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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的“大金刚神力”虽逊于“周流六虚功”,但谷缜修为尚浅,不足以击溃陆渐的护体神通,“周流八劲”又与“大金刚神力”抵触,陆渐分得清楚明白,既能维系自身真气不致崩溃,又能操纵入体异气,返还给谷缜。于是乎,二人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均势,“大金刚神力”聚而复散,散而复聚,化为“周流八劲”,灌入谷缜体内,每渡一次,陆渐内力便弱一分,所幸他显隐二脉已通,内力生生不息。若非如此,换上任何一人,顷刻之间便有气散功消、走火入魔之患。
陆渐不知此理,但觉痛苦难受,也只是咬牙苦忍,熬了一个时辰,不觉汗透重衣,呼吸渐粗,又怕被谷缜知道,不肯再行此法,故而始终一声不吭。又过一个时辰,用饭时方才收功。谷缜眉飞色舞,大谈心得,陆渐含笑凝听,对所受的苦楚只字不提。
午饭用过,二人重又行功,谷缜恐有意外,请虞照护法。这一番行功,谷缜精进更速,陆渐所受的痛苦自也倍增,但他曾受黑天之苦,练的又是佛门武功,耐力绝强,无论如何难受,均是如如不动。可是谷缜的真气越积越厚,不过数个时辰,真气倍增,八劲横流,他的经脉五脏从未承受如此浑厚真气,酸胀难受,引发诸多杂念,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不由主,跃跃欲起。
他心神一乱,真气也乱,陆渐顿时察觉,立时截断八劲,将“大金刚神力”反送入谷缜体内,以绝顶神通压制混乱真气。不多时,谷缜真气略定,收功说明缘由,叹道:“这是心魔作祟。欲速则不达,今日就此作罢。”陆渐道:“时间紧迫,或许明日便到地头,你变强一分,也多一分胜算。”谷缜道:“若是强练,势必走火入魔,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陆渐沉思一下,徐徐道:“当日我助万归藏脱劫,他曾传我分魔之法,我将这法子教给你,你有心魔,转给我就是。”谷缜一惊,截口道:“决然不可,倘若如此,这神通不练也罢。”说罢便要起身。
陆渐按住他肩,含笑道:“你别任性,如今敌强我弱,不行险无以取胜。何况当日万归藏的心魔何等厉害,也未奈何得了我,你这点儿心魔又算什么?”谷缜盯着陆渐,眼神数变,忽而叹一口气,低头道:“大哥,我听你的。”
自古修炼内功,最可畏的莫过于心魔。所谓心魔,即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杂念。杂念一起,自然分散精神,可是修炼内功,却偏要凝聚精神,聚百为十,聚十为一。所以说,杂念是静中生动,修炼之道却非要动中求静不可,这二者势如水火,武者修为越高,心魔越盛,精气神越发不易凝聚。这就好比带兵,十人打仗,可以遥相呼应,齐心协力;一百个人打仗,呼应不到,必然各怀异心;至于人满一万,遍野漫山,统率起来更是艰难。故而真气越强,越是易散难聚,强练神通,势必走火入魔。自古以来,走火入魔者要么疯癫,要么瘫痪,归根结底,还是精气受挫、再难凝聚之故。
分魔大法本是地部神通,一反常理,能将心中的杂念转嫁给他人,虽说损人利己,可只要对方精神牢不可破,便可帮助修炼者克服心魔。陆渐历经百劫,心神坚固,谷缜的杂念纵如潮涌,陆渐的心神却如磐石般任其冲击。谷缜去了心魔,专心凝聚真气,果然突飞猛进,大有一日千里之感。
可是天道此消彼长,决不无故惠人。谷缜武功越高,陆渐越是难受,他既要承受“六虚毒”之苦,又要抵御心魔,直如背腹受敌,苦不堪言。谷缜真气每强一分,心魔亦强一分,奇想怪念层出不穷。当日陆渐为万归藏分魔,虽然难受,却似斧钺斩劈,痛苦之余,倒也痛快;此时却如钝刀割锯,求生不能,求死亦难,当断不断,实在是万分磨人。
越是难受,陆渐胸中的念头越是明白:只要谷缜神通大成,自己的生死大可置之度外。甚或生出如此念头:“阿晴若有长短,我也势不能活,谷缜才智胜我百倍,对付万归藏,可以少了我陆渐,但不可少了谷缜。”想到这儿,一味咬牙苦忍。
二人修炼之时,姚晴也醒了几次,仙碧也来探望,见这情形,均是不知其故,她们猜是修炼武功,至于何种武功,却又设想不出。欲问二人,但谷缜浑然忘我,陆渐受困心魔,腾不出工夫来理会众人。
船行海中,一转眼又过八九日光景,姚晴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初时梦中还有呓语,渐渐动静也无,但凡陆渐收功,姚晴便在昏睡。陆渐见此模样,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谷缜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时左右,陆渐忽觉谷缜的丹田处突地一跳,“周流八劲”转强,忽地汹涌灌来,所过“大金刚神力”无不溃散。陆渐大吃一惊,竭力凝聚真气,无奈来劲太强,他连日里饱受煎熬,气势已衰,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张眼望去,谷缜低眉垂目,面容莹莹然若有辉光,仿佛佛陀宝相一般。
陆渐恍惚明白:谷缜行功已到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必有突破,当务之急,便是助他成功。可是多日来“大金刚神力”反复受挫,疲弱不堪,“周流八劲”较之以前又强了何止数倍,此消彼长,陆渐借力不及,周身筋脉一酥,劲力陡泄,“周流六虚功”有如狂风巨浪扫来,陆渐惊骇欲绝,心叫:“糟糕,我竟死在他手里?!”
念头方动,“大金刚神力”已被扫荡一空,“周流八劲”失了对手,洪流也似的急冲乱突。似可怪的是,陆渐分明感觉那团真气生机洋洋,无所不至,却又不觉丝毫痛苦,只觉讶广极空极大,漫无边际,入体八劲运转一周,便弱几成,再转一周,又弱几成,初时浩大雄浑,数转之后,竟无踪影。这等情形前所未有,陆渐本已生出必死之心,此时却是迷惑极了,只觉这身子里好像藏了一眼无底深潭,将来劲吸得干干净净。
这一连串变化出乎意料,陆渐起初还觉惊讶,转念默察,忽有所悟。敢情“周流八劲”不知如何,尽都化为劫力,陆渐体内虽无一丝真气,神识却是不减反增,劫力散开,对谷缜体内的情形洞若观火。
原来,经过多日苦修,谷缜内力增长神速,已至大满大足。但凡世间万物,满盈之后势必亏损,就如一个水嚢,装水太多,要么溢出囊口,要么会将皮囊撑破。谷缜的身子未经锤炼,真气满盈,必然宣泄,多余真气有如洪峰破堤,倒灌而回,攻了陆渐一个措手不及。换作他人,势必送命,偏偏陆渐练了《黑天书》,隐、显二脉一气贯通,显脉被破,隐脉尚存,气机变化,迥异世间任何高手。劫力本就介于神识,能化为天底下任何真气,故而陆渐一向借来劫力,化为真气,但他却不知道,逆而转之,天底下任何真气也可化为劫力。只是变换之法匪夷所思,必要劫力真气均无,隐脉、显脉尽空,此时真气入休,先化劫力,再转真气,直至隐显二脉重新充盈。
道理虽然简单,可是一般而言,真气容易耗尽,劫力耗尽却极难。此次陆渐助谷缜修炼,为了抵挡“周流六虚功”,耗尽了“大金刚神力”,为了分魔,又将劫力消磨殆尽。如此一来,隐、显二脉一时俱空,“周流八劲”入体化为劫力,劫力化“大金刚神力”,“大金刚神力”又化为“周流八劲”,陆渐只觉得浑身发轻,眼前白光一片,仿佛推开某扇大门,见到全新境界,至于何种境界,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正觉妙不可言,忽听门外虞照厉声叫道:“万归藏,你来做什么?”喝声方落,只听万归藏慢不经意地道:“我怎么不能来?”两句话入耳,陆渐不由大惊。万归藏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个时候前来捣蛋,谷缜正当紧要关头,决计不能扰乱,一时间,陆渐心悬喉间,竭力收敛神意。
忽听虞照冷哼一声,大声说:“这是病房,闲人免进。”万归藏笑道:“你这么急着拦我,大有鬼祟,不成,管他什么舱室,我偏要进去看看。”虞照大急,叫道:“你要进去,除非踩着我过去。”万归藏道:“是么?”话音未落,便听虞照一声惨哼,陆渐心中一紧,不觉蓄满劲势,忽听万归藏笑道,“小子,你的雷音电龙虽有几分火候,但想挡我,却是以卵击石…”说罢轻轻一笑,又道,“你当我不知里面干什么?那俩小子天真得很,以为仅凭几日苦练,就能胜我?痴心妄想,莫过于此。罢了,瞧在你舍命相护的份儿上,我也不进去了,嘿,若有闲暇,你告诉他们,那地方怕是到了。”虞照道:“什么地方?“万归藏冷笑一声,阴声道:“你们来做什么?吃饭?睡觉?还是拉屎拉尿?”
陆渐闻声知意,惊喜交集,这时间,忽觉谷缜身子微微一震,体内多余真气宣泄殆尽,气机转稳。陆渐心中又是一喜,缓缓收敛劫力,相助谷缜收功,耳中却听虞照扬声叫道:“万归蔵,你何时变得好心了?”
“好心?”万归藏哈哈大笑,“我的好心明白得很!就是要你们打心底里服我,省得来日输了,多寻借口。”说罢扬长而去。
这时陆渐劫力收尽,谷缜也张开双眼,眸子里英华焕然,较之往日已大有不同。兄弟二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陆渐将万归藏的话说了,谷缜大喜,跳起来奔出门外,陆渐也抱了姚晴,来到甲板之上。
其时天色未亮,海上雾气深浓,万归藏负手立在船头,凝视远方某处。三人顺他目光看去,只见浓雾一团,景物莫辨,正迷惑,忽听“嘎”的一声,海鸟发出哀声。紧跟着,雾气中一个巨大的影子挥了一下,极长极粗,柔软灵活,落下之时,水声如雷,震得众人心头均是一跳,有水手失声尖叫:“天啊,又是什么鬼东西?”
霍金斯脸色发白,哆嗦着回过头,大叫一声:“快,快收锚,把帆升起来!”说话间,怪影又是一挥,这一下近了许多,霍金斯嘶声叫道:“快,快…”叫声方落,船身似被什么物事撞了一下,“咚”的一声,急剧摇晃起来。霍金斯以下,众水手无不抱紧桅杆,扯住绳索,盯着前方连吞唾沫。唯有德雷克手把舵轮,还算镇定自若。
陆渐想起一事,叫道:“薛耳呢?还在桶里吗?”话音方落,便听有人进:“小奴上来多时了。”陆渐回头望去,薛耳与青娥并肩行来,薛耳道,“回部主,不知怎么的,鲸鱼停下来啦…”
陆渐一呆,回头望去,雾气中水光闪动,星星点点,突然间,一阵怪响随风送来,凄厉哀怨,若哭若啸,有如千百婴儿尖声啼哭。船只猛地一晃,突然失了控制,急剧摇晃起来,德雷克使出吃奶的气力,也休想稳住船身。
“呜”,一声怪响,巨大怪影突然逼近,带起一阵腥风,破开浓雾,从甲板上方一掠而过,“咔嚓”一声,将主桅的桅顶拦腰抽断。这一下,船上众人看得分明,怪影竟是一段触手,百尺长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巨大的吸盘。
“天啦!”甲板上沉寂一下,忽地响起一声尖叫,一个年老水手大声叫道,“克拉冈,那是克拉冈…”霍金斯一个激灵,掉头叫道:“快掉头,德雷克,你这个狗娘养的,快掉头,该死的杂种…”这时又是“呜”的一声,触手猛然收回,从万归藏头顶数尺一扫而过,“轰隆”一声落入海里,一排巨浪汹涌而起,狠狠扑向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