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息,长长的一叹,只让她一个人听见。枝道迅速报了一串十一位数字,他一个一个地敲打。她开门的速度没敌过他打字的速度,砰一下,单元门又被一只手关上了。
她的领子被他拎住。
“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电子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吵吵闹闹。
“骗我?”
枝道编了个蹩脚的借口。“手机昨天掉厕所了。”
他的无声冗长,却意料之外放开了她,声音温和。
“你不说没关系,明天我找你。”
她想拒绝,他却转身走了。用后背告诉她:明天见。
枝道怔在原地,捏着钥匙的手有点乏力,她把重心放在腿上,后脖突然细细碎碎地痒了。
她记得他的气味:
一朵恶之花。
越腐烂越美丽。
枝道转身,望着他的背影,影子在地上一现一没,很快,灯不见了,他的人也不见了。
她放眼望去,四单元的门前灯亮了。接着,楼道的灯一层一层的点亮,她抬着眼,看到第七层也亮了。
接着,那扇黑糊糊的四格窗户也亮了。人影在窗上晃。
她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圈,圈住那个人影。
圈住过往:
四单元七层楼住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叫明白。
跟她一样取名不幸。
是个混蛋。
第3章 三小
四单元七层楼有人在搬家。
枝道隔着客厅窗看了一眼,对李英说:“妈,有人住进去了。”
李英看着电视剧。“你关心干嘛?”
高一的枝道双臂支在窗栏上,眼睛往下望,四单元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绝。
她理理头发。“我就好奇。”
后来她想:好奇要害死猫。
小康家庭,老来得子。
枝道在家中学校一直过得无忧。父母宠溺,她活泼达观,因此不少朋友。
自小,她觉得爱情是件虚无的事情,被人吹得美好。
因为美好的东西纯粹。可人天生自私,怎么可能有毫无瑕疵、至死方休的纯粹爱情?
枝道憧憬爱情,同时又从来保持警惕、怀疑和一不对劲就逃避的消极心理。
所以,与明白的这两年。
搅不清、捣不烂。
小学,枝道班级在后尾,班里早熟孩子多,对情爱格外在意。小学五班,校霸校花都诞生于此。示学习为土,就爱谈男女朋友,结交高年级“哥姐”显威风。人云亦云,五六年级,班里大多模仿这群人走“流行”。
桌上写满“陈红,我爱你”,然后抓去教导处检讨。
写英文情书装博学,结果对方看不懂,当草稿纸捏成团,扔回去,正中后脑勺。
这种年纪这群人,只要对方长得好看顺眼些,便爱上了。
枝道“叛逆”。大家普遍认为漂亮即可崇拜,她却逆流而行。
以外貌至上的年级里,六年级的枝道想:难道爱情就是看脸吗?庸俗。
虽然她也喜欢看漂亮的人,那仅仅停在欣赏层面。
她不懂,人怎会为了一张好看皮囊一次次地自愿被伤?
班上的许瑶,是被孤立的一个。十一岁,一米六,每天不变给四班一男生送情书。
表白被拒,送礼物被拒,还送还拒,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回班里趴桌上哭得绝望。
枝道听班里幸灾乐祸的,多。
第二天,许瑶又是一张希望脸,满身情意,大课间顺着那条老路,跑去顶楼四班,手里拿着巧克力和信。
这事在班里涟漪般泛开,沸沸扬扬。
枝道才知道,男生叫顾隐,长得好,成绩好。
没见过本人,但她心里满满不屑,跟朋友谈起,便说:“一个男生再好看还能长成哪吒不成?他是脚踩风火轮还是手拿混天绫?怎么会这么多女生看上他?”
六年级的枝道强调,哪吒是她的真命天子,没人能帅过他。
“那小白龙不要了?”
枝道抬颌:“…我更喜欢狂野的男人。”
十二岁时,枝道发誓她绝对不会和许瑶一样落入俗套,最后招人又恨又怜。
好像有了爱,人就得被弄得半活不死。
于是暗中定了个孩子式的誓言:要是以后喜欢上顾隐就去吃屎,吃一吨,还不准打嗝。
初中受小学环境影响,枝道很堕落。
不爱学习、上课睡觉、看小说,胡思乱想,成绩一落千丈。
中考完,她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枝道跪在地上,哭着抹眼泪,说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让爸妈担心。
李英:“爸爸妈妈砸锅卖铁都要你去上个好高中的。”
“你知道爸妈的能力就在这儿了,钱来得不容易,借了一个多月,嘴都求干了,进去后你要为你自己争气。”
枝道的眼泪流进嘴里:“妈,我再也不玩了。”
一中是春城最好的高中。
也有三个等级——平行班、飞机班和火箭班。
高一上结束,有一次分班机会。火箭班文科理科各设三个班,一班最好,没分文理前,前四十才能进去。飞机班各四个,剩下就是平行班,大多出钱进去。
所以,枝道被分到二十五个班,平行班——十八。
进校前,她的名次一千零三,她的目标是上火箭班,这意味她要进文理分科的年级前一百二。
巨难的挑战使她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于学习。
鸡鸣时刻,便拿着单词本和笔记在公交车上背知识点,晚自习投入练题到凌晨。一下课就追着老师问问题,害得上厕所的老师一看到她的发光两眼,铃声一响,拿着水杯和教材就往室外疯跑。
枝道哪有成年人腿长,气得跟同桌说:“下课一打铃,鬼都撵不到。”
强者必然要孤独。
枝道为了补上初中基础,和时间修行。早中晚,餐饭时间,边吃面包,边捏书背诵。有时在厕所背诵,背很快,吓到隔间的女孩以为她在做法事超度。
放学,公交站牌喧闹的人流都松了神,只有她拧着筋,孤独地看书。
校园内的谈资,话题无非围绕老师学生、学长学姐、风云人物嚼得有滋有味。
她周围等车的学生很多,即便静心看书,但也会听进几句令人抬眸的话。
“那个男的谁?”长发女瞟了眼,扯扯短发女的衣袖。
一个在站牌尾端,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少年,肩宽体拔,四肢修长。
短发女很小声:“不知道…上去问问?”
“算了算了…不好意思。”长发女撞了撞她的肩。“真帅…没想到我们学校还有这种惊艳的帅哥。”
“新生?以前都没见过。”
“我们去贴吧问问?”
贴吧,那时还是最火的论坛。
一所高校,漂亮的人稀少。
被关在一间大房子的少男少女们,空间封闭,情愫发育,对瞩目亮眼的人自然无法躲开目光,但也有例外。
枝道很平静。
这少年,她见过,第一次是开学报道结束。
他站在公交站牌背后,生怕被人发现,戴着帽子,永远低头。
人流众多,与他坐上同一辆公交,她无意间瞟到了他的侧脸。
的确惊艳、耐人寻味。
美貌比灵魂的吸引高效得多,灵魂要几个来回,而美貌只需一秒。
你就知道你的心会不会被猛蹬一脚。
枝道怔了下。
这少年的确是种难得一见的绝色。
五官眉眼精巧,低耷睫毛长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冷气质萦绕,皮肤无暇,细嫩到令人心悸,仿佛吹口气就会晃荡,英气冷峻的男性面孔上几分柔软,孤绝又温和。
很快,枝道恢复平淡。
因为初中的刻板印象。
她见过太多帅哥换女友犹如换鞋,两天一换,勤快得还当是因为脚臭。
由此,她很抵触她喜欢上这类人,甚至先入为主有个偏见:凡长得漂亮的男生不是海王,就是在成为海王的路上。
她更向往一份踏实、放心的恋爱。
说透了,她不信这类人不喜欢别人对他前仆后继的迷恋,在这种疯狂迷恋中,能做到不花心的能有几个?
但枝道承认,长得好看,就像风暴之眼。
稍不留神,看眼的人,有骨葬大风的危险。
好比这少年,见你看他,他便看过来,偏了点头,眼眉未动,无形中却总觉得他在撩拨你。
这让枝道生出一番很强的防卫感,生怕自己掉进去。
她赶忙看向车窗外。
不需要枝道打听,公交站牌上的女生快把他的户口扒干净了。
说他是初中部的校草,成绩优异,火箭班一班。
说初中班上至少一半女生喜欢他。
枝道听了后,捂嘴轻笑一声,心想也太夸张了,班里不会就两人吧。
高一上学期,枝道并没有听到他姓谁名谁。女生太吵,影响背书,枝道听一次就躲远了。
此时,她对情爱并没有半点心思,一心只想考进火箭班。
李英也常警告她不准谈恋爱,一谈,绝对打断腿。
她一向特别听她妈的话,也保证,高中三年只爱学习,不搞男人。
枝道对他的印象,最初高冷。
有次,无意在他身旁。司机一个急刹,她没稳住,撞在他身上。
一股微甜清新的洗衣香袭进鼻腔,它幽远、尖利,她的肺叶顿时敏感得颤动。她是气味控。
枝道惊神,忙站回原位,对他抱歉一句:“对不起。”
那人,什么都没说,没有一个眼神。直径往后车厢走,好似她是病毒。
留下枝道,情不自禁地嘟囔:“挺高冷啊。”
到站了,夜晚辽阔。
她看他也最后一站下车。少年腿长,悠然地在她身前。她双目睁大,看他拐了弯进了别栋——四单元。
原来,他住在同一个小区。
她想了想:可能因为他们不在一个初中,班车不一样,所以以前没碰过。
这事惊了她一下,随后也淡去了。
那时候,枝道没想与这少年有交际,也从不会想有任何关系。平时在车上相遇不多,那次刹车,是两人最近的距离。
她不留意他。
只想好好学习。
第4章 四初
学习?
比男人难搞。
枝道明白天赋是学习的一部分,而她平凡,所以要靠千百倍勤奋。
一整天,全给了书本和练习册。晚上点灯苦读,累了、困了,就掐,每天订好明日计划,什么安排都有条不紊。
高一下学期分科,她刚好理科第一百二十名进入二班。
枝道父母知道了,便带她去北方游玩了两天三夜。坐着电缆,枝道乘着风,十分享受成就的滋味。
后来没上成大学,她没想到。
全家回来时,枝道又见到了公交车少年。他刚扔完垃圾,戴着帽压得很低,没看清脸。
与他的纠葛,她也没想到。
连女孩的第一次,都给他了。
枝道那时活泼,性格外向,一天下来跟班里大多数女生都熟了,主动负责擦黑板换水和打扫教室卫生,老师觉得这孩子心地不错,为人积极,便让她当了副班长。
班级一共三十来人,枝道几乎都能说上话聊聊天。
只除了——明白。
在班里见到这个“公交车少年”,她怔了下。对他在全校知名的传闻算是含糊了解后,对这少年有深深的距离感。
一是他的外表冷峻,令人不敢说话。
二是他眉眼真的勾人,跟偷了个雷公住进眼里。
说起明白,起初自我介绍,班里人因为他俩的名字笑了好一阵,还编起段子。
“先说明一下,我不是口吃。我知道枝道明白明白。”
“明白,你明白了吗?枝道,我知道了。哈哈哈。”
害得她多看了明白两眼。
以为他的名字也是父母随便取的。摇摇头,唉,同病相怜。
高冷的明白,她接触很少。只站在他旁边小会儿,便觉得到了冬天。
之前,听别人说他长得好,但行事孤僻,不与人来往,冷淡话少,其他人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可女孩抵抗不住他的三七分。
上表白墙,又是全校广播,又是堵人打架,一件件听起来夸张唏嘘的事,一下把明白给捧红了。
高一上学期,枝道不信。不信哪有一个人能亮眼到让女生们像打鸡血般,一次次做这种丢脸的事?后来,闲话听多了,她才想通:爱因斯坦都可以诞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她觉得这个叫明白的男生,太危险了。
如果只是和他做朋友,那些醋坛子们还不追着嫉恨她贬低她,骂她不配?
因为危险,所以逃避。枝道也不自讨没趣跟冰山讲话。
除了学校班级的事,枝道很少与明白有交际。
说过的话,五根指头,数完了。
那时学校还有个红人,是英语老师茉荷。
二十四五,肤白貌丽,声音甜美。是好多青春少男课下讨论的美妙,卧室的幻想女郎。
枝道也喜欢茉老师。
一是觉得她讲课有趣易懂,另一是视觉盛宴。
谁不爱看漂亮的生物?枝道有时偷摸打量茉荷的身材,打量完,双手托了托自己的,多次感叹。
她什么时候也能长这么大啊……
枝道并不是如外表看起来般单纯。
小学就被朋友拉着看过男女片子,脑子隐隐约约对碟子里男人的丑陋狰狞,女人哭着喊“雅蠛蝶”的场景有些记忆,不过也不记事。有时翻到她爸的黄色书籍,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偷看,然后偷偷放回原位。
感叹这也是一份知识,人要有学习的心。
初中一首《卖油翁》:“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
同桌男生微妙地笑,以为她不懂,装模作样地说这篇文其实是别的意思。
枝道心想这点事我不懂?我看片的时候恐怕你还在折纸飞机,连打飞机都不知道是别有深意吧。
可是,她只能装糊涂地问:
“啊?射和精这两个字怎么了?”
枝道面相白净乖巧,像一个刚出壳的纯洁少女。没人相信她云盘里有上百部双层密码的zip,对男女甚至更主动。
说起,要翻到那天。
枝道撞到了明白和茉荷亲热。
是个误会。
第5章 五割
那时,已放学,枝道留在教室,假意收拾书。人走光了,她偷偷摸摸跑去办公室。
现在想来,肠子悔青。
非去老师办公室翻看英语成绩。结果来的,是这辈子的命。
办公室门外,枝道蹑手蹑脚、左顾右盼,推开门后,锁定目标。
刚一跨进脚,不远处的一幕吓得她差点离开这世界。
刺…刺刺刺激。
枝道不由心跳漏跳几拍,瞳孔放大。
茉荷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俊俏少年,这少年,她熟悉。
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如果不是这少年名叫明白,是班里寡欲、疏离的明白,那这份惊异会少那么一点反差感。
但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但如果不是明白腿上,有个叉开坐在其上,背对她的茉荷。她正耳鬓厮磨少年的面颊,手也不安分。
枝道是想走…
少年被发丝遮住,那张好看脸一下从茉荷身后偏了头,望来。
眼神凌厉,如飞箭,盯着她。
她顿时僵在原地,又看了两眼。
茉荷神色奇怪,像聋了,只是在明白耳旁呢喃。
大波浪卷发,曼丽腰肢,蔻色指甲。明白面无表情。茉荷饱满的臀像个桃子。
俊男美女。这一幕,她竟觉得好看。
枝道一眨不眨。
少年的双臂搭在椅背上,肌肤被阳光透白,骨节分明的食指散漫的上下。他神色漠然,突然开口。
因说话,唇翘起小小弧度,音色清朗。
“老师?”
猛然,枝道仿佛被雷劈中,拔腿就跑。
她喘着气,拿起书包就跑。
他这眼神太吓人了。
若她像砧板上的奄鱼,那他就是把又厚又重的砍骨刀。
她懂:被人撞见师生事,怕她说出去,所以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
枝道这么一想,心更惶恐,手捏着书包带子,慢慢缩紧。
大不了,鱼死网破。
言语壮胆一阵,枝道稀里糊涂的走到一方小道。
她缓平浮躁,想着明天装傻,想着躲避,想以后要离他五米以上的距离。决定两人顺其自然忘掉这事儿就好。
不过,他居然跟老师…
男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