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慌忙赶去,百般劝说,姚晴只是闭眼闭口,既不说话,也不饮食,大有绝食求死的意思。

陆渐束手无策,不觉惊慌起来,谷缜闻讯赶过来,见状微微皱眉,问兰幽道:“事必有因,你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她。”

兰幽委屈道:“我时时小心,哪有做错什么事?”

谷缜道:“你仔细想想。”

兰幽想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她换过衣衫,说要喝水,我便用碗盛了给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谷缜道:“把碗给我。”兰幽递给谷缜,谷缜一瞧,那碗细瓷乌釉,光亮可鉴。

谷缜不觉叹了口气,舀一碗水,递到兰幽面前,水光流荡,顿时照出一张芙蓉娇靥。

兰幽亦是聪明人,只一呆,便明白过来,失声道:“哎呀,不好,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谷缜点头道:“是啊”

陆渐恍然大悟,自己虽然藏好了所有镜子,却忘了收起瓷碗,姚晴爱惜容貌,从水镜中看到病容,不觉生意尽失,绝食求死。

一时间,陆渐又惊又悔,虚握双拳,呆在那里。

谷缜微一沉吟,忽地笑道:“陆渐,你远离些。”陆渐不解其意,欲要询问,却被谷缜眼色制止,当下只得退开十丈,遥见谷缜俯身凑到姚晴耳畔,口唇翕动,说了一些什么。

姚晴猛然张眼,瞪了谷缜一会儿,忽地转向兰幽,微微点头,兰幽面露喜色,端来参汤,给她喂下。

陆渐又惊又喜,又觉奇怪,见谷缜走来,急切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谷缜笑道:“这话可能对你说,若是说了,姚大美人定要骂我。”陆渐见他神情诡秘,越发好奇,但无论他怎么套问,谷缜只是不说。

说话间,仙碧过来,说道:“谷缜,照我计算,昆仑山还有半日路程,可离帝下之都越近,越是叫人担心。”

谷缜笑道:“近乡情更怯嘛。”

仙碧摇头道:“却与乡愁无关,你不觉得这一路上太静了么?”

谷缜道:“是啊,是静了些。”

仙碧略一沉默,说道:“谷缜,你可想到,要是万归藏没去西城,又当如何?”

谷缜笑道:“若是那样,论道灭神,胜负已分。”

陆渐心头一跳,仙碧亦吃惊道:“这不是赌博么?”

谷缜笑容稍敛,正色道:“这就是赌博,愿赌服输,我赌‘马影’就在西城。”

仙碧呆了呆,转过目光,看向西方空际,只见落日将坠,一座大山的影子被扯得细细长长,深深印入广袤大地。

西城一入昆仑山,地势遽变陡峭,众人弃了驼马,步行上山,才过风火山口,天气骤寒,几阵白毛风吹过,竟落起雪来,雪花纷纷扬扬,扯絮飞绵,大如鹅毛,随风扑来,割面生痛。

陆渐望着风雪,暗生愁意,两月之期已过去三分之一,纵是昼夜赶路,也不过赶到昆仑山口,前面的路还不知会有多长,姚晴却已病得不成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刺痛,低头望去,姚晴躺在臂弯里,双眼紧闭,有如睡熟婴儿,因为眼窝陷落,睫毛显得极长,挂着几点冰花,轻轻颤动。

陆渐不由将羽氅紧了紧,裹住少女露出的脚尖,将脸贴上那张青白小脸,冰冰凉凉,没有半点热气,陆渐无端眼鼻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呆子。”姚晴忽地张眼,开口便嗔道,“你做什么?弄痛我啦。”

陆渐一愣:“你醒啦,怎么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纤纤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泽,苍白枯槁,嶙峋见骨,指尖拂过陆渐嘴唇面颊,笑道:“胡子,你的胡子长了,扎得人怪痛的。”

陆渐点头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长了这么多胡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着笑着,忽又流下泪来,泪水挂在睫毛上,冻成点点冰花。

“阿晴,”陆渐胸中大痛,强笑道,“你别着急,西城不远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阵,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我并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陆渐讶道:“什么?”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凄然笑笑,摇头道:“你呀,你真是天字号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儿一半的聪明,可就好啦。”

陆渐道:“谷缜的聪明,我这辈子也及不上,你若讨厌我,也没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哟,生气啦?”

陆渐摇头道:“我不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等你好了,那时候你就不理我,也没关系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涨红耳根,怒道:“你不生气,我可生气了,我不要你抱,背着我就成,省得看到你这张臭脸。”

陆渐一怔,不知她为何又发脾气,当下转身将她负在身后,刚要举步,忽听前方有人叫唤,举目望去,敢情几句话功夫,其他人已走得远了,谷缜立在高处,迎着风雪挥手大叫。

陆渐当即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追赶上去。

奔走一程,忽觉耳轮湿软,却是姚晴轻轻啮咬,陆渐浑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别淘气。”

姚晴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马儿还快,也不怕累着么?”

陆渐道:“我不累。”他气息悠长,纵是疾奔之时,吐起开声,亦如平时。

姚晴默然一阵,说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么就不问问我,到底怕什么呢?”

陆渐道:“是呀,你到底怕什么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癞蛤蟆。”

陆渐道:“什么叫冬天的癞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动一下。”

陆渐不觉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气啦?”

陆渐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井里的癞蛤蟆,你却是天上顶漂亮的天鹅,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骂到:“臭小子,你又来气我!”

陆渐怪道:“我怎么又气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动,冷冷道:“你自轻自贱,也就罢了,何苦扯我进来。”

陆渐微微苦笑,足下却不稍停,只见前方人影越来越近,陡然间,道路转折,忽见前方两峰对立,危崖耸峙,峰尖没入无边阵云,也不知高峻几许。

“西天门”到了。虞照声如驴鸣,高声叫道:“这是山部地盘,待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他甩开大步,几步赶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话音未落,山顶霹雳一声响,一块圆滚滚,光溜溜的巨石从峰顶肥罗而下,轰隆一声,落在虞照身前丈许,泥石飞溅,地为之动。

虞照吃了一惊,厉声道:“山上的,什这是什么意思?”

山上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虞师弟,对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过。”

山下众人均是色变,虞照皱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师兄么?“山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声,道:“郎全,你知道崔师兄是怎么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们?”

郎全沉默半响,叹道:“家师不识时务,自取败亡,我等弟子,实应该引以为戒。”

仙碧气得面色青白,浑身发抖。

左飞卿一挥袖,,蓦地高声道:“郎师兄,我素来敬重于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缓缓道:“左师弟,撇开别的不说,我山部上下数百口,总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为这个?郎全,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怎么如今反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说道:“师弟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又怎知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声,嗔目道:“说来说去,虞某唯有硬闯了。”

郎全长叹一声,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胆,领教雷部天威。”

谷缜始终一言不发,察看地势,眼见虞照跃跃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么?”

谷缜笑道:“山部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动怒。”

虞照怒道:“给万归藏当看门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说道:“谷缜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话,不就是说明万归藏正在西城么?我最怕的就是追错方向,万归藏既在帝下之都,‘马影’十九也在,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虞照挠挠头,悻悻道:“老子都来了,万归藏要是不来,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万归藏去哪里,还用瞧你的脸色?”话音未落,虞照遍哼一声。

谷缜笑道:“我看着‘西天门’地势奇险,硬闯必难成功,势要声东击西,出奇制胜。虞兄、仙碧小姐、陆渐和我扮作正兵,硬闯山门,左兄轻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顶。”

仙碧吃惊道:“飞卿一人,岂不太弱。”

谷缜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头大皱,方要再说,宁凝忽地怯声道:“我随左部主一起去好么?”

她沉默多日,此时突然出声,引得人人侧目。

谷缜知她神通高庙,一行人中仅次于陆渐,方才所以不曾点将,确实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劲,这会儿瞧姚晴并无多话,便点了点头,又向剩余劫奴、兰幽、青娥说道:“你们留在此间,择地等候,倘若五日内我们仍未回来,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众人五日后还未回来,定已遭了万归藏的毒手,陆渐一死,众劫奴也无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