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夏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两个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无以为报的情况之下,她解下了颈子上的金链子。

于是她开始感到一种空前的恐惧,在人们囊空如洗时所发生的那种恐惧的感觉,有时几乎和“死”一样强烈。

夏芸一面走,一面盘算她该走的方向。

忽然,远处有蹄声传来,她远远看到过来的两匹马。

那两匹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点,夏芸看到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团锦绣。

马上那女的一路指点着向那男的说笑,不时还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头,显得甚是亲热。

夏芸见了不禁一阵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马上邀游,并肩驰骋的情况,历历如在眼前,但是此刻自己却是孤伶伶的。

她在路中央踽踽独行,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她低着头,等到那两匹马慢慢走到自己身侧,突地双手疾伸,在那两匹马身上点了两下。

那两匹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动也不动。

可是马上的两人,仍然端坐在马鞍上,像是钉在上面,神色虽然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但仍是从容的,仿佛夏芸这种中原武林罕见的制马手法,并未引起他们太大的惊异。

若然夏芸稍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历练,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两人必非常人,须知以孤峰一剑那样的声名地位,尚且对她的制马手法大表惊异,那么这两人岂非又比孤峰一剑高了一筹。

马上的男女微一错愕之后,相视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娇,夏芸暗忖:“这女的好美。”自顾自己褴褛的外表,不禁有些自卑的感觉,她向来自许美貌,这种感觉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发生,当然,她衣衫的不整,也是使她生出这种对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觉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迟疑,猛想起她拦住他们的目的,是想抢劫他们,脸不觉有些红,想说出自己的目的,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搭词。

马上的男女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这眼光中包括着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种意味已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于是素性骄傲的夏芸,开始生气,而生气又使她忘记了自己对人家的存心是极端不正的,竟然毫不考虑地说出了自己的企图。

“你们——”她瞬即想起了另两个更适于此时情况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但是下面的话她依然不知该怎么说。

心一横,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把身上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姑娘要用。”

马上的男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男的目中嘲弄的意味,变得更浓了些,忍住笑道:“大王——”

“大王”这两个字一出口,旁边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这种笑声和这种称呼,使得夏芸的脸更红得好像熟透了的苹果。

“大王敢情是要银子,我身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银子,怎么办呢?”

那男的极力忍住嘲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夏芸暗忖:“他们大概不知道我身怀武功,是以才会有这种表情。”

“你们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不拿出来,我——”

夏芸自以为非常得体地说了这几句话以后,身形突然蹿了起来。

她武功不弱,这一蹿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可算是难见的身手,然后身形飘飘落了下来,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为她所露出的这一手上乘轻功,一定可以震住这两个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夏芸虽然对江湖门槛一无所知,但听了这男的笑声,心中也大吃一惊,知道这男子的内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连连叫苦,暗忖:“我真倒霉,一出手便碰到这种人。”

但是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站在那里,脸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来已经红着的脸,现在红得更厉害了。

长笑顿住,那男的突然面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拦路劫财?”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就凭你身上的那点武功,和这点从关外马贼那里学来的偷马手法,就想拦路劫财,只怕还差得远哩!”

夏芸道:“你试试看。”

那男的又长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这样好了,你从一数到三,我们还不能让你躺下,就将身上的银子全部送给你。”随手将挂在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开来,突见光华耀目,包袱里竟然全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那男的非但衣着华贵,人也潇洒英俊得很,随手将那包袱朝地上一丢。真像将这些珠宝,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虽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见了这人的态度,也有些吃惊。

却听那华服男子道:“你开始数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么东西,我就不相信数到三时,你就能怎么样对我。”’

“一。”夏芸开口叫道,身形一掠,双掌抢出,向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声长笑,手中马鞭“制”地飞出,像一条飞舞着的灵蛇似的,鞭梢微抖点,点向夏芸“肩井”、“肩贞”、“玄关”、“太白”四处大穴。

夏芸一惊,口中喊出“二”。

双腿一登,身躯一扭,努力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招。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来。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胁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无声无息地击在胁下的“将台”穴,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而她自己却像将身子送上被击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及喊出,身子已经倒下了。

那女子似乎心肠很软,柔声向那华服男子道:“你去将这姑娘的穴道解开吧,我方才出手重了些,不要伤着了人家。”

男的道:“你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要杀人吗?”

“死鬼。”那女的娇笑着骂着,心情像是高兴至极。

华服男子也未见如何作势,身形飘然自马鞍上飞起,衣袂微荡,笑声未绝,落在夏芸身旁,极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还没有感觉到他这一掌的拍下,但是她体内真气又猛然恢复了正常的运行,手一动,穴道已经被人家解开来了。

她双肘一支地,跳了起来,站直身子,却见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受那么多委屈,而且人家双双对对,自己却是形单影孤,感怀身世,不禁悲从中来,竟放声哭了起来。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强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丝毫不会做作,也一点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见她突然哭了起来,倒真的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奇了。

他暗忖:“这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这种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的性子,心中不觉对夏芸起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