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老妇粉面上堆出笑容,一伸手说:“名满江南的熊小弟弟,威震两河的尚小弟弟,惠然来临敝堂,快请里面畅谈一下,老身这些小妹妹们招待不周,两位都是自己人多包涵了。”

红帕女子把他俩安置在八扇水晶屏风前座位上,九天仙子对坐相陪,群女则围绕四周,奇怪的只有红帕少女一人头上裹着红帕,柳眉头上的青帕,却不知何时业已解去,露出一头钗簪高堆的云鬟。

绢帕代表着什么意义,只有天阴教人自己明白,尚未明似乎又窥破青帕少女微含幽怨之色,自然他又和柳眉四目相接触过一次了。

九天仙子白发苍苍,而丰神冶荡,很客气地嘘寒送暖,似把他俩当为亲戚子弟,而她心中却很得意着,正如猎人捕获了猎物一般。

九天仙子缪天雯内功之深,不难自她的眼神中观察出来,但是天阴教对付他们,却另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手段!

九天仙子笑语婆娑道:“熊小弟弟,我说夏小妹妹是几生修来的,你一定茶思饭想一刻忘不了她,有情人都成眷属,这是敝教惟一的愿望,和乐于促成的事。否则你熊小弟弟一个人也不合本教入门的规矩呀!”

她这一说,像是熊倜已乐意入教,而且还要感激她玉成好事呢!熊倜自然心头泛起一丝憎厌,朗朗回答道:“夏姑娘现在哪里,请带我去先和她会会面。至于贵教宗旨我还不深悉,人各有志,熊某泰山一会已决定此志终身不变。若贵教真能造福武林,不以征服各大宗派各方豪杰为目的,彼此各行其是,我是乐于调停贵教和别人之间争端的。至于夏姑娘我也不能勉强她做违心的事!”

九天仙子道:“我早知道熊小弟弟和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小弟弟自然千里奔驰急于一见,但老身不能不先尽点东道之谊,难道一杯茶一口饭都吝于招待么?况且熊小弟弟与夏妹妹从此俪影成双,不能不替你们祝贺一下呀!”

她向左右女子略一挥手,立刻有两个白衣少女趋出捧茶相敬。九天仙子又呵呵笑道:“尚小弟,我也替你选择一位最逗人怜爱的小妹妹,做你终身的伴侣,我想你一定猜得出来是哪一个,就是远道迎接你的人儿!”

尚未明驰骋江湖,宰了不少贪官污吏,目前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九天仙子竟当面替他做起媒来,难道天阴教人是想用美人来笼络他的心?尚未明立刻感到极为尴尬。

但是他极盼望九天仙子能把青帕少女替他撮合。

尚未明脸上火辣辣的,又不好立即应允。他急于明了这天阴教属意于他的人儿,却不好启齿去问。

尚未明陷于瑟瑟不安的地步,虽明知道这是个温柔陷阱,却始终没有勇气,坚决拒绝九天仙子的话。

尚未明对于青帕的少女,确实一见倾心,尤其在最后一段行程中,青帕少女倾身密语,不是含无限深情么?

狡猾的九天仙子,似已看出尚未明的心事,却故意玩弄这个少年英雄,又笑着说:“尚小弟弟请相信我,我绝不会使你失望。”

秀丽淡装的少女,分送给他俩各一杯碧色湛湛的香茗,熊倜略一欠身接住,他已看出尚未明神志恍惚,忙向尚未明递过一道眼色,意思说:“这茶可不能吃!”

同时,已去了青帕的少女柳眉,也向尚未明丢了个眼色,使尚未明陡然心情一震,方算把小鹿乱撞的心暂时收摄住。

那红帕少女,却娇笑得更加妩媚,她心畅神快,露出无限得意之色,和那柳眉幽怨之色,恰成个相反的对照。

熊倜揭开盖盅,嗅着那茶香之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芳馨,略熏人鼻孔,就使人浑身虚飘飘的舒适无比,他虚虚张口啜弄出声响,却暗暗把茶汁吐在地上。

又用手帕拭抹一下唇吻,连口赞美主人所赐的香茗。

九天仙子一声吩咐,众少女立即抬上席面,水陆杂陈,而且都是极精美的杯盘器皿,菜肴更是活色生香。

九天仙子立请他们入座,并且笑盈盈说:“让我这几个小妹妹,各敬两位一杯,然后就送熊小弟弟和夏妹妹……”

突然九天仙子一收笑容,正色向熊倜说:“夏妹妹的令尊——虬须客,你还没会过面吧?”

熊倜神色一肃,冲口问道:“虬须客,什么,他在这里?”

九天仙子道:“熊小弟弟不要性急,早晚可以见面!但是谅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北剑南鞭宝马神鞭萨天骥吧!”

熊倜道:“夏姑娘只身放浪江湖,虬须客自然不会放心她的。”

九天仙子说道:“我们还没有请他来江南,关外本教的事务,都托他办理,夏妹妹性情倒是倔强得很,她还不相信她令尊加入了本教,我说熊小弟弟你要好好规劝她,怎能够不孝顺父母,和父亲背道而驰呢!”

宝马神鞭萨天骥加入天阴教,熊倜并不十分重视,天阴教本就是正派人士所要消灭的对象,而夏芸竟能不受天阴教人的威胁利诱,确使熊倜引为无上光荣,假若夏芸投入天阴教,那该是多么麻烦的事。

熊倜眉飞色舞,为夏芸与他有相等的不屈不挠骨气,而神情分外兴奋。但是眼前莺飞蝶绕,这一群白衣仙子执壶相敬,颇使熊倜和尚未明十分为难。天阴教下的女孩子,并没有丝毫放荡越礼的地方,反而予人的是淡素洁雅的高尚之感。

熊倜又嗅出杯中的酒香,和茶杯里是同样一种异馨,尚未明也不敢放怀畅饮,因为柳眉的幽怨的眼光,不时偷偷窥视过来,但是多少应个景儿,不能不略沾濡了唇舌。他可没有熊倜的机变,善于应付。

奇怪的酒香入肚,并不觉出什么异样滋味,反而身体之内,异常舒适,头脑里也没有昏晕的现象。

可是青帕少女,则幽悠一声轻叹,深深垂下头去。

酒过了三巡,九天仙子似已觉胜利在握,她才滔滔不绝诉说天阴教的宗旨,无非说他们教义旨在联络武林同道,主张把武林各派的绝技,综合起来公诸同道,大家一同研究,于是就把一切过错安在武当派头上。

武当派有一种内功秘书,关起门来自己练习,这是不够大方的。上次就为索取此书,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冲突。

九天仙子这种强词夺理的话,熊倜等听去颇觉刺耳。

九天仙子也狡狯地看出两个少年,不满意她的话,好在她计划就绪,猎物已入网罗,便催促他俩用饭,说:“这是本堂第一次破例的事,承两位小弟弟远道而来,不能赶客人走,权且请在本堂留宿一宵。熊小弟弟与夏妹妹可以畅述离情了,明早盼能给老身一个恳切的答复!就是不能入教,这事我们也不勉强,但总可以携手合作吧!”

熊倜胸中一亮,明了他们的步骤是非常缜密的,只要一步走错,下面就会使你按照他们的步伐,一步步堕落下去!他为了夏芸,暂时不能翻脸,而且九天仙子殷勤款待,情理上也不能这样做。

而尚未明呢,他却陷入了情网,惟一希望的,是能和伊人多通款曲,至于入教的事,他认为那是笑话,天阴教人再说得天花乱坠,还能改变了他的初衷么?

尚未明和熊倜,遂在这种不同心理之下,接受了天阴教人为他们安排的事。

尚未明由两个垂髫少女,打着一对儿红纱宫灯,引导他去向侧边一座极幽雅的偏院里,妥为安置。

熊倜则由红帕少女和另外两名提灯少女,送入与尚未明去向相反的对面偏院里,烛影摇红,花径曲折,导至五间极精巧的花厅之前。红帕少女笑说:“熊大侠自己进去吧!莫使夏姑娘望穿秋水!我不打扰你们了!夏姑娘小性儿我惹不起,祝福你们花好月圆!”

她说完,嫣然一笑,依然是路上那种放荡不拘的神态,而且她还有更大的幸福,在等待着她去享受呢。

提灯少女也转移莲步,随着她折回去。

熊倜这时却心里头绪纷纭,料想夏芸必在期待着她,而他呢,他竟要手刃爱侣之父的胸腔,以快积恨!

熊倜心弦震荡,几乎无法自制。

熊倜一咬牙,拉开门冲入室中。

熊倜一跳进去,熟悉的少女惊呼声已震入耳鼓,眼前已飞跃过来是他的芸妹。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会晤迷惘而愣住了。

夏芸果然风姿一如往日,而且被安置在这样一面珠环翠绕的香闺里,熊倜一眼掠过之下,被这过于豪华的陈设愣住,夏芸受到这样隆重招待,使他格外安慰。

夏芸的第一句话是:“倜哥,你怎不早些来看我?”

她幽怨而含着恨恨的眼光,几乎闪出许多泪花,这是久别重逢时极珍贵的情谊流露,反使熊倜起了误会。

他不自觉地双手握住夏芸的柔荑,惊问道:“你怎么了?天阴教人难道使你受了委屈?我两次上武当,往返奔波,都是为了你!”

夏芸骄傲的性子一撇嘴道:“你以为武当派人能再度制服我吗?凌云子不过是用巧招胜我一次,我根本看不起他们什么九宫连环剑法呢!”

她又道:“天阴教人,并不如人们想像中那么邪恶、可怕,他们没敢对我失礼,据说是为了钦佩你的本领。他们愿意和你结交,我也正拿不定主意,我父亲已经投身教下,只待你来决定,决定你和我应否和他们合作。”

夏芸一提起她的父亲虬须客,也就是宝马神鞭萨天骥,使熊倜如同良心受到了毒虫钻噬,他睁大了眼。

熊倜抑压不住心中感情的起伏变化。

熊倜又作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决定暂时享受着夏芸继续增加的少女的热情,陶醉在两种不相容的爱与恨漩涡里,于是他俩热烈地依偎在一起。

他俩并肩坐在最美丽的床头,款款互诉别后的情形。

熊倜听夏芸说她文理不深,所以那封信只封了那枚古钱,只表示她在等候熊倜相见而已,而且千言万语也写不尽无限相思!至于夏芸提出来关于天阴教的问题,熊倜暂时还不答复,因为他明白夏芸天真无邪,对她好的,她不免要认为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