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沈秀来到城中市集,是时已近黄昏,眼见市终人散,店铺行将打烊,姚晴忽道:“沈师兄,你有银子么?”沈秀道:“怎么没有?”说罢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钱袋,托在手里上下抖动,黄金白银叮呤当啷、跳跃欲出。
姚晴笑了笑,柔声说:“沈师兄,我挑几件衣裳好不好?”沈秀望她笑脸,不觉神魂出窍,忙道:“师妹请便。”
姚晴一笑,进了成衣铺子,一气挑了十身上好衣裙,十条绣花手帕,五对名贵香囊。接下来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阵风冲入珠宝斋,笑眯眯地大挑首饰香粉。她出身豪富,见识过人,所挑珠宝无非上品,钗簪指环挑了一堆,手里放不下,便丢在沈秀怀里。
沈秀在她身后会钞,眼见银袋渐空,脸色越来越难看,禁不住咳嗽一声,赔笑道:“好师妹,天色也晚了,要不要寻一家酒楼用饭?”
姚晴看他一眼,笑道:“好啊,买了这条项链就去。”说罢拿起一条项链,链上的珍珠颗颗均匀,下坠一块杏子大的天青宝石,皎若明月,光华照人。
沈秀正感心惊,忽见姚晴含笑瞧来,只得乖乖掏出钱袋。珠宝斋的掌柜伙计不料打烊之时,凭空掉下冤大头来,一个个狂喜不禁,连连打躬作揖。沈秀望着姚晴如花笑靥,摸着软答答的钱袋,真个恨得牙痒。一待姚晴转身,他急忙寻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银两救急。两人逛罢市集,姚晴选了南京城最贵的福临客栈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交付,姚晴入房沐浴更衣,让沈秀在门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赖,暗示鸳鸯共浴,谁知说干了嘴舌,也只换来佳人一笑。沈秀忍不住绕到窗边,欲要偷爬进去,不料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时一不留神,竟被“孽缘藤”缠住手脚,脑袋卡在两根藤间动弹不得。耳听房中水声哗哗,娇娃低吟,想象其中的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挠心。
几番挣扎,好容易摆脱藤蔓,钻进房中,忽见姚晴梳洗完毕,一身绣衣宝带,珠宝琳玻生辉,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转,媚态天然。
沈秀气得发呆,再瞧那一身华服美饰,也惊艳,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无数,还不曾下过这样的本钱。若非忌惮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在这美人儿身上讨还公道。
姚晴见沈秀翻窗而入,却不吃惊,笑嘻嘻说道:“沈师兄,晚上去哪儿用饭?”沈秀反觉惊疑,要知道别的女子遇上这等事,多少有些羞涩惊慌,他自来视情场如战场,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只需女方惊羞或是欢喜,那便有机可趁。而姚晴这样从容自若,反而叫他无法可施,不觉对这眼前的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的欲火更添几分,笑道:“四美庄临湖,太湖船菜别具滋味,乾坤轩菜品最丰,厨子的手艺堪称隹妙…”
姚晴笑了笑,说道:“光吃饭有什么好玩,咱们去萃云楼吃酒如何?”沈秀傻眼,艾艾说道:“那个…那个…”姚晴接口道:“那个不就是妓院么,难道你没去过?”眼下透出一丝鄙夷。
沈秀哑口无言,若说去过,未免自污名声,若说没去,又未免矫情虚伪。再说那里的鸨儿妓女,沈秀无一不熟,到了地头,势必露了老底。
沉吟间,姚晴含笑出门,径向萃云楼走去。沈秀见状啧啧称奇,心想她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风月场中色做胆、酒为媒,最好干事。想着欢天喜地,随在姚晴身边纵情说笑。
二人男俊女俏,引得无数行人回头驻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边乘了船,两人吟赏晚景,来到萃云楼中,要了一间雅室设酒取乐。
楼里的鸨儿姑娘见沈秀带来一名绝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议论纷纷。姚晴妙目一转,笑道:“奇怪,何巧姑怎么不在?”沈秀一跷大拇指,由衷赞道:“好师妹,你连何妈妈的小名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来这里…哈哈,那个过…”他将一个“嫖”字硬咽了回去,着实万分辛苦。
“嫖过是么?”姚晴举杯一笑,“小妹向来寒素,哪儿有那等雅兴?难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师兄这等阔同门陪着,小妹不才,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听到“阔同门”三个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这小娘皮心一狠,专叫名妓,自己岂不大大地破财?正发愁,忽见姚晴举杯喝酒,心中又是一喜:“妙啊,你喝酒,那便好办,我先灌倒了你,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任我摆布了。”于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放出风月场上的手段,一心骗姚晴喝醉。
姚晴却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劝说,总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条斯理,其间反倒痴言软语,哄得沈秀神魂颠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脸上一片酡红,心中还自以为得计,呵呵傻笑不已。何巧姑闻风而来,姚晴招手笑道:“好妈妈,过来坐。”何巧姑打量她笑道:“哎哟,这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妈妈我眼拙,竟认不出来。”挨她身边坐下,一对三角眼在姚晴身上乱转,心中暗赞:“这丫头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让我调教几天,还不将这一河的姑娘都压下去?”又想到是别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恨。
姚晴饮了两杯酒,双颊添了一抹艳色,越发勾魂荡魄,她伸出纤手,斟满一盅,双手送到何巧姑嘴边,笑道:“妈妈请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泼了她满脸满身。何巧姑失声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对不住。”伸手帮何巧姑拭酒,趁乱指尖发力,在何巧姑丰满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杀猪般一声惨叫,反手一掌向姚晴刮来,不料姚晴早已有备,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一个嘴巴抽在她脸上,口中喝道:“好贱人,敢对客人无礼?”可怜何巧姑柔弱女子,身无长力,被这一巴掌抽得翻了个跟斗,当场昏了过去。沈秀本见二人巧语媚笑,真个心痒难煞,涎水长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裤裆上也不自知。谁知变起仓促,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他先是一惊,跟着又惊又气,心道这何巧姑一楼之主,与自己颇有交情,姚晴这么一闹,自己今后如何来此玩乐?
这时一众龟奴赶到,但见沈秀在桌,一时无不泄气。这城中的秦楼楚馆,没一家不认得这沈少爷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纵然赶到,也一个个缩头缩脑,只在门边张望。
姚晴若无其事,笑斟一杯酒,泼在何巧姑脸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过来,爬起想逃,却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地按回桌边,说道:“好妈妈,颇有得罪,莫要见怪。”何巧姑生平翻手云雨,将天下男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谁知今天遇上这等喜怒无常的主儿,恰似老鼠遇了猫,不由煞白了脸,脸上的五道指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高高肿起,恰似烙上去似的。
姚晴笑眯眯地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对她又亲又摸,上下其手,好比男子一样戏弄。若是换了男子也罢了,何巧姑正好撒娇悲泣,发泄心中委屈,但被姚晴玩弄,却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气呑声饮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吕太后三千个筵席。
沈秀见姚晴这般反复无常,也是呆坐一边,忘了言语。忽听一声轻笑,他转眼望去,谷缜笑吟吟地挑帘而入,沈秀一铍眉,腾地站了起来。
谷缜笑了笑,摆手说道:“足下少安毋躁。”说着眼中带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见了他,―救星,颤声道:“谷爷…救…救我…”
谷缜冲她点了点头,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这一回,当日被她欺每的怨气也该出够了吧?“何巧姑惊慌道:“谷爷怎么也来闹我?这位姑娘皇后似的人儿,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欺侮她。”
谷缜笑而不语,姚晴却怕被他道破丑奴儿的身份,便笑道:“好妈妈,你去吧。”何巧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走了。
姚晴又瞧谷缜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谷缜笑道:“给你提个醒儿!“姚晴诚冷笑。
“不信么?。”谷缜笑道,“你往窗外看!”姚晴一转眼,透过圆窗,只见远方高楼尖上,左飞卿白衣胜雪,抱膝而坐。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杀机。谷缜自斟自饮,从容笑道:“风君侯十六岁时,为一个牧羊女报仇,追杀一群马贼,从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贝尔加湖。那群马贼沿途换马,日夜狂奔,选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两百来人只活了一个,听说还是因为累饿交加,惊惧发疯,左飞卿不屑杀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姚晴、沈秀均是听过,姚晴冷冷道:“那又怎样?”“还不明白么?”谷缜笑道,“风君侯那时神通未成,也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地追杀马贼,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来就为说这些废话?”谷缜摇头道:“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姚晴瞧他一眼,眼里透出得意。谷缜微露苦笑:“你不用开心,我知道上了你的当。只需你有难,陆渐势必拼死相助,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帮他,就须帮你。可恨,明知是穷的圈套,也只能跳进来。”
姚晴轻哼一声,口中淡淡说道:“姑娘我本来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当吃亏,也是应该的。”
谷缜笑笑不语。沈秀见他二人只顾交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气恼,忍不住喝道:“小子,这是爷爷花钱取乐的地方,你坐在这儿不碍眼吗?”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乐,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两七钱五分银子,对不对?“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么知道?”
谷缜笑道:“我不仅知道你今晚花的银子,还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无锡、杭州各有两所大宅,苏州有一座园林。这九座宅子里养了九个女人,三个是倭寇送的,三个是拐来的,还有三个是从妓院里赎出来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溅朱,眼里透出一股杀气。
“还没完呢!”谷缜摆手直笑,“你在南京还有一座大仓,屯了三万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积居奇。在苏州有六户织坊,纺出的生丝卖给苏州织造,织出的绸缎,走私给西北的蛮族。另有一家妓院、两家赌坊,还有两万两银子,常年利滚利放贷周转…”沈秀起初怒容满面,但随谷缜娓娓道来,脸上由怒转惊,又由震惊转为阴沉,忽见姚晴目光移来,不由叫道:“师妹,你别信他胡拟、道…”姚晴朱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是么,却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这么大一份家当,倒是叫人羡慕。”沈秀望着她,一时惊疑不定,皱了皱眉,徐徐坐下。
姚晴又问:“臭狐狸,你说了一大堆,却值几多银子?”谷缜扳着指头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这沈大公子的家当暂且值二十万两银子。”
姚晴听出他话中有话,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暂且?”谷缜道:“所谓暂且,就是今天值二十万两,再过几个月,也许一个钱也不值。”
沈秀听得惊疑不定,谷缜对他的明暗财物了如指掌,估算价值也误差微小,听他说到“一个钱也不值”,不觉心惊肉跳,再也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望着谷缜寻思:“这人究竟是谁?”
沈秀发迹扬名,只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缜已被关入狱岛,是以沈秀不知他的名头。
谷缜从容起身,踱到窗边,逍遥望去,远处河面上升起一盏莲花灯,宝光流辉,亮若星月。谷缜转身笑道:“大美人,该启程了。”姚晴一笑站起,沈秀忙道:“师妹你上哪儿去?“姚晴笑道:“多劳师兄破费,小妹告辞了。”
沈秀从来不做赔本生意,他在姚晴身上下了本钱,若不一亲芳泽,决计不肯罢休,应声勃然大怒,恶狠狠盯向谷缜。谷、姚二人却不理会,并肩出门。沈秀忽地掷下酒钱,朗朗笑道:“好师妹,不是说了吗?我因你得罪家父,无家可归,你就忍心丢下我不管?”姚晴继起眉头,沈秀却不管她是否情愿,快步抢上,将她与谷缜隔开。姚晴不由叹道:“沈师兄,你可真缠人。”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师妹生了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将我这三魂七魄勾去了。唉,如今师兄我便似一具行尸走肉,只有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了。”
姚晴只是一笑,谷缜却说:“我倒有一个还魂的法儿,也不知灵不灵。”沈秀调笑正欢,忽地被他打断,又是怒目相向。姚晴却笑道:“什么法儿?快些教我。”
谷缜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给这位沈兄洗头净手,再将他丢在粪坑里浸上三天,别说三魂七魄,就是七魂八魄也招回来了。”沈秀不及发怒,姚晴已皱眉道:“好你个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还骂我施邪法!”
谷缜笑道:“岂敢岂敢,我这纯属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是好心,这天下就没有坏心了。”谷缜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赞’我也快行那个尸,个肉了。”忽见沈秀瞪来,笑道,“沈兄放心,‘行尸走肉’这四个字是兄台专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弟纵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乱拾兄台的牙慧,污了沈兄的美名。”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无一字不险恶阴毒,沈秀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恨死了谷缜,只是碍于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气闷,门外行来一拨商贾,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脸团团,听着身周众人谀词如潮。沈秀双目一亮,赶上两步,拱手笑道:“洪老爷,幸会幸会。”
“洪老爷”眯起细长双目,瞅他一眼,只笑道:“沈小哥吗?好久不见,今晚瞧上哪个姐儿?洪某人请客。”
沈秀笑道:“洪老爷的好意敢不领受?只是有事在身,须得先走一步。”转向姚晴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这位洪老爷别号‘投银断江’,他家的银子若是丢在长江里,能把江水都阻断喽!”
姚晴淡淡一笑,洪老爷望着她,色迷迷地流着涎水:“这位是新来的姑娘么?沈小哥好福气…”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气两句,忽听谷缜笑道:“小洪,你好闲的心呢!”洪老爷肥躯一震,应声转过头来,瞧见谷缜,那样子像是见了活鬼。他只一呆,脸上肥肉抖了几下,忽似一个大元宝,骨碌碌滚到谷缜脚下,连声道:“谷爷好,谷爷好,小的瞎了眼,竟没瞧见您老。”
众人无不傻眼,洪老爷素来威风八面,见了谷缜,居然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惊,他深知这洪老爷富甲一方,自己拍马不及,如今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议。谷缜伸出手,摸了摸洪老爷的胖大脑袋,笑嘻嘻说道:“小洪,听说你的名号也改了,叫做‘投银断江’,好威风呢!”洪老爷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乱叫的,小的哪有什么威风?”
“是么?“谷缜笑了笑,“你断不了长江,阻断这小小的秦淮河却是绰绰有余的。”洪老爷浑身大汗淋漓,颤声说道:“小的…小的来这里只是…只是陪几个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刚说完,就听楼上有女子吃吃发笑,谷缜抬眼望去,菡玉、婉娘、秋痕倚着朱栏,正向这边张望。
谷缜不觉莞尔,叹道:“小洪起来,别让人笑话。”洪老爷起了身,抹了抹额上汗水,低声说:“谷爷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两杯清茶,瞧一瞧账目?”
谷缜笑道:“我有事在身,过几日再来。我来之前,你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爷赔笑道:“再也不敢了,下次谷爷在这儿瞧见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块,丢了喂鱼。”说罢唱了个诺,也不顾大肚辛苦,弯腰立在一边,眼皮也不抬起。
谷缜一转身,忽见三名女子均在楼头冲他微笑,突然一阵琴声飘来,婉转悠扬,若醉若嘻,却是一折《幺篇》。厅内众人无不吃惊,均知萃云楼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艺独步秦淮,却又清髙自许,从不轻调弦柱。是故琴音虽好,王公贵胄也难得一听,今日忽有所奏,无怪众人惊诧了。
谷缜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
他唱罢这曲,朗朗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谏,谷某心领了。”忽听琴声停歇,幽幽传来一叹。
萃云楼四大名妓,沈秀抛掷了无数金银,也不过见得两三面,远未能一亲芳泽。这时看这情形,谷缜分明做了四女的入幕之宾,沈秀心中妒火熊熊,恨不得使出“星罗散手”,三拳两脚打他个稀烂。
谷缜逍遥出门,沿途无论男女,均是神色恭谨。沈秀被这一阵压得风头全无,胸中恨苦难言,只想着如何羞辱谷缜。
出门时夜阑月明,满河流星,远远一盏花灯高挂夜空,光彩夺目。谷缜笑吟吟正要开口,忽地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扰来。
沈、姚二人循他目光瞧去,沿堤的长街上走来了一个银衫少女,手挽竹篮,秀美绝俗。沈秀一见这少女,登时胸口滚烫,心尖儿微微发痒,若非姚晴在侧,定要上前勾搭。忽见少女走到三丈开外,悄然驻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神色凄凉不胜,仿佛伤心,又似绝望。
那目光正落在谷缜身上,只见他吐出一口长气,乐呵呵笑道:“妙妙,真巧,你也来出恭吗?”
施妙妙一愣,呸道:“胡说八道,出什么呀?什么恭呀?”谷缜笑道:“你不出恭,来做什么?”施妙妙恨怒欲狂:“我正要问你,你来做什么?”
“说来话长。”谷缜轻轻叹气,“我走在街上,忽觉内急,瞧见这所房子,一头撞了进去,出恭半晌,这阵子才出来呢。”
施妙妙听他口口声声内急出恭,说得羞人答答的,叫人不好细问,于是红着脸说:“这里的大街小巷都不干净,你不在别处走,来这儿干什么?”
谷缜心中叫苦,想这丫头平日老实巴交,一遇上这等事,居然智比诸葛、计压张良。但他饶有急智,接口便答:“怎么不干净了?我一心走路,不知东西…”说罢左顾右盼,忽地咦了一声,“这里莫不是烟花之地?该死该死,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他做唱俱佳,施妙妙将信将疑,怒色转薄。不防沈秀哧的一笑,插嘴道:“姑娘千万莫上了谷老弟的当,他是这里的熟客,别说这萃云楼,就是这一条秦淮河,上至鸨儿,下至龟公,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谷缜又惊又怒,眼看施妙妙脸色发白,两眼出火,顿时心叫不好。正忧虑,忽见施妙妙恨恨瞪着沈秀,骂道:“瞧你油头粉面的也不是好人。谷缜以前好端端的,都是你们这些狐朋狗党教坏了。”沈秀听得莫名其妙。谷缜却暗叫:“乖妙妙,骂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转,又见姚晴艳妆盛服,将她当成了风尘女子,冷冷道:“还有你这贱货,不知廉耻,就知道勾引男人。”姚晴脸一沉,扬声道:“你骂谁?”施妙妙不料“贱人”胆敢顶撞,更觉气恼,喝道:“骂你又怎样,我还要杀你呢。”指间银光一闪,多了一枚银鲤。谷缜锐声叫道:“当心…”还没说完,施妙妙玉手一扬,空中星星点点,好似下了―阵银雨。
千鳞一出,铺天盖地,对面三人纷纷失色。突然间,一人从旁掠至,双手一抡,满天银光全数消失。
谷缜虚惊一场,定眼望去,认出陆渐,只见他双手一分,银鳞盯叮当当落了一地。除了谷缜,在场的人无不吃惊,施妙妙更没料到,竟有人空手接下千鳞,心下一沉,又扣住三枚银鲤,咬着嘴唇,气呼呼地怒视陆渐。
陆渐一心让谷缜追求姚晴,只是暗中尾随,直待施妙妙出手,方才被迫现身。他的“补天劫手”远未大成,接下一枚银鲤已自勉强,遑论对付三枚银鲤。谷缜却知施妙妙脾气固执,因为恼恨自己,所以迁怒众人,正发愁,忽听头顶有人笑道:“施姑娘,别来无恙?“施妙妙抬眼望去,左飞卿不知何时立在房顶。她心头一沉,扬声道:“风君侯,待我杀了这些无耻之徒,再来会你。”
左飞卿摇头道:“你杀人我不管,但你抢了左某的猎物,左某却不答应。”施妙妙道:“什么猎物?“左飞卿道:“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后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内,谁敢动她,就是与我为敌!”
谷缜喜出望外,遥见莲花灯漂缴近岸,不待施妙妙答话,一扯陆渐,低声道:“快走。”陆渐不明所以,被他扯着飞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随。施妙妙又惊又怒,一扬手,三枚银鲤散做满天寒星。左飞卿一拂袖,纸蝶后发先至,将银鳞尽数挡住。两大高手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斗起了神通。
谷缜抢到画舫前,当先跳入,陆渐、姚晴紧随其后。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缜一脚踩在彼端,跳板呼地弹起,沈秀只觉劲风扑面,急往后仰,饶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热辣辣一阵疼痛,不由怒道:“好小子,算计你爷爷?”
谷缜松脚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请进。”沈秀见他一派大方,反觉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轻功,飘身跳上船头。谷缜拍手赞道:“好轻功。”沈秀恨得牙痒,可也不愿失了风度,冷冷一笑,说道:“谬赞了。”低头钻入舱内,忽见陆渐、姚晴并肩而坐,心生醋意,抢上插入两人之间,目光如刀,狠狠打量陆渐。
忽听一声笑,谷缜端着酒菜挑帘而入,摆好杯盏,先给沈秀斟满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敬沈兄一杯。”说罢自斟自饮,干了一杯。
沈秀望着杯中清酒,只怕有诈,迟疑不决。谷缜笑道:“沈兄不会饮酒吗?”抢过酒杯一口喝了,继而又斟三杯,与陆渐、姚晴对饮,再也不给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轻易排挤到一边,心中恼怒万分,可早先敬洒未饮,此时不便再喝,望着三人说笑,心中真如刀割。
姚晴撅嘴道:“臭狐狸,你这就算摆脱风君侯了?”谷缜笑道:“还早得很,你且看我大变活人。”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这河臭水里洗澡,本姑娘敬谢不敏。”
谷缜笑道:“若让大美人跳水逃命,岂非大煞风景?这等臭事本人不做。”姚晴瞪他半晌,瞧不出端倪,只得轻哼一声,心中好不气闷。
左飞卿与施妙妙交手,胜负未分’他无心恋战’眼见画妨远去,便弃了施妙妙,施展“白发三千羽”追赶上去。施妙妙并无飞天神通,见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真是别无他法。左飞卿居高眺望,凝视画舫,只见画舫驶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画舫迎面驶来,均是一色的莲花灯,将姚晴所乘的画舫围在河心,灯影交错,亮如白昼。
左飞卿见那九艘画舫式样一样,烛火宛然,又吃惊,又好笑,心想:“这必是晴丫头的鱼目混珠之计,难为她寻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船来。”一边想,一边牢牢盯着姚晴等人所乘的画舫,全然不受其他画舫的迷惑。
突然间,九盏莲花灯齐齐熄灭,河面上陷入一团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乱转。左飞卿运起神通,无论明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画舫,其他的八艘画舫均如不见。
不一阵,九盏莲花灯再次点燃,九艘画舫分开,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东,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画舫趁乱掉一个头,原路返回上流。左飞卿暗暗好笑,纵上一处房顶,借着屋宇遮掩,信步追踪审视。
画舫慢悠悠驶了十里左右,不多时到了秦淮尽处,左飞卿只当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画舫忽又调转回来,驶向下游。
左飞卿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飘落舫头,喝一声:“晴丫头。”却无人应。他抢上一步,撩开珠帘,忽见舱内空空,哪有半个人影?
谷缜走在长街,仰望天空一轮皎月,忽地笑出声来。陆渐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你猜我见了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了谁?”陆渐抬眼一瞧,也笑起来:“风君侯么?”
“正是。”谷缜拍手大笑,“左飞卿自负聪明,眼里只有船,却忘了船里的人是长了脚的,只顾追那空船,却不知我趁暗换到了别船。这一计貌似‘鱼目混珠’,实为‘偷梁换柱’,计中藏计,叫他防不胜防。”
姚晴见他这副嘴脸,便觉生气,冷笑道:“你何时弄来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画舫?难不成真如沈师兄说的,这条河上的鸨儿、龟公都认识你?”
谷缜笑道:“他们不认得我,只认得我的银子。”姚晴恍然道:“你花钱雇来的?”“别高兴得太早。”沈秀哼了一声,“风君侯捕风捉影,天下知名,若以为这点儿小把戏能瞒过他,不啻于白日做梦。”
谷缜瞧他一眼,笑道:“这么说,沈兄必有脱身的妙计了?”沈秀一怔,假装沉思,不想谷缜存心扫他脸面,又追问一声,“沈兄还没想出来么?”
沈秀气炸了肺,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有话便说,不要拖拖拉拉的。”
“大美人有命,小子胆敢不从?”谷缜微微一笑’“若有一个地方,能让沈舟虚也找不到,你说,能不能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沈秀冷笑道:“胡说八道,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地方?”谷缜笑道:“不巧,这里就有一个。”他忽地驻足,手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举目望去,陆渐、沈秀均是一惊,宅邸的门首,赫然写着“罗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所,宅门贴了封条,守着两名甲士。沈秀怒道:“这儿怎能藏身?”谷缜笑了笑,冲姚晴说道:“还请大美人送我进去。”姚晴道:“你没长脚么?”谷缜道:“在下不比各位,轻功不济。”
姚晴无法,放出一根“孽缘藤”缘墙而走,钻入宅内,谷缜慢腾腾地缘藤爬进,陆渐紧随其后。沈秀、姚晴轻功高明,纵身掠墙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缜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蜡烛点燃,东摸摸,西瞧瞧,兴致盎然。沈秀冷笑道:“这里的墙壁檩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听过,绝无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费气力了。”谷缜笑道:“那为何没有抓住徐海?”沈秀寒声道:“这得问问陆老兄了。”陆渐面皮发烫,多亏夜色深浓,无人瞧见。
谷缜道:“沈舟虚素来谨慎,他布下人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处处设防。但为何昨夜明明围住罗宅,却没能抓住徐海?足见徐海并未出府,而是从府内秘道遁走。”沈秀冷冷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虚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缜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飞卿还不束手无策吗?”
“什么?”沈秀脸色陡变,“你…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风君侯?”谷缜笑道:“不错。”这一计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惊,陆渐也是骇异,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陆渐询问。陆渐将来龙去脉说了,姚晴大为惊疑,问道:“臭狐狸,你笃定能找到秘道?”谷缜笑道:“笃定找到,岂非无趣?”
说话间,四人来到厅后花园,园中久无人理,杂草丛生,墙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缜在园中逛了一圈,来到井边,向内探望,井水映月,漾起一片波光。
谷缜审视半晌,忽道:“是这里了。”他见众人疑惑,说道,“你们瞧这井上的轱辘,别的井都是木头,这口井的轱辘却是铁的。”
沈秀道:“铁轱辘井也不稀罕。”谷缜道:“这么说,铁井绳也不稀罕了?”他伸出指头,拨开井绳上的一层麻线,露出指头粗细、锈迹斑斑的铁链。
沈秀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嘴里说道:“这也不算什么,麻绳容易朽断,铁链就结实多了。”谷缜道:“那又何必在铁链上缠绕麻绳?再说一桶水不过二三十斤,粗麻绳吊起足够,但若是百斤重的人体,却非铁链不能承受。沈舟虚坏在腿脚不便,无法亲自察看,劫奴虽有劫术,心智却很平常。”
沈秀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冷冷道:“你笃定秘道在井里,那么只管下去。”谷缜摇头道:“你我四人都得下去,要么骗不了左飞卿。”
沈秀又惊又怒,转眼一瞧,姚晴默默望着井下,似乎已被说动,自己若不从众,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儿,自悔色迷心窍,卷入危险之中。
谷缜笑道:“怎么样,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数转,笑道:“下去就下去,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们随后就来。”
陆渐心头一沉,这井下如果隐藏倭寇,先下的必然身当其锋,忙叫:“不成。”沈秀瞅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谷缜摆手道:“争先后有伤和气,不如咱们来比一比运气。”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缜道:“还借大美人的珍珠项链一用。”姚晴解下珠链,谷缜接过一拉,贯珠金线断绝,珍珠散落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喝道:“这项链可不姓谷。”谷缜一笑,将天青宝石还给姚晴,拾起珍珠,掬满手心:“这里有三十颗珍珠,大伙儿瞧明白了。”沈秀道:“瞧明白又怎样?”谷缜道:“咱们三人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谁接的珍珠多,谁就后下,谁接的少,谁就先下。”姚晴恍然道:“这是抓子儿?”谷缜笑着点头。这抓子儿本是小孩子的把戏,先将石子抛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为胜。只是石子粗糖,方圆不定,所以容易接住,珍珠光滑溜圆,沾着便溜,碰着即走,较之抓石子难上十倍。
“慢来。”沈秀皱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缜道:“咱们堂堂男子,岂能让女子先下?这赌约只限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陆渐点头道:“正当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两语,反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一时怒极反笑:“好,沈某先抓。”抢过珍珠,瞧了陆渐一眼,心想这小子空手接千鳞,万万不可小看;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脚,分明不会什么武功。
盘算已定,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捧珠,抛了起来。他练过“星罗散手”,手上功夫高明,待到珍珠落下,潜运内劲,珍珠一沾肌肤,沈秀肌肉内陷,生出一股吸力,将珍珠牢牢吸住。事后一数,竟有二十六颗。众人见了,无不低声叹息。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的珍珠,暗以巧妙手法,手指轻轻一拨,将五颗珍珠钩入衣袖,剩余的二十五颗珍珠递给陆渐,说道:“轮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来,陆渐一颗不落,也算是输。结果必是谷缜先下,陆渐次之,自己与姚晴在后,那时只要找个机会制住姚晴,而后割断井绳,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缜、陆渐也罢,井下别无出路,必定死光死绝。
沈秀心里打定算盘,冷眼瞧着谷缜,见他一无所觉,还在笑嘻嘻说道:“陆渐,不要输了。”沈秀暗自冷笑,将袖中的珍珠抖落手心。
陆渐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恰似燃起一团火,生出争胜念头,一咬牙,抛起珍珠,双手翻转,珍珠纷落,与之同时,沈秀趁谷、姚二人关注陆渐,将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届时计数露出马脚。
撒过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忽地呆了,陆渐的双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叠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张大网,将满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但无一颗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颗珍珠白惨惨,亮晶晶,看上去扎眼之极。
沈秀不料陆渐身怀如此神技,又惊又急,厉声道:“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缜、姚晴低头一瞧,谷缜笑道:“好啊,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热,强辩道:“谁私藏了?这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让珍珠落下,怎么计数?”姚晴瞧过地上珍珠,冷冷道:“还计什么数,他一颗不落,也算是输。”
谷缜眉头一皱,正想如何应付,陆渐忽道:“无妨。”双手一挑一错,珍珠弹跳停止,在他右手背上如叠罗汉,垒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尖塔。谷缜、姚晴见了,齐声喝彩。
沈秀面如死灰。谷缜一数珍珠,不多不少二十五颗,不由笑道:“陆渐一手接下二十五颗,两只手接下五十颗。地上五颗珍珠,又是何足道哉?“沈秀还过神来,心想:“输给这小子也应该,姓谷的断无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见姚晴不悦,害怕失去隹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陆兄神乎其技,沈某输得心服口服。”“好。”谷缜拾起珍珠,“那么沈兄是想第一个下去,还是第二个下去?”沈秀冷哼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个下去。”
“如君所愿。”谷缜一笑转身’从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着珍珠捏成一团,沈秀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咱们约定是双手将珍珠抛起,再用手背接住,对不对?”沈秀道:“不错。”谷缜道:“那么可曾说了,不许用泥巴裹住珍珠?“沈秀瞠目结舌,眼看谷缜将泥团子一分为二,左右抛起,翻过手来,轻轻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断无滚动之理,三十颗珍珠,也无一颗落地。
以姚晴之骄矜,见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暗服谷缜别出心裁。沈秀面皮涨红,咬牙低喝:“这个不算,这是作弊!”谷缜笑道:“我哪儿作弊了?”姚晴也道:“沈师兄,愿赌服输,不要被人小看了。”
沈秀急道:“师妹你不知道,他们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倭寇守在秘道之前,以师兄的能耐,也不足为惧。”沈秀道:“如果井下没有秘道呢?这两个贼子嫉恨我与师妹交往亲密,屡屡跟我作对,我一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割断井绳,封住井口,那时沈某岂不做了个冤死鬼?”
“绝无此理。”姚晴微有怒容,“我在上面,岂容他们胡来?”沈秀叹道:“师妹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姚晴正觉烦恼,忽听谷缜笑道:“罢了,我先下吧。”
陆渐吃惊道:“那怎么成,还是我先下去!”谷缜道:“我自有分寸。”陆渐知他计谋多端,敢于先下,必有把握,想到这里,便不再劝。
谷缜从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陆渐,你们把他给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真有秘道,沈某决不后人。”
谷缜点点头,衔住匕首,缘绳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过得半晌也无动静,三人借着月色波光定睛细看,可是不见谷缜的影子。
陆渐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瞧。”翻身便要下井,忽被姚晴扯住,冷冷道:“别急,先后有序。”说罢望着沈秀,“沈师兄,该你了。”
沈秀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下入井中,但觉森森寒气自下涌来,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
他故意放慢,滑行五丈有余,忽觉足底一凉,浸入井水。不知为何,始终不见秘道入口,只不过当此情景,断不容他无功而返,只得继续下沉。沿途用脚拨打四壁,沉到齐腰深处,脚底一虚,探到一个涧口。
沈秀精神大振:“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无怪薛耳无法听出。”但想若能抓住徐海,不失为大功一件,于是把心一横,沉身下潜。
入了洞中,才发觉所谓洞口,乃是一道齐人高的小门,门后有梯级向上,水势甚浅,才走两级,就已出水。
沈秀害怕暗伏敌兵,是故身在水中,蓄势待发,谁料出水之后,四周寂寂,漆黑不见五指。他摸索着走了六级石阶,来到一个南道前。甬道高过一人,地面墙上砌有方砖,揣摩方位,当已越过罗宅围墙,到了围墙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谷缜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陆起:“这厮诡计虽多,但却不会武功,如今秘道中只有他我二人,大可出手将他弄死,再嫁祸给倭寇…”想到这儿,屏息聆听,谁知秘道中绝无声息,过了片刻,忍不住压低嗓子,温言叫唤:“谷兄弟,你在哪儿?”
连唤两声,也无人应,沈秀焦躁起来,生怕陆渐、姚晴赶来,于是上前几步,轻言细语地又唤一声,叫声未绝,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仿佛配饰撞着墙壁。
沈秀哧哧一笑:“谷兄弟跟我捉链藏?”口中说笑,身子如风般掠到声响处,左脚方落,忽觉一阵钻心剌痛自足底涌起,他惨哼一声,右脚悬空,右手撑向甬壁,试图稳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阵剧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几乎痛昏过去,但他自幼浸淫智术,遇此凶险,心中仍有一线清明,寻思四周漆黑无光,也不知还布有多少厉害机关,当下之计,莫如以不变应万变,若是妄动,自己手足受伤,决难活命。
想到这里,他咬牙苦忍,但觉鲜血顿着伤口源源流出,受伤的手脚阵阵发抖。此时间,他还发觉锥刺生有倒钩,钩住骨肉,想要拔出也不能够。
时光流逝,虽只片刻工夫,沈秀却如经过了千秋万载。他拼命理清思绪,心想谷缜进入秘道的时间甚短,理应不及布设机关,若是倭寇布下,谷缜也必不免劫,为何听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中了更厉害的机关,当即毙了命?
想到对头已死,沈秀尽管痛苦,也觉快慰,继而更生恐惧,害怕自己稍一动弹,牵动机关,落得与谷缜一般的下场。
如此胡思乱想,精力流逝更快,沈秀血汗交流,湿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正觉筋疲力尽,忽听细微水响,他身处恐惧之中,感官异常敏锐,任何声响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数倍,顿时嘶声叫道:“救…救命。”
咦的一声,听来正是陆渐,沈秀一听,浑身机灵,这时又听水响,接着便听姚晴道:“陆渐,怎么了?”沈秀狂喜道:“姚师妹,救我。”
陆渐入井后发现入口,大声告知姚晴,姚晴怕风君侯赶到,也飞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续,几乎同时进入秘道,一听叫声,双双抢来。
还没逼近’前方火光一闪,谷缜笑嘻嘻地燃起一支蜡烛,将甬道照得通明。沈秀见了他,目定口呆,艾艾叫道:“你…你…”
谷缜啧啧笑道:“沈兄好刻苦,这当儿还练金鸡独立?”陆渐、姚晴借着烛光,看清楚沈秀的怪样,只见他左脚着地,右脚蜷起,身周的地面墙壁,密密麻麻插满了生有倒钩的细长钢锥。
沈秀见谷缜毫发未损,心中豁地雪亮:“是了,这厮事先设下机关,再将我引入此间陷害。”想到这儿,他冷静下来,死死盯着谷缜,神色十分吓人。
姚晴也猜到个中缘由’秀眉微微银起,陆渐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钢锥,将沈秀放了下来。沈秀落难之时得他相救,一时又惊又愧,涩声道:“多谢陆兄。”
陆渐本想帮他起出钢锥,可是钢锥贯穿手掌,两端均是倒钩,若要强行拔出,势必扯下血肉。正为难,姚晴忽道:“你让开。”她取出一个盒子,从中拈起一把小银剪,刃口锋锐异常,钢锥应剪而断。沈秀脚底的钢锥贯穿足背,倒剌陷在骨头。姚晴在银剪上涂了一层青色药粉,锲入创口。沈秀初时痛极,随后便觉伤口麻木,失去痛觉,方知那药粉是极烈的麻药。
沈秀经此数劫,汗透重衣,虚脱间,忽见烛光之下,姚晴神色专注,益发娇媚万方。他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烧,竟尔忘了伤痛,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师妹相救之恩,沈秀结草衔环、不足以报。”
说到这里,嘴唇故意触碰姚晴的耳垂,姚晴只觉双颊发烫,怕他再说疯话,匆匆挑出钢锥,胡乱包扎了伤口。
谷缜一边敲着,只是冷笑。姚晴忽地瞪来,厉声道:“你先前来过这里,是不是?”“哪里话?”谷缜漫不经意道,“我第一次来的。”
“当面说谎。”姚晴叱道,“这些钢锥就是你布下的。”谷缜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与我有什么关系?”
“还想抵赖?”姚晴秀目生寒,“若不是你事先布置,为何沈师兄伤了手脚,你却一点儿事也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谷缜笑嘻嘻面不改色,“难道说这些钢锥日久通灵,专扎坏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骂,却听姚晴冷笑一声,说道:“这么说,我就把你丢在钢锥之上,瞧瞧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谷缜接口道:“好啊,不妨试试看。”
陆渐不料二人一言不合,剑拔弩张,急忙抢上一步,隔开二人道:“大伙儿身在险境,理应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就是设陷阱害人么?”姚晴雪白的双颊涌起一片红晕,“陆渐你让开,今天我非揍扁这臭狐狸不可。”谷缜哈的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姚晴越发气恼,纵身欲上,却被陆渐拦住。陆渐夹在两人之间,左遮右挡,好不为难,原来指望他们一双两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万不料这对男女天生的冤家,始终各不相让。
姚晴瞪视陆渐半晌,见他全无让路的意思,不由恨声道:“好呀,你一心帮他,我记住了。”转身扶起沈秀。沈秀见她为自己出头,心中甜丝丝、美滋滋的,故意装得虚弱,靠在她的肩头呻吟。陆渐瞧得口唇颤抖,一颗心拧成一团。
姚晴抉着沈秀跳过钢锥,走在前面。陆渐呆了一阵,来到谷缜身边,低声道:“你别在意,她气一阵便好。”谷缜冷哼一声,也低声说:“我本意钉死那姓沈的鸟贼,可恨阎王爷不收他。”陆渐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机关真是你布的?”
“记得入城时,你我分开时许么?”谷缜笑笑说道,“那时我就疑心这罗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来探寻,不料真被我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得意一笑,“只不过那次是探路,陷阱却是这次布下的。”
陆渐只觉后怕,埋怨道:“这里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来,岂不凶险?”谷缜道:“你不擅骗人,早知道此间秘密,必然流于形色,骗不了那个鸟贼。若论凶险,哼,你我何时何地不在凶险之中,真要怕死,就该找个乌龟洞藏起来。”
陆渐默默点头,望着那些钢锥,又道:“你手劲平常,时间又短,怎么能在砖上插入这么多钢锥?”谷缜笑道:“记得在狱岛时,我进过沙天洹的房间么?”陆渐道:“记得。”“那一次我可找到了不少宝贝。”谷缜眉飞色舞,“除了‘幻蜃烟’,还有一种‘化石水’,抹在砖上,能让砖石变软,待得药水干透,才又变硬。当年东岛前辈就是用这药水开辟了狱岛地牢。我探明秘道,回去后带了这种药水,一进秘道,先抹在砖上,砖石变软,插入钢锥十分容易,等到沈秀进来,药水已干透了。”
陆渐吃惊道:“这么说,你一发现秘道,就打算杀他?”谷缜冷笑道:“沈秀那厮一进秘道便起杀心,我不杀他,他就杀我。”陆渐叹道:“这么钩心斗角,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头。”谷缜笑道:“陆渐,你不是要我追求姚晴么?那就少说多看,瞧鄙人耍猴便是。”他哈哈大笑,洒然前行。陆渐摇头苦笑,默默随在后面。
走了一程,忽见姚晴、沈秀坐在墙边歇息,谷缜视若无睹,径直从二人身前走过。姚晴忽地伸脚,钩住他足颈,运劲上挑,谷缜立足不稳,扑地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欢喜,拍手哈哈大笑。
谷缜爬了起来,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冷,跳了起来,伸手向他脸上刮去,不料一手横来,一勾一掠,将她的脉门扣住。
姚晴一挣不开,怒道:“陆渐,你又帮他?”陆渐苦笑道:“我不是帮他,只想大家和和气气。”姚晴盯着他,连道两声“好”,冷冷道:“以前你帮仙碧,如今又帮他,只要是我的对头,都是你的朋友。”陆渐听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如何回答。
沈秀冷笑道:“姚师妹,这乡巴佬傻里傻气,跟他说话,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头,冷冷道:“谁是乡巴佬?”沈秀一怔,讪讪道:“师妹…”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边,离我家不过五里,他是乡巴佬,我又是什么?”
沈秀笑道:“他是什么东西,岂能和师妹相比?”姚晴轻哼一声,转身说進“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儿去?”谷缜道:“我想瞧瞧,这秘道通往何方?”姚晴点头道:“你来扶沈师兄,我来探路。”沈秀一听忙道:“好师妹,还是你扶我的好,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给你报仇。”沈秀心想:“我死了,报仇还有屁用?”忽见谷缜走来,心头没的一寒,却见他笑嘻嘻说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护着你,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使坏。”当真将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紧,就能扭断他的颈子。”想到这儿,忽觉背脊生寒,掉头一看,陆渐死死瞪着自己,沈秀无奈收起杀心,忍气呑声,任由谷缜搀扶。
姚晴接过蜡烛,走了百步,忽地停下。定眼望去,烛光照出两个黑洞洞的入口,看上去竟是两条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走哪一条?”谷缜笑道:“我哪儿知道?“姚晴看他一眼,心想对付此人,不用武力难以凑效。正想动手,忽听陆渐咦了一声,说道:“阿晴,你瞧脚下。”姚晴低头一看,地面方砖上刻了一条飞龙,奋爪摆尾,宛转升腾。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师兄,你家学渊源,可知道这图形的含义?”沈秀瞅了一眼,支吾道:“想是地砖上的装饰。”谷缜哧的一笑,说道:“为何沿途均无装饰,偏偏这里有了?”沈秀抗声道:“那你说是什么?”谷缜道:“还用说么?既在岔路之前,这条飞龙就是路标。”
沈秀冷笑道:“这算什么路标?“谷缜道:“你是西城天部的少主,不会没读过《易经》吧?”沈秀素来轻浮浪荡,贪图享乐,对学问敷衍了事,经此一问,不禁语塞。
姚晴沉吟道:“八卦之中,震卦为龙,莫非这条龙指代震位?”谷缜笑道:“还是大美人聪明,敢问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东北。”谷缜道:“那么东北方的秘道就是出路。”姚晴道:“这里黑漆漆的,哪知道什么东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鳖,正觉气闷,闻言忙道:“不错,不错。”忽见谷缜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面罗盘。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骂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备。”谷缜笑道:“不敢,常年必备的玩意儿,实在不足挂齿。”
姚晴一百个不信,冷笑一声,忽又维眉道:“奇怪,倭寇挖出这条秘道已是了得,居然还能想出这种路标,足见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个屁,也配称秘道主人?”谷缜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碰巧发现秘道、鸩占鹊巢罢了。怕只怕,他们根本没瞧出这路标的奥妙,一味瞎钻乱窜。”
众人均是大奇,谷缜一改嘻笑之色,肃然道:“这条秘道该叫迷宫才对,四通八达,歧路无穷。陆渐,你还记得酒楼下那条秘道么?”陆渐道:“记得。”
谷缜道:“那是迷宫的旁支,比之这条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无指引路标。依我看,酒楼下的那条秘道尚未完工,眼下的这条才是迷宫主人苦心经营的正道,若是循着路标一路走去,必能揭开它的秘密。”说到这里,他目光扫去,只见陆渐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只有沈秀目光闪烁,露出一丝莫名贪楚。
谷缜笑了笑,转动罗盘:“出路在左边。”他上前两步,摸索左边洞口,忽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将烛火移近,但见洞口左下角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箭头,便问:“这是什么?”谷缜道:“这是倭寇的路标。”
“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会寻到出路?”谷缜笑道:“笨人有笨法,他们人多,每条路走一回,多半也能发现出路。”
姚晴明知前途凶险,却敌不过心中好奇,当先进入左方甬道,四人鱼贯走了两百步,又见三条岔路。谷缜在右墙角寻到一枚砖上的浮雕,细腰尖吻,恰是一只猎犬,便道:“狗为艮,出路应在艮位,艮为西北。”
他一转罗盘,举目望去,忽见姚晴亭亭站在西北入口,脸上带着淡淡讥笑。谷缜沉默一下,起身笑道:“算你厉害。”陆渐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这位谷兄不开窍,倭寇留下了标记,又何必再找什么龙呀狗的。”陆渐听了,恍然大悟。
这一次的甬道极长,四人走了一程,忽见前方火光隐隐,姚晴灭掉蜡烛,蹑足走去。
还没走近,忽听细微人语,又走数步,只见两扇铁门,火光人语,均自门缝泄出。
姚晴动若灵猫,悄然移近,但听有人说道:“…傍晚确有一支明军出城,为首的是俞大猷,他骑了一匹白马,马后有一乘马车,胡宗宪应当就在车内…”
门内沉默时许,另一人道:“照子单的线报,该是凌晨才会发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围罗宅,我虽逃脱,却让他动了疑心,惹得胡宗宪提前出兵了。”陆渐心头一动,说话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阴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闯宅的人已被我击毙,就算沈瘸子神机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计谋。”陆渐心想:“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
徐海沉默一阵,忽道:“桓先生,事关重大,来人中了掌,当真会死?”“决然不假。”桓中缺冷冷道,“他肩头中我一掌,‘阴尸毒’入体,神仙难救。我入夜时打探过了,离罗宅半条街外,确是死了一人,听街坊说,那尸体面皮乌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说罢嘿嘿直笑。
“好!”徐海一扬声,“官府将大伙儿逼到这个地步,再无退路,唯有拼个鱼死网破,成败只在今晚,诸位,请了…”只听杯盏相撞,咕嘟嘟饮酒有声。
姚晴听到这里,正想后退,忽听谷缜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徐兄豪气冲天,谷某佩服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