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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的心子咚咚乱跳,想象谷神通疾风席卷,鬼魅潜行,悄无声息间制住了这一城的男女,这一份神通手段,根本不是人间所有。他行走城中,仿佛置身于一场迷梦,前方树影摇晃,明月冉冉上升,一座大殿从黑暗中一跃而出,殿中的灯火活是怪兽的独眼,幽幽摇曳,若明若灭。
走上一溜石阶,步入一座广殿,一点阴凄凄的烛火,映照出朱栏玉砌。四壁布满金玉龙纹,尽管恢弘壮丽,偌大的太和殿中,却只坐了寥寥两人。
仙碧坐在尽头,木木呆呆,就与殿外的宫人没有两样。谷神通坐在龙椅上面,手托一只酒杯,漫不经意,独饮浅酌,望见二人,双眉向上一挑:“你们来做什么?”
谷缜看了看四周:“只你一个?”谷神通淡然道:“不够么?”谷缜看他一眼,冷笑道:“你要以一敌八?”谷神通沉默不答。谷缜声音一扬,语气中透出愤激:“你可真心虚呢?不错,你输了,还有叶梵、狄希,谷神通死了,东岛还在!”
“谁说我会输?”谷神通斟一杯酒,徐徐饮尽。一阵风来,烛火忽明忽暗,他的面目模糊难辨,双眼藏在暗影深处,仿若寒星,幽幽闪烁。陆渐两次与他交手,此时见到,仍觉陌生,谷神通的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寂虚无,非但不可捉摸,根本不着边际,从那空洞之后跳出任何东西,陆渐都不会感觉十分惊奇。
“你来做什么?,,谷神望着儿子,“你该在船上!”
“我来…”谷缜面露嘲笑,“看一看你的下场!”
“你也许会失望,谷神通的嗓音里透着疲惫,谷缜喂喂冷笑,瞅了一眼龙椅:“这椅子,可是天子宝座!”谷神通淡淡说道:“那只是一把椅子,椅子就是给人坐的!”
“你真当自已是天子?”谷缜语带讥讽。
“天子?”谷神通摇了摇头,“倘若老天有知,天下人不过都是朝生暮死的蝼蚁,帝王将相,终归尘土,这一片连云宫阙,也会化为一堆瓦砾。自诩为天子,不过是足够无耻!”
“好大的口气!”谷缜的语气越发尖刻,“照你这么说,天下人谁还在你眼里?”
“当然有人!”谷神通将一杯酒灌入口中。
“商清影?”谷缜冷笑一声,谷神通却没回答,目光投向宫门。
风声掠空,白影晃动,一股白气注入大殿,近了时,却是无数纸蝶。左飞卿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忽地连人带蝶,轻飘飘地纵上了大殿的横梁。人停了,纸蝶在动,化为一条长长的飘带,缠缠绕绕,射向龙椅上的谷神通。
谷神通端着酒杯,目光微微一斜,落向飘带某处。飘带忽地向右偏出,避开正面,绕向他的后背。谷神通目光再转,飘带随之转移,恍若一抹烟雾,忽聚忽散,总在他四周弄影,可是来来去去,始终在他身前三尺。
陆渐只觉奇怪,使出小册子上所载的望气术,凝神默察。左飞卿这一次出手不同以往,风劲逼成一束,纸蝶聚集成行,仿佛一口无形无状的绕指软剑,随心所欲,变幻无方。换了他人,势难抵挡,谁知谷神通端坐不动,每次目光所向,均是风劲薄弱之处。气机一旦看破,只消出手攻击,纸蝶势必瓦解。左飞卿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不断变换风劲,操控纸蝶,使得破淀游移不定,好叫谷神通无从把握。可是天子望气,谈笑杀人,任由左飞卿千变万化,谷神通的目光总是抢先一步,看破他的气机,一招不出,就破了风部的神术。
陆渐越看越惊,再瞧左飞卿,脸色苍白,发际见汗,两只眼睛呆滞空茫,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绝望。
一声叹息,谷神通抬起手来,伸出食中二指,摘下一枚纸蝶,牯在指尖把玩,口中闲闲说道:“‘风神剑’重现西城,可喜可贺,但以谷某看来,君侯此剑,试炼未精,若有十年光阴,或许能与区区一较长短,今晚么…”他指尖一捻,纸蝶化为一团粉末。
左飞卿的一颗心沉入谷底,谷神通一眼看破了他的气机不说,又一语道破了这路神通的来历。这一路“风神剑’,本是粱思禽所创,练成之后,飞沙走石,均可化为无形神剑。剑木千奇百幻,劲力凝于一点,出手无坚不摧,比起沉沙之阵更胜十倍。多年来,练成“风神剑”的风部高手不过两人,均是旷绝一代的高手,到了这一代,西城公认,能够练成“风神剑”的只有左飞卿。如果给他十年时间,练成这一路神通,不难与谷神通争锋。可是事关仙碧,左飞卿方寸大乱,一照面就使出了尚来大成的“风神剑”,尽管犀利变幻,可也多有破绽,一被强敌看破,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风君侯心中一乱,剑势也受波及,飘带似的风剑微微一斜,“嚷‘龙椅的抉手被削去了一段。
“啊!”陆渐轻叫一声,只见谷神通任由风剑檫身而过,身子纹丝不动,他一伸手,削断的扶手落入手心,跟着两眼一抬,看向对手,双眼明净无翳,宛如两眼深潭。
左飞卿与他目光一接,心头突地一跳,急要收回风蝶,可已迟了半步。谷神通一扬手,空中金光闪过,正中他的胸口。左飞卿如受巨锤,一口血箭夺口而出,整个人向后飞出。眼看摔在地上,忽听一声大喝,劲力从后涌来,来势虽快,却很柔和。左飞卿受这一托,稍稍稳住身形,但觉一阵风从旁掠过,虞照去如怒箭,左掌前推右掌后出,搅起两道电龙,蓝白光照,映得谷神通的面孔如雪。
谷神通一皱眉,左手探出,闪电光中,修长的食指俨如白玉凝成。“哧”,指尖刺透电光,毫无阻滞,势如蓄满了势的弩箭,洞穿了虞照的右拿。虞照轻哼一声,左掌落向谷神通的右肩。谷神通的右拳抬起,后发先至,一拳破开电龙,击中虞照的掌心。“咔嚓”,两人应声一震,虞照蹬蹬蹬连退三步,摇晃站定,右手无为垂下,左手的鲜血顺着指尖点点滴落。
“虞大哥!”陆渐纵身上前,虞照摆了摆手,扬声道:“我没事。”抬起受伤左手,“咔”的一声,把折断的右臂扶正,两眼直视前方,大笑道:,“谷岛王,我这两掌还成么?”谷神通一言不发,举起右手,手背焦灼发黑。虞照笑道:“好家伙,我本来只想逼你离座,没想到你会硬接我的雷音电龙’!”
谷神通笑道:“雷帝子的掌力,谷某却之不恭!”虞照大拇指一翘:“好汉子,冲你这句,你我当饮三百大杯!”
“三百杯太少!”谷神通不动声色,“三百坛如何?”虞照笑道:“好啊,早听说岛王好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虞某人来得仓促,没带美酒!”
“谁说没酒?”谷神通向角落处一指,虞照定眼望去,挨着墙壁,累累堆满酒坛,坛身镜金,泥封上均有朱红款铭。
虞照一愣,失笑道:“谷岛王想得周全,亲自带了酒来?”
“过誉了!”谷神通也笑了笑,“不过就地取材、借花献佛罢了!”
“这是…”虞照微微动容,“禁城里的御酒?”谷神通点头笑道:“今日论道灭神’论道在先,灭神在后,既是论道,岂能无酒?”
“妙论!妙论!,’虞照挑起拇指,啧啧连声,“这么多坛酒,想必把禁城的酒窟都搬空了吧? ”
谷神通站起身来,拎起两坛,一坛丢给虞照,面伸手接过,泥封上的铭款赫然写着“洪武十三年”的字样。
这一批御酒藏了两百年!”谷神通轻轻拍开泥封,“躲过了靖难之役的大火,留到今日,殊为难得!”
虞照“哈”地一笑,拍开泥封,痛饮一口赞道好酒!这盗酒的勾当,虞某人从小到大做过不少。没想到,岛王这样的大高手,也会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儿!”
谷神通喝了一口,冷冷道:“这酒是朱元璋的,此人专断独夫、暴戾不仁,喝他这几坛酒,算是看得起他!”
“说得好!”虞照抹去嘴角酒水,“不过他驱逐鞑虏,也算有功于华夏!”
谷神通轻轻摇头道:“蒙古人不是东西,朱洪武也算不了什么功臣。蒙古人杀的是人,朱洪武诛的是心,八股文下,死了多少文人的精魂。元人祸乱,不过百年,八股取士,流毒子子孙孙!”
“说得在理!”虞照声如洪钟,“八股取士,诚然荒谬,但这还不算朱元璋最大的过失!”谷神通一扬眉毛:“愿闻其详!”
虞照笑了笑,大声说道:“朱元璋最大的过失,莫过于养了一群浪蛋儿孙。自永乐帝一下一代臭过一代,到了本朝,更是臭不可闻!
“有点儿道理!”谷神通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从古至今的皇帝,又有几个不是混账东西?盗天子之名,行独夫之事,虐民以逞,可恶透顶!”
“好一句‘盗天子之名,行独夫之事!”虞照放声大笑,“谷神通,你可把自己绕进来了。
你的功夫里就有‘天子’二字,这又作何解释?”
“这不过是他人的抬爱!”谷神通淡淡说道,“这功夫是我自创,本就没有名字,你高兴了叫天子,不高兴了,叫乞丐也没关系!”
“痛快!”虞照一拍手中空坛,“谷神通啊谷神通,可惜你晚生了两百年,要不然,思禽袓师见了你,一定十分欢喜!”
“是啊!”谷神通也将空坛抛开,幽幽叹了口气,“可恨我晚生了两百年,没有见到思禽先生!”
“见了又如何?”虞照心生好奇。
谷神通抬头望天,随细一丝怅然:“倘若见到先生,谷某必当为他牵马执鞭,甘为门下走狗!”
“奇了!虞照火笑遒,”东岛之王也会尊崇我西城的祖师?”
“尊崇?谷神通徐徐摇头,“谷某从不尊崇任何人物!”
“你方才说…”
“我不尊崇人物,但我尊崇道理!”谷神通扬眉一笑,“抑儒术,限皇权,只凭这六个字,思禽先生,可当横绝古今!”
“妙论,妙论!”虞照哈哈大笑,将手中一坛酒喝得一干二净,眯起虎目注视对手,“谷神通,我看你也是通达人物,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仙碧?”
“这个么?”谷神通眯起双眼,“你喝得过我,我就放人?”
“有意思!”虞照双目一亮,拍开酒坛泥封,“谷神通,打架你在行,这喝酒么,那可未必胜得过我!”
“雷部之主,酒量无双!”谷神通漫不经心地二笑,“谷某不自量力,敢捋足下虎须!”虞照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谈古论今,一转眼喝了七八坛百年陈酿,他们似有天大肚量,数百斤酒水下肚,居然不知所终。陆渐正觉惊疑,谷缜忽地轻声说道:“看脚下!”
陆渐低头一看,两人脚下涌出四股酒泉,汨汩漫向四周,只因烛火微弱,一时不易察觉。两人喝罢一坛,又是一坛,转眼喝了千斤烈酒。虞照面孔殷红,两眼似要喷火,谷神通却是气色如常,嘴角一丝笑意,始终不曾散去。
再饮一坛,虞照长吐一口气,苦笑道:“谷神通,你还能噶多少?”谷神通笑道:“主随客便!”虞照挠了挠头,苦着脸道:“罢了,你是无底的漏斗,喝光了这里的酒,我也胜不过你!”
谷神通笑道:“这么说,你不救人了?”虞照一挺腰背,笑道:“谁说的?虞某打也打不过你,喝也喝不过你,不过有件本事,谷岛王可是望尘莫及!”
“什么本事?”谷神通随口问道。
“拼命的本事!”虞照双掌一抡,“谷神通,接招吧!”
陆渐一边听着,热血尽沸,正要挺身而出,忽见谷神通反手一挥,仙碧浑身机灵,清醒过来,左瞧右看,忽地看见虞照,失声叫道:“你怎么来了?”
虞照应声泄气,垂手道:“谷神通,跟你打个商量,我用这条命换仙碧行不?,’
仙碧浑身一震,盯着虞照,不知不觉,眼里浮起一抹水雾。谷神通也默默地看了虞照时许,忽地摇头道:“不行!”
虞照面涌怒气,忽又气贯双掌。谷神通再挥衣袖,仙碧应势起身,不由得向虞照撑去。虞照慌忙伸手揽住,但觉来势轻柔。再看仙碧,双颊染红,艳若桃花,双目凝注过来,恍若两点水晶。
“谷神通?”虞照呆望对手,神色不胜迷惘,“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神通一言不发,徐徐坐下,两眼盯着地面,仿佛十分着迷。虞照循他目光看去,脸色忽地一变。两人化酒为泉,积水成洼,这时满地的积水,忽似活了过来,凝成笔直一线,直向谷神通冲去。
“水魂之剑!”仙碧低呼一声,声音里透出惊讶。水流应声变快,“扑”地溅开,化为千丝百缕,罩向谷神通全身。
谷神通抬起双手,十指如弹琴鼓瑟,向外轻轻挥洒。漫天水剑遇上指风,“嗖嗖嗖”向外溅出,没有一丝落在他的身上。
相持之际,水剑越来越细,悄然失去形质,化为丝丝雾气,雾气升腾弥漫,又凝结逢了一团缥缈的水云。
“谷岛王当心!”仙碧冲口而出,“那是‘玄冥鬼雾’!”叫嚷声中,谷神通已被云雾笼罩,身影模糊起来。仙碧连连后退,心跳不觉加快,这鬼雾中蕴含水毒,稍微沾染些许,势必化为水鬼,谷神通湮灭其间,一定无法幸免。
“咻‘一溜火光飞来,“玄冥鬼雾”乃醇酒所化,遇火即燃,“砰”地化为硕大火球。
“呵!”烟光水雾中,谷神通的笑声又轻又细,火光摇曳变幻,忽地向前急飞。恍若蜕皮的灵蛇,谷神通从火焰中脱身而出,鼓起胸膛,尽力一吸,残存的“鬼雾”一丝不漏地钻入他的口鼻,四周清清朗朗,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咻”,又来两道火光,谷神通一扬手,火光掉过势头,斜向前飞,所过大殿通明,照出两道人影。一个手持弩箭,正是宁不空;另一个却是中年男子,瘦削匀称,面白无须,身披一件羽氅,漆黑发亮,尽是乌鸦羽毛。
“是他!”虞照不禁动容。仙碧也惊叫道:“他还活着?”
两团火焰去势舒缓,仙碧叫声一出,忽地快了数倍。宁不空凝立当场,动也不动,眼看火焰冲到,从他身后闪出一道人影,体态窈窕,撩人遐思,纤手向前一扬,“砰”,火光迸散,转眼烧尽。
羽氅男子不敢硬接,闪身向右跳开,立足未稳,忽听有人发笑,他掉头一看,谷神通如鬼如魅,来到近前,目光如水,冷冷望来。男子心头一跳,正要扬手,冷不防谷神通一张口,喷出一股浓白的雾气,男子始料不及,脸上挨个正着。这一股白雾本是“玄冥鬼雾”,谷神通吸入后以神通炼化,这时反转回来,男子的脸上刺痛麻痒,仿佛千百蜜蜂一起刺蜇,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形如一只大鸟,如飞向后飘退,只是一个起落,脱出太和殿外。
“宁姑娘!”陆渐忍不住叫了一声,宁凝亭亭站在父亲前面,面孔素白无瑕,宛如夜里盛放的一朵幽兰。她应声看向陆渐,双眸蒙上了一抹淡淡的水烟。
“这位姑娘好功夫!”谷神通收起双手,迈步走向宁凝,他每走一步,都似踏中人心。宁凝不觉额角渗汗,忽地一晃,倒退两步,刹那间,谷神通身子前倾,作势跃出。
“喝!”陆渐挺身而上,拳劲如山涌出,谷神通略略转身,封出一掌,陆渐浑身一震,向后弹了出去。不待谷神通转身,宁不空举起连弩,一发数箭。
谷神通并不回头,大袖向后一拂,火箭旋风掉转,反向宁氏父女飞去。
宁凝吃了一惊,下意识挥掌阻拦,谁知火箭射到半途,忽地拐了个弯,绕过她的掌风,直奔宁不空飞去。宁不空正要躲避,火箭砰然爆炸,声如霹雳,宁不空飞出丈许,落地时半身浴血,摇晃不定。
“天弧掌力!”虞照惊讶道,“谷神通,你学了沈瘸子的‘星罗散手’?”
“不敢!”谷神通笑了笑,“谷某依样画葫芦,怎及‘西昆仑’的神通?”他口中说笑,右掌轻轻一拂,漫不经心地扫向宁凝。陆渐忍不住叫道:“岛王手下留情!”身向前纵,拳脚齐出。谷神通回掌抵挡,两人电光石火般拆了两招,宁凝上前夹攻,不防谷神通一旋身,食指飞出,仿佛灵蛇归窍,穿透她的掌风,点向她的“膻中”穴。宁凝应手而倒,陆渐又惊又怒,出手更快,大殿中两道人影乍分乍含,拳脚云飞电闪,几乎不容细看。
谷神通举手抬足,无一不指向陆渐的气机破绽。陆渐起初还有还手之力,渐渐只有躲闪之功,突然“啪”的“声,肩头挨了一掌奇劲透体,半个身子几乎麻痹。他灵机一动,应掌摔出,双脚腾空乱踢,谷神通防他攻击下盘,纵身跳开。陆渐趁机向前一蹿,活是飞鱼出水,贴地抱起宁凝,伸手一探,少矣尚有气息,忽见宁不空就在左近,叫声:“接着!”
宁不空伸手接过,微微一愣,陆渐还想再问袓父下落,谷神通纵身赶到,“刷刷刷”接连三掌,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陆渐步步后退,转眼到了柱子前面,他绕柱疾走,不防谷神通故技重施,又使出“天弧掌力”,接连绕过巨柱击来。陆渐一不留神,当胸中了一掌,整个人腾空飞出,眼看人影一闪,谷神通已到空中,欲要反击,又觉软麻无力。正焦急,“咔啦啦”一阵响,满地方砖冲天而起,聚成一道屛障,向谷神通迎面撞去。
“砰”,青砖化为漫天碎肩,落在陆渐身上,势如利锥尖刺。他缓过一口气,使个,鱼相”,如龙如蛇,翻腾跃出,挺身看去,大殿里尘肩弥漫,地面无中生有,涌出冲天藤蔓,纵横盘绕,尖刺重叠,犹如万鬼吐牙,叫人望而心惊。
陆渐心神一凛,转眼望去,殿门前多了三人。月色掩映下,一个正是姚晴,在她左边,依次站立一个金发美妇,一名高古者。姚晴见他看来,忽地面有揾色,狠狠扭过头去。
一阵狂风卷过,青雾无声消散,谷神通步子从容,踏过一片荆棘,所过藤蔓驯服,齐刷刷让开了一条道路。
“啪啪啪”,一切尖刺上面,迸出朵朵白花,花朵莹润如玉,饱吸了满地的醇酒,花蕊中吐出芬芳的酒气。金发美妇一扬手,白花飘零,花瓣漫天,仿佛向磁的铁针,直向谷神通飞去。
“天女花”受了对手真气吸引,紧贴对手身躯,手足四肢倒也罢了,一旦封住眼耳口鼻,势必成为聋子瞎子,任由“恶鬼刺”宰割。
谷神通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迎空呼出一口长气,那气息仿佛二月舂风,柔和潮润,但又不可抗拒。天女花缤纷四散,如被一阵狂飙裹挟,冉冉飞向殿门前的三人。
“嚓”,屋顶破开一个窟窿,一座假山从天而落,半途砰然炸裂,化为千百石雨,大如栲栳,小似拳头,势头精准狠辣,声如雷霆下降。陆渐吃了一惊,欲要上前,可是体内那一股“天弧掌力”经久不衰,还在体内盘旋。他有心无力,眼睁睁望着谷神通湮没在一堆乱石中间。
忽听一声长吟,清亮如九霄凤鸣,跟着灰影闪动,形似一条游龙,在乱石中闪电穿行。突然灰影消失,屋顶上传来一声闷哼,一个庞大身影从天摔下,砸得地皮微微颤抖。崔岳灰头土脸,狼狈爬起,额角上破了一个口子,汩汩淌出血水。跟着又听一声大叫,陆渐听出是沙天河的声音,叫了一半,戛然而止。众人抬眼望去,透过屋顶破洞,只见星空幽蓝、明月在天,一束清辉缥缈射入,形如一支打磨光洁的长剑。
“呵!”门前人影一晃,谷神通大步跨入,手里提了一个瘦小老者。
“接着!”谷神通一扬手,沙天河颠三倒四地飞向温黛。仙太奴一纵身,轻轻接住,正松一口气,不料沙天河陡然变沉,重逾千钧,仙太奴胸口一闷,鲜血夺口而出。
这一招“羊头豹尾”出自当年的“穷儒”公羊羽(按:见拙作《昆仑》),将后劲藏于物体,接来甚轻,使人心生懈怠,跟着突然变沉,一举重创对手。谷神通此时武功,尤胜当年“穷儒”,尽管手下留情,仍叫仙太奴吃足了苦头。
“太奴先生,别来无恙!”谷神通语中带笑,双掌如白浪千叠,挥洒而出。温黛双掌一合,平地涌出无数根须,齐刷刷缠向谷神通的双足。姚睛一躬身,双掌按地,根须深处,又带出无数带刺藤蔓,菩提根,恶鬼刺,一善一恶,并排齐飞。
谷神通不闪不避,“千浪千叠手”前劲未消,后劲又至,重重叠叠,势揽天地,所过根摧藤断,化为漫天碎肩。姚晴躲闪不及,被掌风扫了一下,好似撞上了一面石墙,翻糖跟斗飞了出去。正觉气血如沸,忽然身子一轻,落入他人怀里,姚晴不必去看,只闻气息,就知陆渐多事、也不顾浑身难受,狠狠推他一把,陆渐呆了呆,悻悻将她放开。
姚晴心忧师父师公,转眼望去,温黛双手狂舞,满地方砖涌起,结成层层障壁,正面柢捎谷神通的掌风。宁不空弩箭如飞,爆鸣震耳。崔岳也缓过气来,使出“石天雷”的神通,就地抓起大石,接连掷出。石块中蕴含“山劲”,半途发作,突然炸裂,棱角尖锐,去势惊人。,
这三部之主,均是西城中的顶尖人物,三人联手,守如泰山之固,攻如天崩地陷。谁知谷神通徜徉其间,手挥目送,一应爆炸、石雨、方砖石壁,为他掌风牵引,渐渐聚合拢来,势如龙卷飓风,绕着他周流转动。月光之下,旋风青郁发白,卷来荡去,西城高手纷纷后退,人人望着青色漩涡,纷纷露出惊惧神气。
突然声如炸雷,飓风崩溃,尘屑四散。温黛身不由主,接连后退。崔岳的胸口恰似被攻城锤撞了一下,一张阔脸变成紫色。宁不空见机得快,退得最远,手握半张连弩,帽子不知所终,披头散发,形同厉鬼。
飓风说去就去,就似从未有过,谷神通站在那儿,有如一尊雕像。对面的仙太奴无声凝立,两人四目相交,目光亮如星火,场上的气氛由动而静,众人纷纷屏息,大气不敢轻出。
仙太奴是温黛的丈夫,也是她的劫奴,所以仙碧不但练成地部神通,更继承了父亲的劫术“太虚眼”。太虚眼一旦使出,绝智乱神,使人疯狂。仙太奴的劫术胜过女儿太多,谷神通与他眼神相接,一时之间,似乎不能移开。
两人的目光越来越亮,脚下尘屑无风而动,凝若有质,越转越急,吹得众人衣发飘动。
“呵!”谷神通吐气开声,仙太奴应声一颤,脸色煞白如死。忽听谷神通叹了口气,说道:“太奴先生,生死相拼非我本意,你我还是罢手吧!”
仙太奴心中骇异,他这时劫术运足,别说开口说话,就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但听谷神通言语从容,分明未尽全力,想到这儿,争胜的念头化为乌有,眼内奇光微微一暗。
他的目光暗淡一分,谷神通的目光也暗淡一分,等到仙太奴眼里的神光散尽,谷神通也回复了从容淡泊的神气。
仙太奴长吸一口气,后退半步,抱拳苦笑:“谷岛王神通盖世,可惊可叹!”
西城众人听了这话,无不灰心丧气。谷神通赤手空拳,打得七部之主落花流水,反观其人,襟带潇洒,袍服俨然,气度不减当初,几乎毫发无损。
“还有谁来赐教?”谷神通声如金石,目光扫过大殿。
沙天河忽地叫道:“谷神通,你想怎样?沙某武功不济,却不怕死!”
“沙部主会错意了!”谷神通淡淡说道,“东岛西城,对峙三百余年,死伤了无数豪杰奇士。谷某不自嫌力,今日决意解一解这个难题。现今诸位,均是西城一部之主,单打独斗也好,一拥而上也罢,但使胜过谷某,谷某立刻解散东岛,永不复起。各位如果败了,也请解散西城如何?”
六部之主面面相对,神态各式各样,沙天河咽了一口唾沫,扬声说:“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那么西城八部,谁说了算数?”谷神通目光一斜,落向温黛。
八部之中,“地母”威望最高,山、泽二主虽为同辈,论及德望,仍是逊她三分。风雷二主是晚辈,火部与各部为敌,宁不空说话全无分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温黛身上,就连宁不空也转动两只眼窝,眉梢流露出焦灼神气。
温黛心中两难,谷神通一身武功可比天人,八部神通,无气不行,此人望气杀人,总能抢先一步看破众人的气机,因气制敌,无往不利。别说六部高手,即使天、水二部齐至,八人联手围攻,也是败多胜少,只不过,因此毁掉袓宗基业,似也说不过去。
沉吟未决,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又轻又细,可是温黛听来,却如朗朗晴空响起一声炸雷。其他人无不抬头,脸上流露出无比惊骇。
谷神通一抬眼,月光穿过头顶空洞,投下一条幽幽淡淡的长影,儒衫便帽,看似平常,胃是一股无形压力,刹那间铺天盖地。
“呀!”宁不空轻轻叫了一声。他双目已盲,感觉却很敏锐,突然向后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
“谁?”宁凝茫然询问。
“我!”屋顶那人轻轻回答。殿内众人,应声脸色霜白,沙天河喃喃道:“瘦竹竿儿!”
大殿里忽然多了一人,青衣小帽,身量甚高,面孔苍白瘦削,左眉一粒朱砂小痣。陆渐冲口而出:“若虚先生!”谷缜喃喃道:“师父!”温黛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说道:“万归藏!”
来人又笑一声,狂风平地刮起,磅礴大力涌向四方,不但西城众人站立不稳,陆渐不禁连退几步,靠上了一根巨大的圆柱。
大殿中央,只剩下两人。万归藏手足不动,身子轻摇轻晃,形似一竿修竹,在夜风中婆娑起舞,搅起无边的劲气。碎石、尘肩、纸蝶、残枝,还有侵染醇酒的泥土、四分五裂的方砖,一切有形之物,纷纷落入劲气,随之跳荡舞蹈。
气流一波波涌来,谷神通襟袖飘扬,俨然虚无幻影。突然之间,陆渐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谷神通消失了,他的精神气魄,应着万归藏的气势向内收缩,凝如江心磐石,伫立激流之中,任由对手气势张扬,从他身边一一掠过。
地表起伏震动,陆渐的双脚微微发麻,身后的巨柱也在来回晃动,栋梁之间,发出吱呀呀的呻吟。
“你在炼虚?”万归藏的声音冷厉空茫,仿佛来自天外。
“那又怎么样?”谷神通的语调一如故往,懒散中带了几分倦怠。
“你想掏空自己?”万归藏嗤嗤冷笑。
“你要装满酒杯?”谷神通针锋相对。
“天地可不是杯子!”
“你也算不上天地!”
两人机锋来去,气劲充斥大殿,旋转推挤,横冲直撞。谷神通以外,其他人均被逼到墙角柱下,陷入苦苦挣扎。
“呀!”姚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陆渐转眼望去,少女面红如火,两眼发直,口中大嚷大叫“别喝药,娘,别喝那药…啊,快来人呀,快救我娘,她…她快要死啦…”
陆渐心中惊讶,凝神望去,发现她体内的气血沸腾乱走,反复冲击周身的经脉,势如洪流溃堤,行将破体而出。
陆渐心中一急,抢到姚晴身边,“大金刚神力”涌出掌心,将那气血强压下去。姚晴缓过一口气,神志稍稍清醒,发现身在陆渐怀里,又羞又气,想要挣脱,谁知身子其软入绵,使不出一丁点儿的气力。
陆渐游目四顾,一众西城高手,无不闭目盘坐,神情痛苦,观望他们体内的气机,无不跳动滚荡,很不平静。陆渐又吃惊,又担心,转眼看向谷缜,只见他背靠墙壁,呆呆盯着场上。
陆渐一转念头,恍然大悟,万归藏使出了“周流六虚功”。“周流八劲”与他同出一源,遇上了“周流六虚功”,好比小巫见大巫,别说神通施展不出,更被万归藏牵动气机,不可遏止。谷缜没有练过“周流八劲”,不与“周流六虚功”发生感应,尽管修为较弱,反而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气劲越来越强,如山如城,向谷神通碾压推挤,冲击他的躯体,动摇他的下盘。谷神通随之摇晃,仿佛飓风中的一点孤灯,尽管外力增强,他的神气却越发空透,渐渐小无可小,缩成无形一点。这时间,陆渐呼吸一紧,隐隐感觉有事发生。
“咄!”谷神通的精气暴涨,势如千针万箭,从周身百穴中迸射而出,“哧哧哧’’穿透了万归藏的劲气,活龙活蛇,如针如刺,避实就虚,在其中不住穿梭游走。
“无相神针!”万归藏一挺身,气势怒张。可已迟了,气针一发不可收拾,无隙不趁,无孔不入,生生不息,源源不尽。
神功大成以来,万归藏第一次陷入了守势。“周流六虚功”遇强越强,因应气针冲击,势如狂龙出海,穿房揭瓦,摇梁动柱,方砖片片离地,裹挟漫天黄瓦,可一冲近谷神通,又为气针击得粉碎,碎肩滚珠走丸,从他身边无声滑过。
谷神通洞悉天机,“无相神针”已入化境,胜过了当年的释天风。只随两人交锋,气针渐粗渐长,如绳索,似长缨,如千钧劲矢,似点钢长枪,连缠带绕,连守带刺,扼住了无坚不摧的龙头,缚住了周流天地的妖龙。万归藏尽管后招无穷,此时此刻,居然一招一式也发不出去。
万归藏的神通一且使足,西城高手所受的苦头更大,体内翻江倒海,头顶白气如柱,面庞渐渐扭曲变形,眉宇之间透出癫狂。
一声凄厉惨笑,宁不空忽地跳了起来,凄声长叫:方凝,你为什么不等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明天就回来,你好好带着孩子,我明天一定回来,方凝,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宁不空一向城府深沉,万事潜藏在心,从不对人诉说,好比蓄满了水的湖泊,平时堤防坚牢、滴水不漏,可是一有破淀,立马纵情宣泄。所以六大部主之中,他的功力并非最弱,心志却是最先崩溃,眼前生出了幻象,宛然回到了落雁峡一战之前、与妻子生离死别的情形。越方凝抱着婴儿,巧笑嫣然,素自的倩影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任他双手乱抓,始终抓不住一片衣角。
宁凝与陆渐共破“黑天劫‘,神通已达炼神境界,身处乱流之中,并不随之迷失。她听见父亲叫喊,又吃惊,又难过,纵身抢上,将一股内力打入他后脑的“玉枕”穴,宁不空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宁凝正要注入内力,压制宁不空的气机,忽又听见一声大叫:“爹!”回头看去,左飞卿站起身来,闭着眼手舞足蹈,一无平时的夷旷洒脱,嗓音又尖又细,像是十来岁的孩子,“爹,你怎么啦,来人呀,他流了好多血,来人呀,这些血止不住呀…”
宁凝听在耳中,心中生出一丝凄惶。她听说过左飞卿的身世,风君侯幼年之时、亲眼目睹父亲被万归藏所杀,内心受了极大刺激,从此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他之前受了不小的内伤,“周流六虚功”一出,左飞卿内外受敌,一面压制伤势,一面柢御外力,所以第二个中招,朦胧中看见垂死的父亲,揭破了心底的疮疱,一时悲恸莫名,神志混乱得不可收拾。
虞照在他身边,见状凝气于胸,运起“天雷吼”,冲着左飞卿“呔”地一喝。喝声有如霹雳,击破了左飞卿眼前的幻象。他只一呆,神魂归窍,忙又盘膝坐下,抱真守一,虞照却因这一喝,外邪入侵,气机错乱,两眼殷红如血,摇晃晃站了起来,痴痴呆呆地向大殿中央走去。
仙碧在他身后,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手,虞照狠狠一甩,把她甩开。仙碧正着急,左飞卿跳了起来,轻飘飘一掌落向虞照背心,虞照下意识回掌抵挡。“啪”,两人双掌交接,左飞卿的掌心传来一股黏劲,将他的手掌紧紧黏住。虞照只觉一股柔劲绵绵涌入,神志为之一清,慌忙送出电劲,风雷转生,威力倍增。两人缓过一口气来,忽见仙碧双颊涨红,神气痛苦,忙又各出一掌,与她双掌相接,三人坐在一起,形如品字,共御天劫。
陆渐远远看见,轻轻松了一口气,再看其他人,崔岳和沙天河双掌互抵,面色蜡黄,温黛与丈夫也四手相交,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转眼之间变了三次。
陆渐恍然大悟,万归藏存心放任神通,扰乱同门的气机,分明是想一劳永逸,打败谷神通之外,也将这一干西城高手逼疯发狂、气血破脑而死。
不一会儿,西城众人越发痛苦,就连姚晴体内的真气也蠢蠢欲动,一心冲开“大金刚神力”,可是场上两大高手忽攻忽守,你来我去,完全没有罢手的意思。
陆渐蓄足真气,凝注场上。一转眼,“周流六虚功”势头稍弱,“无相神针”又转急迫,满空啸响连连,仿佛千箭齐发。陆渐一挺身,露出“唯我独尊之相”,忽地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决定了胜负!
万归藏的心思全在谷神通身上,可是陆渐气势太强,不容他视若无睹。现如今,他的气势正落下风,如果听之任之,势必两面受敌。
他心念电闪,目光一转,忽向陆渐投去。陆渐与他目光相接,只觉丹田一跳,经脉中八股真气蜂拥而出,冲得他周身酸软。紧跟着,一股大力如山压来,陆渐胸口一闷,一股血箭夺口而出。
万归藏分心应敌,气场生出一丝破绽,这破绽稍纵即逝,可对谷神通来说已经足够!
他“嘿”的一声,陆渐昏沉之间,也感觉到一股锋锐无比的神意。锐劲破空掠过,仿佛捅破窗纸的一根钢针。
万归藏哼了一声,忽地冲天而起,撞破了上方的屋顶。人巳泯然消失,声音远远传来:“九月九日,东岛西城,灵整岛上,论道灭神!”清如老龙长吟,久久也不散去。
大殿里平静下来,进而陷入一片死寂。除了谷神通,殿中人东倒西歪,没有一个可以站立。
宁不空慢慢挣起身来,扶着女儿,一步步向大门挪去。
“就这样走了么?”谷神通的声音清冷如月光。
“你要怎样?”宁不空口气软弱。万归藏尚且败落,谷神通若下杀手,在场诸人,决无一人可以生还。
“人可以走!”谷神通顿了顿,“双手留下!”宁不空应声一颤,双眉微微扬起。温黛忽道:“谷神通,你是说,西城的人都要留下双手?”
“不错!”谷神通冷冷道,“到了九月九日,我可不想多出九名劲敌!”
崔岳摇晃站起,大声说道:“谷神通,我们打不过,可也不怕你,要取我老笨熊的爪子,你得自己来!”
“说得好!”沙天河也大声附和。左飞卿、虞照、仙碧、宁凝、温黛、仙太奴,西部一干高手,纷纷挺身站起,站成一排。姚晴迟疑一下,忽地推开陆渐,默默站到师父身边。温黛看她一眼,脸上露出苦涩笑意。
谷神通盯着九人,点一点头,正要迈步,陆渐忽地挣起,抹去口角鲜血,大声说道:“谷岛王,手下留情!”
谷神通看他一眼,摇头叹道:“我们两方恩怨数以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陆道友,你今日助我破了万归藏,我很承你的情,你不是西城中人,不要插手此事!”
陆渐说道:“三百年还不够吗?这仇恨要一直传下去吗?”谷神通摇头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陆渐咬了咬牙,忽道:“谷岛王,你放了他们,我把双手给你!”上前一步,将双手送到谷神通前面。谷神通一怔,西城诸人无不动容,忽听谷缜笑道:“把我的双手也算上!”他走上前来,似笑非笑,“谷岛王,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谷神通冷哼一声,面沉如水。谷缜笑嘻嘻与他对视,半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人对峙半晌,谷神通忽地垂下眼皮,一扬手,冷冷道:“全都滚吧!”
西城一行人如释重负,温黛微微欠身,轻声说道:“陆道友,大恩不言谢,温黛记下了!”陆渐拱手道:“不敢当,但望今夜以后,恩怨尽消,从此东岛西城,化干戈为玉帛!”
温黛深深看他一眼,又施了一礼,领着众人离开。宁不空落在后面,还没举步,忽听陆渐叫道:“宁不空,我爷爷呢?”
宁不空冷冷道:“你不怕的,就跟我来!”陆渐与万归藏换了一招,受了不小的伤损,宁不空几乎身心俱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半斤八两,陆渐并不怕他,大声说:“就来!”迈步跟了上去,走到宁凝身边,忽又面红耳赤,讪讪招呼:“宁…宁姑娘!”宁凝望着他,神色似恼似怨,终归化为一团凄凉。
忽听有人冷哼,陆渐掉头望去,忽见姚睛怒目相向,陆渐忙道:“阿晴,你听我说…”话没说完,姚晴一甩手,飞也似的跟温黛去了。
陆渐盯着姚晴的背影,心中伤感恍惚,百味杂陈,直到宁凝轻声提醒:“别愣了,走吧,令袓父没事!”陆渐回过味儿,心中忧喜参半,看了宁不空一眼,低声说:“那为什么宁…令尊要捉他?”宁凝说:“家父恨沈舟虚入骨,存心让你破坏他儿子的婚事。他还说,姚姑娘怕是下一代地母,如果嫁了沈秀,天地二部含一,对我火部十分不利,至于为何不利,他却没有多说!”
陆渐松了一口气,跟宁凝走了两步,忽又回头说:“谷缜,我要去见爷爷,完了上哪儿找你?”
谷缜苦笑道:“也许等你回来,我已经走了!”陆渐一惊:“你还要走?”谷缜默默点头,陆渐又问,“不回中土了?”谷缜又点了点头。两人对望一眼,陆渐忽地双目发酸,哽咽道:“那好,你…你保重…”说完扭头就走,背过身时,宁凝看见两行泪水从他的眼里夺眶而出。
一时人群散尽,大殿中只剩下谷氏父子。谷神通神气倦怠,百光扫过大殿,不过半个时辰,殿中已是一片狼藉,他呆了呆,忽道:“走吧!”
谷缜笑道:“好个撒手掌柜!禁城里的人醒过来,一看这副景象,还不闹到北京城去?”
“他们一个字也不会说!”谷神通冷冷说道,“比起损毁大殿,看守失职才是死罪,顶多修修补补、敷衍过去罢了!”
谷缜笑笑不语,父子俩一前一后,信步走出禁城。禁卫、宫人依旧沉睡,出了东安门外,明月还未中天,谷缜正要分道扬镳,谷神通忽道:“陪我走走!”
?“凭什么?”谷缜大皱眉头。谷神通一言不发,迈步走在前面,谷缜望着他孤独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忽地凄凉起来。
两人穿过一条长街,拐进,条小巷,巷中星月不至,一团漆黑,突然间,谷神通停下步子,手扶墙壁,“喀”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你…”谷缜作势要扶,手到半途,忽又停住名神通摆了摆手,哑声说:“我没事…”踉跄走了两步,忽地一膝跪倒,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谷缜来不及细想,扶起父亲,但见谷神通面色蜡黄,两眼紧闭,眉宇间藏了一团紫黑之气。
谷镇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怔忡时许,才来得及整理思绪。看情形,谷神通早已受伤、适才威胁断去西城中人的双手,只怕也是虚张声势。他明知此话一出,陆渐必处阻拦,故而假意准许,一来借坡下驴,二来让西城众人丧胆远走,不敢留下来査探虡实。尽管这样,谷神通强压伤势,一路避开大道,来到这个僻静小巷,方才不支倒地。
谷缜想到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没有跟来,一代高手也许就窝窝囊囊地死在这里了。更可怪的是,依照往日意气,谷神通让他向东,他十九向西,让他陪走一程,他十九扬长而去,可那时不知为何,似乎心神不定,难道说真是父子连心,预感到谷神通要出大事?
谷缜越想心中越乱,寻思紫禁城一战之后,西城群雄夺气,一时无人再来。可是东岛兴衰,也系于谷神通一身,当此之时,正是杀死“谷神不死”的最佳时机。尽管身处穷街陋巷,两人的四周依然潜伏危机。
谷缜沉吟一下,脱下谷神通的外袍套在身上,又把自己的外套转给父亲,而后打散头发,半遮脸面,俯身将谷神通背在后面。父子俩身量相仿,胖痩相若,乍一看,倒像是谷神通背着谷缜。
谷缜专挑僻静巷陌行走,他记忆精准,南京大街小巷,无不了如指掌。他在雨檐下的阴影里游走,避开皎洁的月光,仿佛一只离索的孤魂。
走过若于巷道,前方灯火照眼,一条不波逝水,漂着许多画舫,哀歌淫曲,从妨上悠悠飘来。
谷缜招来一艘乌篷小船,钻了进去,放下父亲,一探脉搏,并非虚弱不救。他搜索谷神通的囊袋,找到两瓶疗伤药物,取了几丸给他服下,而后叫来酒菜,在一旁燃起烛火,自斟自饮。
小船顺水漂流,歌声渐渐稀落,挑开窗帘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河上几点火光闪烁明灭,与天上群星的倒影混淆相乱。
又过了一会儿,秦淮河也沉寂下去,艄公靠在船头打盹,船里的姑娘无所事事,也在舱尾熟睡,随着轻柔的呼吸,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脂粉香气。身后的谷神通似在梦魇,嗓子里咯咯有声,仔细听去,仿佛在叫一个名字。
“清影,清影…”这叫声落入耳中,谷缜的心底针扎剧痛。记忆的闸门掀开,无数往事汹涌而出。他愁上心来,一口气喝光了五壶烈酒,非但不醉,反而更加清醒。正要再拿一壶,一只手忽地搭来。他回头看去,谷神通已经醒了,他的脸色苍白如故,孤寂的眼里却多了一丝神采。
“干吗?”谷缜挣脱他手,双眉向上一扬。谷神通深深看他一眼,苦笑道:“酒多伤身!”谷缜失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娘有点儿意思!”
谷神通沉默时许,徐徐说道:“当年清影离我而去,我心灰意冷,托于杜康。你耳濡目染,也染上了酒癖,以至于因酒取败,遭人诬陷。如果你那天不曾饮酒,谁又能够陷害你呢?”
“陷害我?”谷缜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你现在才说陷害我?”
谷神通站起身来,挑开帘子,望着一河星斗呆呆出神,良久说道:“谷缜,我明知道你冤枉,却把你打入九幽绝狱。我明知你无罪,却让你当众假死,害得萍儿神智丧乱。说起来,我真是天底下最可恨的父亲!”
“装模作样!”谷缜冷笑一声,“这些马后炮我不爱听!”
“谷缜,你可以恨我!”谷神通望着儿子,脸上的疲惫之意挥之不去,“可是,无论你有多少冤屈,有些事却洗脱不了!”
“什么事?”谷缜皱了皱眉。
“萍儿失身给你是真的!”谷神通沉默一下,“你们有兄妹之名,但有夫妻之实!”谷缜恰似挨了一棍,默默低下头去。
“四大寇的书信是假的!”谷神通顿了顿,“可是,书信上攻城略地,死掉的百姓却是真的,这些百姓不是你亲手所杀,却是因你而死!”
“这…”谷缜正要反驳,忽又想起当年炮击倭船,溺死了许多百姓,不由得心生愧疚,再也说不下去。
谷神通沉默一下,又道:“我也找过汪直,他一口咬定你是同谋。我本想杀了他,可他用你来将住我,说我徇私枉法,他跟你同样作恶,为什么我不杀你,偏要杀他?我实在羞愧,只好一走了之!”
“你还真好哄!”谷缜冷冷道,“换了是我,他连十八代袓宗的名号也得兜底儿说出来!”
“是啊!”谷神通的脸上倦意更浓,“我为人优柔寡断,有时候硬不起心肠。武功还说得过去,却没有治理一方的雄才。这些年又浑浑噩噩,对岛众疏于管束。只说东岛四尊,除了妙妙,全不干净。叶梵瞒着我,偷偷地在狱岛炼奴;狄希背着我,跟倭寇大做买卖;至于赢万城,装神弄鬼,敲诈富户,为老不尊,贻羞袓先…”
“你知道!”谷缜心尖儿上蹿起一股火焰,“混账东西,你全都知道!”
叫声惊醒了艄公和女郎,四只眼睛定定看来,谷神通一拂袖,两人又昏睡过去。谷缜手握酒杯,大口喷着粗气,谷神通却目光悠远,徐徐说道:“二十年前,万归藏率众东征,两次论道灭神,我东岛高手死亡殆尽。我那时逃出东岛,颠沛流离,活下来实属侥幸。后来万归藏遭遇天劫,西城大乱,我岛残余才得陆续返回。活下来的多是弱妇孺,四大流派的精锐高手所剩无几,活着的大多身负暗伤,回岛之后也纷纷谢世。岛上人才凋零,良莠不齐,赢万城贪财自私、叶梵骄狂自大、狄希心怀鬼胎…至于妙妙,若非千鳞绝传,以她的修为声望,又怎么能够位列四尊…”
谷神通说到这儿,吐了一口长气:“反观西城,水、火二部先后削弱,顶尖的人物却依然健在,至于其他六部,更是英才辈出。相形之下,东岛更显孱弱,好比无羽雏鸟、无毛小兽,经不起半点折腾。多年来,我不断调教后辈,充其量也不过是叶梵、狄希的地步,有资质突破樊篱、领袖群伦的人倒有一个,可惜得很,这个人对武功不感兴趣!”
谷缜奇道:“你是说我?”谷神通看他一眼,面露苦笑:“你聪明过人,可惜不爱武功,又为了清影的事儿跟我斗气,全不把东岛的存亡放在心上。后来干脆逃到中原,成为巨富,回岛大肆炫耀。我纵想立你为嗣,你这个样子,谁又愿意真心服你?结果闹出来一场大事。当时白湘瑶有备而发、滴水不漏,我若力压众议,必然人人离心…”
“说得好!”谷缜冷冷接道,“比起东岛的团结,我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三年苦狱,也算委屈?”谷神通双眉一扬,声音冷厉,“当年万归藏东征,你大爷爷第一个殉难,你爷爷为给妇孺断后,结果粉身碎骨。你大伯、二伯逼我离开,自己却死在万归藏手里。我流落江湖,为了躲避西城追杀,吃草根、喝马尿,与山贼倭寇为伍。整整五年,无一天不活在恐惧中间,三次遇上万归藏,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我之所以忍辱偷生,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念头,那就是‘重振东岛’。你要记住,你不只是我谷神通的儿子,更是我东岛的弟子,为我东岛兴衰,别说三年苦狱,就是千刀万剐,那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席话直如当头棒喝,谷缜呆了一呆,忍不住叫道:“这些话,你为什么早先不说?”
“因为你不配。”谷神通冷冷道,“八岁以前,你不过是个胡作非为的顽皮小子;三年之前,你不过是个油腔滑调的轻狂浪子;时至今日,你才勉强有点儿样子。”
谷缜神思恍惚,默默饮尽一杯酒,苦涩道:“说这些干吗?现如今,我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小混混,武功什么的几乎不会!”
“不然!”谷神通摇了摇头,“你说的武功,不过是拳脚小道,绝顶的高手,永远比的是胸襟气度。只要胸如大海,要学武功,还不容易?”他说到这儿,深深看了谷缜一眼,“我认识的人中,除了你,没人能练成我的功夫!”
谷缜忽地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谷神通看着他,紧紧锁起眉头。谷缜笑了一阵,大声说道:“谷神通,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哈,拍得好、拍得我真舒服。不过马屁归马屁,我可没那么傻,不会听了你的屁话,就去练什么狗屁武功!”谷神通盯着他,半是气恼,半是无奈:“谷缜,我看得破万人之气,却看不破你的心思,你有时像一个勇士,有时候又是一个十足的懦夫!”
“大勇若怯!”谷缜笑了笑,“世间事本无定相!”
“也罢!”谷神通略一沉吟,“人各有志,我不强求,只不过你这一去,又置妙妙于何地?”
谷缜凝望一点孤灯,将一杯酒徐徐饮尽,忽道:“谷神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万归藏的话你也听见了!”谷神通漫不经意地道,“论道灭神还没有完,我得返回东岛,筹备九九之期!”
谷缜忍不住间:“今日交手,你们谁更厉害?”
谷神通看他一眼,微微笑道:“论武功,他高出我一线,不过武学之道变化万千,好比你做生意,武功只是本钱,但要分出输赢,还得时机运气。今日一战,万归藏并非败在武功,而是料敌失算、棋差两招。起初他潜伏在旁,一心看我虚实,又借八部车轮大战,消耗我的精神气力,等我精气衰竭、虚实显露,他才从容出手,一举锁定乾坤。谁知道,我从陆渐处得知了他的消息,先已留了心思,从始至终未尽全力。万归藏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料我的‘无相神针’,已经大成,与‘天子望气术’,合用,足以抗衡他的‘周流六虚功’。二是他没算到陆渐,那孩子年纪轻轻,登堂入奥,能以一人之力动摇场上的均势。万归藏以一敌二,吃了大亏,只不过,这人真是奇才,受了我一击,还能飘然远遁,临走前的反击,也让我受了不小的伤损!”
“下一次呢?”谷缜冲口问道。
“天知道!”谷神通抬头看了看天,眼里透出不尽的疲倦。
“‘周流六虚功’…”谷缜顿了顿,轻声问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武功?”
“一言难尽!”谷神通若有所思,长长叹了口气,“相传这门武功源自天机宫的‘太乙分光剑’。当年‘穷儒’公羊羽夫妇与‘西昆仑’梁萧在天机宫前一场激战,惊天动地,胜负未分。料是透过那一战,‘西昆仑’领悟到了这门剑法的精要,舍二用一,将两人用的心法集于一身,奠定了‘周流六虚功’的根基。
“‘太乙分光剑’早已绝传,我自恨晚生百年,无缘目睹这一路剑法的神威,但听故老相传,两门武功看似相近,其实相反。‘太乙分光剑’因是两人合用,所以分而后合,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以后归于太一混沌,混纯一成、天下武功几乎无一可当。可是‘周流六虚功’不同,自修自练,不假外求,‘周流八劲,在体内自相融合,先行练成一个混沌,所以不用出手,精神气魄就已浑然天成,一招不出先已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它的厉害远不止此…”说到这儿,谷神通略略一顿,眉间透出一丝悲凉。
谷缜知道他想起死去的亲友,一时间也觉黯然。
谷神通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从万归藏手里三次逃脱,第一次根本没有交手,所以能够逃命,全赖‘龙遁’之术。第二次,我的‘鲸息’有成,刚一出手,就觉不妙,仗着‘龙遁’,再次逃走。这一次逃了一个多月,也没逃脱他的追踪,到后来我走投无路,躲进了一群倭寇里面。万归藏不料我自污自晦,又让我逃过了一劫。到了第三次,我练成‘无法无相’的心法,接了万归藏一招,可是到了第二招,险些为他所制。天幸紧要关头,我看出了他的一个变化,尽管拼死逃脱,可也受了重伤,躺了好几个月,几乎死掉!”谷缜忽道:“这么说,‘周流六虚功’一招胜似一招?”
“是啊!”谷神通看了儿子一眼,眼底透出一丝赞许,“不止一招胜似一招,而且胜过许多。‘太乙分光剑’由分而合,‘周流六虚功’由合而分,它以混沌开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A卦,八卦又生六十四卦,六十四卦以后放之于天地,化之于无穷,到了交锋的当儿,一受到对手的精气牵引,立马开始演化。对手内力越强,它也随之变强,对手的精神越坚牢,它的压迫就越厉害。试想人力有时而穷,谁又能抗衡这种无穷无尽的大能?一旦万归藏蓄足了气势,天下无人可挡他一击。”
谷缜听得脸色发白,听到的仿佛不是一门武功,而是一宗邪术,他呆了呆,大声面:“可你挡住他了!”
谷神通笑了笑,淡淡说道:“‘周流六虚功’再厉害,那也是实的!好比横流之水满溢于深谷,浩然之气充斥于天地。老子曰‘无中生有’,佛陀曰‘云空不空’…”
谷缜不待他说完,拍手叫道:“我明白了,有从无中来,无可以破有,要破掉‘周流六虚功’的实,就得用到虚!”
“道理不错!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谷神通苦涩一笑,“我得高人指点,早年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来又花了十多年的苦功,勉强有所小成。可是到了今晚,才知道之前所练的一切,到了生死关头,几乎全无用处!”
“高人指点?”谷缜摸了摸下巴,“莫非是鱼和尚?”
谷神通点头道:“鱼和尚为止杀戮,曾在天柱山与万归藏一决高下。大师出身空门,武功暗合佛法,如如不动,本相空明,可是一旦交手,仍被万归藏破了本相,接到第三招就受了内伤,被迫离开中土。他去东瀛之前,见过我一面,一丝不漏地告诉我比试的经过,并讲述了‘以虚破实’的要旨。所以说,没有鱼和尚接那三招,今晚之战,我已经输了!”
说到这儿,谷神通神色黯然,坐了下来,就在船头盘膝打坐。不久呼吸消失,神气收敛,整个人仿佛湿灰死木,与万物同化,再也没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