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缜微微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区区生平行事,从无后悔二字。狄龙王,有朝一日你从九幽绝狱里出来,大可再来找我,比武也行,斗智也罢,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谷某全都奉陪到底。”

狄希呆呆盯着谷缜,陡觉身子一空,“噗”地喷出一股血箭,跟着瘫软地上,两眼神采全无。毕箕一招手,两名狱岛弟子上前,将他押了下去。

谷缜含笑转身,还没开口,人群呼啦啦矮了一半,东岛弟子齐声高叫:“岛王在上,受属下一拜!“

“起来吧!“谷缜挥了挥手,“我这人喜欢自在,繁文缛节都免了,从今往后,你们见我,欠欠身、招招手就行,跪来跪去,大可不必。”

他又一转身,大声笑道:“西城诸君,东岛事了,敢问现在开打,还是等候万归藏?”六部之主面面相对,温黛忽道:“谷岛王,足下所用内功,可是‘周流六虚功’?”此言一出,群情哗然,西城弟子如丧魂魄,东岛弟子却是惊喜过望。

谷缜笑了笑,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温黛叹道:“‘周流六虚功’是我八部克星,一旦练成,生杀予夺,予取予求。不过照我看来,足下神功虽成,火候却不足,处想压服六部,只怕还不能够!”

宁不空一顿拄杖,厉声道:“温师姐,跟他客气什么?趁他羽翼未丰,大伙儿一拥而上!”温黛迟疑未决,忽听陆渐冷冷道:“以一对一,我无话可说,但要倚多为胜,先过我这一关!”忽地上前一步,与谷缜并肩而立。众人无不动容,这两人联手,几乎无敌于天下,此间高手尽出,怕也未必能胜。温黛不觉苦笑,说道:“宁师弟、仇师弟,取巧不如藏拙,温黛老了,冲锋陷阵,还看你们二位的本事!”

仇石面露迟疑,谷缜看他一眼,笑道:“仇老鬼,你我长江边未分胜负,今天正好再打一场!”仇石的嘴角一阵抽搐,江边遭受的痛苦刻骨铭心,实在不愿再来一次。可是若不应战,水部威名扫地,势必沦为西城末流,正在犹豫,忽听陆渐说道:“好啊,谷缜,你对水部之主,我对火部之主。宁不空,拣日不如撞日,你我也来做个了断!”

宁不空哼了一声,忽地冷冷道:“凝儿,你代父出征,教训一下这个金刚传人!”宁凝一呆,檀口微张,舌尖发冷,陆渐也白了脸,怒道:“宁不空,你身为人父,就不知道怜惜女儿吗?”

宁不空冷笑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者,理应为父母尽孝。凝儿,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说,非得有人杀了你爹,你才肯动一动手指吗?”

宁凝面如白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一边落泪,一边凄然苦笑:“爹爹说得是,巨善孝为先,女儿理应为你尽力。”说罢徐徐转身,注视陆渐,泪眼迷离,涩声说道,“陆渐,你当心!”轻飘飘挥出一掌,一股炎风呼啸涌出。

陆渐闪身躲过,结结巴巴地说:“宁姑娘,别…我不跟你动手!”宁凝抿着小嘴,一言不发,双掌连环递出,陆渐一味躲闪,空有一身武功,却发不出一招一式。忽被“无明业火”扫中衣袖,腾地燃烧起来,他一个跟斗向后翻出,挥手打灭火焰。宁凝见状迟疑,忽听父亲阴森森说道:“凝儿,你的‘火神影’呢,练到哪儿去了?”

宁凝叹了口气,身法变快,紧跟陆渐,出掌越来越快,打得陆渐东逃西窜。温黛瞧得不忍,叹道:“宁师弟,你这是何苦?当真伤了陆渐,令嫒一定抱憾终身!”

宁不空冷冷一笑,大声说道:“大伙儿都看见了,如今西城万马齐喑,只有我火部的弱女子力抗强敌!宁某父女身为西城之人,死为西城之鬼,纵然粉身碎骨,也不会堕了平生志气!“这激将法十分厉害,其他人明知是计,也是纷纷动容。左飞卿、虞照对视一眼,越众而出,不及出言挑战,谷缜朗朗一笑,身形晃动,抢到陆渐前面,左掌轻轻一勾,泄去“无明业火”,右掌向前一送,与宁凝对了一掌。两人微微一晃,同时后退半步,宁凝纵身再上,谷缜摆手笑道:“宁姑娘且慢,谷某有话要说!”

宁凝本无斗志,应声收手道:“说什么?”谷缜笑道:“我跟令尊打一个赌。”宁不空道:“赌什么?”谷缜笑道:“我站在这儿,不躲不闪,不遮不拦,硬接令嫒三掌,接不了,东岛上下束手就戮;接得了,火部退出论道灭神!”

陆渐惊道:“谷缜,不行,她的‘无明神功’非同小可…”谷缜摆手笑道:“大哥别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宁不空,你说怎么样?”宁不空冷冷道:“谷岛王好胆略,练了个半吊子‘周流六虚功’,就敢小看我火部神通?”

“不敢!”谷缜笑了笑,“宁先生自负神通,何不跟我一赌,畋了不过退出了事,假使胜出,你父女以一部之力扫灭东岛,传之武林,何等威风?胜与不胜,均是于你无损,这样便宜的赌约,宁先生应该不会拒绝。”

宁不空热衷名利,应声心动,但想谷缜气候未成,与狄希交手也要百招之后才见胜负,如今不知死活,敢以血肉之躯硬接“无明神功”,宁凝只要全力出手,万无不胜之理。想到这儿,阴笑道:“说得好,这样便宜的赌约,宁某的确不会拒绝!”

宁凝叫道:“爹爹,我…”宁不空厉声道:“我什么?凝儿,你全力出掌,决计不可留情!”宁凝流下泪来,低声说:“可是…”宁不空一顿竹杖,森然道:“你要违抗我吗?”

宁凝目光一黯,投向谷缜,轻声说:“谷…谷岛王,对不住!”谷缜笑道:“你只管出手。”

宁凝长吸一口气,缓缓出掌,这一掌只用了一成功力,心里只盼谷缜感觉灼热,知难而退。谁知谷缜一动不动,掌到胸口,不过晃了一晃,居然笑道:“宁姑娘下手太轻,令尊怕是不太高兴!”

宁不空也听出不对,还没呵斥,谷缜居然代他说出,宁不空一时语塞,不由怒哼一声。宁凝忍不住瞪了谷缜一眼,谷缜若无其事,不过微微一笑。宁凝心里有气,后退一小,功力提到五成,喝道:“谷岛王当心!”掌往前推,一股无形热力好似利剑穿心,直過谷缜胸口。谷缜长吸一口气,体内八劲转动,损强补弱,好似一具磨盘,火劲送来多少,就被消磨多少,宁凝的双掌落在谷缜胸口,好似击中一片虚空,火劲消磨殆尽,软绵绵无从着力。

宁凝只觉胸口发闷,轻哼一声,错步后退,盯着谷缜,不胜惊疑。宁不空怒不可遏,厉声道:“凝儿,你再若留手,我就死在你面前!”宁凝浑身一颤,回头望着父亲,口唇微微哆嗦,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忽听谷缜轻声说:“宁姑娘,你尽力出手,我不碍事的。”宁凝忍泪吸气,双掌一横,内力提到十成,也低声说:“谷岛王,性命可贵,你若害怕,立刻认输。”谷缜笑笑不语,宁凝看了陆渐一眼,见他望着谷缜,神色十分关切,她的心中微微一痛,几乎垂下手来。忽听宁不空又顿竹杖,内心一阵绞痛,忽地狠狠咬牙,双掌齐出。

陆渐看出来者不善,禁不住惊叫出声。这一掌呑吐如电,一发便收,谷缜却如败叶随风,平平飞了出去。陆渐去势更快,后发先至,一把将他捞住,凝目看去,谷缜面红如火,须发焦枯,身子更如一团火炭,稍稍一碰就灼热难当。陆渐悲恸莫名,两眼盯着宁凝,透出一股怒意。宁凝手脚冰冷,闭上双眼,眼泪如决提一般滚落。她心里明白,这一掌倘若打死了谷缜,陆渐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这一段情再无着落,从今以后,她只有与悲愁为伴,了却这无涯的残生。

“呵!”只听长声吐气,谷缜挺身而起,陆渐还没还醒过来,他已去势如箭,抢到宁凝面前。宁凝觉出风声,下意识躲闪,谷缜双掌一扬,一股无形灼浪滚滚而出,这掌力宁凝再也热悉不过,不由惊叫道:“你也会‘无明神功’?”

谷缜笑而不答,又是两掌拍出。宁凝挥掌抵挡,但觉对方一掌强似一掌,转眼之间,两人“啪啪啪”连对七掌。宁凝双臂酸麻,仿佛置身火炉,口干舌燥,就连呼吸也是灼热不堪,只好一旋身,使出“火神影”,借着谷缜的掌风游走。谷缜嗤嗤一笑,忽也转身相随,宁凝不由“咦”了一声,叫道:“你也会‘火神影’?”谷缜笑道:“刚刚学会!“

“周流六虚功”一旦练成,西城任何神通,均能信手拈来。谷缜接了三掌,化解火劲之余,洞悉了宁凝的内力变化,依样画葫芦,先使出“无明神功”,跟着又学会了“火神影”。宁凝略略一呆,谷缜巳然抢近,无奈之下,只好尽力躲避。一时间,两人好似狗咬尾巴,绕着场上你追我赶,一会儿像是宁凝追逐谷缜,一会儿又似谷缜追赶宁凝,奔到快时,难分彼此,灼热气浪排空而出,人群为之退让,草木为之焦枯。宁不空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谷缜,你一岛之王,为何出尔反尔?三掌已过,还斗什么?”

谷缜笑道:“我说了接令嫒三掌,可没说不还她三掌,来而不往非礼也,令嫒芊芊淑女,区区怎可失礼?”他激斗中吐气开声,从容谈笑,宁不空不胜骇异,涩声说:“宁某已经认输,谷缜,你还要怎样?”

谷缜长笑不答,两道人影忽地撞上,宁凝发出一声轻哼,陆渐不由叫道:“谷缜,手下留情!”两道人影应声而止,宁不空侧耳聆听,心子评评乱跳,他只当宁凝受伤,一股悔恨涌上心头,连人带杖蔽簌发抖。

陆渐一颗心也悬得老高,定眼细看,谷缜扬起手掌,距离宁凝的头顶不过半寸。宁凝垂手闭眼,面颊红晕未退,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释然。

“谷缜…”陆渐又叫一声,嗓音微微发颤,似有哀求之意。谷缜看他一眼,笑了笑,撤掌后退,宁凝张开双目,苦笑道:“谷岛王,你何不杀了我?”

“死了比活着容易!”谷缜轻轻叹了口气,“宁姑娘,我送你两句话,不求无愧于人,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宁凝轻轻念了一句,抬头看时,谷缜已经飘然走开。经此一战,东岛气势高涨,西城却是心灰意冷。宁凝连败风、雷二主,却被谷缜克制得无法可施,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陆渐身上,心中均想:“若论单打独斗,只有他是这姓谷的对手,可惜,这两人铁板一块,根本打不起来!”

忽听一声炮响,击破岛上沉寂,众人回头望去,一艘金色巨舰破浪驶来,船头飞龙扬翅,一排白帆迎风鼓涨。

“魔龙号!”谷缜拍手大笑,“老头子来了!”仇石一声长啸,纵身冲向海边。宁不空迟疑了一下,忽觉宁凝回到身边,一把握住她的腕脉,运气査探,但觉脉象如常,不由松了口气,说道:“谷小狗没有伤你?”宁凝两眼望天,只是发愣,宁不空连问两句,她也一声不吭。宁不空担起了心事,只怕女儿受了暗伤,一时心神不定,甚至忘了迎接城主的大驾。

施妙妙忍不住问道:“谷缜,现在怎么办?”谷缜笑道:“远来是客,西城之主驾到,咱们去鳌头矶迎候贵宾!”说罢大步流星,向下走去。东岛弟子面面相对,只觉这新任岛王行事奇特,每每出人意表,但见他从容之风,又是心生希望,指望他再出奇招,力克强敌,于是纷纷跟随其后。

西城群雄惊奇之余,也为谷缜的气度折服,均想只因多了此人,今日一战,不论胜负生死,均是弥足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