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暗惊,大喝一声,翻脚踢出。万归藏一旋身,复又闪开,左手探出,勾住陆渐左腕,陆渐只觉一股奇劲利如钢锥,钻入足踝,直透经脉。陆渐急用内劲,腿势却不停止,万归藏未能全然化解腿劲,一晃身,纵身后掠,血气上冲,一张脸涨的通红。

陆渐试出万归藏神通果然未复,又惊又喜,方要乘胜追击,不料拳劲方出,奇经八脉蓦地腾起一股酸软之意,拳到半途,竟然送不出去。陆渐一愣,定眼望去,但见万归藏满头大汗,目光炯炯,凝视自己。陆渐心中奇怪,举步掠上,万归藏双目一瞬不瞬,身子却是随他后退,陆渐大喝一声,方要出招,不料奇经八脉中酸软又生,这一招仍然不能发出。

霎时间,陆渐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六虚毒?”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拳劲再出,万归藏应势再退,陆渐奇经之中异感再生,这一拳又是半途而废。陆渐明白缘故,心道:我与他未曾交手,六虚毒竟会发作,难道说,这老贼竟能身在远处驾驭这股毒劲?

他想得不错,无能胜香香如其名,天下间无论何种人物,一旦嗅到,均难免劫。万归藏一则机警,嗅入甚少,二则超凡入圣,神通奇绝,虽然嗅入毒香,竟未如谷神通一般当场软倒,绕是如此,毒香入体,仍是难当,万归藏不得已,分出大半神通于这奇香抗衡,此时于陆渐交手,一身神通只余三成仅能小御万物,拖延敌人。不料陆渐亦是当世高手,来去如电,全不被外物阻碍,万归藏无奈之下,唯有使出绝招。以自身精气引动“六虚毒”。“六虚毒”本是从他体内真气化来,与他一身”周流八劲”同气相求,能够互为感应,抑且大劲驭小劲,万归藏本身真气强于陆渐体内的“六虚毒”,以大驭小,扰得陆渐难以聚集真力。

一时间,二人各有忌惮,遥相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陆渐空自着急,眼下却没半点法子抵御体内毒劲。这时谷缜爬上山崖,见这情形,明白几分,忍不住大声道:“陆渐,让他解了毒香,我们统统完蛋。”

说话声中,展开猫王步,直奔万归藏。他师徒二人一旦反目,均是决绝,一心置对方于死地。万归藏见状,疾站身法,绕到一棵大树之后,谷缜飞身赶上,两人树前树后绕了一匝,忽地一根树枝骤然发芽,生出一根嫩枝,刷地一下缠住谷缜。谷缜几乎被绊倒,扯断树枝,定眼望去,陆渐与万归藏又斗在一起,此番被谷缜一岔,万归藏一时无法会聚精神,牵引陆渐体内毒劲。惟有凭借巧劲妙招化解陆渐的疾攻。

两人进退如风,拳来拳去,凶险紧凑,罕见罕闻,谷缜立在一旁,只有瞪眼观看的份儿,一根指头也插进不去。

斗了二十来回合,忽听陆渐叫道:“着。”一个“大愚大拙之相”,奋力送出。万归藏抬臂一挡,身子摇晃,犹似被这一拳之力高高抛起,到了树林上方,一个翻身,钻入林中,消失不见。

陆渐自觉这一拳开山断岳,不料打到万归藏身上,仍似落在空处,又见万归藏毫无受伤之态,当即赶上。此时谷缜亦奔过来,陆渐说出了心中所想,困惑道:“不知怎的,无论多少拳,都伤不了不他。”谷缜亦露忧色,叹道:“听说‘周流六虚功’在身,天下间任何外力内力均不能伤,我之前还当有人说笑,不料竟是真的。”陆渐惊道:“这么一来,岂不成了不死之身。”

谷缜咬咬牙道:“无论怎的,抓到他再说。”两人钻图林中,追踪时许,陆渐忽觉奇经一跳,脉中毒劲蠢蠢欲动,陆渐心生警兆,不及转身,身后劲风早已压来,陆渐疾提真力,反身一拳,拳拳相接,万归藏掌力奇大,直往陆渐体内猛钻。陆渐忍不住大叫一声,翻身后掠,落在丈外,浑身气血翻腾,万归藏却借一拳之力,没入林中,一角青衫凌空一闪,倏尔不见。

谷缜闻声赶来,眼见陆渐坐在地上,牙关咬破,一缕鲜血从口角流下。而万归藏消失之处,却是静荡荡,烟霭浮动,云雾之后,透出一股子阴森之气。忽听陆渐道:“谷缜,不知道怎的,方才一掌,他的内力忽然变强,我几乎抵挡不住。”谷缜微微变色,寻思:“陆渐伤不了老头子,老头子神通恢复却很惊人。再说他行事不择手段,一味藏身偷袭,不好对付。糟糕,这么一来,万归藏立于不败之地,我和陆渐留在这里,和等死毫无分别。”

想到这里,拉住陆渐衣角,低声道:“走”。陆渐不解。谷缜却不作声,拉着他只是飞奔。陆渐沿途询问缘由,谷缜说了。陆渐大为发愁,说道:“可有杀死万归藏的法子么?”谷缜摇头道:“即便是有,你我也必然不知。”

奔出数十里,陆渐脸色忽地一变,步子变缓,目透惊色,谷缜怪道:”怎么?”陆渐看他一眼,缓缓道:“他追上来了。”谷缜吃惊的向后望着,陆渐道:“你看不见的,我能感觉道,他离我越近,我的奇经八脉就越不对头。”谷缜忍不住询问缘故,陆渐便将“六虚毒”发作的情形说了。

“遭了。”谷缜脸色发白,“同气相求,你的”六虚毒”和老头子体内真气遥相呼应,任你逃到哪里,他都能找道。”陆渐惊道:“那可如何是好。”谷缜叹道:“先逃再说,或许离的远了,气机呼应变弱,能够逃脱。”说罢二人相对苦笑,方才还是两人追杀归万藏,转眼功夫,竟已掉了个个儿。谷缜道:“无能胜香的效力将逝,若不乘机逃走,万归藏一旦回复神通,就是你我送命之时。”说到这里,二人加快步子,谷缜内力较弱,陆渐将他挟起,奋起力气,纵身狂奔。不多时,天色渐暗,红日沉西,星月渐明,陆渐忽地止步,脸色煞白,摇头道:“谷缜,逃不掉了,他来的好快。”

谷缜脸色微变,沉默半响,忽道:“陆渐,我有一个计谋,或能出其不意,让老贼吃个大亏。”陆渐喜道:“什么法子。”谷缜道:“老头子身在远处,不能见人,仅凭六虚毒分别你我。况且他心中只是忌惮你,并不将我放在眼里。倘若你将六虚毒转入我的体内,万老贼势必将我当作是你,我在前面做饵,你则藏在暗处,待老头子来时,给他一下狠的,老头子来不及运功化解,必然受伤。”

“那怎么成?”陆渐皱眉道,“谷岛王曾说过,六虚毒一旦传给他人,那人必死无疑。”谷缜摇头道:“无妨,你将解毒的法子给我,带得打败万归藏,我再传回给你不迟。”陆渐听的满心糊涂,谷神通当日仅说过六虚毒能够传出,并没说传出之后能否传回,陆渐尚未思索明白,谷缜依然催促起来,陆渐亦觉体内六虚毒如婴儿将生,在母腹躁动不安,分明是感应加剧,万归藏必然香毒已解,正向这方飞奔而来。

第26卷东西财神斗宝之卷(中)

以谷缜之镇定,也是着急起来,急道:“陆渐,对手太强,不冒险无以取胜,再拖下去,你我一个活不了。就算你不想活命,难道就不为妈和戚将军作想么?”

陆渐本就心乱,闻言更觉彷徨无据,略一转头,顿时与谷缜四目相接,谷缜眼里,分明透出决然之意。霎时间,陆渐心中剧痛,眼下如此取舍,真是再也残酷不过,一边是亲生母亲、结义大哥,以便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谷缜见他尚有犹豫,低声道:“大哥,就算不想妈和戚将军,就不想想江南饥饿的百姓么?”

陆渐身子一震,长叹一声,两眼微闭,眼角隐隐闪动泪光。刹那间,他双目陡睁,向谷缜道:“谷岛王的逼毒心法你仔细听好,牢牢记住,千万不要忘了。”谷缜见他答应,松一口气,微微笑道:“你放心,但有一线生机,我也想好好活着。别忘了,我还没见过那只母老虎,狠狠打她的老虎屁股呢。”陆渐闻言,想要笑笑,可面肌抽搐,怎么也笑不出来,但觉万归藏越来越近,情急无奈,惟有默运神功,运转谷神通所传心法,将”六虚毒”裹成一团,逼到掌心,倏地按上谷缜小腹丹田,那“六虚毒”凝如有质,嗽的一下,离体而去,钻入谷缜丹田,谷缜脸色惨变,身子一僵,坐倒在地。

陆渐硬起心肠,将他扶入草中藏好,自己藏在一棵大树之后,施展”万法空寂之相”,敛去生机,屏息以待。

夜色朦胧,寒雾凄迷,那雾气忽地翻腾起来,四面散开,一道人影形如鬼魅,透过茫茫夜色,悄然而至,青衣暗淡,正是万归藏,他目视谷缜藏身的那片草丛,眼中亮光一闪而没。陆渐的“万法空寂之相”一旦施展,身子犹如木石,以万归藏之能,竟亦未能察觉。

万归藏身形忽转,足下如按机簧,凌虚飘飘,射向草丛,一刹那,已将后背露给陆渐。陆渐忍受内心煎熬,蓄势待机,就为此时,立时奋起神功,全力扑出。

万归藏一心以为陆渐藏在草中,故而防备在前。陆渐忽从后方袭来,叫他始料未及,勉强闪了一闪,砰的一声,陆渐双掌打在他左背之上。万归藏身如曳电流星,弹射而出,撞断一棵大树,去势稍缓,撞到第二棵大树时,他忽地伸出双手,抱住树干,身如纸鸢,飘飘然旋了一匝,双手所至,树干如遭斧劈,木屑纷飞,万归藏旋到第二匝时,已将陆渐神力尽数卸到树上,喀擦一声,大树居中折断,树叶纷落。万归藏大袖一挥,狂风陡起,千百树叶被风一鼓,竟如千百羽箭,嗖嗖嗖射向陆渐,锋利如刀,摧割肌肤。

陆渐本在追击,被这叶阵一拦,去势顿缓,疾使“补天劫手”,双手乱舞,拈那叶片。忽而眼前一迷,猛然抬头,万归藏不知道何时,已到头顶,呼地一掌向下拍来,无俦劲气凌空下压。陆渐翻掌一挡,二人掌力相交,“周流六虚功”陡占上风,大金刚神力倏然甭解。陆渐闷哼一声,落回地面,双脚深深插入泥土,万归藏的真气顺他身子疾走,嗖地传入土中,泥土聚拢,化为石枷泥锁,将陆渐双脚牢牢缚住。

“周流六虚功”一旦练成,天地万物,均可化为对敌的武器。万归藏鼓风吹叶,不令陆渐追击,结土为枷,将他双脚缚住,陆渐变招不及,万归藏身子翩折,凌空一指飞来,来势飘忽莫测,陆渐眼前一花,心口一痛,已被点中要穴。万归藏知道陆渐身有劫力,这一指不但封了显脉,抑且封了隐脉,陆渐想以劫力解穴,亦有不能了。

万归藏飘然落地,伸手捂口,轻轻咳嗽,这一战虽然侥幸制住陆渐,但方才收他一击,仍叫万归藏受了内伤。他转眼望去,但见陆渐形如雕塑,睁圆两眼,眼里透出悲愤之意。万归藏微一沉吟,一挥袖,草木偃伏,露出谷缜身形,此时已然面容扭曲,不成模样。万归藏又咳两声,轻笑道:“果然,谷小子,你跟我赌命,无怪我会受伤。”

说到这里,注视陆渐,笑道:“是你将‘六虚毒’度给他的么?难道你不知道‘六虚再传,必死无疑’吗?‘六虚毒’有如蚕虫,以你的体内元气为滋养,与你气机连通,除却对敌时扰乱气机,对你本无太大害处。可一旦传给他人,就如化茧成蛾,威力增长何止十倍,抑且此番入体,再也不能逼出。呵呵,谷缜聪明一世,不曾想竟死在最要好的朋友手里。”

陆渐听的心如刀割,欲要挣扎,却又无力,心中悔恨交迸,不由得流出泪来。万归藏笑了笑,又道:“本想亲手杀死谷小子,但他如今这个死法比我杀他难过十倍,罢了,任他去吧。陆小子,你于我有恩,我答应饶你三次不死,今日仍不杀你,只是将你带在身边,以免你这小子莽撞无知,坏了我的大事。”说罢抓起陆渐,瞥了草丛中的谷缜一眼,轻轻叹一口气,忽地身如大鹤,破空而起,大袖飘飘,不借外物,驭风飞行,融入茫茫夜色。

“六虚毒”一入体,谷缜便觉不妙,那真气就如一点火星落入油里,浑身精血真气,都要随之燃烧起来,若不燃尽,决不罢休。继而生出酸、麻、痛、痒、重、冷、热八种异感。酸痛痒麻深入骨髓,那滋味不消多说,轻时身子则如空壳,重时头顶如压山岳,冷如身处冰窖,热时如在火炉,半响工夫,种种滋味谷缜已尝了个遍。

虽然痛苦,却又不得便死,故而陆渐偷袭失败,万归藏一番言语,谷缜均有知觉,听到万归藏抓走陆渐,心中虽急,却也毫无办法。

万、陆二人一去,万籁俱寂,虫息鸟伏,清风拂面,微有凉意。谷缜到了这种地步,反而镇定下来,急想求生之法。他历经磨难,意志坚强,稍有生机,决不放过,当下忍耐“六虚毒”的折磨,默想谷神通所传的心法,依法存神内照,初时无甚效果,但时候一长,忽地心生异感,有如山重水复,豁然开朗,陡然看出那六虚毒的样子。

原来,谷神通传给陆渐的观气心法,正是“天子望气术”的入门功夫。“天子望气术”先内后外,须得看清自身之气,再能看穿敌手之气。谷缜聪明绝顶,亦曾练过东岛内功,虽不精熟,但与谷神通一脉相承,后来服食“餐霞紫芝”,千年灵物,不但补人元气,还有滋长灵智的奇效,诸般助力,致使谷缜不甚费力,便悟通这“内视”之法。

经由“天子望气术”瞧去,”六虚毒”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分为八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纠缠扭动,此消彼长,忽而赤光大盛,黑气奄奄衰弱,忽而橙气遽强,白气消弱殆尽。八气之中,总有一气至强,一气至弱,其他六气也各有消长,只是不太明显。

看清“六虚毒”的气机,谷缜忽发奇想:”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我何不用这至强之气,补这至弱之气。”他武功上见识虽差,但精通商道,深谙通有无、冲盈虚的道理,眼看白气变为最强,当即存神默想,鼓起绝大心智,引导那股白气,不料这么一试,那白气竟然动了一动。谷缜引动白气,喜不自胜,隐约猜到脱困关键,当下运起全副心神,引导白气,徐徐注入衰至已极的那股青气,青白杂糅,一时融合,随即又分出青白两色,不分强弱,继而蓝气又强,黄气又弱,谷缜又引蓝气,去补黄气。

如此以强补弱,以实盈虚,以有余补不足,转到第八转时,体内痛苦已然减轻若干。这么经历了一周天工夫,谷缜依然隐隐约约明白其中道理。

“六虚毒”本源正是“周流八劲”,也就是这八色真气。修炼“周六六虚功”,练成八劲极为凶险,一旦练成,倘若不明其道,又是极难控制,以至于万归藏将这八劲当作击败对手的工具。要知道,三百年来,西城泱泱之众,唯有万归藏深谙其道,余者均难窥其涯际,八劲骤然入体,根本不知如何驾驭。八劲练全,本是极难,入体之后,倘若明了其道,深通驾驭之法,便可将“练劲”这一难关轻易度过。但“六虚毒”八劲纠缠,难分难辨,若非“天子望气术”这等神通,决难窥破其分际,窥破之后,又不知如何去强补弱。

如此一来,练劲已是极难,望气也殊为不易,但最难的却是最后“悟道”这关,世人大多自私自利,乃至于崇拜强权,欺凌弱者,故而“人之道损不足补有余”,极少有人能明白“损有余补不足”的天道,即便明白,又未必能够通过前面的“练气”、“望气”两大难关。

因此缘故,三百年来“周流六虚功”无人练成。梁思禽写出“谐”字,却不愿点破其中”损强补弱”的道理,也是为了让后代自行领悟。因为“周流六虚功”威力太大,若被歹人误打误撞修炼成功,必然祸害极大,以梁思禽寻思,自行悟出这一道理的人,不是道德高深的隐士,就是惩强扶弱的大侠,练成神功,也不会危害世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梁思禽纵有盖世才智,也料不到后世弟子中竟然出现了万归藏这等怪才,竟从世人不耻的商道中明自了冲盈虚、通有无、损强补弱、以实盈虚的道理,一举练成“周流六虚功”,但因商道之中,常又包含人欲,故而万归藏神通虽成,但却留下后患,以致天劫来袭,几乎送命。

这些道理,谷缜当此生死关头,也不能尽皆明白,只是一味遵循“损强补弱”的道理,缓解体内痛苦。初时他仅是取八劲中的至强之气补至弱之气,渐渐心有余力,分辨其他六气的强弱,取强补弱,取有余补不足。到后来,索性将这八道真气当作八种货物,买卖流通,如此一来,不免将万归藏当年所传“经商之道”融入心法,运转真气。万归藏练成“周流六虚功”本就得益于商道,练成之后,又将武功与商道彼此印证,二者均有进益,他传授谷缜的法门,看似商道,用在此处,却是丝丝入扣,似为“周流六虚功”量身定做一般。什么“贵极反贱,贱极反贵”,“取则与之,与则取之”,“财币欲其行如流水”,“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

谷缜运转八劲,渐渐痛苦烟消,倏忽间,自觉八劲运转间,多出一股真气,色彩驳杂,不似八种真气中任何一种。谷缜不假思索,仍依“补弱”之道,将其纳入八劲中最弱的一劲。自此之后,“损强补弱”每行一周,八劲之中便生出一股新劲,谷缜随生随补,尽数纳入八劲,数周天后,八劲越来越强,渐渐经脉鼓胀,精气充盈。

谷缜念头数转,陡然明白,自己此番为求保命,误打误撞竟然窥破“周流六虚功”的奥秘。如此损强补弱,八劲互补,每行一个周天,便有精气生成,如此生生不息,“周流八劲”自然越来越强,就好比卖货生钱,生钱买货,买货补货,然后再卖再赚,再赚再补,以钱生钱,长此以往,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本钱自然越赚越多,最终成为巨贾豪商。这道理放在“周流六虚功”上,以气生气以劲生劲,真气内劲日积月累。年岁一久,自成一代高手。

谷缜因祸得福,欣喜不胜,然而运功一久,又觉不妥。原来“周流八劲”伴随人体血气升降,此强彼弱,变化不休。“损强补弱”虽是妙法,能够令真气周流,不至于危害自身,但却不能叫真气暂停运转,因此缘故,务必时刻存意凝神,稍有懈怠,八大真气立时变成要人性命的毒气,是故真气毒气,是生是死,当真只在一念之间。

明白此理,谷缜暗暗叫苦:“倘若这样,岂不走路、吃饭、睡觉都要运气,走路吃饭还好,睡觉时却很难办,难道说练了这‘周流六虚功’,就再也不能睡觉做梦?倘若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越想越是沮丧,可是仔细回想,当年跟随万归藏经商之时,老头子衣食住行一切如常,并非从不睡眠,足见这“周流六虚功”还有奥妙未曾解开。想到这儿,谷缜不觉暗暗叹息,既为眼下处境烦恼,又赞叹当初创造此神通的前辈智慧高妙。

僵持一夜,东方发白,谷缜一动也不敢动,只觉腰背酸麻、心力交瘁,寻思:“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与其躺着渴死饿死,不如一拼。”想到这里,尝试起身,不料手脚一动,气血变化,体内八劲轮转,忽然生出一股真气,钻入“手太阴肺经”,此时谷缜双手按地,那股真气经由手心“劳宫”穴传出,谷缜只嗅到一股焦味,手掌附近的枯枝败叶腾地燃烧起来。

谷缜大吃一惊,急忙抬手滚开,这一分神,体内气机又变,一股真气从尾椎“鸠尾穴”涌出,身子四周平地生出一阵旋风,火借风势,呼的一声,越发猛烈,熊熊火焰将谷缜包围起来。

谷缜连声叫苦,心中明白,方才一时不慎,传出的内劲带有“风”、“火”二劲,引发大火,若不躲闪,必被活活烧死。那火势来得极快,须臾烧到谷缜身前,衣裤着火,谷缜慌忙就地一滚,靠着一棵大树,心念电转:“水能灭火,倘若逼出水劲,或许能够将火扑灭。”想着强行催逼水劲,不料如此一来,大违“损强补弱”之道,八劲立时紊乱,在经脉中纵横乱走。

谷缜胸口窜闷,几欲叶血,无奈断了念头,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躲避火势。不料他身子甫动,一股真气便从足底“涌泉穴”涌出,地皮霎时一动,古树老根纷纷破十而出,缠的缠,绊的绊,谷缜猝不及防,踉跄跌倒,方要伸手去扯藤蔓,陡然头顶一热,一股真气涌出“百会穴”,想是真气中带有“周流天劲”,气贯发梢,满头长发无不竖立,活了也似,簌簌簌缠住上方树枝,谷缜下被树根绊住双脚,上被树枝缠住头发,进退不能,眼望着那烈火烧将过来。

“周流六虚功”法用万物,本是盖世的神通,以往修炼之人,如梁思禽、万归藏均是逐一修炼八劲,修炼时历尽艰险,故而能够深悉“周演八劲”的变化,和合分散,驾驭自如。谷缜却是机缘巧合,一次得足八劲,虽然仗着聪明巧悟参透运转玄机,不致“六虚毒”发作,对八种真气了解甚微,更遑论领悟其中变化。“周流八劲”性质奇特,有如洪水猛兽,寄生人体,若不为人所驾驭,势必反制寄主。

谷缜此时情形就是如此,不能驾驭八劲。反被八劲所控制,一举一动,体内真气喷涌,引发种种怪事,但觉身后热浪滚滚,肌肤灼痛,心知火已烧至,不由心叫苦也,然而足底根须,头上发丝,均是他自身发出,就如多长了几只手脚,只不过这些手脚不听使唤,反将主人拽住绊住,不使动弹。

正值绝望,谷缜头顶忽地传来冰凉晶沁之感,抬眼望去,头发缠住的树枝不知何时沁出点点水珠,顺着发丝源源流下,越流越多,越流越快,转眼间,淅沥沥竟如雨落泉涌一般,那棵大树却是眼见枯萎,青绿褪尽,露出枯死之色。

谷缜刻意运功,水劲不出,不曾动念,那水劲却不请自来,自然激发,顺着发丝将树中水分吸将出来,引得甘霖下降,流遍谷缜全身,烈火近身.尽皆湿灭。谷缜通体冰凉,心中却是迷惑极了,但既然死里逃生,立时按捺心神,存意收纳八劲,真气有了归置,树根分散,头发垂落,谷缜一身湿漉漉的,使个懒驴打滚,滚出火海,回头望去,只见烈焰腾腾,浓烟滚滚,须臾工夫,已有焚山燃林之势,谷缜吃过苦头,再也不敢乱动,眼睁睁瞧着青烟红火,竟无半点法子。

破敌茫然之际,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呼叫,隐约竟是“谷爷”二字,此起彼伏,俨然来者不少。谷缜身处险难,闻声不胜惊喜,当即高声答应道:“我在这里…”叫了两声,忽见滚滚浓烟中奔来六道人影,定眼望去,来的依次是洪老爷、丁淮楚、张甲、刘乙,另外二人均配单刀,一个谷缜认得是山西大贾连仲则,一口雁翎刀十分了得,另一人却很陌生,高鼻深目,不像中土人士,却似混血胡种,一双眸子英华外烁,腰挎一口无鞘长刀,刀身狭长,透出暗红光芒。

六人见谷缜如此狼狈,均露讶色,洪老爷眼珠乱转,扫过四周,忽地嘻嘻笑道:“谷爷,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拿腔拿调,笑意莫测,谷缜本是一腔喜悦,见这笑脸,心头不觉微微一沉,目光扫去,却见那六人并无上前搀扶之意,反而有意无意站成半弧,将无火一方的去路尽皆堵死。

谷缜心中明白几分,一面凝神运转八劲,一面徐徐起身,缓缓说道:“你们怎么来了?“丁淮楚手抚美髯,微微笑道:“谷爷有难,小的怎敢不来?”谷缜笑道:“丁兄好义气,谷某眼拙,以前没能看得出来。”丁淮楚面肌抽搐几下,勉强笑笑,说道:“实不相瞒,谷爷,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是想向您借样东西。”

谷缜道:”借什么?”丁淮楚与洪老爷对视一眼,笑道:“借你项上人头送给老主人,求他宽恕我等罪过。谷爷,您一贯大方,想必不会拒绝。”谷缜听了。哈哈大笑,六人也笑,林中一时笑声冲天,压住野火烧树的噼啪之声。

原采苏闻香、燕未归看到陆渐、谷缜败走,慌忙转回灵翠峡,告知众商人,叫其各自逃走。丁淮楚初时也颇惊慌,但他号令两淮盐商,亦不是寻常之辈,只一瞬便冷静下来,定心思索,自己跟随谷缜,早晚要受万归藏的清算,不但地位财富不保,性命也是堪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积极进取,而今唯一之计便是戴罪立功,帮助万归藏对付谷缜,若能杀死谷缜,必能得到万归藏的信任,保得自己叱咤商海,屹立不倒。

丁淮楚主意已定,心忖一人力薄,便与相好商人商议,很快得到洪老爷四人赞同。五人密议已定,向苏闻香问陆、谷二人去向,苏闻香不知有诈,随口说了。五人怕陆渐厉害,又请来一名高手入伙,凑足六人,在深山中赶了一夜,远远看见火光,便出声叫唤,不料谷缜果真答应,六人喜出望外,急忙赶来。

谷缜笑了一阵,见六人嘴里大笑,眼中凶光却是遮掩不住,当下目光扫过众人,徐徐道:“丁淮楚、洪运昭、张季伦、刘克用、连仲则,我待你们一贯不薄,你们得了今日地位,靠的是谁?”

“自然靠的是谷爷。”洪运昭笑嘻嘻地道:“谷爷对咱们恩重如山,大伙儿铭刻在心,不敢或忘,只是今日地位难得,没有谷爷的人头,万万不能保全。谷爷一贯待我们不薄,不妨好事做到底,再帮这回,呵呵,将来小洪我一定给谷爷设一台上好香案,日日烧香告祝,保佑谷爷早日超生,来世和今世一样威风。”他阴阳怪气,一边说,一边咯咯怪笑,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谷缜往日驭下甚严,这些商人受制于一少年,心中本就不服,无奈对手机智百出,多次挑战败北,为有死心隐忍,今日眼见谷缜落难,从心底里感到无比快意,听洪运昭这么一说,纷纷大笑,极尽嘲讽。

谷缜心知大势已去,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戚将军说得对,以利相交,有利则战,利尽则散,当初有利之时,这群人自甘轻贱,任我驱使,一旦无利,立时翻脸相向。唉,谷某死则死矣,死在这群竖子手里,却是叫人气闷。”丁淮楚为人最是枭果狠辣,眼见火势甚大,墓地沉声喝道:“说够了,动手吧。”软剑一抖,刷地刺向谷缜,剑尖未至,一口雁翎刀从旁挑来,当的一声,刀剑相交,只听连仲则吃吃笑道:“丁爷,砍头用刀才对,怎么用剑?”

丁淮楚脸一沉,冷冷道:“事先说好,大伙儿一起立功,你难道要独揽功劳?”连仲则笑道:“独揽不敢,但有一样事物还没说清。”众人互相对视,洪运昭道:“你说的是财神指环。”

连仲则点头道:“是啊,谷爷死了,这东西归谁。”丁淮楚道:“外人不知究竟,你我还不明白吗?财神指环只是老主人的信物,老主人不认可,这指环不过是一枚戒指,全无用处。”连仲则笑道:“既无用处,不如交给连某,做个留念也好。”

“留你妈的念。”张季伦冷哼一声,森然道,“姓连的,你别当大伙儿都是蠢材,财神指环要是没用,你拿了做什么?我看你是想拿去讨好西财神,谷爷一死,下位指环主人非她莫属。”

连仲则笑而不语,单刀却不挪开。丁淮楚眼霹凶光,软剑颤如灵蛇,嗡嗡作响。洪运昭见状忙道:“二位且慢,杀人分赃,谷爷的人头大家有份儿,谷爷的宝贝也该平分,万莫为此伤了和气…”目光一转,忽地笑道,“看吧,谷爷要逃了呢。”

众人一听,纷纷转眼望去,但见谷缜跳将起来,转身奔向火中。原来他趁着内讧,看清形势,而今三面受敌,唯独起火一方无遮无拦,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火势越大,越好逃生,当即不顾体内真气,径向火中奔去。

众商人见他直奔火海,微觉意外,但这几人无不狡猾多智,只一霎,便明白谷缜的心思,立时放弃争执,纵身赶来。洪运昭看似肥胖,跑起来却是脚底生风,一转眼冲在最前,抖起流星锤,大喝一声:“疾!”那锤去如长电曳地,画出明晃晃一道精光,到了谷缜身后,去势衰减,将要落地,洪运昭忽地手腕一抖,那锤活了也似,锵啷啷圈转过来,在谷缜左踝缠了两匝。

“给老爷趴下。”洪运昭手上运劲,谷缜此时体内真气乱走,自顾不暇,脚下大力一至,应声扑倒,就当此时,丹田处倏地分出一道真气,疾传到踝,锤链与脚踝间蓝光进发,洪运昭只觉虎口一阵酥麻,经臂肘直传到胸口,心尖儿也痛麻起来,不由得大叫一声,撒手丢开铁链,重重坐倒在地。

原来谷缜生死关头,无意间发出“周流电劲”,锤链为精铜锻铸,传递电劲最为方便,洪运昭武艺虽然不弱,但平素酒色熏陶,内功早已荒废,怎受得了如此电击,当即浑身麻痹,瘫软不起。

众人见了,无不惊奇,谷缜一心逃生,也不知身后发生何事,但觉足踝上锤链松弛,当即双手撑地,便想爬起,不科丁淮楚早已赶到,软剑如毒蛇吐信般宛转刺来,哧的一声,正中谷缜后背。

谷缜后心一凉,剧痛难当,然而剑方及身,体内真气早变,一股沛然之气势如闪电,流遍全身。丁淮楚本以为这一剑定能将谷缜钉死在地,不料剑尖入体,仿佛刺中岩石,剑身曲如弯弓,却难寸进。丁淮楚啊呀一声,心道:“不好,这厮练了横练功夫?”

谷缜本当必死,谁知对方软剑竟然不能入体,心中亦是惊奇,这时情急拼命,反手抓向丁淮楚。丁淮楚剑刺不入,心中震骇,一不留神,被谷缜扣住手腕。丁淮楚方要挣扎,忽觉一股真气从谷缜手心钻入体内,霎时肩膊剧痛,骨骼咔咔作响,半身骨骼竟然节节寸断。

要知谷缜此时“周流山劲”灌注全身,浑身有如岩石,刀枪难入,比起寻常的横练功夫还要神妙。抑且这股“周流山劲”并非只能防守,发出体外,亦能分裂顽石,加于人体,能碎断入骨,谷缜胡乱一抓,山劲从手心涌入丁淮楚体内,将他半生骨骼尽皆震断。

这断骨之痛超乎想象,丁楚淮不由嘶声惨叫,软剑撒手,身子软绵绵如一条死蛇,被谷缜抓在手里,挡在身前,恰遇连仲则一刀劈来,刀光一转,竟将丁楚淮拦腰截断。

血流遍地,脏腑横流,丁楚淮尚未就死,惨号越发凄厉。谷缜此时内外交困,行事全凭本能,见到丁淮楚如此惨状,也是微微一愣。身边张季伦见他发呆,自觉有机可乘,挺枪而出,噗地刺向谷缜左胁。

谷缜体内山劲鼓荡,这一枪自然无法刺入。张季伦的枪法叫做“六龙回收枪”,他在这对银枪上浸淫已久,应变奇快,右枪不入,左枪抖出,直奔谷缜面门,谷缜仰首避过,右手攥住张季伦的右手枪。

那枪看起来银灿灿,光闪闪,其实并非金铁,而是白蜡木杆涂抹一层银漆。谷缜一拧不断,体内一股灼热真气透掌而出,银枪火光迸出,连缨带杆燃烧起来,火随劲走,一股火线去如疾电,烧到张季伦虎口,顺手上行,张季伦半幅衣衫腾地烧了起来。

如此咄咄怪事,张季伦生平未见,狼狈间,左手枪不及变招,又被谷缜捉住,一股逆风顺着枪杆涌来,火被风激,炎焰更张,张季伦遍身着火,竟成了一个火人,哪还顾得着使枪杀人,只是惨叫一声,撒开枪杆,满地乱滚。

刘克用见这情形,吓得呆了,忽见谷缜舞着燃烧双枪扑了上来,不知怎的,勇气尽失,双腿发软,发出一声大叫,丢枪便逃。洪运昭惨遭电击,这时刚刚缓过一口气,见势哪敢落后,手脚并用,紧随刘克用身后。他肥硕如狗熊,逃起命来,却是狡如狐,捷如兔,和刘克用一前一后,赛跑比快。

连仲则胆气稍强,却也心中惶惑,色厉内荏,瞪眼叫道:“好妖术。”边叫边将雁翎刀舞起一团刀花,护着全身,嘴里连叫“好妖术”,刀风在谷缜身前掠来掠去,却不敢当真劈出一刀。

谷缜虽然连退强敌,体内痛苦却没减弱半分,体内真气乱走,强弱变化极快,易放难收,吓走刘克用之后,再不敢动弹,靠着一棵大树,低眉垂目,存意凝神,竭力调理体内真气。

那挎刀胡人原本自重身份,不愿恃众围攻,故而始终冷眼旁观,这时见状,忽地开口说道:“连师弟,你且退开。”

连仲则反身后跃,刀横胸前,涩声道:“裴师兄当心,这厮会妖术。”

“你懂什么。”那胡人冷冷道,“他的招数来自帝之下都,西城高手,我久欲一会,可惜总无机会,今日得见,那是很好。”说着抬起手来,徐徐握住刀把,凝注谷缜道:“在下和田裴玉关,领教足下高招。”

谷缜耳目仍聪,闻言心惊:“‘百日无光’裴玉关是西城第一刀客,和姚大美人的老爹姚江寒齐名,只是此人从来不履中土,今日来做什么?”

原来连仲则酷爱刀法,早年游商西域,拜在裴玉关师父门下,和他有师兄弟之谊。臼前邀请裴玉关到中土游玩,恰好裴玉关久在西域,收倒请柬,也动了游兴,便采中土看望师弟,到了山西,听说“临江斗宝”的趣事,也来观摩,但因本身不是中土商人。不便就近观看,只在远处眺望。连仲则此次要害谷缜,怕陆渐在侧,不易对付,便邀这位师兄一道前采。裴玉关听了他们的主意,心中不以为然,但他见过陆渐神通,心中佩服,颇想与之一会,便是不胜,也可增进自身修为,是故答应连仲则同来。他看重师门情谊,虽不助纣为虐,见众人围攻谷缜,却也不加干涉,直到一众奸商死伤逃窜,方觉古怪,只怕师弟吃亏,挺身而出。谷续此时调理真气到了紧要关头,耳中听到,嘴里却不好吐气开声,裴玉关通名之后,见谷续垂目如故,一言不发,不知他体内天翻地覆,无暇出声,只当他自负神通,倨傲无礼,心中微微有气,扬声道:“那么恕裴某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