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这一管黑铁何以有此威能,忽听宁不空冷冷道:“你光赢了鸟铳有什么用?若无火药铅丸,就是一具废物。”陆渐大为惊讶,想他双目俱盲,怎的一举一动全都瞒不过他?

宁不空又说:“小子,你识字愚笨,钓鱼却不差,竟比这些常年航海的倭人还要强一些。”陆渐大为得意,把自己辨水流、察鱼势的法子说了一遍。

宁不空微一沉吟,点头道:“你这小子聪明算不上,倒也不算笨,这法门谁教你的?”陆渐道:“一半是爷爷教的,一半是我自己想的。”

宁不空道:“你爷爷是谁?”陆渐道:“他叫陆大海。”宁不空失笑道:“那个老东西?嘿嘿,难怪了,他那等老蠢材,才会生下你这等小蠢材。”陆渐听得气恼,哼了一声,撅嘴只生闷气。

“小子。”宁不空又说,“你不耐烦学文,咱们先学武如何,从今日起,我传你一门内功!”陆渐奇道:“内功?”宁不空道:“武学根基,要在内功。既然学武,便从根基学起。法不传六耳,晚上夜深人静,我再传你。”

子丑时分,宁不空功聚双耳,听得众倭入睡,才唤起陆渐说道:“学内功者先学脉理,你听说过经脉穴道之说吗?”陆渐如实道:“没听说过。”

“没听说也不打紧,待我从头教你。”宁不空挤出一丝笑容,“人体经脉之行,法于天象。周天星象,不离三垣二十八宿。三垣者,为紫微、太微、天市。故而人体与之对应,也有紫微脉、太微脉、天市脉,共称为三垣帝脉;星象又分二十八宿,是故除了三垣帝脉,人体尚有二十八支脉:角、亢、氏、房、心、尾、箕均属东方苍龙七脉;奎、娄、胄、昴、毕、觜、参属西方白虎七脉;井、鬼、柳、星、轸、张、翼属南方朱雀七脉;斗、牛、女、虚、危、室、壁则属北方玄武七脉。”

宁不空说的均为天文术语,陆渐听得头大,道:“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他们身子里也有这些怪东西吗?”

宁不空道:“这些名称不必深究。你只需明白,人体共有三十一条经脉,每条经脉,方位各有不同。”说罢,握住陆渐右手,“这只手属东方苍龙七脉。”他话未说完,陆渐便觉右手被握之处若有锐针钻入,在食指与手掌交接处扎了一下,酸痒酥麻痛五感交迸,不由得失声惨叫。

“如何?难受了吗?”宁不空笑了笑,“难受就对了,这地方叫做‘左角’穴,属苍龙七脉的角脉。今晚咱们就从这角脉练起。”

宁不空一边说,一边用内劲点刺陆渐的角脉诸穴,除了“左角”穴,还有“右角”、“大角”、“天门”、“天田”等穴,陆渐只觉宁不空的气针每刺一下,都刺在至深至秘之处,牵魂动魄,使人涕相交流。

宁不空指点完穴道,再传授陆渐存神炼气之法,命他逐穴修炼。但陆渐每练一穴,便觉该穴位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周身的气血均随神意所聚,自那穴下泻走,身子空虚奇痒,难以忍受。这时候,宁不空便向穴内打入一小股真气。不知怎的,真气一旦人体,不仅痛苦烟消,身心均有极大喜悦。

这奇感陆渐生平未遇,只觉忽而难受无比,忽而快感如潮,以至于修炼之时,无时无刻不盼宁不空注入真气。

待到四更时分,二人练完角脉,宁不空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你且将角脉练熟,后天我再教你修炼冗脉。

陆渐回到床上,忍不住再运神意,修炼角脉。一经修炼,奇痒空虚的感觉汹涌而来,继而快感又生,两种异感势如水火、逐穴交替,直到走完角脉始才消散。陆渐对空虚之感又恨又怕,对那喜悦满足、飘飘欲仙的快感又极为迷恋,以至于运功不辍、彻夜不眠。

到了次日正午,鹈左卫门闯入舱内,满脸怒气,打断陆渐练功,嚷着要与他再赌。这次的赌注却是随身的长刀,想要赢回输掉的鸟铳。他气势汹汹,陆渐欲拒不能,当下两人各持钓具到舷边垂钓,其他倭人仍为见证。

陆渐无心钓鱼,只想早早钓完,回去练功。但不知为何,他当日感觉敏锐,水流稍有波动,立马知觉。结束时,鹈左卫门少了十尾鱼之多,连长刀也输掉了。

鹈左卫门大怒,逼迫陆渐再赌,此次赌注为太刀一柄、铅丸一袋、火药一斤。陆渐以长刀、鸟铳下注。又钓了一个时辰,鹈左卫门的刀丸火药全都输光,一时红了眼,还要设法逼赌,这时宁不空走了出来,喝令陆渐回舱识字。鹈左卫门对他十分忌惮,只得悻悻作罢。

回到舱内,陆渐识字之时,仍然想着练功。宁不空察觉道:“你想练功?”陆渐一怔,讷讷说道:“你怎么知道?”宁不空笑道:“也罢,你先去练功,练完了再来识字。”

陆渐喜不自禁,坐回床上修炼,心情也随体内的异感忽忧忽喜。这么不断修炼,空虚奇痒之感越发长久,快感越发短促,练到第六遍时,突然快感全无,只剩下无比难受。陆渐忍不住失声惨叫,这时忽觉右手一热,一股暖流蹿入角脉,立时快感又生,压住那股奇痒。

陆渐心知宁不空出手相救,只盼他勿要撒手,不断注入真气。不料宁不空冷哼一声,说道:“知道厉害了吧?平日若无宁某护法,不可妄练此功。”当下撤了真气,喝道,“来识字吧。”

陆渐本想求他多渡一些真气,可又自觉难以开口,无奈之下,只得下床识字。到了次日,宁不空仍是待到夜深,才将亢脉的练法教给陆渐。陆渐每练一脉,大苦大乐就增长一分,修炼的进程也与角脉一样,初时苦乐交替,继而苦多乐少,乃至于有苦无乐,非得宁不空注入真气不可。

不知不觉,陆渐对宁不空怨恨尽消,大生依赖。其后两日他练功不辍,是以进境极快,渐渐练至苍龙七脉的尾脉,这期间的苦乐相生,委实难以言表。

这日清晨,陆渐还在梦中,忽听一阵喧哗,张眼一瞧,鹈左卫门领了几个倭人进来。三日不见,鹈左卫门两眼泛青、双颊凹陷,容貌越发狰狞。

宁不空冷冷道:“鹈左卫门,你要干吗?”鹈左卫门鞠躬道:“先生,我们找小孩出去玩。”宁不空沉默一下,说道:“早去早回,我还要教他识字。”

鹈左卫门大喜,拽着陆渐出门,狞笑道:“小孩,再去钓鱼。”陆渐道:“我不跟你赌了,鸟铳、长刀都在,你拿回去就是了。”

鹈左卫门大怒,厉声道:“我是大和武士,输了的就要堂堂正正地赢回来,你再说这话,我砍了你的头。”他长刀、太刀均已输光,便从同伴手里夺了一把大刀,在陆渐眼前来回比划。

陆渐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再赌,鹈左卫门这才转怒为喜:“小孩子的这才听话,今天大赌的干活。现在先立规矩,钓鱼的,就不许走来走去,只许坐在原地,起身走动的,便算是输。”说罢,咧嘴大笑。

原来鹈左卫门连输两场,不但输光了兵器,还被同船伙伴耻笑。他羞愤欲死,细想为何会输,苦思了三天两夜,终于被他想出了症结所在。敢情钓鱼之时.陆渐总是走来走去,每换一个地方,便有大鱼上钩,反之自己枯坐一地,久久无鱼咬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