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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刚刚两岁,前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吃不好饭夜里也睡不踏实,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闹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柳姨娘也没有在意,直到二爷魏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吓了她一跳。
柳姨娘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见二爷只是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才睡下不久的儿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气,柳姨娘才紧张地问:“二爷,出了何事?”
魏昳抬头,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只是王府里伺候花草的一个小丫鬟,论美貌,柳姨娘远远不如纪纤纤,只是声音温柔似水,一开口就叫他舒服得头皮发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后又抬了姨娘。
柳姨娘温柔本分,从不与纪纤纤争抢,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象这两日她照顾四郎有多尽心。
在温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缓和下来,叮嘱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谎,害得咱们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边夫人会教他改正,四郎还要靠你多费心,务必教导他事理。”
禁足?
二爷都当差了,竟然还受了如此严惩,足见燕王有多生气,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来,点头应下。
畅远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门前,她叫丫鬟去拍门,想问问兄嫂究竟发生了何事。
燕王叫儿子儿媳禁足,门房不敢开门,透过门缝见是魏杉主仆,门房才多嘴解释了禁足一事,至于二爷为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听说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识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亲李侧妃,只是走了几步,魏杉心中一动,带着丫鬟去了澄心堂。
侧殿里发生的事,他们几个后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与三哥出发去京城了,她只能去找三嫂殷蕙打听。
殷蕙正盘算着要哪日回娘家,魏曕才走,今明两天都不合适,十四、十五王府里也要准备中元节,七月十三刚刚好。
“夫人,杉姑娘来了。”银盏进来禀报道。
魏杉吗?
殷蕙脸色微沉。
魏曕的舅舅早年丧妻没有再娶,因为还要读书考取功名,便把唯一的女儿温如月寄托到了温夫人身边,所以,温如月是在燕王府长大的,吃穿供应都不输官家小姐。又因温如月与魏杉同岁,两个姑娘经常玩在一起,二人感情究竟如何殷蕙无从知晓,但自从她嫁过来,魏杉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魏曕与温如月的青梅竹马之情。
可以说,魏杉与纪纤纤一样令她厌恶。
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殷蕙去了前院的厅堂。
魏杉在门口站着,瞧见殷蕙,迫不及待地便跑到殷蕙面前,直接在走廊里问道:“三嫂,二哥二嫂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父王那般生气?”
殷蕙做做样子叹息一声,解释道:“二嫂与我讲解京城的繁华,二郎听着也想去,正哭闹时父王来了……因为二郎撒谎,父王才动了怒。”
殷蕙眼中的燕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威严,谁也不可侵犯。
寻常人家祖父疼爱孙儿,撒个谎不算什么严重的错误,燕王却不容许。
魏杉听了,下意识地责怪殷蕙:“二郎只是太想去京城了,若三嫂肯开口承认你也想去,三郎肯定不会去揭穿二郎。”
殷蕙在心里冷笑,她若顺着二郎的意思说,公爹要罚的人就是她了。
魏杉真是只把二房一家当亲戚,没把她当人看。
“我怎敢欺骗父王,妹妹实在是为难我了。”
面对魏杉的傲慢无礼,殷蕙只是爱莫能助地道。
魏杉察觉到殷蕙身上好像有什么变了,只是此刻不是深思这个的时候,她迁怒地瞪了眼殷蕙,转身离开。
路过颐志堂的时候,魏杉脚步一顿。
殷蕙也许隐瞒了什么,但大哥的庶女眉姐儿当时也在场,一个五岁的孩子,应该不会隐瞒什么,也不敢在她面前隐瞒。
魏杉马上又去了颐志堂。
世子爷魏旸、徐清婉夫妻俩虽然不在,颐志堂还有老练的管事嬷嬷掌管,一切井然有序。
管事嬷嬷前来招待魏杉。
魏杉给徐清婉面子,在厅堂落座,喝了茶,才笑道:“眉姐儿呢,我想带她去花园里捉迷藏。”
管事嬷嬷眼角的褶子笑得更深了,弯着腰答道:“姑娘来的不巧,因为今日世子爷他们要出门,昨晚大小姐一夜没睡,刚刚送完世子爷回来就犯困了,这会儿在姨娘身边睡得可香了。”
魏杉笑容一僵,转瞬明白过来,徐清婉提前跟管事嬷嬷打了招呼,不许眉姐儿掺和到此事中来。
好个徐清婉,滴水不漏的,怪不得镇国公府徐家那么多适龄姑娘,徐王妃偏偏挑了徐清婉来做儿媳。
再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魏杉直接去见生母李侧妃了。
侧殿发生的事还没有完全传出去,因为女儿来报信儿,李侧妃才知道儿子一家被禁了足,气得差点将手里的茶碗丢了!
母凭子贵,如今她的儿子儿媳受罚,她脸面何存?
前有徐王妃压着,后面又来了个郭侧妃,来燕地后她受的气还少吗?
“娘,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二哥二嫂禁足到中秋吧?”魏杉心疼地道。
李侧妃攥紧茶碗,半晌才道:“娘会想办法,你且回去等着,不用着急,归根结底,二郎犯的错并不严重。”
燕王一直在前朝待到黄昏。
燕地北线分别与金人、匈奴接壤,战事频发,所以建隆帝赐给燕王的权利也比较大,除了燕王府按例配备的三个护卫军共五万人马外,燕王也能参与燕地十万禁军的管理调度,包括燕地的其他文武官员在处理政务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也可以先与燕王商议,后禀报朝廷。
所以,燕王是个大忙人。
从前朝回到后宫,已经是红日西沉,燕王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往前走,来到勤政殿前,远远就见李侧妃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殿外。养尊处优的女人们看起来都比同龄人年轻,李侧妃穿了件红底妆花的褙子,徐娘半老笑起来依然讨人喜欢,那两个丫鬟则一人抱着一个食盒。
“表哥怎么现在才回来,忙了半日,早就饿了吧?”李侧妃殷勤地迎上来,亲昵地挽住燕王的胳膊。
徐王妃娘家显赫又如何,是建隆帝钦定的儿媳又如何,她还是燕王的亲表妹呢,少时便经常见面,早定了情意。
李侧妃十分肯定,她是燕王喜欢的第一个女人,青梅竹马的情意,其他人都比不上。
“表哥,我给你做了红烧蹄髈、清蒸茄子还有酸菜烩肉,都是你爱吃的。”李侧妃一边挽着燕王往里走,一边笑盈盈地道。
燕王的口水就冒了出来,表妹或许恃宠生娇,但这三道菜做得最合他口味,王府厨子都比不了。
“辛苦你了。”燕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李侧妃心里一喜,对后面的事更有把握了。
吃饱喝足,夜里李侧妃又卖力侍奉了燕王一回,等燕王平躺着享受余韵时,李侧妃妩媚无比地伏在他胸口,漂亮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表哥,二郎那孩子的确该管教,只是老二还有差事呢,他媳妇又大着肚子,你禁二郎一个月的足,饶了他们两口子吧?”
燕王眯着眼睛按住她的手,不太上心地道:“老二的差事不打紧,停一个月也无碍,正好利用此事让他对二郎上上心,别全都丢给他媳妇,孩子小时候如果教不好,大了想扳回来就难了。还有老二媳妇,把京城夸得那么好,是后悔远嫁了,还是也想回去,怨我没有安排他们去祝寿?”
李侧妃心里一咯噔,忙道:“她就是喜欢显摆,没有旁的意思,您别多想。”
燕王哼了一声:“喜欢显摆,当时殿里就老三媳妇没去过京城,老三在场她都敢欺负老三媳妇,你说,我该不该罚她?”
李侧妃竟然半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来。
燕王困意上来,将怀里的女人推下去,翻个身侧躺着,拉拉被子,含糊不清地道:“前面的事已经够多了,内宅的事还要让我操心,这要不是你,换个人我早连着一起罚了。”
说完没多久,燕王睡着了,呼吸变得绵长规律。
李侧妃对着他的背影咬牙。
讲那么多大道理,其实就是不肯饶了儿子一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何必在厨房忙碌半晌吸了一身油烟?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丁点好处也没捞到。
第6章 (艳就艳吧,我又不嫌了)
二房受罚一事,多少与殷蕙有关,这也是两辈子她第一次在燕王府牵涉进这么大的风波。
纪纤纤虽然被禁足了,暂且出不来,可二爷生母李侧妃同样是个跋扈难惹的,连徐王妃都敢刺,也敢在燕王面前插科打诨。
魏杉走后,殷蕙就有点担心李侧妃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走动了,殷蕙才如释重负。
一个人睡下后,殷蕙又琢磨了一番此事。
从燕王对二房的惩罚到魏曕允许她回家探亲,到李侧妃那边的无声无息,殷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出身虽然低微,比不上王府里的其他女眷,但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儿媳,只要她不犯错,燕王就不会罚她,李侧妃也不敢明着找她的麻烦。只要她守住该守的规矩,那么那些不违反规矩的事,她大可以光明磊落地去做,不是非要事事向徐清婉、纪纤纤看齐。
她是燕王做主聘来的儿媳,不是买回来的丫鬟,不必处处看别人的脸色。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那十年里都没有想明白?
是因为出嫁之前祖父对她的叮咛嘱咐,让她对燕王府充满了忌惮,还是少时便远远见过的燕王府厚重的重重宫墙与殿宇,让她将燕王府看成了天,而她只是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平民商贾之女?更甚者,是魏曕那张冷冰冰的脸,是他吝于言辞从不主动给她指点?
外因肯定有的,关键还是她傻,犯了糊涂,一直把自己放在矮人一截的位置。
黑暗中,殷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幸好,她想明白了,幸好,她得到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晚殷蕙睡得格外踏实,睡得好,早上自然醒来时,天也才刚刚亮,正好起床。
“夫人,今日穿这套可好?”
银盏为殷蕙梳头时,金盏走过来问,一手提着一条柳色底的褙子,一手提着条平平无奇的白裙。
其实这些颜色都太淡了,偶尔穿穿可以,但一直这么穿,并不符合殷蕙的年龄与新妇的身份,别说她现在才十六岁,就是再过十年,做这种素净打扮也还早的很。远的不提,只说李侧妃,孙子都有了,平时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做何总往老气了打扮?
殷蕙不喜欢李侧妃很多,却暗暗欣赏李侧妃的穿衣打扮,她想,等她将来老了,也要继续打扮,怎么喜欢怎么来。
“把我出阁前在家里做的那几套春装、秋装都拿出来吧,我挑挑看。”殷蕙道。
她去年春天大婚,出嫁前家里就把接下来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各自准备了八套,苏绸蜀锦应有尽有,颜色也是鲜艳与清雅搭配,适合各种场合。
只是,嫁过来之后,殷蕙接连被徐清婉、纪纤纤等人的气势所慑,她们乃至王府小丫鬟们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好像带了一种审视,好像她那样的身份不该穿得如此富贵,就连魏曕,也意味不明地看过几次她的着装。
殷蕙就收起那些衣裳,重新做了几套素淡的,再加上新婚不久就怀了孕,那些陪嫁的衣裳她基本都没穿过,仍然崭新崭新的。
她提到“旧衣”,金盏、银盏都愣了,金盏心直口快一些,小声道:“夫人不是嫌那些太艳了吗?”
殷蕙笑笑:“艳就艳吧,我又不嫌了。”
她都这么说了,金盏马上高兴起来,一边去收拾箱笼一边喜气洋洋地道:“夫人还是小姑娘时,家里的亲戚们就夸夫人是富贵相,美得大气艳丽,就该穿明艳的颜色才衬人呢。”
这种夸词殷蕙也记得。
她看向自己的手,十根手指白皙纤长,小时候亲戚们都喜欢给她看手相,甭管真懂假懂,都觉得她天生就该享福。
也确实享福了,只要她别再浪费功夫去讨魏曕的欢心,凭借她的嫁妆与未来王妃的身份,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有何可愁?
很快,金盏将那封存一年的十六套春、秋装都翻了出来。
因为在箱子里放了太久,难免有些折叠痕迹,今早是穿不成了,不过姹紫嫣红的颜色,在光线下无声流转的光彩,看得殷蕙仿佛又回到了嫁人前,每年都盼着春暖花开,盼着穿上漂亮的衣裙出去游玩。
“趁天气好,今天都洗一遍吧。”殷蕙交待道,然后走到衣柜前,在一排素淡的褙子中间,挑了条柿红底粉边的褙子换上了。
魏曕不在,整个澄心堂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殷蕙叫乳母抱着衡哥儿坐在她身边,心情愉快地用了早饭。
衡哥儿还小,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殷蕙逗逗儿子就把儿子交给乳母,她拿出针线筐坐在琉璃窗边,开始给祖父绣腰带。
父母去世的早,殷蕙是被祖父祖母抚养长大的,她十二岁那年祖母也走了,祖父成了天底下最疼爱她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金盏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朵红月季。
主仆俩一个做针线,一个剪月季插花。
“夫人,刚刚我在花园里摘花,听见两个小丫鬟嚼舌头,说是昨晚李侧妃提着食盒去了勤政殿,晚上也留宿了,你说,过两天王爷会不会解了二爷他们的禁足?”
殷蕙不知道,她也不是很在意二爷夫妻俩能不能提前出来,不过,李侧妃提食盒去见公爹,倒提点了殷蕙。
第二天,殷蕙也下厨了,煮了一锅雪耳香梨汤。
燕地一入秋便天气干燥,祖父身体康健,祖母临终前那几年却容易咳嗽上火,殷蕙孝顺祖母,特意跟府里的厨子学了煮雪耳香梨汤,火候掌握得很是不错。
殷蕙舀了两汤碗雪耳香梨汤,分别装进两个食盒,再从那十六套衣裳里选出一条粉底牡丹纹的褙子,重新梳头打扮,便带着金盏、银盏出发了。
这个时辰,四爷五爷都在书堂读书,魏杉、魏楹两位姑娘多半在各自的生母身边,东六所静悄悄的,殷蕙一直走出所门,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出了东六所,殷蕙又从后花园那边绕路,终于来到西六所,不知是阳光晒得还是走路走的,她鼻尖竟然冒出了汗珠。
拿帕子擦过汗,稍微休息了会儿,进了西六所后,殷蕙叫银盏提着食盒直接去温夫人那里,她则领着金盏来给徐王妃请安。
小丫鬟将她们引了进去。
徐王妃已经四十了,容貌在燕王府的一众女人里并不出挑,甚至算得上普通,那单份端庄雍容的气度,与世子夫人徐清婉几乎同出一辙。
镇国公府徐家在本朝便是一等一的勋贵。
国公爷是跟着建隆帝开国的大将军,立下战功无数,建隆帝十分器重徐家,从太子妃到三位藩王王妃,均是徐家女。
燕王对徐王妃也是敬重有加的,新宠旧宠都越不过徐王妃去。
“儿媳给母亲请安。”
殷蕙走到厅堂中央,带着笑容行礼道,恭敬依旧,却再无往日的拘谨。
粉底牡丹纹的褙子衬得她也像朵花,还是一朵会笑的花,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欣赏欣赏。
徐王妃上下端详殷蕙一番,赞许道:“这么打扮多好看,你们年轻人就是该穿鲜亮的颜色。”
殷蕙笑道:“谢母亲夸赞,母亲喜欢我这么穿,往后我就常这么打扮了。”
徐王妃叫她坐。
殷蕙转身,从金盏手里接过食盒,提到徐王妃面前,笑道:“母亲,近日天气开始干了,我煮了雪耳香梨汤,清热润燥的,您尝尝味道如何?”
徐王妃点点头:“巧了,我才跟嬷嬷们理完事,喉咙正干呢。”
殷蕙便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取出汤碗,碗盖移开时,淡淡的雾气散开来。
“盛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烫了,现在喝刚刚好。”
殷蕙双手将汤碗举到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接过来,拿起勺子先舀了一片银耳,入口又滑又软,清甜不腻。
徐王妃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又尝了一口:“不错,我还没喝过这么合我心意的银耳汤,以前吃的要么太甜要么太淡。”
殷蕙忙道:“那儿媳以后经常给您煮。”
一位嬷嬷开起玩笑来:“三夫人人甜嘴甜煮的汤也甜,一出手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殷蕙赔着笑,面上看不出紧张,其实后背早就悄悄出了汗。
有些道理她虽然明白了,却是第一次做,究竟能否行得通,都需要试探摸索。
徐王妃吃了半碗汤,终于放下,看眼殷蕙,她主动问道:“好啦,汤也喝了,说说吧,你想跟我求什么?”
殷蕙的心都飞到嗓子眼了,因为见徐王妃一脸慈和笑意,她才顺势而为,做扭捏状低下头,惭愧道:“母亲都看出来啦?”
徐王妃笑道:“我也做过小姑娘,当然看得穿你们这些小心思,说吧,你有什么事?”
殷蕙就小声道:“不瞒母亲,昨夜我梦见家中祖父了,想得慌,所以想问问母亲,能否允许我回家探探亲。”
徐王妃似乎没有料到她求的是这个,顿了几瞬才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原来就是这个,那你说说,你想哪日回去?”
殷蕙惊喜交加地看着徐王妃,道:“马上过节了,我想明日去,可以吗?”
徐王妃:“可以,早点出发,吃过午饭待一会儿就回来,五郎还小,暂且就先别带过去给老人家看了,等明年硬朗些了再说。对了,也去跟温夫人说一声吧,免得她牵挂。”
至此,殷蕙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后退一步,郑重地朝徐王妃行礼:“多谢母亲。”
徐王妃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殷蕙这就告辞了,未料走到院门口,李侧妃迎面走了过来。
今日的李侧妃破天荒地没有怎么打扮,穿件青色的褙子,头上珠钗也不多。
见到殷蕙,再看眼金盏手里提着的食盒,李侧妃眉峰一扬,笑出讽刺来:“好个孝顺的儿媳,趁家里大嫂不在二嫂禁了足,你就赶紧来巴结讨好嫡母了,是不是?”
殷蕙不与她碰硬,避让到一旁,垂着眼道:“见过侧妃。”
李侧妃显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讽刺完了就走了。
殷蕙隐约也猜到了李侧妃的来意,燕王那里求情不管用,就来求徐王妃帮忙了,为了儿子,不惜素面朝天委曲求全。
可见燕王府的后宅终归是徐王妃说了算,只要不得罪徐王妃,其他几房敢无理取闹,她也可以交给徐王妃做主。
里面徐王妃正与身边人谈论殷蕙的变化,得知李侧妃来了,主仆几人便掐断了话头。
“姐姐,求你帮帮忙吧,老二媳妇正是要紧的时候,这个节骨眼禁足,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得了?”
能屈能伸的李侧妃人未至话先到,面带清泪地来到了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扶李侧妃落座,神色凝重地道:“这事我也听说了,王爷最恨人骗他,二郎撒谎委实不该。”
李侧妃继续抹泪:“二郎该打,回头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只是老二媳妇身子要紧,还请王妃帮忙在王爷那边劝说一二。”
徐王妃道:“王爷正在气头上,此时相劝只会火上浇油,妹妹再等等,等王爷心情好了,我会择机劝劝的。老二媳妇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咱们王府里养了三个郎中,真有变故,郎中随叫随到,再说老二媳妇已经生过一次了,懂得如何养胎,肯定没事的。”
言外之意,如果出了事,也是纪纤纤做娘的不分轻重,自己没照顾好孩子。
李侧妃差点吐血。
好个徐王妃,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实则一句应承也没给她。
李侧妃不甘心,又试了几次,可惜无论她怎么说,徐王妃都能漂漂亮亮地转圜过去。
李侧妃再一次无功而返,只付出了白白被辣椒水熏眼睛的代价。
殷蕙上午走的这两趟倒是顺利无比,徐王妃那边应了她,温夫人也很好说话,不但没有生气儿媳要出府,还从她的小库房里取出一支人参,让殷蕙带回去送给老爷子。
殷蕙推辞不过,只好接了。
夜里殷蕙兴奋地睡不着,满心满脑都是与祖父的团聚。
次日用过早饭,殷蕙带上魏曕的腰牌,给徐王妃、温夫人请安辞行后,这便朝燕王府北面的后宰门走去。
秋光融融,她带着金盏依次穿过后宰门、护城桥前的北过门以及最厚重的北外门,两辈子里的第三次,走出了燕王府。
前面两次,都发生在那十年中,一次是祖父横死她去祭奠,一次是随徐王妃等人进京受封。
坐上马车,殷蕙微微挑开一条帘缝,看着马车沿着巷道一直往前走,直到燕王府高高的城墙终于到了头,视野陡然开阔,露出漫无边际的湛蓝天空。
清风毫无阻隔地吹过来,殷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真好,真好。
第7章 (祖父在呢,阿蕙不哭)
燕王府与殷宅都位于平城东城,只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殷蕙这番出来,王府为她安排了四个佩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两个在前面开路,两个在后面守卫。
放眼整个平城,除了一些高官,也就只有燕王府的家眷出行能有如此排场。
殷蕙坐在车中,能听见路边百姓们的议论与猜测,等马车来到殷宅所在的狮子巷,就有人猜到她的身份了:“是不是殷家二小姐回家探亲了?马车前面挂着的是燕王府的牌子吧?张叔认字,快叫张叔出来看看!”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对,是燕王府的马车,是殷家二小姐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狮子巷仿佛都沸腾起来,有闲散的百姓跟着马车朝殷家的方向走去,喧哗声带起更多街坊出来看热闹。
毕竟,殷家是燕地第一巨富之家,整个平城更是没有不知道殷家的,其中最熟悉殷家情况的,莫过于狮子巷里的街坊。
“二小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喜欢出来玩,长得水灵又漂亮,说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为过,哎,我一早就看出来她命好,瞧瞧,果真高嫁了,人家现在可是燕王爷的儿媳,与京城国公府、伯府家的贵女做妯娌,就是知府家的千金都嫁不了这么好!”
“是啊,二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我记得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们家的干果,每次出门都要来买……”
“胡说八道,人家二小姐明明更喜欢吃我们家的豆沙包!”
百姓尤其妇人们议论地热热闹闹,好多声音都是殷蕙熟悉的,纵使两三年没见过了,她也还记得。
金盏眼眶都红了:“怎么感觉咱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似的。”
她很怀念在殷家做丫鬟的日子,小姐受宠,喜欢出门游逛,她与银盏跟着小姐好吃好喝好玩,多么逍遥自在,然而到了燕王府,别说其他几房的小丫鬟们都瞧不起她与银盏,就连小姐,也在纪纤纤、魏杉等人面前受了不少委屈,甚至三爷,待小姐也是冷冰冰的。
“别哭,传出去不像话。”殷蕙提醒金盏道。
不是所有街坊都高兴她高嫁的,若是被人瞧见金盏落泪,散播一些她们主仆在燕王府受了委屈的传言,王府众人怎么想?
金盏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把那股酸涩咽了下去。
殷宅到了。
金盏替殷蕙戴上帷帽,哪怕街坊们都见过殷蕙的面容,现在她是燕王府的女眷,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
准备好了,金盏先跳下马车,站好了,转身来扶殷蕙。
殷蕙探身出来,隔着一层面纱,看到巷子里密密麻麻地挤了好多街坊,将殷宅门口周围一圈围得水泄不通,只是碍于四个佩刀侍卫的气势,不敢靠得太上前。
街坊们将动静闹得这么大,殷家里面的人也都出来了,乃是殷蕙的婶母赵氏,堂姐殷蓉、堂弟殷阆。
祖父二叔他们大概出门了,还没有得到消息。
“阿蕙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报个信儿,我们好准备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