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回到房中,做完当日账目,天色已晚,吃了饭正要就寝,忽听“笃笃笃”有人敲窗。开门一瞧,阿市身着绯色和服,左手抱着北落师门,右手提了一个方盒,见了陆渐,绽唇而笑,烛光摇曳下,齿若细贝,美眸流辉,说不出的明艳照人。
陆渐奇道:“阿市公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阿市气道:“你不愿我来?”陆渐不知从何答起,阿市将方盒递在他手里,陆渐茫然接过,掌心忽又一暖,却被阿市握住。
“快来。”阿市不由分说,拉着他跑到附近的佛堂,但见一架木梯直通房檐。阿市拉着陆渐爬上房顶,笑道:“这里清净,没人打扰。”说罢,当先一跳,轻轻落在屋脊前。
这等跳跃,自不能与跳麻相比,陆渐如法施为,也跃到屋脊前。阿市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笑道:“陆渐,你打开盒子。”陆渐打开盒子,但闻香气扑鼻,乃是满满的一盒天妇罗。
“这是给你的奖赏,我亲手做的。”阿市目不转睛瞧着他道,“你尝尝看!”
陆渐尝了一只,说道:“这是虾。”又尝一只,道,“这是鱼。”阿市笑道:“好吃吗?”陆渐点头道:“好吃。”阿市一笑,忽又嗔道:“真是大白痴。”
这一座佛堂专供府内的武士参拜,为外宅的最高之处。此时坐在屋顶,只觉四周房舍低小.此处离天犹近。阿市举头望去,明月半缺,星光迷离,不觉微微出神。陆渐见状说道:“你看到南天那颗最亮的星了吗?那就是北落师门,也是这猫儿的名字。”
阿市回头瞧来,双眼含笑,陆渐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连忙低下眼皮,忽听阿市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知怎的,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就算这么坐着,不说一句话,心里面也是暖暖的。”
陆渐奇道:“和别人在一起就不开心吗?”阿市摇头道:“娘死得早,我都忘了跟她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其他见过的女子都是侍女,胆小怕事,多嘴多舌。至于男子,那就更不成话了,要么凶霸霸的叫人害怕,要么低三下四的让人厌恶。以前喜欢大哥,可是大哥也变了。越来越像爹,瞧他的眼神,我就想发抖。再说啊,就算跟以前的大哥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开心,像要飞起来似的。”阿市将北落师门放在膝上,迎着晚风张开双袖,仿佛一只绯色的大蝶,在月光下展开美丽的双翅。
陆渐呆了呆,正想说话,阿市忽地双臂一合,轻轻将他抱住,陆渐一惊,颤声道:“阿市公主…”忽听阿市柔声道:“别说话,我…我只想这样抱抱你呢!”
陆渐感觉她的身子火热起来,滚烫的脸颊贴若自己的脸,细白的牙齿似在轻啮自己的耳垂,这耳鬓厮磨令他难以自持,神魂颠倒间,脑中忽地闪过一张笑脸。
陆渐悚然而惊,急道:“阿市公主。”方欲推开阿市,定睛看时,忽又诧然。阿市双眼微闭,竟已含笑睡去,长长的睫毛便似两张乌黑的小扇子,在白玉般的双颊上轻轻颤动。
陆渐见她睡态可掬,不忍唤醒,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檐前,这一瞧忽地大惊,那上房的木梯竟已不知去向。此时阿市也惊醒过来,但觉身在陆渐怀中,羞不可抑,微微挣动。陆渐觉出,连忙将她放下。阿市听说梯子被拆,也不由失色,惊疑问,忽见远处火光闪动,向这方飘来。
二人大急,陆渐游目四顾,忽见远处生有一株大树,高及屋顶,他灵机一动,说道:“阿市公主,你藏在房顶.不要露面,我取梯子过来。”阿市心中慌乱,依言伏在屋脊边上,但见陆渐长吸一口气,飞身跃出,不由脱口轻呼。不料数月间,陆渐苦练“跳麻”,此时显出非凡脚力。这一跃丈余,他在半空中双臂伸直,“哗啦”一声,攀住枝丫,接着两腿勾住树干,慢慢滑落。他一旦落地,见木梯就放置在近处,正想上前扶起,忽听前方脚步声急,仓兵卫领着十余名武士匆匆赶来。
陆渐心一沉,放下木梯高叫:“仓兵卫,你上哪儿去?”仓兵卫见了他,只一愣,面露狠厉,冲一名武士叫道:“桥本师父,他诱骗了公主。”
武士年约四旬,体格敦实,胡须根根竖起,有如一蓬钢针,闻言皱眉道:“仓兵卫,你说的都是真话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句句都是真话。”仓兵卫大声说道,“桥本师父,我亲跟见他将公主骗到房顶上去的。”陆渐望着仓兵卫,口中苦涩难言,心知木梯也必然是他拆的,倘若自己没练过‘跳麻’,岂不被人逮个正着?自己生死事小,坏了阿市的名节却是罪人。
桥本喝道:“围住他。”呼啦一下,众武士将陆渐同在正中,陆渐念头疾转,忽地大声道:“桥本师父,公主自在内殿,怎么会来外宅呢?她那么聪明娇贵,又怎么会被我哄骗上房呢?”
桥本但觉有理,点头道:“说得是…”仓兵卫急道:“桥本大人,你别信他,我拆了上房的梯子,他能下来,公主却不能下来,一定还在房顶上面。”
桥本眉头大皱,此事匪夷所思,可也非同小可,倘若属实,不止败坏门风,贻羞诸国,自己身为织田武士之首,护卫不力,也脱不得干系,当下挥手道:“你们上房去瞧。”
两个武士应声去搬木梯,陆渐情急,飞身一纵,自二人之间穿过,“刷刷”两声,从两人腰问拔出刀来,搁在两名武士颈上。
两武士面色惨白,桥本更是一惊,心想这人身手好快,当即喝道:“大胆,你做什么?”陆渐道:“这梯子谁也不许碰。”仓兵卫兴奋得脸颊通红,大声说道:“桥本师父,你瞧见了吗?他心虚得很,不敢放人上去。”桥本一巴疑惑更甚,扬声道:“公主真的在房顶吗?”
陆渐道:“没有。”桥本怒道:“那你为何怕人上房?”陆渐无言以对,只得胡诌:“这梯子是坏的,人一踩就断了。”仓兵卫厉声道:“你说谎,这梯子好端端的,你分明是怕人瞧见公主。”
桥本点头道:“年轻人,你空手夺了我两名弟子的刀.本事很好。这样吧,我上房去瞧,公主若不在,我严惩仓兵卫,给你出气。”仓兵卫一听,脸色发白,唯有眼神倔强,死死盯着陆渐。
陆渐摇头道:“公主不在,各位请回吧!若要上房,除非踏着我上去。”他终是不善说谎,这话欲盖弥彰,桥本不由嘿嘿直笑,忽听两声厉叱,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挥刀劈向陆渐腰胁。
两人均是用刀好手,出刀又快又狠,陆渐若不撤刀自救,杀了两名武士,也难逃腰斩之厄。他不愿两败俱伤,双足一顿,使出“跳麻”之术,腾地拔起六尺,“叮”的一声,足下双刀彼此交斫,火星四迸。
“好!”桥本鼓起掌来。陆渐一个倒翻,犹未落地,两支朱枪闪电刺来。陆渐双刀一分,刀枪相交,刹那间,他已明了对方的劲力走向,双手自发自动,左刀下压,右刀上挑,“啪”的一声,一支朱枪被左刀压在地上,另一支朱枪则被右刀挑飞,嗖地蹿起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