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也拉长了他和茉荷。

  茉荷的右手拍了下他的肩,笑说了什么话。他比她高,于是配合的低头,安静乖巧。他点了下头,回了她什么。两人身态体形的确赏心悦目。后来茉荷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了。

  枝道回到了座位上。

  她突然想喝酒了。

  她握着玻璃杯看大家热火朝天地交谈,她的右手便安静地倒酒。

  他回了他的位置上,她看他低垂的眼睛,喝了第一杯。

  辛辣的酒液烫过喉咙,有点呛。她轻咳一声,为不适感难受,肺泡像在炸裂。她皱眉看杯子里的黄液,晃了晃。疑惑为什么会有人爱喝。

  夹五花肉的途中她看了他一眼,前几个月问她要不要谈恋爱的人淡漠地夹了几片清淡的蔬菜,偶尔蘸了点辣椒。

  来去如风的人。于是她喝了第二杯。

  放下酒杯那刻,她突然顿悟“家人”这个词。

  爱人的终点是家人,家人是根的所在。一般来说,家人都比爱人更重。

  她低了头,看盘子里的残渣。

  他生命中重要的异性很多。她不是唯一也不是分量重的那位。可以说放就放,也不会因她而考虑男女距离。呵。她算他的谁?

  她叹气。她又小气作怪了。

  第三杯入喉。

  原来她酒量还算可以。她想。都不知道第几杯了还没倒下。

  若不是…

  “枝道!你居然在喝酒!”卢子谅一番阔论后,转头一看一脸潮红神智不清的枝道,惊得把酒放下,忙摸了摸她额头。

  “我…额。”一个酒嗝熏得她皱眉,她摇着头眯着眼。“没醉…”

  天是花的,世界在旋转,她在混沌里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我开我爸车出来的,我先送她回去。”

  “卢子谅,我早看出来你对她有意思…”

  “祝幸福祝幸福。”

  “没有的事…”

  她被卢子谅扶上车。他知道她的地址,见副驾驶正歪着头唱“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娃…”的少女,无奈地摇摇头。

  整局沉默不语的人看着车远行。

  风雪里,他低头打了辆车。

  卢子谅让她的手臂搭在他脖子上,手扶她的腰扶着她走进小区里。

  “怎么就喝酒了?还喝这么多。”走时他看了眼地上酒瓶,足有两个是空的。

  她不说话,闭着眼。

  他只好沉默,一直扶她到单元门口。

  “到了。”他看了看黑压压的门。

  “谢谢你送我回家。”风吹醒了点她的纵情。

  枝道离开他靠在墙边揉了揉太阳穴。他担心地看她,“不舒服吗?”

  “没。你走吧。我回家了。”

  他走到她身旁,突然抱住她。“不舒服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你别占我便宜。”她用双臂推他,抗拒地挣扎。

  他笑着抱她更紧,双臂合拢,恨不得镶嵌她在身体里固定。

  “就趁你喝醉了才敢啊。”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抱了一分钟才缓缓放开,低着腰,双眼月牙般笑着,脸对脸地对她说。

  “我们下学期见。”

  她看卢子谅远去,身上的温度还有他的残留。不一会儿,风就刮没了。她低下头,从包里翻找着钥匙。

  从最底层拿出,她将拉链拉好,包移在背后,寂静空间只有钥匙发出的清脆响声。她从三四个里终于找出单元门钥匙,单捏在手中,准备开锁。

  天是干燥的冷。风雪狂吼,穿街的呼啸声在作法一场薄海同悲的殇礼。

  她听不到别的脚步和呼吸声。

  直到被人拉住领子。

  枝道没回头,但也没动。半久后。

  “别碰我。”

  “怎么?”他的声音平静如死水。“我碰不得?”

  酒精的感觉又来了,爆破的力量和摧毁的态度在体内漫与,她在克制的边缘,晃着身体,不知何时会掉落。

  她转身面对他,声音冷清。“谁都可以。”

  眼睛如钉。“但除了你。”

  他并不在乎。松开的手慢慢放进裤兜里。她觉得他像个无人区:荒芜、死寂又包容所有暴躁。

  只有静。

  “和他走这么近。”他的眼如荒漠里的饿狼。“喜欢了?”

  她仔细看他的面孔。

  他质问时声调也没有起伏。从头至尾他从不像她。她即使隐瞒失态也会渐渐声大暴躁。他不会。他只是一次次冷眼旁观她的失控。然后再说点话哄她。他不曾有过一次暴躁乃至怒吼,甚至人最基本的愤怒也会被他盖得严严实实。

  像目中无人的骄傲。他不会因她扰乱情绪,遇事沉静到像他没有情感。她的拒绝、她和别人,对他来说那么容易就消化了。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就这么平静洒脱。就像她之于他,从不值得动情。

  枝道认真地看着他,用讲述真实故事的口吻说:

  “我喜欢他。”她偏要看他为她疯狂,想得到之于他的存在感。

  星星消失的夜晚,街灯在歇息。两人没有一点光。

  他知道她在虚伪的伤害他,但他的心还是突然紧绷,像有蚂蚁撕咬。

  “说谎。”他的右手附上她的脖子,大拇指与四指分开,握住她细嫩的脖,没有用力。

  他的眼睛斜瞟她,暗如死水。姿势像要掐死她。

  “我变心了不行?”

  她握住他的手腕。“我都已经跟他做同桌半年多了。他喜欢我又对我那么好,这两个月我移情别恋不很正常吗?”

  他没有说话,只有眼睛打量她。

  互相伤害的是人与生俱来的自虐吗?为什么自虐却会上瘾?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你不就长得好点成绩好点,声音好听手好看又香…对我来说有什么吸引力呢?你没资格质问我,再多女生喜欢你又怎么样?你别太自信!我告诉你!”

  她怎么越来越偏激。这不是她。绝对不是。

  “我就喜欢他那种阳光的话多的对我热情还永远都不会骗我的!你算我谁啊!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想让谁抱就让谁抱!你管得着你管得了吗?!”

  他的手指渐渐收拢,眼睛比杀人还腥。问她:

  “喜欢阳光话多的?”

  她感觉呼吸困难,喘着粗气,眼泪轻轻松松就落了。

  右手轻轻摸上他绷紧的手腕骨节。酒精和情感都令她难受。

  “你不是早就不理我了吗?怎么?吃醋还是愤怒?你不是也放弃了吗?现在知道看到喜欢的人和异性亲密很不好受了?而我都看过多少次…混蛋。一句告白说喜欢都没有就让我和你谈恋爱,别的女生至少都还有封情书…”

  不应该鼻子酸的。有什么好委屈的。不应该说这些心里话让他笑话。

  “你…”她就想问他。

  “是认真想和我谈恋爱吗?”

  他的神经逐渐松软,差点真的下手。他看她倔强的脸上眼睛正泛红。他的手指力度缩到原来,温和的目光袭来。

  “我不花心。”他的右手上划,沾上她的泪水,捏着她的脸颊。“下雨天怕你感冒给你送衣服,你看不了笔记我就专门去练字,你怕狗我就走在前面。第一次下游戏也因为你,补习也为了你第一次去做好详细的计划。喜欢有很多种方式表达,情书只是一种。”

  “你想的话,我回去就给你写一百封。”

  她的脑袋越来越昏。

  他又说:“你说你不想谈,我只是不想逼你太紧。”

  话里隐隐的威胁向她施压。“但我没让他抱你。”

  枝道握住他的右手,沉默许久。

  “明白,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嗯。”

  他像座深海。

  她盯着他,拉他的手放在嘴边,张开,狠狠咬他的食指。

  “混蛋。为什么要跟你的前女友走这么近。你要真喜欢我就只能和我亲密,只能有我一个就够了!知道吗混蛋!”

  “为什么要长这么帅…不知道帅哥花心吗?!”

  “烦死了!你不知道跟老师是□□吗?!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等哪天我发现你只是在逗我玩,我就去举报你,谁都别想好过!”

  “笑什么笑,我认真的。没看见我在哭吗?!”

  他笑着任她咬,疼痛更像是糖霜。

  “她不是前女友。”

  他低着眼,深情的目光要将她溺死。他说:“你是第一个。”

  她缓缓放开他,看他用纸巾擦去口水。葱玉指尖一排显眼的齿印。

  “骗…人。”

  她怎么就开心了。

  他问她不喜欢?不喜欢。他问她不谈恋爱?她说不喜欢。

  “喝酒了?”

  “你眼瞎吗?!”

  “这是几?”他的脸靠她很近,呼吸将她包裹。四根手指就在她眼前,像玉柱般精妙。

  她转了转眼睛,停顿。

  “3。”

  眼前突然暗了,鼻息里多了他的气味。她闻到他脸上的轻香,眼睛看到他闭紧而颤抖的睫毛,像偷花的仙子,纯真又邪恶。

  他的唇正贴在她的唇上,轻轻试探。

  这是单元门前,即使夜色已晚,但总有人来的。她害怕地推他的双臂。

  这次他学会了先发制人,抱着她贴在单元门旁最暗的角落里,高大的身影锢住瘦小的她,她来不及说话,他的手掌便按住她的后脑贴近,唇猝不及防落下,绞毁她的呼吸。

  她呜咽地挣扎,他强横地锁住她的双手背在其后,唇舌长驱直入。她太矮,他弯腰太低不舒服,索性抱起她让她双腿夹在腰间,手握在腰上,欲望层层叠进。

  她无助地紧贴墙壁,又怕掉落只好紧夹他健硕的腰肢,被他逼得不停喘息。

  他的舌尖扰乱她嘴里的所有防备。她侧脸躲避,他搂回她下落的腰贴在他温热的小腹前,身体的碰触使她心酸投降。唇齿间的迫切像失去一切的无望,她翻腾于他的深海里无力回天。

  真要死了。他真实的力量令人胆寒。上一次明明他能推开她的。

  混蛋!扮猪吃老虎。

  冗长的时间像度过了一个春秋。舌头麻了,她现在全是他的味道,她被吻得双手搭在他的双肩,只能在他耳旁低着头无措的呼吸,像被折腾狠了的囚犯。

  他的呼吸很浅,却听出来他并不平稳。声音因□□多了沙哑的磁性。

  “你爸妈在家吗?”

  她耳洞痒痒的,一番迷茫无措又疑惑地看他。

  “不在…”

  他缓缓放下她,背过身蹲下,拍了拍肩。

  “上来。”

  她犹豫不定,没有动。

  他侧着脸看她,低沉的声音像酿了一杯美酒。

  “你喝酒了没人照顾。去我家吧。”

  她低着眼,摸着还没消停的唇。心突然塌陷,破了个大洞。

  以前一个感冒都能嫌弃到把桌子移开,现在她身上全是酒味和烧烤味,他却要背她。

  原来冰山融化是这样的。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吧。

  她缓缓贴在他背上,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也许下一步就会跌入窠臼。

  但现在。

  现在整个世界,都由他说了算。

第37章 三十七

  第三次。他的空间。

  眼睛里像氽着一艘船在碧波里荡漾,他的呼吸是柔腻的橹声欵乃,背脊宽阔如山平河广,她在星河上的船只里昏昏欲睡。

  他的背。好暖。

  她搂紧他的脖子,贪婪地吸闻他的气息,鼻尖扫到他软软的发尾。

  小痒。

  她的唇轻轻凑上。他的头发,从他身体里生长的。

  她只碰一下,退回原来安全的距离,假装没发生后,侧着脸缓然闭上眼睛。

  害臊。偏又挠人的渴望。

  他的毛衣如他,柔软舒适又有冬天的寒冷。她的脸贴紧后脖外露的肌肤,感受他的血液在她皮肤下潺潺流动。

  她轻嗅雪的气息,雪里有他。疏离干净清新。

  宽硬的肩膀。她的右手缓缓搭上,和另外一人曾触碰的位置重合。直到完全占领,才心满意足。

  忽然又皱着表情,左手手指缓缓地抓紧他胸前的衣服,像要捏死那些干扰。

  她不信他说。“不是前女友、只有她一个”。

  上次来他家,发现他是顾隐。也发现另外不算秘密的秘密。

  写作业时无意看到他的书架上一本杜拉斯的《情人》,被封面打动。她后来自己买来看了。

  一个少女被包养最后无奈分开的故事。

  她翻开,书籍第一页写着顾隐,丑陋的字体。结局页夹有一张照片,有些旧了,笑颜如花的茉荷有一头美丽长发。

  她无意识翻到背面,丑陋的字体。

  上面写着:“情人”

  她的眼睛比他的话有说服力得多。

  可是她喜欢他说谎。

  所以啊。

  他的过去如果没有别人的参与那该多好,没有残留的纠葛那该多好。他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只能是她占领他情感的开关。永远。绝对。

  多好。

  上帝好不容易送来稀有品,却被别人用口水舔过了,她现在手心里全是她残留的黏液。

  恶心又不舍。

  如果世上都是“1”好了,就不会有“10”,更不会有嫉妒、羡慕、恨怒哀愁的无语。

  这糟糕可怕的占有欲真难为情。它见不得人又说不出口。

  等下…她怎么了。偏执鬼。

  或许是酒精在作怪。她点点头,就是。

  他的房间如上次一样。整洁没有生气。他将她放在床上,犹豫很久,还是轻褪下她的鞋袜。打了盆水,暖水瓶里的热水中和温度适宜后,他握着她的脚腕放进水里。

  她舒服的轻叹一声。

  仔细洗净后,他拿了张干净的新毛巾盖在脚上吸水,抬头看她迷蒙酒红的脸。

  “喝点水吗?”

  她闭着眼点了点头。困倦冲昏她的思考,一切人事现在起都是虚假。

  他端走水盆出门,毛巾扔进洗衣机。一切整理好后,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侧脸望向阳台。水冷却好了,他起身握在手中,门把咔嚓一声。

  卧室的门缓然推开。

  他看着床上的人很久,神色凝重,水杯在手里肉眼不可见的些微颤抖。

  “谁啊?”

  她褪完全身衣服,眯了会儿就被开门声惊醒。不满地睁了半眼看向来人。

  她看他向她缓缓走来。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又像没有,她自然地扯过一旁被子盖住隐私。

  他还在向她走来,沉静如深海。

  她从上至下地看他。他的漠然,他舒展随散的上身,他的平淡,像她在他眼中只是若无其事的风。

  眼神只好渐渐低下。

  走来的人。形状清晰,上衣只遮了小半。

  他弯腰,水缓缓放在床头,起身,眼神散漫飘过她的肩头。没有别的,他转身,踏出一步准备离开。

  手腕被一只小巧的手握住,他停了。

  “怎么又跑梦里来了。”

  他的大拇指抚过中指粉色的疤。缓缓转过身,微低头俯视她。

  她对视他,半久,歪着头。“你的眼睛…”

  她的手放开他的,虚空地放在他脸上,画眼睛的轮廓。

  “好好看。”

  他握住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你醉了。”

  她猛然反攥他的毛衣领拉下,脸对着脸。他惊然地双臂撑在她脸侧,不一会儿缓缓恢复。

  她感觉有根勺子在搅动她的神经,水不停地脑里旋转分离又混合。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迷离地缓缓开口。

  “褪衣服。”

  他不动,像听一句废话。

  她的脸埋进他的脖颈,不安分地扭动。

  娇声娇气。“好不好?”

  他抽出她的手。“会冷。”

  “不许反驳我。”她抓他领口的手收紧。目光如水粼粼。“你都看过我的…”

  他看了她许久,静到她疑惑不满地眯眼。

  他的手握住她领口的手拉下,缓缓站起身,然后背过她走向书桌。

  他打开了空调。

  她看他慢条斯理,外衣整洁地叠好放在桌上。剩一件蓝白色衬衣。他的手停顿在领口五秒,看了眼她,然后轻微低头。

  一颗,一颗。透明色纽扣从手指里滑落,如水漫过的缓慢。

  他清高的目光脸色如白色衬衣般庄严裹情,做题认真的手指此刻却在她面前施欲解衣。

  又纯。又欲。

  没有完全褪下衬衣。她看他。锁骨深刻,长至刀削。再往下…

  手缓缓附上,他因为陌生不由自主颤了下。

  眼睛,像觅食的鱼,寻他与年龄反差的已成熟的特征。比例分布,像座青山。

  她的手指走过凹陷的山谷线。

  世上怎会有比想象里还合口味的外貌和身体。完美得虚假,像史书里的神。

  越往下,罪孽越深重。

  渴望。反而就越烈。

  离五厘米距离,她停止手指的亵渎。

  完美的东西往往不堪一折。招人记恨。

  “为什么?”她抬目问他。

  他低头。“没什么。”

  一条十厘米的疤,她曾在李英肚子上见过。针穿过血肉,缝慰苦痛留两排黑孔。然后,时间教它懂事。

  谁能忍心对他下这个手。

  她摸它的头至尾,眼中饱含心疼。“肯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