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垓见并非残金毒掌,心内安定了许多,问道:“小哥儿,你笑什么?”
那棋儿笑道:“程师傅,亏你自称是什么八步赶蝉,我以为你轻功一定是很好的,哪知我跟在你后面多时,你竟丝毫不曾发觉。”
程垓见这幼童天真可爱,不禁心念一动,低声问说:“小哥儿,你的公子是不是时常传授你武功?”
棋儿点头道:“我家公子并不曾真正的传授过我一套完整的拳法或剑法。”
程垓奇道:“那你怎会懂得武功?”
棋儿道:“我家公子练武的时候,我在旁观看,不是就可以学得了吗?程师傅,你的轻功是跟谁学的,怎会如此没用,看来你的师父本领也是有限的了。”
程垓倒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面上一红,道:“并不是我师父本领不好,而是我学不到,我的师父名叫赤成子,你一定没有听说过。”
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谈话,是会启发一个人的童心的,故此,程垓和那幼童越谈越起劲了。
棋儿点头说道:“赤成子,这名字很熟。”
棋儿忽然摆开门户,笑着对程垓道:“程师傅,听说你的‘落叶追风掌’非常厉害,我倒想请教几招!”
棋儿年方不过是十三四岁,而程垓乃是江湖上成名人物,提起八步赶蝉这别号,谁不谦让三分,此时棋儿摆开门户,要和八步赶蝉程垓较量,倒使得他为难起来,因为以一个武林成名人物,临诸一个乳毛未脱的小孩,真是胜之不武,当下便笑道:“小哥儿,我并不是不想陪你走几招,只是,较招这一层,如果有什么错失之处,那可是重则丧命,轻则受伤,我们不如谈淡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棋儿摇头道:“不,我不想听故事,我听说‘落叶追风掌’是虚有其名的掌法,练起来虽然很好看,但和敌人对起掌来,却丝毫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我便想和你走几招,看看究竟有没有用场?”
在这形势下,叫程垓怎样回答好?如果不和棋儿走几招,一传出去,武林人士便会说落叶追风掌不过是虚有其表,那不但影响他今后的名誉,更辱及他的师门,要知道,这套落叶追风掌,乃是程垓师尊赤成子因见秋风向枫树吹拂,枫叶飒飒地随风落下,跟着风的方向飘来飘去,在离地面四五尺之间上下飘扬,于是便悟出了这套落叶追风掌。
程垓随师习艺,学习落叶追风掌时,倒也下过一番苦功,起先,走近枫树下,等候秋风吹来,把枫树叶吹下,由于枫树乃是落叶树,树叶一到秋天,便差不多和树枝脱离,给秋风一吹,便落个不停,程垓运用内家真力,发掌向落叶击去,一掌击落一片叶并不难,但赤成子却能一掌击落数片枫叶,因此,程垓只得埋头苦练,风雨不停。
练了差不多三年,程垓发一掌,已经能把七片枫叶击落,也就是说,程垓发一掌等于普通人七掌,倘若有七个敌人向他围攻,他发一掌便能分打七个,要是单打独斗,那么发一掌便能分击敌人身体七个部位,快捷绝伦,由此可知这套落叶追风掌的厉害了,程垓师尊赤成子仅收得他一个徒儿,故此把一身的绝技都传授给他,赤成子生平对轻功甚有造诣,因此就把轻功悉心向他教授。程垓出道以来,凭这轻功,配合落叶追风掌,在武林道上便闯出万儿来,不过,自从在残金毒掌的手下逃生之后,他对自己的武功造诣有了怀疑,更想到现今武林,人才纷出,剑艺各有不同,并且深感自己只是凭着师尊赤成子所传的武功应世,并不曾有过什么独门技艺创悟出来,实在是有点惭愧。
想到此处,程垓面对着这个向他挑战的幼童,不禁有点畏惧起来。
真的,虽然以他一个成名人物,胜了一个小孩固然是胜之不武,但是,程垓因对自己的武艺有所怀疑,能不能胜得棋儿,倒是未知数。
于是,他想把这场较量在拖延中结束,便道:“小哥儿,你说落叶追风掌虚有其表也可以,说落叶追风掌有实用也可以,我以为你还是静下来,听我说个故事。”
棋儿道:“程师傅,如果你不发招,那我便认定你的落叶追风掌是没有用的了。”
这句话可能激发了程垓争强之心,另一方面,他恐怕辱及师门,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和你走几招,你先发招吧!”
别看小棋儿只不过这般小年纪,但说话却甚有分寸,大眼睛一转道:“程师傅,我是主你是客,照礼仪上我应该让你先发招的。”
程垓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古怪灵精,也不客气,右手护胸,左手一圈—转,使出一招“风叶交错”向棋儿当胸打来,他因见棋儿是个小孩,不想伤他性命,仅是用了三成力道。
棋儿斜身一闪,便轻易将程垓的来掌避过,嘻嘻地笑道:“我猜得不错,原来所谓闻名武林的落叶追风掌,也不过如是,怎能和残金毒掌相比!”
程垓听他说出“残金毒掌”四字,心念一动,正想发问,但是形势上不容他说话,棋儿五指如钩向他下盘抓来,劲力甚足,这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法”,这一抓要是给抓中,定会半身残废无疑。
程垓心中一惊,立即双足一点,全身跃起,使出落叶追风掌的“叶舞秋风”,配合起他仗以成名的轻功,身形极俊。
棋儿依旧是个小顽童的状态,嘻嘻笑道:“这一招比刚才较为好一点,仍然看我的!”说着,左掌一伸,向他的右腕肘抓来,来势极快,任是程垓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遇见过这般武林罕见的身手。
虽然这次是较量过招,并非以性命相搏,可是,棋儿着着进逼,却使得程垓无法退让,只得将落叶追风掌的奇妙掌法尽量施展出来。只见得程垓两掌上下翻腾,身形轻灵飘忽,绕着棋儿身躯团团地走圈子,真不愧是武林的绝技。
可是,别看轻棋儿只是十二三岁,他的本领却非常了得,虽则八步赶蝉程垓的一套落叶追风掌称霸武林,绵绵不绝地向他攻来,棋儿依然不惧,展开武当派的“七十二招小擒拿手法”应战,抓、搏、点、扣,专向程垓的上、中、下三盘打来,尽管程垓是个武林成名人物,应付一个小孩却相当吃力。
战了一盏茶的功夫,程垓已是汗湿衣襟,应付艰辛。棋儿却毫不在乎,红红的苹果般小脸,呈现着笑容,得意地说道:“程师傅,我早说过你的这套落叶追风掌是没有什么用场的,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果真如此!”
这可把在江湖上闯了数十年的八步赶蝉程垓激得动了真怒,低吼一声,叱道:“好小子,你竟敢对我这般侮辱!”说着掌法一紧,配合着仗以成名的轻功,只见掌风呼呼,一条人影在棋儿的身前身后窜来窜去,使出内家真力,向棋儿压来。
好个棋儿,在此惊涛骇浪般的掌法笼罩下,毫无惧容,依旧是心平气和,笑道:“啊!使得好!这才算有点劲味!不然就算不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
拳法一变使出嵩山少林的洪拳,敛气凝神,攻如猛虎出柙,守如毒蛇看洞,任凭程垓的掌法如何厉害,却也奈何他不得,棋儿越战越有劲,把程垓弄得又惊又怒。
程垓知道此仗如果不能战胜,今后在武林的名声便要隐没。横闯大江南北数十年,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上,那还能成话?但,形势上棋儿已占了上风,程垓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这情形,程垓也有难处,除非是马上认输,否则终会落败,不过,程垓哪里肯在一个小孩面前认输呢?只得咬紧牙关,施展出落叶追风掌最厉害的招式“风狂叶尽”,这一招是抱着与敌同归于尽,本来程垓和棋儿不过是印证武功,不至使出这辣招,只是程垓认为对方太强,除此亦无他法了。
当下欺身抢步向前,贴近棋儿身躯,左右掌齐出,程垓的落叶追风掌,每发一掌便有七式,打人七处部位,两掌齐发便是十四式,那即是向棋儿身体上十四处穴道打来,估计棋儿不死即伤。
棋儿处此危急之境,面容不改,笑嘻嘻道:“好掌法!”随即顿足往地一点,小小身躯临空而起,由程垓的头顶越过,轻飘飘地落在程垓的背后,骈指向程垓背后一点,道:“这就是昆仑派的‘惊鸿掠树’了,你大概没有见过吧!”
程垓做梦也想不到棋儿变招会有这么快捷,双掌打去已失了棋儿的所在,听得背后有笑声,正想回身时,后心穴已经给点中,一阵麻痹,这后心穴乃是死穴之一,如被重手点到,定会马上丧命,现在仅是一阵麻痹,知道这是棋儿手下留情,禁不住面露惭愧之色,道:“棋儿,你本领胜过我,我认输便是!”说罢,一纵身往围墙跃去。
棋儿叫道:“喂,你为什么走?我们还没打完呢!”
程垓头也不回,往前直走,转眼之间,便失去他的踪迹。这是他觉得栽在棋儿手上,一世英名从此丧失,故此不想在此逗留。
第六回 谜样人
程垓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间茶馆,觉得腹中雷鸣,进了茶馆,见里面客人疏落,仅有两个人,东边的一个是道家打扮的全真,面目清癯,长了三绺长须,西边的一个是个满身肮脏的乞丐,但双眼威凛有光,一看便知并非普通的乞丐,委是有来头的人物。
程垓也不理会,此时他经过和棋儿一战之后,感到自己的武功实在不济,枉负虚名,当初他出道时,认为江湖上除了他师尊赤成子之外,无人能和他打个平手,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了。
落座之后,酒保泡了一壶好茶前来,程垓自斟自饮,暗自盘算,想不到这半个月来,所经历的竟有如许多的奇怪事情,使得他出乎意料之外。残金毒掌的再度出现武林,使武林人士遭劫,金刚掌司徒项城因失去镖银而出做独行盗,盗官府银两惨死,古浊飘的诡异行藏,这一切事情,都是使程垓感到惊异的。
正在此时,门外一条人影,直闯而入,来到程垓身旁坐下,程垓定神一看,来人非他,正是使他认栽的棋儿,不禁讶道:“棋儿,你来这里干么?是公子叫你来找我的?”
棋儿睁大了眼睛,问道:“程师傅,这里并不是你的地方,这间茶馆又不是你开设的,你可以来,难道我不可以来吗?”
程垓点头道:“当然你可以来,我是问你是不是公子叫你来的?”
本来程垓给棋儿打败,应该对他憎恶才是,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不济,如此武功,怎能争强,因此对于棋儿却并无恶感。
棋儿摇头道:“公子不会叫我来的。”顿了一顿又问道:“程师傅,你是不是很怕我们家公子?”
这可使得程垓难以回答,对古浊飘,程垓到今还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古浊飘,端的是一个使人费解的人物,不过,提起古浊飘,却是使任何人都感到兴趣的,等于是一个谜,无论如何,也得要把这个谜揭开。
棋儿见他苦苦地在想,便问道:“程师傅,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记起刚才我赢了你半招的情景?”
程垓摇头道:“不,你的武功好,我输是应该的。”程垓也想透了强胜劣败的问题。
棋儿忽然把声调压低,道:“程师傅,你不要难过,刚才我和你不过是玩玩,并非有意和你为难,故此,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你曾输给我的。”
程垓伸手向棋儿的肩膀轻轻一拍,点头道:“棋儿,你智勇双全,将来一定是武林的杰出人物,可惜……”
棋儿连忙问道:“可惜什么?”
程垓道:“可惜你年纪太小,否则便可以多一个人来对付残金毒掌了。”
棋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残金毒掌的厉害,看来没有人可以胜得过他的了。”
程垓心念一动,问道:“你怎知道?”
棋儿神秘一笑,这一笑甚是诡谲。
此时,奇事又发生了,坐在东边的道士,捧着酒壶,朗声吟道:“天地正气,清浊有形,清者清,浊者浊,世人若知时,已是大梦醒。”
这几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语句,在道士口中唱出来,却非常动听,而程垓的耳朵,却有点轰然的感觉,程垓不禁暗忖:“好深湛的内功!”
原来练武的人,凡是内功到了深湛的境界,每一句说话,都可以直透入对方的神经腺,甚至可以把对方五脏毁掉,这看来平平无奇的道士,竟有如此功力,使程垓为之一愕,幸亏他也是练过武的人,道士的内劲虽能刺激起他,却只不过是耳鼓里嗡嗡作响。
可是,更奇的事情又出现,坐在西边的一个叫化子,霍然站起,仰天长笑,连打几个哈哈,笑个不停。
棋儿拉着程垓,低声道:“你不要做声,千万不要介入这漩涡中。”
程垓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那道士突然面色一转,由红变青,随即呷了一口酒,向着叫化子喷过去,一阵酒花,当作暗器使用,只要给这酒花射中,身躯定会变为蜂巢。
程垓也是个内行的人,一见此情形,啊的一声冲口而出,替那叫化子着急。
刹那之间,叫化子双足往地一点,一个“旱地拔葱”,身躯凌空跳起,把酒花避过,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然后落地,笑道:“好厉害的一招‘漫天风雨’!”
蓦地,蓬的一声,叫化子和道士各自退开数尺,两人都倒在地上,程垓禁不住摇头道:“两败俱伤了!”
书中交代,与那叫化子动手的道士尹志清虽然是功力深厚,但叫化子的武功诚如棋儿所说的怪异非常,当时尹志清用崆峒派的“三真气功”由丹田贯注于一双筷子上,所以这双筷子坚硬非常,把铁拐压下,但叫化子却施出丐帮的“哭丧棒法”,铁拐一沉,向尹志清胸膛打去,尹志清虽内劲高强,硬接一拐,却不免倒地,而他在临危的刹那间,一双筷子却脱手飞出,插向叫化子的期门穴,故此叫化子也倒下来。
程垓见这情形,恻隐之念油然而兴,想上前察看两人的伤势,棋儿连忙拉住他,道:“程师傅,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看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江湖上的恩怨?这句话可把程垓提醒了。
是的,江湖上的恩怨多着了,以他的力量,怎能排解?因此,他便想到残金毒掌的再次出现武林,为何而来?棋儿道:“程师傅,不如回公子那里去吧!”
程垓似乎对棋儿一切的话都非常服从似的,便和棋儿返回古浊飘的相府之中。
古浊飘沉郁而冷峻的站在庭院中,程垓想起玉剑萧凌的事,问道:“古公子,玉剑萧凌的病势怎样?”
古浊飘依然是那么淡然,道:“程兄,你少管些事吧!”
程垓默然,他想到玉剑萧凌是武林人士邀来对付残金毒掌的,如今不知她的病势如何,不免心中思疑,便侧脸再一看古浊飘,却见他虽是满面关切之容,但是却没有一丝惊疑的表示,心内不禁一动。
因为按理说来,在相府花园中突然发现玉剑萧凌,这位风姿翩翩的相国公子无论如何也会觉得惊异和怀疑,除非——但此时此地,却已容不得程垓多思索,他此刻虽然雄心未泯,但却也不愿意牵涉到此类事里去,微微抬首,仰望白云苍穹,想起已经故世了的老友金刀无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