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见之下,各个将自己所遇说了,天灵星听了龙舌剑林佩奇所说的话,脸上喜形于色,以手加额,连声道:“好了,好,‘终南郁达夫’和唐门中人这一来,十七年前华山绝壁的故事不难重现,残金毒掌呀,残金毒掌,看来你又是难逃公道了。”

他哈哈一阵大笑,又对孙琪道:“琪儿,凡人都应顺着天命,恃强胡来,是万万不行的。”

孙琪却垂着头,发着愕。天灵星孙清羽大笑方住,又道:“林老弟,现在北京城里可有热闹好看了,你我当先之务,最好将终南郁达夫找着,告诉我们他发现有关残金毒掌的端倪,我老头子帮他参考些意见,也许能早点得到下落了。”

龙舌剑自然唯唯称是,他们是以也不便再回相府,就寻了个客栈住下,晚上,他们却四处探查着,希冀能发现终南郁达夫的行踪。

天灵星孙清羽老谋深算,他知道自己既然已在残金毒掌手下奇迹般地逃生一次,那么知道即使自己再遇着残金毒掌也无所谓,是以放心大胆地四下搜寻着,并不顾虑。

两三天下来,“终南郁达夫”的影子都没有探出半点,却算北京城里那些黑道下三门的鼠窃倒楣,只要在这几天中出来做案的,大多都被龙舌剑林佩奇抓到,打得个半死。

于是北京城下三门中就开始传说:“六扇门”的“鹰爪孙”,突然出来几个硬手,这两天要避风声才好。闻言表过不提。

且说那天灵星、龙舌剑等三人,方自有些失望。

哪知在第四天的晚上,他们正在卷帘子胡同一带打转,突然身后起了阴恻恻一阵冷笑,他们大惊转身,哪知就在他们眼角瞬处,一条金色的人影已如惊鸿般掠过他们。

这三人心头不禁一跳,却见那金色人影倏然停了下来,对着黑暗冷冷说道:“不敢见人的鼠辈,你整天跟着我,活得起腻了吗?”

三人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说话时那种冷入骨髓的声音,看到他空空的左臂,心中方自吃惊地暗暗忖道:“残金毒掌!”

哪知黑暗中突然一阵长笑,一个粗哑而奇怪的声音道:“残金毒掌果然了得,一别十七年,耳目还是如此灵敏,故人无恙,真叫我郁达夫高兴得很。”

随着话声,倏然掠出一条人影,黑衫黑巾,正是天灵星遍找不获的“终南郁达夫”。

残金毒掌全身僵立,目光阴森森地望着他,仿佛在忆着十七年前的那一剑之仇。那“终南郁达夫”却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阁下果然是位不死的神仙,十七年前那一剑——”

话未说完,残金毒掌已冷叱一声,身形一动,已掠“郁达夫”身前,右手一探,轻飘飘一掌击过去,掌势并不急速,掌风也不锐利,就像是行所无事间,随意挥出一样。

但郁达夫却识货得很,知道在这位内家高手手下,越是轻描淡写的招式,其中暗藏的杀手也愈厉害。微啸一声,身形倏然后退五步,“呛然”一声龙吟,背后长剑已自出匣。

一看到这两人动手,天灵星、龙舌剑眼睛都直了,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却凛然吃惊,但却又舍不得离去。

因为他们都是“练家子”,知道这种十年难得一见的比斗,其精彩简直不能想像。何况这两人都是一别江湖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他们的武功又有什么精进?谁能抢得先机?他们眼睛瞬也不瞬,却见郁达夫长剑挥出,手腕突然一抖,顿时满天剑气森冷,青白的剑色染得夜色一白。

残金毒掌又是一声冷笑,丝毫不见作势纵跃,人已凌空而起,金色的掌影如黄金之雨,转瞬间,已连环拍出三招。

这三招竟是从那满天的剑气中抢攻而进,郁达大连退几步,手中长剑施展开,刹那间,虽然冷芒电掣,但却只是自保而已,并没有抢得先机。

旁观的三人,都是武林人物,此刻见了,都不禁暗里着急,哪知郁达夫脚下突然连退三步,手中长剑画了个极大的圈子,在自己面前布下一道青白森冷的剑幕。

这一招奇诡怪异,竟是天灵星前所未见,也前所未闻的招式,孙清羽微叹一声,忖道:“这‘终南郁达夫’到底是何来历,实在令人费解。他这一招非但不是终南剑法,也不是中原任何一个剑派的招式,但精妙之处,却远在各门各派的剑术之上。残金毒掌武功虽突出,可是我也不相信他能破去这一招。”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原是一闪而过,终南郁达夫这一招使出后,残金毒掌果然愕了一下,脑中已极快地闪过四字:“凝金固石!”

原来终南郁达夫连连失机,眼看就要不敌,竟使出武林中盛传,但却都没有见过的“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的绝招来。

残金毒掌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掌势突然一变,出手比先前更为缓慢,郁达夫却觉得自己使出的剑式,仿佛被一种阴柔但却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了,招式竟施展不开。

他眼光一瞬,忽然遇着残金毒掌的眼睛,不知怎的,那残金毒掌眼中仿佛也有那种阴柔而巨大的吸引之力,终南郁达夫两只炯然有光的眼睛,竟也被他吸引住了。

郁达夫招式一缓,天灵星方自觉得不妙,哪知残金毒掌忽的冷笑一下,右臂本是前劈之势,中途却突然顿住,手掌一翻,“三指”如钩,嗖的,竟抓住郁达夫的长剑。

郁达夫大惊,闷哼一声,右臂真气满布,猛的夺剑。

哪知残金毒掌冷笑声中,手势忽然往前一送,郁达夫本来就是“向后扯”

的力量,再被他这种强大的力道一送,顿时立脚不稳,噔,噔,往后退了两步,方自拿桩站稳。

却不知就在他功力尚未凝聚的那一刹那,残金毒掌猛叱一声:“拿来。”

铁腕一抖,郁达夫手中的剑竟被他硬生生夺了过来,而他所使出的这种阴柔而奇异的内力,也未将长剑震断。

郁达夫惊惧之下,身形一转,嗖然,掠起三丈,就往后逃。但就在他身形方自掠起之际,残金毒掌的身躯已凌空而起,左掌探处,却快如闪电,啪的,击在郁达夫背上。

天灵星等不禁惊唤出声,残金毒掌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凛然从他们脸上掠过,这三人不禁又生出一阵寒意。

天灵星果然不愧为老江湖,在这种情形下,仍能抱拳强笑道:“孤独大侠——”

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他,在发出一声冷入骨髓的冷笑后,掠去无踪。

天灵星突然收敛去面上的笑容,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们惟一希望所寄的人,也伤在这残金毒掌的掌下,唉,放眼江湖,竟像没有一人是这魔头的敌手了。”

他目一瞑,遂又睁开,道:“那终南郁达夫中了他一掌,仍未倒下,不知有否生机,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找找他看,若是仍有救,那自是最好,否则,唉,我们也得将这位终南剑客的尸身安葬起来,免得他曝尸街上。”

年纪大了的人,对“死”总是最易感触,天灵星又叹了一声。和龙舌剑等跟踪终南剑客逸去的方向掠去。

三转两转,他们却转到那相府的后院院墙外,此刻恰巧八步赶蝉正在惊呼着:“郁大侠。”

这三字一入耳,孙清羽等立刻掠了进去,刚好挡在终南郁达夫前面——龙舌剑简略地说出这几天来自己的经过,程垓方自唏嘘间,那孙清羽却突然又惊“咦”了一声。程垓回头望去,原来孙清羽已解开那终南郁达夫——飞英神剑萧旭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此刻转过头来,惊异地说道:“这又是奇事,”

他朝飞英神剑裸露的后背一指:“萧大侠明明中了残金毒掌一掌,但后背上却怎的没有金色掌印呢?”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飞英神剑的后背只有一片淤黑,哪有金色掌印?林佩奇和孙琪却眼见他中了残金毒掌一掌,此刻都也惊唤出声。八步赶蝉心中却一动,暗暗忖道:“怎的他的伤痕竟和金刀无敌的一样?”

遂将金刀无敌在中了残金毒掌一掌后,身上也无金色掌印的事说了出来,又道:“据小弟推测,这北京城里,除了真的残金毒掌外,还另有一人假冒残金毒掌,只是这人武功也极高,行事也极怪——”

林佩奇忍不住接口问道:“只是这人是谁呢?又为着什么原因他要假冒残金毒掌呢?”

众人默然,这问题也是大家心中都在疑惑不解的问题,当然没有一人能够为林佩奇解答。

天灵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程老弟说那位古公子的武功像是深不可测,以我所见,方才他在前行时的身法,轻功也委实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若说这北京城里有着一个武功绝高,高得可以假冒残金毒掌的人,那么这位神秘诡异的古公子,实在大有可能。”

众人暗叹一声,不禁都默默颔首,这位天灵星的分析,素来都被他们折服的。

稍微一顿,孙清羽又道:“至于他假冒残金毒掌的原因,往好处去想,那是这位古公子身怀绝艺,不甘永蛰,想和残金毒掌斗一斗,是以穿了这魔头的衣服,学着这魔头的举动,因为假如残金毒掌知道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个冒牌货,他自然会现身一斗——”

林佩奇迫不及待地接口道:“若往坏处想呢?”

天灵星孙清羽长叹一声,道:“若往坏里想,这位古公子可能就是残金毒掌的弟子,假如残金毒掌到别处去了,他可能让他的弟子留在北京城做出一些事来,而收到扰乱天下武林耳目的效果。”

他一捋长须道:“若果然如此,有了一个残金毒掌,已使天下武林不安,现在又多了一个,那真是不堪设想了。”

众人又陷入沉默里,良久——始终未说过话的孙琪却突然说道:“依小侄看,这位古公子当真有些可疑,他受了师父之命,故意取出竹木令,引得潇湘堡中的人来,然后再击伤他,让他的师父没有后顾之忧,那天他突然送来竹木令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他怎肯将这种东西贸然送给陌生人。”

孙清羽目光凝注,孙琪微微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奇怪的是,若说是他是假冒残金毒掌,那么他为什么也是断臂缺指,面孔吓人,和叔叔说的残金毒掌一样呢?”

孙清羽缓缓说道:“这倒可以解释,他可以穿着一件没有左袖的衣服,将左臂藏在里面深陷在身中,这以他的功力,不难办到,然后再戴起一只镂金的手套,让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指。”

这叔侄两人的一问一答,使得龙舌剑、八步赶蝉都听得出神,心中忐忑,惊讶之中,又掺合着些钦服。

孙清羽两道长眉一皱,沉声又道:“奇怪的是他这位相国公子,怎会做了残金毒掌的徒弟,学得了这一身武功——”

他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那玉剑萧凌是在这里养病吗?”

程垓一点头,孙清羽又道:“那我倒要问问她,她怎么会和这位古公子认识的,他们之间是什么交情,依我看,要想知道残金毒掌的下落,只有从这位古公子身上着手,若想知道这古公子的真相,也只有惟一一条路,那就是从玉剑萧凌身上打听一些。”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只是那位萧姑娘病得很重,根本不省人事,终日说着呓语,此时就算去问她,恐怕也不能问出个结果来。”

屋内各人言来语去,都是在讨论着这震慑武林百余年的残金毒掌,和那奇诡神秘,武功绝高的贵公子古浊飘。

只是他们却未想到,究竟他们知道了残金毒掌的下落,和古公子的真相又当如何?难道凭他们的武功,还能将残金毒掌怎样?难道凭他们的身份,还能将这相国公子怎样?天灵星孙清羽虽然智计的确过人,在武林中的声望也极高,可是他武功却仅平平而已,纵然绞尽脑汁,可也挡不住人家的一掌。

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在这侧轩的窗外,卓然立着一人,听着他们的谈话,脸上泛着一种冷削已极的微笑,嘴角挂着讥诮。

等到他们说完了,他才缓缓走进去,却故意放重了脚步。

他,正是奇诡神秘的古浊飘。

这时天已放出暮色,又是一天过去,有谁知道武林中的恩怨情仇,随着这一天的过去,又增加了几许?

第七回 金玉劫

萧凌朦胧中醒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侧目一望窗外,东方才微微显出一点鱼肚白色,映得窗纸也泛起一片鱼青。

四周静得很,她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人仿佛好了许多,就连日前自己眼皮上那种沉重的负担,也像是消失了。

她觉得有些口渴,这时当然不会有人侍候她,她只得试着挣扎,看是否能爬起来,这些天她的这种企图也不知试了多少次了,但总觉得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总是爬不起来。

哪知她此刻身子像是轻了不少,稍一挣扎,居然爬起来了,她说不出有多么高兴,也顾不得冷,从被中钻了出来,看到床头有件袍子,她就拿来穿了,套上鞋,她竟然走下了床。

借着微光,她看到茶水放在靠门的小几上,于是就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在万籁无声中,她突然听到有人在说:“……玉剑萧凌……古公子……残金毒掌……”有些话她虽然听不清楚,但这几个名字,却令她入耳惊心。

这几天来无时不在她心中纠结的一个问题,又倏然袭向她的心:“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难道……难道这地方又和古浊飘有着什么关系吗?”她暗忖着。

于是,那甚至在她晕迷的时候,仍在她芳心中萦绕的古浊飘的影子,那可爱、又可恨,令她沉醉、又令她痛苦的影子,就随着日光投向她心上,也正像日光那样的不可抗拒。

她需要将自己心中纠结的问题打开来,突然间,她像是又增加了几分力气,走到了门口,悄然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外是间小厅,小厅的那边就是程垓所睡的房子。

萧凌一脚跨进小厅,却恰好有—人从另一扇门中走了进来,她一抬头,晨光虽微熹,但就只一眼,她已认出这人是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