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明白人的善与恶,极善与极恶,都可以是一个人。
朝廷发现了他们的恶事,下令满门斩首,女主人求他救他们。
侠与义,恩情与公道,第一次清晰地直面眼前,那就是他的道的开始。
镰刀倏然坠下,四溅的血花中,他弯腰抱起那个襁褓中的稚儿,送给了江南一户清白富裕人家,转身离开。
第三重,过。
元景烁又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他还记得的、也有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他们或许还能掀起他心头一点波澜,却无法阻挡他脚步分毫。
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第七重…
第八重,他站在幽静的祠堂里,面前案桌叠摆着一层层牌位,昏暗的烛火摇曳,在凄冷的地砖上映出他小小的影子,元景烁才想起来,那时他六岁、还是七岁?
垂垂老矣的老族长,杵着拐杖,缓缓跪在他面前。
那时他刚扎完大半天的马步,拖着有他腰高的短刀,站在那里呆呆望着老族长,眼神不解、茫然、甚至惶恐。
“您是承担着苍生使命而降临的人。”
“也许现在的您还记不起。”
老族长昏黄的眼睛含着泪花,望着自己,不像是望着一个人,而像是望着一尊神佛、一个象征救赎的希望:“但是您得离开这里,您得成长,您得去寻觅仙踪,您得去改变一些东西。”
“您有劫难,那是雪山的尽头,那是另一片更浩大的世界,您会在那里遇到您的劫,您要度过它,您要踏着它,去改变…命运的未来。”
元景烁望了老人很久,才慢慢地、慢慢地仰起头,敛起眼中属于稚童的泪水,连带着所有的惶惑、惊恐和脆弱。
此后腥风血雨、一人独行。
他道:“好。”
第八重境,轰然坍塌。
面前忽然暗了。
元景烁顿了顿,缓缓迈步,踏上第九重的台阶。
在踏上的那一瞬间,前方豁然亮了。
他看见一个巨大的深渊。
那深渊是那么的幽深,像是敛尽了世上所有的漆黑,它有如一桶沸水被巨勺搅动成旋涡,无数亡灵的魂魄在其中翻涌,它们绝望又疯狂地暴虐地往上爬,它们要爬出深渊,于是那深渊也被迫上升。
它不断地翻涌,终于,撕裂开大地,刹那间将大片灵山川河与建在上面亭台楼阁吞噬,最后一道护宗大阵如同薄纸被撕裂,无数的人影像小小蝼蚁转瞬被黑水吞噬,那深渊搅动着、搅动着,缓缓搅为一双仿似眼睛的黑色重瞳。
元景烁浑身一震,他仿佛窥到了记忆深处什么连自己都忘记的封禁,又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幻梦。
他再往上踏了一步。
那黑色的深渊消失,他望见一片干涸焦褐的大地,流淌着血一样猩红的河,那血河交错,宛若将大地千刀万剐地生生割裂,突然,从那血河中扭曲出一只只奇形怪状、似人非兽的怪物。
无数斑驳的、仿佛糅杂着无数人脸与场景的色彩纠缠在它们身上,扩散、蔓延,它们爬出血河,它们爬过无尽荒芜、爬过无形的屏障,贪婪地向着仍沉浸在繁华安逸中的九州而去。
元景烁呼吸急促,他再次踏上一个台阶,血河与干涸大地扭曲为流光,眼前是万顷天穹,倒悬着一个巨大的、蜂巢般的可怖牢笼。
无数恢弘的法阵与灵光化为一重重的封禁,覆盖着牢笼的每个角落,大大小小的符咒、血禁,年代太久远已经暗淡的、半旧但仍熠熠亮着光的、崭新的散发着勃勃灵光的,让人仿佛能看见一双双手和无数的血,一代又一代、一层又一层,千年、万年,一重重地覆在那牢笼上…而顺着再往里,如定海神针贯穿那牢笼的,是一柄震撼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剑。
那该是世上最强大、最稳固的牢笼,它该就这样一代代地被封印、被镇压被传承,直到天地的尽头。
元景烁往上,他想看得更真切。
可是他看见,无数亡灵魂魄咆哮,它们与那些从血河中诞生的色彩怪物冲撞在一起,在魂魄与怪物冲撞消失的瞬间化为一种铺天盖地的特殊力量,它们凝聚着、扭曲着,前仆后继地冲向那牢笼,像扑火的飞蛾,大片大片撞在爆出耀眼明光的封禁上。
那种特殊力量大片大片湮灭,但封禁的灵光也从璀璨而逐渐虚弱、暗淡,于是一层又一层的符咒、血禁卷曲着剥落,于是一重又一重的法阵与灵光支离破碎,到最后,连那柄擎天重柱的巨剑都开始颤抖。
元景烁的心骤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那种仿佛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一瞬间让他眼底爆发出金光。
不,不。
不能掉,不能掉!
他不知道自己在喃喃着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那把剑掉下来!
他疯了似的往前冲,在足尖踏上下一个阶梯的瞬间,那柄巨剑轰然坠落,一瞬的死寂后,穹顶牢笼轰然坍塌,整个世界沦为黑暗。
元景烁眼睁睁看着天幕如同被漆黑的墨色一寸寸晕染,天地仿佛一块玩物被攥在某种意志的掌心,一个黑色的、已经不能被称为人还是虚影的生物站在那里,时光与空间在“它”周身薄纸般轻而易举地扭曲。
“它”缓缓说了什么,那声音浩荡、绵延,所过之处,山海迸裂。
元景烁只听见两个字,像是…乌鸦?
元景烁往上跑,死死盯着眼前斑驳的光影。
“它”缓缓抬起手,骤然从某座山峰飞去一道流光,流光疯狂地嗡鸣着,却终究只能飞到它掌心,化为一柄绛紫色的长剑,细长靡艳的剑身上,纹出一株小小的桃花。
“它”抚了抚剑,动作竟然是慈爱的,像在抚摸自己许久不见的孩子。
长剑翁响得几乎开裂,那桃花艳丽的经脉蜿蜒,像凄厉到极致的恨与血泪。
“它”视若无睹,缓缓握住了剑,
下一瞬,悍然白光横贯而出,前所未有骇然的剑势拔地而起,以不死不休的决绝凛凛冲向“它”。
元景烁眼底金芒大盛,可下一瞬,漫天的血和黑遮蔽了他所有视野。
再然后,又或者是一切的最初,他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月白广袖宽襟、披玄色大氅的男人。
男人有着春水般皎皎的容貌,一双雾色柔和眼眸,他站在漫天冰雪中,雪峰最冷硬的坚冰也只能在他周身朦胧的海雾中颓然无声地消融。
男人一步步地踱着,在漫天飞雪中慢条斯理、闲庭信步,偶尔轻咳一声,音色都像是鲛海美丽的琴弦被轻轻拨弄。
忽然,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停步,含笑的眸子缓缓看去。
他俯身,慢慢弯下腰,伸出手,花枝般白皙修长的手像是要摘取什么。
元景烁死死凝着,想看清那是什么,但下一刻,那画面骤然定格。
他一愣,那种仿佛离真相一步之遥却戛然而止的绝望和不甘让他眼底金光都染上暗色,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光亮凝固的化影宛若蛊惑,他不管不顾还要往前看个究竟,可突然有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住他脖颈。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臂。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元景烁眼底瞬间染上暴虐的色彩,他毫不犹豫要折断那只手,可在握住她手臂要下狠劲的时候生生僵住。
那只手腕上,坠着一只细细的素银镯。
细细的,只浮着一点浅浅的花纹,悬在她纤细的、莹白的手腕,伶仃地轻晃着。
那银镯像是开启了某种奇怪的机关,仿佛只是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手掌握着的皮肤是多么的柔软、雪白,柔若无骨,纤弱得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慌忙松开手,可下一瞬,那手臂已如化精的白蛇缠过来,缠住他脖颈。
“别…”
他想拉开她的手臂,混着竹香、又像是糅杂着某种花香酒香的馥郁香气萦绕在鼻息,轻轻,他耳尖被拂过温热的气流,是他熟悉的柔和的声音:“别去。”
元景烁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全身僵硬。
他很难不回想起那一日,那一张浮出桃李艳色的脸,水雾雾的眸子倒映着他身影,妖的姿、仙的骨,在小楼西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像一场旖旎又光怪陆离的美梦。
他僵了一会儿,去拉她的手,声音异常沙哑:“…你、你先松手。”
手臂却缠得更紧了,她靠得更近,柔软唇瓣几乎碰到他耳尖:“先别去。”
元景烁感觉不到自己在渐渐褪去晦暗血丝和可怖金光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
“放开我!”他咬着牙:“我知道你是假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你很烫。”
元景烁哑声:“滚!”
她说:“我是你想象出来的。”
元景烁:“滚!”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她说:“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你会对女孩子动心,你愿意我陪着,你愿意因我有牵挂、愿意被我探寻…你喜欢我。”
元景烁忍无可忍转身:“滚啊——”
刹那间,他耳垂被含进温热湿润的地方,轻轻吮了一下。
所有怒喝戛然而止,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风化的石像凝固在那里,有什么苦苦隐忍的东西轰然坍塌。
“你不是神佛,也不必永远克制。”
“欲望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我是假的,但是你知道,只要你想,我也可以是真的。”
他听见她轻轻地温柔地说:“我可以陪着你,一辈子。”


第65章
“卧槽!真的有人能闯过第八重?!”
“第九重啊!据说连铸塔主人自己都没闯过第九重。”
“元景烁,这人谁啊?这咋没听过啊?”
“没听过又怎样,今日起他就出名了,几百年来能闯过淬心塔第七重的人,哪个日后至少不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这位闯过第八重,只要不英年早逝,元婴后期是妥妥的了。”
“元婴后期啊…几百年了也只有那么几位吧。”
“可不是,真的是一日扬名了,羡慕不来啊…”
元景烁冷着脸走向大门,在快走出时仰头一望,在淬心塔接近塔尖的第八重赫然看见自己熠熠金光的名字。
在他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名字:幽冥。
元景烁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黑塔前人头攒动,他一走出来,无数双眼睛望向他。
一瞬的寂静后,只如雷霆轰然爆炸。
“是他!”
“是刚才那年轻人!”
“怪不得他不怕夏侯家岳公子,他都闯到了第八重,这数百年唯一一个闯到第八重的,只有他可能闯到第九重解开淬心塔的秘密,夏侯家想动他,慕容家与云家可不会坐视不理。”
元景烁走出来,迎面走来两队人,一队为首的他认出是云家的长老,而另一队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面容倨傲的中年修士,都是元婴初期修为。
“元小友请留步。”
云家长老大笑声先响起:“少主听说元小友闯过淬心塔第八重,很是高兴,只是一时腾不出空不能亲至,就赶紧让老夫来做代表恭喜小友。”
元景烁露出个笑来,拱手:“长老太客气了,替我与云兄问好,等哪日他不忙了,我去找他喝酒。”
云长老见他亲近,很是高兴,连连叫几声好。
那边面白修士见元景烁与云家颇为熟稔,似乎还与云家少主称兄道弟,脸色顿时变了变,也赶紧说:“确实是喜事,我们慕容家主听了十分高兴,也派我来恭喜小友。”
众人顿时哗然,虽然都知道几族看重淬心塔,但一个金丹小子,云家与慕容家都派元婴长老亲至,还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元景烁既然与云家交好,就不会与慕容家有什么攀扯,也拱手,语气疏远了些:“谢过长老、谢过慕容家主。”
这对比…慕容长老脸皮抽动一下,觉得这小子不识时务,但想到来时目的,不能让云家独占鳌头,忍下不悦继续说:“慕容家惯来看重人才,我们家主听了小友事迹十分爱才,请小友上府里做客,小友这便与我走吧。”
元景烁毫不犹豫谢绝:“小辈一介无名散修,不敢高攀贵家门第,谢过慕容家主美意。”
慕容长老顿时拉下脸,冷冷盯着他,话里渐渐露出峥嵘:“家主看中你,你一再拒绝,是不把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元景烁没说话,云家长老已经嗤笑一声:“你吓唬谁,请个人还带威胁的,元小友是老实孩子,不愿意攀你们慕容家的高门,你还要拿刀把人逼过去不成?!”
慕容长老被戳穿了心思,脸色一变:“你——”
“元小友啊,我们云家也爱才,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云家长老像是没看见慕容长老青了的脸色,笑呵呵说:“别的不多说,我们云家的诚意要先摆出来:我们云家老祖当年亲口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修士闯上第七重,我云家就会许诺一份厚礼,小友上了第八重,这份礼更少不得!小友只管开口,我云家必竭力满足。”
这话说得大气,慕容长老心里发恨,冷哼:“你们云家能给的,我们慕容家更能给!”
“岳少爷。”
不远处夏侯家的侍卫长看见慕容家与云家都过去了,顿时有些着急,一扭头,夏侯岳还在瞪着着元景烁不敢置信:“竟然是他,他凭什么?!”
没脑子的蠢货!侍卫长心里烦躁至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劝:“淬心塔事关重大,我夏侯家不能落后,您也该代表我夏侯家该过去招揽一番表明态度才是。”
夏侯岳勃然大怒:“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让爷招揽,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云家狗腿子。”
你家狗屎运能登上第八重?!
侍卫长忍耐着哄:“就算是狗腿子,也不能让他被云家抢走,若是他闯过第九重窥探到了什么天机告诉了云家,让云家察觉异样,是要坏了家族大计的。”
侍卫长语焉不详,但夏侯岳心里一突,想起前阵子隐约注意到老祖与父亲与慕容家老是在书房密谋些什么,怒道:“家族有什么大计?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侍卫长真的想一巴掌糊死他。
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你个傻逼玩意儿前脚告诉你后脚你就能秃噜得全世界都知道。
侍卫长言简意赅:“这是家主的安排。”
“你——”夏侯岳不满,但也不敢回去问父亲,看侍卫长脸色肃然,显然是任性不得,但他到底不甘向个散修低头,挥挥手:“要招揽你自己去,我才不向这种贱民低头。”
侍卫长无奈,那边慕容云家都请了元婴强者镇场,夏侯岳不去,他一个金丹过去属实弱势,他决定等两家人离开了再最后去。
元景烁道:“谢过慕容长老,只是小子之前已经请云兄帮忙寻一样宝物,一事不烦二主,不好再劳贵家美意。”
慕容长老没想他如此明摆地倒向云家,竟连敷衍都不愿意,脸色变了变,看着他的眼神不免阴骘:“小子,你可想好了。”
元景烁拱手,神色不容置疑,慕容长老心头火起一步逼上前,云家长老直接横挡在他面前,眼神瞬间冰冷:“你想做什么?”
慕容长老那股火被生生阻下,怒极反笑,点了点云家长老,又点了点元景烁:“好,好啊,你们,还有小子,你们等着——你们都会后悔的!”说完,他怒气冲冲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慕容家众人的背影离开,云家长老扭头,望着元景烁,神色渐渐柔和:“没想你会如此断然。”若是旁人,就算偏向云家,也不免要给慕容家几分颜面,也不算吊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人之常情罢了。
“云兄以兄弟侍我,我虽人小力微,但凡有能做的,必以兄弟还他。”
元景烁却说:“一心一意,足以。”
“少主没有看错你。”云家长老心里一热,心里慰贴极了:“小友重情重义,我云家断不会辜负,别听那姓慕容的发狠话,日后只要你在金都城中,你的安危由我云家护着!你有任何所需,也尽管开口。”
“谢长老,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元景烁道:“能否请您帮我寻一些治疗雷伤的宝物,再寻一块灵髓晶。”
这些东西极为贵重,若靠他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他之前一直没有向云长清开口,云长清不是拿不出来,但云长清若是擅自拿出这些东西给自己一个外人,纵使是少主身份也不免受置喙,元景烁不想让他为难。
但现在不一样,自己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云家需要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云家提出一些要求,平等交易。
果然云家长老虽然有些惊讶,却爽快地点点头。
“元小友当真是…”云家长老有些感慨地望着他,忽然问:“元小友可有意加入哪个家族?你是我们少主的义弟,若是你愿意,我们云家必将您与嫡系子弟一同看待。”
家族最重血脉传承,将外人视作嫡系子弟,这个承诺非常厚重了。
元景烁婉拒:“谢过您的美意,我还是比较喜欢散修自在的生活。”
“人各有志,是我唐突了。”
云家长老笑笑:“元小友放心,那些东西不日就给你送过去,定不会让你失望。”
元景烁道谢,然后径自走向那边的荣翰几人:“荣前辈。”
荣翰几人看着他,表情很复杂。
同伴甲:“哥,我脸疼。”
荣翰没说话,毕竟他也是被打肿脸的一员。
“荣前辈,诸位前辈,景烁如今事了。”
元景烁拱手,抬起头,露出英朗明俊的眉目:“可以请诸位喝酒了吗?”
几人哑口无言。
沉默两秒,荣翰抹一把脸,重重拍了下他肩膀:“妈的,你牛逼。”
元景烁稳如泰山,还是那一股子不动声色的狂劲儿:“客气。”
几人气得牙痒痒,可面面相觑,突然,又都莫名其妙噗嗤笑起来。
“笑个屁!”
荣翰笑骂一声,大咧咧揽过景烁肩膀,臭不要脸说:“你小子行,深藏不露,给我们整得心灵老受创了,今天必须得狠狠宰你一顿!”
元景烁挑眉:“我奉陪到底。”
几人说笑着各自牵出坐骑来,元景烁牵着疾风马出来翻身上马,夏侯家侍卫长赶紧凑过来,讪笑:“元小友,之前我们有些误会,我们岳少爷不怎么会说话,但他心里其实是很想结交元小…”
“真是扯淡连基本逻辑都不要了。”
荣翰骑着吼兽出来,嗤笑:“什么狗灶玩意儿就往‘结交’上碰瓷,‘结交’答应了吗?!”
他指向那边高昂着下巴的夏侯岳:“不说别的,你先把你家少爷叫过来给人赔个罪,解释一下当街纵车撵人的事儿。”
“荣哥这着实是你想多了。”同伴甲阴阳怪气:“我们岳大少爷除了打人骂人是绝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怎么能和我等屁民赔罪呢?那不是有损岳少爷傻逼…呸。”他一拍嘴:“不傻逼,不傻逼,瞧我这嘴,老是秃噜,给人误会我对岳少爷不敬被打死就不好了。”
旁边同伴们哈哈大笑。
侍卫长脸色尴尬,不理他们只盯着元景烁:“元小友,我们夏侯家是很有诚意的。”
元景烁收回投向夏侯岳的目光,看向侍卫长:“你的诚意,是代表夏侯岳,还是代表夏侯家。”
侍卫长一愣,迟疑道:“自然是代表夏侯家,但岳…”
“好。”
元景烁点点头,在侍卫长露出喜色的那一瞬间,骤然纵马疾驰。
长刀悚然出鞘,烈阳聚为尖锐的利束,空气为这刀势爆裂凝固。
“不岳少爷——”
夏侯岳听见侍卫长惊恐的凄叫,又是那贱民搞什么鬼?!
他不屑地回过头,下一瞬,冷光在脖颈闪过。
如镜刀身寒气森森映出一张惊白恐惧的脸,脸后擦肩一双眼,一双金光熠熠冷漠的眼睛,那眼神漠然如神祇俯瞰着蝼蚁。
颈上寒毛寸断,皮肤撕开血线,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前所未有死亡的恐惧扼住他的喉咙掐住他的呼吸,夏侯岳仿佛听见鲜血喷溅的声音,他却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木楞愣盯着那双冷酷森然的眼睛。
踏马声而过,夏侯岳僵立着。
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慢条斯理一句:“谢过夏侯家的诚意,误会化解了,有缘再会。”
夏侯岳“扑通”一声跪地上,全身颤栗。
“——啊!!”
“岳少爷!”
没有人想到元景烁敢对夏侯岳出手,侍卫长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冲过去,就见夏侯岳疯了似的捂住自己脖颈惨叫:“我喷血了!我喷血了!救我我不要死救我!!”
侍卫长悚然大怒,刹时满脑子把元景烁生吞活剥,指着元景烁背影怒喝:“放肆!竟敢谋害我夏侯家少爷给我拦住——”
“你胡扯什么。”
云家长老走过来,皱眉:“谋害什么了?”
侍卫长指向夏侯岳怒吼:“你们云家别多事谁也救不了他!我们岳少爷喷血——”
云家长老冷不丁:“血呢?”
侍卫长声音一滞,才注意夏侯岳捂着脖子嚎半天也没见血喷出来,他赶紧去扒开夏侯岳的手,却只看见一道细针大小伤口,渗出的比针尖还细的血丝已经干涸了。
侍卫长:“…?”
“哎呀,好喷的血啊。”
路过的荣翰感慨:“再晚两步就愈合了呢。”
“…”侍卫长嘴唇动了动:“我…”
“不是我说。”
云家长老幽幽:“你们这瓷碰得有点过分不要脸了。”
侍卫长:“…”
云家长老念叨着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晃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侍卫长呆滞地低下头,看着还在惨叫的夏侯岳:“岳、岳少——”
“啊——”夏侯岳凄厉惨叫,满脑子都是那双可怖的金色眼睛,疯狂用手挠脖子:“好疼!我的血喷没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卫长:“…岳少爷,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夏侯岳:“啊啊——好疼!!”
“…艹他妈的日子没法过了!”
侍卫长一把把帽子摔地上,指着夏侯岳无能狂怒:“给我把这踏马傻逼扛回去!”
……
一行人高高兴兴来到小楼西。
同伴甲高兴喊:“上最好的菜!”
同伴乙高兴喊:“上最好的酒!”
同伴丙大手一挥:“上最好的姑娘!”
元景烁&荣翰:“…”
荣翰一巴掌糊同伴丙脑袋顶上:“你是人回来,脑袋没跟着一块儿回来是不是?!”
同伴丙捂着脑袋讪笑:“口误,我是说上歌舞上歌舞。”
“上个屁,今天不听,就喝酒!”荣翰翻了个白眼,去了他们惯常的房间,侍女娴熟地摆上酒菜,一个身着素衣的纤弱美人抱着瑶琴走进来。
“这不是浅凝姑娘嘛,我们没叫花魁啊,别是走错屋了。”
同伴甲看见,有点惊讶,管事笑着说:“没走错,是浅凝姑娘听说元公子来了,特意要为公子献曲感谢那日的救命之恩。”
浅凝姑娘盈盈福礼,一双美眸含情望向元景烁。
几人对元景烁挤眉弄眼,荣翰撞他一下,戏谑:“艳福不浅啊兄弟。”
“那日救你的是云家少主,不必谢我。”
元景烁抬起头,神色冷淡:“我也不听瑶琴,不必劳烦。”
他们挪揄两句,看他没兴趣,也就笑嘻嘻略过去喝酒,浅凝姑娘咬了咬唇,望着少年英俊冷酷的侧脸,福身柔顺地退下了。
不打不相识,酒过三巡也就渐渐熟络起来,元景烁知道荣翰和同伴丙来自幽州,同伴甲来自珫州,同伴乙来自雍州,他们都是出来游历,路上机缘巧合碰见,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结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