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万城摇头道:“龟镜神通也非万能,不是人人的心思都能看穿,古人道:‘思接千载’,人的念头变化最快,最难捉摸,以老夫的修为,就有三类人的心思不易看穿,第一是天生聪明之人,好比谷缜,诡计多端,善于掩蔽自身心意,甚至能在紧要关头杜撰念头,骗得老夫上当;第二便是五尊一流的东岛高手,任何东岛中人,若要荣登五尊之位,都必须过老夫的‘金龟三关’,射覆、藏物、猜枚。前两关你也见识过了,猜枚却是猜测所藏物事的数目。过了三关的人物,老夫也大半猜不出他们的心思。这个规矩本是因为龟镜太强,前代岛王为防龟镜高手坐大,特意设下,代代相传。因此缘故,东岛五流,均有心法防备龟镜窥探隐私,若非将龟镜练到顶尖儿,极难破解他们的心法…”

陆渐接口道:“这么说,你的龟镜没有练到顶尖了儿?”赢万城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老子练得怎样,关你屁事。”陆渐道:“但若奸人就是东岛五尊中人,你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揭发?”赢万城冷笑道:“老夫自有主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说道:“前两类人的心思,虽说难猜,但也并非绝无可能,至于第三类人,赢某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陆渐怪道:“什么人?”赢万城道:“那便是炼神高手。”陆渐奇道:“炼神高手?”赢万城道:“自古修炼神通者,不离四重境界,第一是炼精化气,第二是炼气化神,第三是炼神化虚,第四是炼虚合道。天下大多高手,都停留在炼精、炼气两重境界,炼了一身神力真气,充其量也是二流罢了,遇上炼神的高手,十九要输。只不过近百年来,达到炼神境界的高手,屈指数来,不过四个。”

“炼神高手?”陆渐沉吟道:“万归藏必算一个,谷神通、鱼和尚各占其一,剩下一个是谁,却叫人猜想不到。”赢万城望着他,神气古怪,蓦地伸杖指着陆渐鼻尖,哈哈笑道:“你这娃儿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剩下一个,不就是你么?”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失惊道:“我是炼神高手?岂不奇怪。”赢万城努眼道:“你都奇怪,别的人更不明白了。‘龟镜’本是窥人神志的神通,你是炼神高手,神意变化无方,一遇老夫神通,立时反激。老夫不但看不穿你的心意,弄不好,反而要吃大亏。这等蚀本买卖,老夫是万万不做的。”

陆渐道:“奇怪,我怎么会成为炼神的高手?”赢万城道:“你以前可是劫奴?” 陆渐道:“正是。”赢万城皱眉沉吟一阵,点头道:“或许与此有些干系。”

陆渐怪道:“炼神与劫奴也有干系?”赢万城道:“不错,只因除了你们四人,但凡劫奴,均算炼神,只个过行的都是邪门歪道,虽有奇能秘术,却终身受制‘有无四律’,难以解脱。”他见陆渐疑惑,便细说道:“方才我说的四重境界,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先炼精, 后炼气,再炼神,最后炼虚…”陆渐奇道:“难道还有炼虚的高手。”赢万城被他打断谈兴,瞪他一眼,哼声道:“自然有的,不过已经死了。”陆渐道:“是谁?”

赢万城叹一口气,注目远方,脸上犹有余悸,缓缓道:“西城之主,万归藏!”

陆渐啊了一声,说道:“难怪,炼虚却是什么样子?”赢万城摇头道:“我也不太明白,老夫运气好,跑得快,没遇上这个煞星。”陆渐恍然大悟:“无怪你活到现在,原来是临阵而逃的怕死鬼。”赢万城怒道:“怕死又怎地?那些不怕死的大英雄,大豪杰,遇上万归藏,哪个能够活命。谷神通三次遇上万归藏,也都是且战且逃,他算不算怕死鬼?”

陆渐见他老脸如此之厚,心中鄙夷,说道:“换了是我,战死也罢,决不会抛弃同门,独自逃命。”赢万城瞥他一眼,冷笑道:“匹夫之勇,蠢才一个。”说着一挥手,又道:“老夫虽没与万归藏交过手,谷神通却与他正面交锋过,后来他曾与我谈到,此人神通已不似寻常炼神之术,只怕已到了炼虚境界。”

陆渐叹道:“他修为虽高,却凶残好杀,也不足让后人敬佩。”赢万城冷冷道:“纵然不足敬佩,却能叫人恐惧。闲话休提,咱们再说劫奴,所谓《黑天书》,本就是一种炼神法门。只是急功近利,不似普通高手,先炼精,后炼气,再炼神。日积月累,自然炼成,而是跳过精、气二关,直接炼神,恁地一来,自身精气不足,势必要借他人精气,炼气还神。这一法门就好比沙上筑塔,楼阁悬空,根基全无,时刻都有倒塌之患,‘黑天’劫数也就由此而生,至于借气成瘾,不过是这激进功法的弊端之一罢了。”

陆渐听到这这里,才算明白“黑天劫”的原理,心中不胜感慨:“无怪爷爷常说‘日借斗金不富,月入百文自肥’,他虽好借赌债,却是每借必还,纵然穷苦些,倒也无人上门索债殴打。其实学武何尝不是如此。自身精气不够,一心借力,到头来不免要吃大亏。”一念及此,想到那六尊祖师本相,微觉不妥,正要细想,忽听赢万城道:“依照这个道理,大可推断,当年镜天、风后创此奇书之时,必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陆渐怪道:“为什么?”赢万城道:“据本岛典籍所载,当日‘镜天’已至炼神境界,无须再练《黑天书》,风后则不然,故而谁练《黑天书》,不问可知。”

陆渐叹道:“我借《黑天书》炼神,为何能够逃过‘有无四律’?”赢万城拈须道:“这就不是老夫所知了,就是岛王事后说起,也觉不可思议。不知道你这几日,可有什么奇遇?”

陆渐凝神苦思,除了宁凝相救一节,全无奇遇可言,倘若有奇遇可言,也是“黑天劫”发作,昏迷之时。当下只是摇头。赢万城大失所望,他费了不少唇舌,就是要套出陆渐武功来历,再行设计暗算,将他擒住,届时慢慢拷打,不愁他不吐出指环下落, 却不料陆渐对此也是混沌懵懂,不明所以,赢万城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赢万城失望之余,心道:“如此看来,上策不能用了,且用中策试试,这小子不比谷缜,老实憨厚,容易哄骗。”当即眼珠一转,笑道:“谷缜那小子也太也固执,我本想将他逼到绝境,回头求我,乖乖交上指环,不料这小子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唉,虽然如此,我到底看着他长大,见他送命,心里也有一些难过。”说到这里,眨巴眼睛,竟然挤出两点浊泪。

陆渐瞧得啼笑皆非,骂道:“你少来假惺惺的。”赢万城笑道:“管他假哭也好,真哭也罢,小娃儿,只要你如我所愿,老夫就有法子,叫那内奸现形。”陆渐道:“什么法子?”赢万城嘿嘿笑道:“这法子说出来就不灵了。你若要老夫帮谷小子洗脱冤屈,须得与我立一个契约。”陆渐道:“什么契约?”赢万城笑道:“我都写好了,你按上手印便成。”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一盒印泥。

陆渐接过宣纸,上面一色工整楷字:“金刚门陆渐与东岛赢万城订约,赢万城若能帮助谷缜洗脱沉冤。陆渐得到财神指环,必要转赠赢万城。特立此据,违者必受天诛。”下方落有二人姓名。

陆渐大皱眉头:“我并无指环,立这字据有何用处?”赢万城笑道:“谷缜那小子鬼得很,既然向我说出那番话,必然早有安排,那指环迟早会以各种法子转交到你手里,你到时依照约定,给我就是。”陆渐微觉踌躇,赢万城见状,冷笑一声,转身便走。陆渐道:“你去哪里?”赢万城啐道:“既然不肯订约,还不拉倒。”

刹那间,陆渐心中念斗纷涌,一幕一幕,尽是谷缜与自己相遇相知、共当患难的情形,直想到谷缜惨死,陆渐蓦一咬牙,取了印泥,在契约上重重一按,掷给赢万城,喝道:“拿去。”

赢万城如获至宝,小心捧过折好,揣入怀中,笑道:“小娃子你是志诚君子,忠诚守信,将来必不负我。很好,很好,契约已立,你我不妨一同前往,看场好戏。”

陆渐甚感疑惑,见赢万城拄着拐杖,慢慢向前,当即一咬牙,将姚晴之事暂且放开,随在赢万城身后。

走了一程,忽听唱经击磐声起伏跌宕,峰回路转,竟又来到三祖寺前。陆渐正自不解,忽听赢万城将手连击三下,低喝道:“出来。”

陆渐当他设有埋伏,不觉身子绷紧,内力蓄满,这时忽就听到路旁灌木丛中刷的一声,钻出一个半老妇人,身子瘦小,眼神灵活,身上沾着几片枯叶,瞧来十分狼狈。她手里提一个花布包袱,里面物事又硬又直,将包袱撑成长形。

陆渐见她不似身怀武功,心神稍弛,只见那老妇神色紧张,低声道:“我的爷,你怎么才来?荒郊野外的,天也黑尽了,再过一阵子,我可就挨不住先回了。”

“要回就回!”燕万城不耐道,“那五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怕没人赚?”老妇一愣,慌道:“不是说好了十两么?”赢万城两眼一翻,冷笑道:“谁说十两,老夫可没说过。”老妇急道:“你,你明明说过的。”赢万城冷冷道:“想是你一把年纪,耳朵背了。一口价,五两银子,若不干,老夫另找他人。”

老妇不料这老人如此吝啬,又惊又气,呆了半晌,叹道:“罢了罢了,人穷志短,五两千两,都是爷你一句话,只望别再翻悔。”赢万城容色稍缓,点头道:“那是自然,老夫一向说话算数,呆会儿叫你出头,可不要躲躲闪闪,只管大方一些。”老妇笑道:“那等事比起生孩子差得远了,你只管瞧老太婆的手段。”

赢万城哼了一声,步行在前,那老妇紧随其后。陆渐惊疑不胜,随着二人来到寺前,钟磐诵经声越发响亮,俨然在做一场法事。赢万城道:“小娃儿,你可有遮脸的物事?别叫人认出来了。”陆渐探手入怀,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正是当日南京城中沈舟虚所赠。陆渐戴上,说道:“这样如何?”赢万城笑道:“妙极,妙极。”陆渐道:“姓赢的,你究竟弄甚玄虚?”赢万城诡秘一笑:“到时便知。”

三人入寺,经过大雄宝殿,遥见素白一片,纸车纸马,栩栩如生,拥着一具漆黑棺木,棺木前是一众做法事的和尚,棺木后则是供桌,供奉灵位, 陆渐定眼一瞧,心中大震,那灵牌上分明写道:“逆子谷缜之位。”

陆渐望着灵牌,心酸难抑:“逆子谷缜?谷缜死了,竟也脱不得污名。”想到这里,为他洗冤之心越发急切。赢万城走出几步,见陆渐望着灵堂发怔,不由低喝道:“小子,快走。”陆渐身子一震,不仅不走,反向灵堂走去,到殿前拈一炷香,遥遥默祝:“好兄弟,你英灵不远,大哥我对天发誓,无论经历多少艰辛,定要为你昭雪沉冤,揪出陷害你的奸人。”

默祷之后,躬身一揖。转身欲走,忽听一个声音道:“足下是小儿的朋友么?”陆渐心头打了个突,转眼望去,只见远方长廊下,谷神通白衣胜雪,头巾亦是素白,神色淡淡的,目光尤为沉静。

陆渐心扑扑剧跳,想到赢万城之言,急中生智,嘟囔道:“见了丧事不上香,岂非对死者不敬。”谷神通瞧他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谷某代小儿谢过了。”

陆渐按捺心跳,循赢万城去处前行,走到一扇月门后,忽被人一扯衣袖,一瞧正是赢万城。赢万城额上青筋暴突,低骂道:“臭小子,你上什么屁香,若被谷神通认出来,岂不麻烦?”

陆渐道:“谷缜与我兄弟一场,看到他的灵柩,怎能不理?”赢万城大吹胡子:“天幸谷神通没瞧出来,哼,但也未必…”说罢探头探脸,只向灵堂张望,却见谷神通面向灵枢,默然出神,不由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都死了,后悔还有屁用?”陆渐怒道:“你明知谷缜冤枉,却不阻止,才是当真可恶。”赢万城干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也没料到谷神通这小子如此辣手,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陆渐冷笑道:“你分明想将谷缜逼到绝境,给你戒指,只没料到他临死不屈罢了。”

赢万城故作不闻,左右瞧瞧,笑道:“正事要紧,这些闲话将来再说。”陆渐按捺心中愤怒,又问道:“这灵堂怎么回事?”赢万城道:“那小子好歹也是东岛少主,谷神通特意安排水陆道场,为他念经超度,宽恕他生前罪恶…”陆渐怒不可遏,喝道:“什么罪恶?”一把揪住赢万城衣襟,举拳欲打,赢万城急道:“你不想申冤了?”陆渐闻言,含恨收拳,切齿道:“若是不能申冤,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赢万城不以为忤,嘿嘿一笑,当先便走。陆渐忍气吞声,随他走了里许,忽见粉壁如带,古槐成阴,围着一座幽深院落。

“小娃儿。”赢万城指着一株大槐树道,“你上去。”陆渐见他神神秘秘,心中不快,欲说两句,赢万城又作噤声手势。陆渐只得上了槐树,居高临下,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一幢精舍,烛火如豆,飘忽不定。

破壁(完)

下期预告:

赢万城设计,能否揭发白湘瑶阴谋?循谷缜遗言,陆渐将获何等至宝?青衣人身份神秘,惹山泽二部联袂追寻,究竟何等人物?

半月之后,敬请观看《财神指环之卷》!

沧海(21) 财神指环之卷

前情提要

谷神通从沈舟虚处救下谷缜,然迫于岛规,欲亲手处决谷缜。陆渐与之鏖战,终未取胜。神通一掌,谷缜魂飞。陆渐伤心之余,又被姚晴逼取天部祖师图,且因宁凝之事,姚晴醋意大发,负气而去。赢万城为得财神指环,帮陆渐为谷缜洗冤,真相大白,白湘瑶服毒自尽。陆渐依谷缜遗嘱去南京城取物,却原来是财神指环与传国玉玺…

洗冤

忽听那精舍中一个娇嫩的声音道:“妈,我要哥哥…”声音柔柔弱弱,颇有撒娇的意思。陆渐听得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诧异间,又听一个低沉的女声叹道:“乖萍儿,不是说了吗,他回岛去啦…”

陆渐见过白湘瑶,但没听她说过话,听到“乖萍儿”三字,便猜到先前说话的女子是谷萍儿无疑。正自胡乱猜度,忽又听谷萍儿娇声道:“妈,我也要回家,与哥哥捉迷藏,还要他给我当马儿骑呢。”白湘瑶叹道:“这里离家好远,一下子怎么回去?”谷萍儿撒娇道:“我才不管,我就要哥哥陪我玩儿,他不陪我,我就咬他,看他怕不怕。”白湘瑶道:“他自然怕,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得罪我的乖萍儿呢?”

谷萍儿沉默一阵,忽地嘤嘤哭起来,白湘瑶道:“又怎么啦?”谷萍儿抽抽答答地道:“我想哥哥啦,妈,我在天渊阁睡得好好的,怎么醒时就来这儿啦?我要回家,我要哥哥…”白湘瑶说道:“乖孩子,别哭,过了明天,我们就回去。”谷萍儿哽咽道:“回去了,我要吃冰镇西瓜。”白湘瑶道:“好啊,回去了,就让你爹爹去风穴取冰…”谷萍儿道:“不好,我要哥哥取的冰,哥哥取的冰才好吃。”白湘瑶叹道:“傻孩子,谁取的冰不是一样?”谷萍儿道:“才不是,我就要吃哥哥取的冰。”说到这里,她又咯咯笑起来。

白湘瑶道:“你笑什么?”谷萍儿神秘道:“妈妈,我跟你说,岛西边有个石洞呢,藏在那儿,谁也找不到。前两天捉迷藏,我躲在洞里,哥哥和妙妙姐找不到,只当我掉海里,急得大喊大叫的,才有趣呢。妈,你说对不对?”白湘瑶道:“有趣极了,我家萍儿最聪明,谁也比不上。”谷萍儿嗯了一声,咯咯笑道:“妈,我就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告诉别人,妙妙姐也不许,下次我还藏那里,叫他们找不到,又担心又害怕。”

白湘瑶嗯了一声,却不作声,谷萍儿忽地轻轻打个呵欠,慵懒道:“妈,好困呢!”白湘瑶道:“那就睡吧。”谷萍儿道:“我要枕在你怀里睡。”白湘瑶道:“你这么大年…嗯,也罢,乖乖的,别淘气…”只听谷萍儿吃吃直笑,过了一会儿,料是睡沉,再无声息。

陆渐直觉这对母女对白古怪已极,但如何古怪,却又说不上来。这时忽听赢万城咳嗽一声,将杖一笃,说道:“老朽赢万城,求见夫人。”

白湘瑶哦了一声,道:“赢伯有事么?”赢万城道:“有一件要事,想和夫人面谈。”白湘瑶道:“那你进屋来!”赢万城道:“闺房不便,还请出门一叙。”白湘瑶沉默片刻,窗纸上人影晃动,嘎吱一声,门扇中开,白湘瑶倚在门首,亭亭玉立,忽见赢万城身边尚有外人,不觉怪道:“这位婆婆是谁?”

赢万城笑道:“她是老朽寻来的稳婆。”白湘瑶一愣,掩口笑道:“赢伯你真会打趣,难不成这里还有人生孩子?”

赢万城笑道:“她不是来接生的,只是赢某请过来,做个见证。”

白湘瑶放下袖子,疑惑道:“什么见证?”赢万城笑道:“说来话长,夫人想必也知道赢某那点儿微末本事。”白湘瑶道:“龟镜神通大大有名,赢伯太谦了。”

赢万城道:“龟镜神通大大有名,赢某人却不成器,学不到顶尖儿的地步,只会瞧一瞧别人的心思。”白湘瑶眼神微变,蓦地含笑道:“赢伯说笑了,您老不会对我也用龟镜吧?”赢万城笑道:“夫人的‘天狐心法’是个真的,心神多变,小老儿纵有龟镜神通,也不易瞧得明白。”白湘瑶眼中疑惑更深,半边面庞隐没在浓浓夜色之中,不知喜怒,过了半晌,徐徐道:“赢伯,莫非你来这里,就是为说这些?”

赢万城笑道:“不知夫人想我说什么?”白湘瑶道:“赢伯想说什么,妾身怎么知道?”赢万城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脸色忽地一沉,森然道:“夫人是不是想我说,陷害谷缜的不是夫人?里通倭寇的也不是夫人?”他声色俱厉,白湘瑶不禁一愕,忽地咯咯大笑,笑了一阵,方才叹道:“赢伯说得极是。我怎么会陷害缜儿,又怎么会里通倭寇?”

赢万城将竹杖一顿,冷笑道:“白湘瑶,你骗得别人,骗得过老夫么?谷缜从头到尾都是冤枉的,至于害他的人,正是夫人。”

陆渐听得心头突突乱跳,忽听白湘瑶的笑声一歇,徐徐抬起头来,翘着尖尖下颌,美眸中透出一股决绝狠意。

赢万城哈哈笑道:“你想撕烂衣服,污蔑老夫非礼于你,让谷神通不信老夫的话?哈哈,这个只怕行不通,老夫年过八旬,二十年前便已断了男女之事,美人丑女对我而言,都是一般…呵呵,你想举刀自刺,栽赃给我?这一招曾在谷小子身上用过,一用再用,未免可笑…唔,这个念头还算不坏,你想告诉谷神通,老夫既然知道你陷害谷缜,当年事发之日为何不说?如今说来,分明就是信口污蔑。”

他口中所说,均是白湘瑶心中所想,白湘瑶被他突然发难,道心失守,竟被赢万城窥破心事,此时闻言,急忙收拢心神,运转“天狐心法”,抵御龟镜。

“龟镜”神通源自释天风的“无法无相”和公羊羽的“三才归元掌”。“镜天”花镜圆融会二者,创出这门神通,一度大放异彩。但因为这门神通太过奇特,倘若修炼者心术不正,身周众人可说全无隐私可言。是以久而久之,其他四大流派,各自演化出各种心法,防备龟镜高手窥视本派机密。所幸五流之中,“龟镜”神通最难练成,一代之中练成者不过两三人而已,一旦大成,必为绝顶高手,崖岸自高,多半不屑窥人隐私。

万归藏东征之时,龟镜高手首当其锋,几被灭绝,唯独赢万城贪生怕死,逃得大难,但他天性贪鄙,将“龟镜”练到五六成,再无精进。可是东岛人才凋零,自他之后,再也无人练成“龟镜”,以至于这老人年过八十,仍然占据五尊之位。

白湘瑶出身“龙遁”,天生体弱,不适练武,但其心智坚忍,练成了本门“天狐心法”,既是媚术,亦是抵御“龟镜”的法门,一旦运转,心思变化无端,赢万城再难把握。但二人大斗神通,极耗心力,白湘瑶体弱不支,渐渐呼吸浊重,涩声道:“赢万城,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妾身。”

赢万城呵呵笑道:“是不是污蔑,夫人自己清楚。”白湘瑶截口道:“我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陷害谷缜,可有证据?难道说仅凭你一面之词?哼,‘金龟’赢万城,怕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夫人说得是。”赢万城笑道,“若无证据,难叫岛王信服。但若有证据呢?”白湘瑶怔道:“什么证据?”赢万城笑道:“不错,夫人身怀‘天狐心法’,我这龟镜又练得不成器,照不出夫人的心思。而且夫人用心缜密,还将‘天狐心法’传给小姐,如此一来,小姐的心思也不好猜了。”

“放肆!”白湘瑶厉喝一声,面笼寒霜,“赢万城你忘了岛规么?龟镜神通,不得乱用,如非岛王允许,更不许用于本岛弟子,违者废其神通,贬为杂役。你处心积虑窥视我母女隐私,难道就不怕岛规责罚吗?”

赢万城哈哈笑道:“赢某眼里,岛规不过是一张破纸。试想一想,既有如此神通,哪个龟镜高手会忍得住不瞧他人隐私?若是龟镜高手都守规矩,为何其他四大流派会创出各种心法,抵御‘龟镜’?”

白湘瑶冷哼道:“这些话你有胆和神通说去。”赢万城笑道:“你不要拿谷神通压人,他光着屁股的时候,我便认得他了。再说你我之间的话,他还是不知为好。呵呵,你不是要证据么?我便给你证据,夫人要不要听听?”

白湘瑶冷冷道:“好啊,你说说看。”赢万城道:“但凡抵御‘龟镜’的法门,不离一个道理,那便是聚精会神,不可动心,心神一乱,‘龟镜’便能乘虚而入。夫人算计谷缜之前,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将‘天狐心法’传给谷萍儿,也是防备老夫看破,但这阴谋却有两个破绽,你心机再强十倍,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破绽?”白湘瑶冷哼一声,面露讥色,“妾身倒想听听。”

赢万城嘿了一声,说道:“第一个破绽,便是谷萍儿真心喜欢谷缜。这一点你也深知。你将计就计,哄骗萍儿,说是只要灌醉谷缜,造成夫妻之实,就能嫁给谷缜。萍丫头深陷情网,哪知你用心险恶,当下照办,不料做了你的帮凶,竟将谷缜送入死地。她原本心爱谷缜,此时自然又惊又悔,芳心大乱,哪还顾得上什么‘天狐心法’,老夫虽然看不出夫人的心思,但当时当地,要瞧破萍丫头的念头,却是十分容易。”

白湘瑶脸上血色也无,左手紧紧攥住门框,纤指变得青白,脸上却强笑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说,时过境迁,谁会信你?”

“老夫不说,自有老夫的道理。”赢万城笑道,“萍丫头对你十分孝顺,虽然悔恨难过,但也不曾告发你。这一点倒是难得,只不过,她到底是女孩儿家,不似夫人那般风流多情。据我所知,呵呵,这孩子当日并不曾失身谷缜,被单上的落红,不过是她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迹…”

白湘瑶身子一晃,声色俱厉,喝道:“你胡说!”

“夫人不信么?”赢万城心中得意,呵呵笑道,“那日你将谷缜、萍儿留在房里,先向萍儿面授机宜,教她男女合欢之法,却没想到萍儿处子害羞,纵然爱极了谷缜,也不曾依照你的法子,真与谷缜欢好,故而时至今日,仍是处子之身。如此说来,倘若谷缜不曾奸妹,那么也就不会被你撞破,举剑弑母,若不曾奸妹弑母,那么后来的里通倭寇,也就大可商榷了。”陆渐远在树上,听的这番话,不由的心摇神驰。连连点头。

白湘瑶一咬牙,冷笑道:“胡说八道,谁会信你?”

“胡说八道?”赢万城踏前一步,眸子里透出骇人亮光,“那么夫人可有胆子让我证实?”

“放肆。”白湘瑶厉声道,“你一个臭男人,怎能碰我女儿的身子?”

赢万城哈哈大笑,蓦地喝道:“王么么。”那老妇战战兢兢,应声向前。赢万城冷冷道:“这位么么长年接生,此番前来,为我证实萍儿是否出处子,若是夫人怕赢某弄鬼,老夫大可再将妙妙叫来…”说着一挥手,王么么便向屋内走去。

白湘瑶挡住门户,伸手狠狠一推,那么么哎呦一声,应声跌倒。赢万城嘿嘿笑道:“怎么,夫人心虚了吗?”白湘瑶胸口急剧起伏,涩声道:“这个稳婆我信不过,你,你叫妙妙来。”

赢万城笑道:“你让我去叫妙妙,你好趁机做些手脚?呵呵,谷缜一死,萍儿丫头大受刺激,半疯半颠,前事全忘,心智不过六岁上下,自然由你为所欲为。”白湘瑶沉喝道:“少说废话,去叫妙妙来。”

赢万城冷笑一声,忽地掉头道:“陆渐,你瞧着萍儿,老夫回来之前,任何人等,不得接近于她。”陆渐扬声道:“好,你只管去。”

白湘瑶脸色大变,心知陆渐既在,自己休想再做任何手脚。赢万城盯着她,笑嘻嘻地道:“夫人,那么我去叫妙妙了…”白湘瑶未及答话,忽听一个声音淡然道:“不必了。”

众人眼前一花,谷神通已然立在院里,望着白湘瑶,神色十分落寞。白湘瑶花容惨变,涩然道:“神通,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谷神通叹了一口气:“不早不晚,方才的话,我正好听到。”白湘瑶娇躯轻轻晃了晃,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难道说,你我十三年夫妻,竟不如这糟老头了的一番话?”

“十三年?”谷神通举头望天,苦笑道,“十三年又如何?再给十三年,我也猜不透你的想法。”说罢向那王么么道,“这老人让你来,给你多少银子?”王么么道:“五两。”

谷神通自袖中取出一锭大银,交到老妇手中:“我给你五十两银子,好好查看屋内的少女是否处子,不得有半点隐瞒,若不然,就如此树…”将袖一拂,轰隆一声,陆渐身下古槐齐腰而断,顿时一个筋斗栽了下来。

谷神通冷冷瞧他一眼,向那面无人色的老妇道:“还不快去。”老妇惊了个趔趄,低头便要进屋,白湘瑶手臂一横,厉声道:“滚开。”谷神通面色一沉,长眉陡扬。白湘瑶望着他凄然一笑,脸上流露出一丝阴狠,缓缓道:“这个脏老婆子,也配碰我萍儿的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