉、再买来新的;他不纯粹是凡人,有灵根,但不过是跟没有差不多的废灵根,没有天大机遇这辈子都无法引气入体,但他很聪明,他很会捧那散修开心、还能给散修出主意怎么找机会埋伏其他修士吸干他们精血抢夺他们的储物袋,散修靠这个赚了不少钱、修为也有所提升,很高兴,于是就一直留着他。”
罗夫人抿唇笑:“就连我那次之所以没有死,也是我半昏半醒间听到,是他劝那散修说我有灵根、我还有用,竟真哄得那散修咬牙买了颗最便宜的疗伤丹药,他就着水喂给我,悄悄对我说,让我坚持住,别白废了他的口舌。”
“因为那一句话,我坚持、我咬着牙坚持住了,所以我从鬼门关又生生爬回来了。”
罗夫人渐渐陷入了回忆:“一批批的人死去,一批批新的凡人被买来抢来,只有我们两个一直活着,每次那个散修叫我,我都好几天不能动弹,都是他照顾我…他还手把手教我哄那散修。”
“是的,你没有听错。”罗夫人忍不住笑:”跟谁说能信呢,小楼西长袖善舞的罗夫人,哄男人的手段,最开始竟是跟个小男孩儿学的。”
林然笑了笑。
“然后…我们就这么相互护持,过了好些日子。”
罗夫人并不需要她回应,只陷入自己的回忆中:“日子本来是渐渐好过起来的……直到那散修大限将至,垂死之际疯了魔要杀我们做最后一搏,我们合伙拼尽全力反杀了他,抢了他的储物袋、他的法宝和功法,然后跑了,我们自由了。”
“刚开始我们日子过得很苦,我们受了很重的伤,尤其是我,被用做炉鼎几年、身体亏空得厉害。”
罗夫人笑:“我们都知道我是个累赘,我也知道他犹豫过是否抛弃我,没人比我知道他是个多狠心自私的人,连我自己那时都绝望了…但是他终究没有。”
林然第一次在罗夫人脸上看见这样温柔甜蜜的笑,是真正快乐的笑容。
“我们把所有的钱和法宝都换了疗伤的丹药,我们没有钱、没有地方住,我们年纪小、修为卑弱,也去不了那些遥远的安全的城池,就只能龟缩在那边鬼魅横生的荒芜之地,东躲西藏不被人发现,偶尔去黑市小心地买一点点勉强支撑不饿死的辟谷丹,太冷了就抱在一起取暖,每天像老鼠一样苟且地活着…那时我们就在想,要是能强大就好了。”
罗夫人莞尔:“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瑟瑟抱在一起取暖,我小声跟他说,我将来一定要建一座最厉害的房子,里面要装满好看的衣服首饰、要时刻热着各种各样香喷喷的饭菜,他就嘲笑我,说我满脑子吃喝玩乐,不争气,他说他不一样,这些都是虚的,他只要变强!他要成为最强大的人!要报复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我觉得那也很好,我说好啊,那等你将来有那么厉害了,就送这么一座厉害的房子给我吧,他哼一声,我抱着他胳膊求了他很久很久他才好像勉为其难地答应,但我知道,他是愿意的,他是愿意保护我、愿意为我建那座厉害的房子的。”
“可是后来就变了。”
罗夫人脸色有一瞬的扭曲,那种控制不住的骇人怨恨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然不动声色握住风竹剑。
“我们修为越来越高,他也越来越强大,他渐渐把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杀了,抢走了他们的财宝,还有他们的女人…我第一次抓到他和那些女人厮混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我像个疯子去撕扯他、咒骂他,他跟我道歉,但是很快又一次、又一次…直到那一次,他忍无可忍甩开我,我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看着他,他就坐在床边,身上还带着那个女人死前喷出的血,他指着我说:三娘,你太幼稚,弱肉强食才是真正的法则,只要能强大没什么不能做的,你不好好修炼,每天沉溺于情情爱爱争风吃醋像个疯婆子,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