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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雨去势如电,升到十多丈高,到了万归藏脚下,忽然力穷势尽,纷纷向下坠落。万归藏一动不动,望着石雨下落,眼里闪过一丝悲怆,他目光一转,定定看着老友。崔岳跪在那儿,七窍鲜血长流,似乎化身为一具伟岸的石像。
崔岳明知伤不了万归藏,仍是掷出石雨,无非表明心迹。山、泽二主此来,存了必死之心,只盼自己一死,能够唤醒万归藏的良知,保全东岛弟子的性命。谷缜望着两人身,心中滚热发烫,如被火焰燃烧。陆渐两眼赤红,盯着万归藏,双拳挂得咯崩作响。万归藏忽一扬手,朗声叫道:“谷缜,我在八卦坪上等你!”一晃身,消失不见。
谷缜挺身欲上,忽觉衣袖一紧,被施妙妙死死拽住,少女泪眼婆娑,冲他拼命摇头。谷缜扳开她手,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忽又化为无声一笑,他一转身,向着八卦坪奔去。
赶到坪上,万归藏袖手而立,仰望太极圆塔,似乎若有所思。谷缜含笑招呼:“老头子,你找我有事?”万归藏一扬手,掷出一个小旗:“给你!”谷缜接过,囊中一绺金发,还有一张字条,白纸乌墨,写了两行字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字体生硬,“郎”字沾染水渍,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艾伊丝的头发?”谷缜抬起头来,眉头皱起。
“这是她的遗物!”万归藏神气冷淡。
谷缜的胸口闷了一下,喃喃道:“她死了…”
万归藏冷冷道:“她斗宝败北,安庆一战功败垂成,这些足以严惩,可她不知好歹,居然放你逃生…”谷缜大声说道:“她没有放我,她把我丢在荒岛,几乎饿死渴死…”
“在我看来,那也一样!”万归藏淡淡说道,“换了是我,就得亲眼看着你死。她将你弃之荒岛,心里存了一念之仁,明里将你置之死地,暗中却盼你逃出生天。哼,别当我不知道,她对你动了情!”
“所以你杀了她?”谷缜拳头一紧,紧紧捏住那一绺金发。
“不!“万归藏冷冷说道,“我让她二中选一,一是亲手杀你,一是自杀!”
谷缜脸上失去血色,万归藏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谷缜一咬牙,大声说道:“是你逼死了她,你早就看透了她,知道她会选择什么!”
“这是宿命!”万归藏抬头望天,“当年你二人同门学艺,我曾经说过什么?”
谷缜长吸了一口气,涩声说道:“你说过,天无二日,财神只有一个!”万归藏冷冷道:“没错,将来我死之后,财神只有一个!艾伊丝输了,因为她动了情!”
“天道无亲,天道无情!”谷缜苦涩一笑,“万归藏,你逼死了艾伊丝,也害死了你最亲近的人,你这样孤零零地活着,难道就不寂寞么?”
“古来圣贤多寂寞,寂寞的又何止我万归藏一个?”万归藏微微苦笑,“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应的筹码。谷缜,世人大都庸凡,我生平识人无数,可真正懂我的只有你一个。你我本是同类,所以你能继承我的商道,也能从商道中悟出天道,要不然,又怎能变祸为福,因败为功,将六虚之毒化为无量神通?”
“万归藏!”谷缜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老了!”万归藏的声音有些苍凉,“人生百年,弹指即过,强如西昆仓、思禽祖师,百年之后,也不过化为微尘。可我心中所念,一直没能实现。我扫荡东岛,并非喜欢杀戮,也无关太多仇恨,你可知道,我为的是什么?”谷缜心中极不情愿,嘴里还是说了出来:“一是齐人心,二是练兵马。你志在天下,所以用军法统治西城。至于东岛,不过是你练兵的靶子罢了!”
“说得好!“万归藏拍手笑笑,“谷缜,你说我无亲无情,但还漏说了一样,所谓天道无私,我取这天下,难道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么?想这茫茫红尘,几多愚昧之人,只说士农工商:士子自命清高,以为读了几本臭书,就将万般视为下品,一旦当官从政,只会欺压良善,若论见识气量,好比井底之蛙,除了子曰子曰,全无自身见解;说到商人,唯利是图,全无远见,好比逐臭之蝇,为了几个臭钱,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我身为商人魁首,也耻于与之为伍;至于工匠农夫,一生浑浑噩噩,但随世事沉浮,受人轻贱欺压,好比蚍蜉蝼奴,终其一生,一字不识,一文不名,不知世界之大,不知万物之理,迷信愚昧,朝生暮死。
“至于那些狗皇帝,以诈力夺取天下,以八股禁锢人心,愚民以逞,不思进取,前代的还有几分血性,后代的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沉迷酒色,病魔缠身,一介病弱之夫,统帅亿万之民,如此世界,还有什么天理可存?”
谷缜苦笑一下,摇头道:“翻天覆地固然痛快,改朝换代却要死人。民乐其生,不乐其死,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你的主意,天下人未必喜欢!“
万归藏冷笑道:“有道是‘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民如羔羊,牧之可也!你我师徒只要齐心协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世界颠倒过来,那时间,老百姓高兴还来不及,歌功颂德之词,只怕你听得发腻!“
谷缜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活着的当然高兴,死了的不知如何?”万归藏道:“人死万事空,高不高兴,又有什么区别?”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谷缜,只要你一句话,东岛西城,立马合二为一,论道灭神也无须再提。等到天下一定,你我并肩为帝。我老了,这天下早晚归你,那时间,民智大开,万物向荣,没有你这样的气度,怕也治理不下来!”
谷缜微笑不语,万归藏级眉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我在想,你当初说服沈瘤子,那些话也很动听!”万归藏摇头道:“沈舟虚深受儒法之害,执念太多,进取不足,收拾几个倭寇,也费了老大的工夫。换了你我,根本不会在陆地上与倭寇周旋,早就大张旗鼓,诰船直捣黄龙,先扫荡沿海诸岛,再重创倭国本土,破敌于沧波之间,决胜于大陆之外!”
谷缜摇头道:“万归藏,你说的都是人谋,天意如何,还未可知。当年忽必烈挟一统天下之威,想要平服倭寇,结果神风三来,吹得大元水军落花流水。”
“你说的不错!”万归藏微微一笑,“天意高难问,但不问又怎么知道它的意思?”
谷缜沉默一下,叹道:“你说了沈舟虚许多不是,可我还是比不上他!”万归藏皱眉逬:“你胜他多多!”谷缜摇头道:“有三样我就比不上他!”万归藏道:“哪三样?“
“天道无私,天道无亲,天道无情!”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这三样我样样不行。无私么?我私心太重,总想逍遥自在,好吃好玩;无亲么?我这人不爱寂寞,喜欢热闹,亲戚朋友越多越好;至于无情,哈,三天不见美人,我就浑身发痒,男欢女爱,就得你侬我侬,若不能调情说爱,哪还有什么趣味?所以说嘛,万归藏,你要找打天下的搭档,还得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