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但凡买来,无不笑纳,戚将军可是答应过的。将军以诚信治军,岂可自食其言?”戚继光方知谷缜料到今日,早早设下圈套。但瞧这些军械粮草,有如雪中送炭,足可武装一支无敌大军,他心头一喜,便将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次日,谷缜在营外支起一座帐篷,长年住在里面。自从帐篷搭好,不断有人造访,来者均是排场盛大。屋前雕车竟驻,道上宝马争驰,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相望于道,看上去又新奇、又神秘。

戚继光以下,营内官兵无不好奇。有人前往探看,但见来客站立恭谨,谷缜坐在案边,左手拨打算盘,右手书写账簿,口中说笑饮酒,发现偷看之人,竟还出声招呼。尽管他一心数用,偏能面面俱圆,宾主尽欢。

陆渐也觉奇怪,他私下询问,谷缜王顾左右而言他。陆渐知他行事自有城府,也就不再多问,只全力辅佐戚继光练兵。但自谷缜返回,军械物资任由戚继光调度,从此以后,戚家军兵甲火器、马匹战舰特精,不止冠绝东南,更是甲于天下。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八月。这天士兵放假回家,营中冷冷清清,三人无事,谷缜邀戚、陆二人泛舟江上,喝酒说话。其时明月高悬,涛声在耳,断岸耸峙,层林萧疏。三人喝得耳热,说笑不离本行,忽又谈论起兵法。

谷缜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消说,用兵之要,首在资粮。楚汉交兵,汉高祖百战百败,始终不曾困绝,全都因为关中安定,萧何转运资粮,馈饷源源不绝。今日败北,资粮若在,明日又成一支大军。项羽的粮道却为彭越、英布所断,资粮匮乏,虽然百战百胜,但垓下一败,永不复起也。”

戚继光摇头道:“谷老弟此言差矣。兵以义动,用兵之要,首在道义。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资粮虽重,却为利也。将士眼里若只有利害,那么有利则战,利尽则散。项羽用兵如神,但生性暴虐,所过残灭,坑杀秦军二十余万,失尽天下人心,故而一蹶不起。高祖约法三章,民心所向,所以屡败屡起,终有天下。这世上唯有仁义之师,方能由弱变强,先败后胜。自古名将,戚某最佩服岳飞,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那是何等的了不起。”

谷缜道:“戚将军这么说,若无资粮,将士们岂不要拿着竹枪木棒、饿着肚子打仗?”戚继光慨然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况木棒竹枪?”

谷缜微微一笑,问道:“陆渐,你认为呢?”陆渐道:“我赞同戚大哥说的,就我自己来说,只有为天下百姓而战,才能心中无愧。”戚继光笑道:“好一个心中无愧。”

正谈笑,岸上一灯悠悠,飘忽而来,须臾来到近前,一个生硬的男子嗓音说道:“谷少爷在吗?”谷缜道:“谁找我?”忽然灯火大亮,燃起十余支松明火把。三人定眼看去,岸上左右两队跪了八名胡人,均是金发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环,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八人的肩头上扛了一座檀木步辇,辇上斜倚一名胡女,秀发如墨,肌肤胜雪,面上笼着淡淡的轻纱,露出一双碧蓝的眸子,眼里娇媚流荡、勾魂夺魄。她的周围站了十多名胡人,男女皆有,均是手持火把。

戚继光与陆渐从未见过这么多胡人,一时均感好奇,谷缜却笑道:“各位找我干吗?”辇上的胡女瞧着他,好一阵目不转睛。谷缜笑道:“美人儿,你这样瞧我,是挑情人呢,还是相老公?”

胡女掩口直笑,说通“东财神果如传言,少年轻狂,还生了一张迷死人的俊脸。”谷缜笑道:“迷死了你,我可舍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辇,双手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边:“我奉主人之命,请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灵翠峡一会。”

谷缤起身搾船,来到岸边,接过匣子,瞧也不瞧,“哗啦”一声丢在胡女脚前的江水里。胡女眼神一变,错步后退,忽听水中刺刺有声,似有细小锐物射出。

戚继光与陆渐齐齐变色,陆渐厉声道:“好奸贼,匣子里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缜却将他拦住,笑道:“雕虫小技罢了,那婆娘也就这点儿出息!”

胡女强笑道:“主人听说你擅长开锁,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开匣子,既取到请柬,又不触动机关,没料到你竟用这等下作法子。可惜这么一来,匣子里的请柬可就毁了。”

“不会。”谷缜笑了笑,“她的请柬毁了,那就不是你家主人。”方要去捞匣子,陆渐抢先搜起,但觉入手极沉,竟是纯金。

陆渐劫力所至,冲谷缜说道:“匣子里没有古怪!”谷缜笑了笑,揭开匣子一看,里面红软缎上躺了一张白金请柬,薄如蝉翼,上有数行血红字迹。陆渐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呰红字均是颗粒均匀的红宝石镶嵌而成,请柬四周,各镶了一粒硕大的祖母绿。

仅是一匣一柬,已然价值惊人。谷缜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请柬,合上匣子道:“美人儿,告诉你家主人,谷某按时抵达,不见不散。”

胡女笑道:“那么妾身告辞。”谷缜道:“不送。”胡女坐上步辇,八名胡人扛辇起身,火把渐次熄灭,最后只剩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摇曳远去。

陆渐目送来人去远,忍不住问道:“谷缜,这是西财神的信使?”谷缜道:“那婆娘被我抄了后路,沉不住气了。”陆渐奇道:“你怎么抄她的后路?”谷缜笑道:“这还不简单?她来我中土捣乱,我就去她西域捣乱。这两个月里,她在波斯的牲口死了一半,天竺的香料船沉了十艘,她不得已,约我会面,做个了断。”

陆渐恍然道:“无怪你这些日子总是会见富商,竟是为了这个。”谷缜笑而不语。陆渐又问:“你既能在生意场上对付她,何必再去见她?”谷缜道:“她钱财吃亏,粮食却在手里,方才请柬上说了,我若不去,她便将所有的粮食烧个精光。”说到这里,目视戚继光,半带笑意道,“戚将军,我军能否开往江西?”

“老弟何出此言?”戚继光摇了摇头,“若无朝廷旨意,本军决不能擅自调动。”谷缜笑道:“这个容易,我已经请了一道圣旨,想来这两日也该到了。”戚继光愕然片刻,笑道:“谷老弟说笑么?”谷缜笑笑,再不多说。

次日上午,戚继光正在练兵,忽听说胡宗宪自杭州派人带来圣旨。戚继光赶往大帐接旨,圣旨大意为,倭寇自闽北窜入江西,肆虐猖獗,水陆不通,命戚继光即日率义化新军驰援江西,荡平此寇。同时还有胡宗宪手谕,命戚军火速赴援,不得拖延。

戚继光心中吃惊,送走传令将官,将圣旨看了又看,玺印俱真,决无虚伪。他思索良久,派亲兵请来陆渐、谷缜。二人入帐,戚继光将圣旨手谕付与二人过目。陆渐也觉惊讶,谷缜却是微笑。戚继光踱了几步,突然“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盯着谷缜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谷缜笑道:“我是谷缜,戚将军不认得我了?”话音方落,眼前寒光闪过,剑尖抵住咽喉,戚继光厉声道:“元敬待友以诚,但决不与奸邪为伍。”

谷缜伸出手来,轻轻拨开长剑,脸上笑嘻嘻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戚继光见他镇定,微感迟疑。陆渐上前一步,按剑说道:“大哥,我以性命担保,谷缜绝非奸邪。”

戚继光冷冷道:“他不是奸邪,为何能左右朝廷、调动兵马?”陆渐也觉不解,看了谷缜一眼。谷缜笑道:“戚将军果然不好唬弄。实不相瞒,这圣旨么,的确是我花了三万两银子,向皇帝身边的司礼太监买来的。”

戚继光心里越发吃惊,沉着脸道:“你到底有什么奸谋?若不说个明白,今日大帐之中,必要血溅五步。”

两人闹翻,陆渐身处其中,为难道:“谷缜,你把谋划告诉戚大哥吧!”谷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之所以买来圣旨,乃是为了一件大事。如要做成这一件事,非得保有三则,要么无以成功。”

陆渐道:“哪三则?”谷缜道:“一是敌国之富,二是绝世神通,三是素练精兵。财富我有,神通你有’至于素练精兵’非得戚将军手下的这支新军不可。”

戚继光将信将疑:“你到底要做什么大事?”谷缜笑道:“陆渐,还是你来说。”陆渐将江南饥荒的缘由简略说了。戚继光如听天书,好不惊奇,但他信任陆渐,见他如此郑重,心知此事不假,当下收好长剑,负手沉吟。谷缜又道:“敌国之富对付的是西财神,绝世神通对付的是对方高人,至于素练精兵,乃是应付皖、赣、闽、粤四省的倭寇土匪。”

戚继光沉吟道:“这件事若是真的,委实不可思议,但事关天下安危,元敬义不容辞。”目光一转,盯着谷缜,“你做的事情不坏,行事的法子却很不对。”

谷缜笑道:“我平生最爱的就是让坏人做好事。人说狼子野心、养虎为患,我却偏爱养虎畜狼,利其贪欲,为我出力。这些司礼太监平素唬弄皇帝、无所不为,这回多亏遇上了我,不但得了银子,还办了一件正经好事,积了天大的阴德,一举三得,正是利人利己。哈,又说到利了,戚兄是正人,行事道义为先,区区是商贾,凡事利字当头,那是改也改不了的。”

戚继光本想趁机训导一下这位小友,不料谷缜三言两语,把他想好的说辞堵了回去,一时无可奈何,只是皱眉苦笑。

谷缜又说:“事贵隐秘,为防敌方知我计谋,我三人分开行走。我和陆渐先行,戚兄率军在后。我给戚兄--幅行军地图,十五之前,务必赶到地图的标示处,尽可昼伏夜行,不要大张旗鼓。”又从袖里取出一幅地图,交给戚继光。戚继光展开一看,却是一幅江西地图,上面用朱砂红标明行军线路,他瞧了一阵,说道:“你放心,我整顿兵马,准时赶到。”

谷缜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戚继光亦是一笑,两人双掌互击,心中均起豪情。

 

 

卷四:周流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