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眼看水剑飞来,不慌不忙,又使出一招“白马翻山”,半挑半弹,轻轻巧巧又将水流卸开,再使一招“马毛鸟羽”,满天水光随他长剑所指,倏尔扭转,反剌仇石。

仇石越斗越惊,更有几分后悔,事已至此,也唯有竭力驾驭水剑,抵挡那诡异的剑势。不但仇石吃惊,桥下众人也觉迷惑,自从“周流六虚功”出世以来,八部神通驭物为功,世上刀剑无不束手,不料陆渐以一柄软剑施展一路二流剑法,杀得仇石迭迭后退。只有谷缜通达天道,看出若干门道:陆渐没用劫术,却用了若干“天劫驭兵法”的法意。可是除此之外,这路剑法中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与神意相关,就连谷缜也猜测不透。桥上的二人越斗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纵横无方,间或击中剑刃,发出嗡嗡颤响。陆渐一招一式却都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依旧章法不乱,初时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随二人出招渐快,姚晴尚未张口,陆渐已使了七八招之多,可惜这“断水剑法”他从未学全,二十来招须臾使完,不得已,又将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陆渐招式不断重复,来来去去就是几招,偏偏这么反复施展,威力不减半分,任由他千变万化,也占不到丝毫便宜。陆渐剑法中俨然隐含一股势道,凌厉浩大,流水辟易,每次纵剑反击,总能叫仇石手忙脚乱,穷于应对。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乱跳,惊喜之意压过了伤病。她不成想家传剑法到了陆渐手里,竟然显出如许威力,姚江寒跟他一比,真是一天一地,就算是剑招仿佛,剑意也差了老大一截。“剑意”二字在她心中闪过,姚晴忽有所悟,拍手叫道:“啊,我知道了!”谷缜应声心动,回头笑道:“你知道什么?”姚晴笑道:“我知道陆渐这剑法的真正来历,你要不要听?”谷缜笑道:“请说,请说。”仙碧,虞照也纷纷侧目。

姚晴笑道:“臭狐狸,你还记得风穴上那副对联吗?”谷缜道:“你说的是公羊袓师的对联?”姚晴点头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横批就是,众风之门。那一天,陆渐从这对联中瞧出了剑意。”仙碧疑惑道:“你是说,陆渐从公羊袓师的字迹中学到他的剑意?”

“这有什么奇怪?”姚晴白她一眼,“当年那个大醉鬼张旭不就是从公孙大娘的剑意中悟出草书的笔法么?难道陆渐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从那只老公羊的笔法中悟出剑意?”仙碧流露恍然之色,虞照亦觉钦佩,击掌道:“妙极,妙极!”谷缜心想:“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陆渐用的不是‘天劫驭兵法’,而是公羊羽的法意。”

姚晴望着陆渐,心花怒放,笑叹道:“我只没有想到,这小子变聪明了,不但学来就用,还用得这么漂亮。这路剑法到他手里,才真是不负‘断水’之名。”虞照笑道:“断水剑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归藏剑’,今日算是认袓归宗。不过奇怪了,那字写在风穴边三百年,那么多东岛高手都没悟出,怎么偏偏陆渐就悟出来了?”仙碧淡淡说道:“这即是说,就境界而言,陆渐已然胜过历代东岛的大高手了。”谷缜笑了笑,摇头说:“也许无关境界,而是缘分,公羊祖师泉下有知,得到这位小友,想必也十分高兴。”

谈论之间,桥上二人进进退退,斗到了虹桥中段,那里正是巨瀑交汇之处,满天飞珠,四方流银,水声隆隆,震耳欲聋,蒙蒙水光之中,两道人影时隐时现,难分彼此。

突然间,仇石一声怪叫,水珠迸散,化为满天雾气,原来他久处下风,一气之下放弃了水剑取胜的念头,使出了“玄冥鬼雾”。

风穴剑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学,他封剑十五年后,萧然坐化于灵赘岛。这十五年中,剑不在手,反而让他悟出了许多使剑时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年已垂暮,淡泊胜负,便借书写对联,留下所悟剑意。这十四个字各有神采,均可化为一路剑法,若是用到“庄”字的神意,便可叫做“庄字剑”,用到“生”字的神意,便可叫做“生字剑”,诸字之间,剑意又彼此连贯,是以究其神妙,已然超越“归藏剑”,直达剑道绝诣。

陆渐使的是“断水剑法”,里子却是风穴剑意,若不是姚晴与他曾有一番对答,决计无人看得出来。仇石一变,他也随之生变,出剑时带上“众风之门”四字的神韵,长剑挥洒,将茫茫鬼雾逼成一束,缥缥缈缈,萦绕剑身,忽长忽短,时粗时细,或如飞蛇,或如神龟,飞腾纵横,变化迷离。

突然间,陆渐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清越,群山择应,回声如潮。桥下四人清楚看见一道白亮光华在雾气中一闪而没,刹那间,云幵雾散,桥上二人换了方位,陆渐长剑下垂,神气冷淡,仇石后颈的一点血痕正慢慢扩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挣扎,身子却如充了气的皮球,呼呼鼓胀开来。

“当心!”仙碧尖声叫道,“这是败血之剑!”陆渐闻如未闻,盯着仇石,摇了摇头,忽地飘然转身,向前走去。此时间,他身后“砰”的一声,仇石身子爆裂,血肉横飞,所射的血箭,距离陆渐的脚跟不过寸许。

众人均是屏息,陆渐却不为所动,走到崖前,望着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听空山里传来一声叹息,万归藏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意三百年后,又见公羊剑气。可怜,姓仇的横行一世,死得这般的不如意。”

陆渐扬声道:“万归藏,你放不放人?”万归藏笑道:“不放又如何?”陆渐目涌怒色,万归蔵冷笑道,“小子,别闹错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陆渐尚未答话,忽听谷缜笑道:“老头子,八图之谜你还没解开吧?”万归藏冷冷道:“你说呢?”谷缜道:“你若解开八图之谜,早就捷足先登,何必处处阻拦我等?我猜你夺去的玉匣中,只说了线索在西城,却没详说究竟何在。依我猜想,须得玉匣线索与八图秘语合而为一,方能找出下一个线索。”

这话出口,山中一阵沉寂。原来万归藏得到八图,早晚钻研不已,但谷缜当日能够破解八图,靠的是群策群力,万归藏自负才智,有意与梁思禽较劲,不肯借力于人,况且就想借力,也没有莫乙那样的怪人可用。故而几口下来,始终不得要领,听谷缜一说,冷冷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夫看久了,早晚会悟出来。”

谷缜道:“一年半载也想不出来呢?”万归藏道:“绝无可能。”谷缜笑道:“你可以慢慢想,我却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们却有多人,你堂堂城主,不能日夜守着这座桥吧?即便你守住了桥,以徒儿的能耐,也不难从山崖上爬过去,到时候那件物事落在区区之手,你可不要后悔…”话没说完,万归藏忽地接口:“什么物事?”谷缜道:“就是那件物事。”万归藏见他口风甚严,笑道:“小谷儿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暂且不说。”谷缜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我也暂且不说。”“好啊。”万归藏说道,“你知道什么,我偏想听听。”他这话出口,谷缜不敢不说,只好笑道:“你的法子,不过就如宁、左二人一般,将我们统统制服,等你想出来为止。”万归藏嘿笑不语。谷缜笑道:“老头子,说好了斗智,你以武力制住我们,就算取胜,也不能叫人心服。人无信不立,你言而无信,别说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