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在当事人和众人面前说出这些话,是因为我的当事人很清楚这一点。在此我郑重建议,就此结束对我的当事人的讯问。我已经将所有有必要的问题悉数问完,若是法官大人觉得还有什么必须向陪审团说明的细节,我请求您,直接讯问我的当事人。”
“我想我没有问题了,贾米森先生。你的当事人已经承认是他杀死了被害人。我唯一想问的,就是他这项谋杀到底算是莆意谋杀,还足过失杀人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仅仅讯问一个小问题……陶德杭特先生,你是蓄意射杀艾赛尔·梅·宾斯的吗?”
“呃……不,法官大人,”陶德杭特先生有些不大高兴地回答,“不是的。我不是……呃,不是蓄意的,我想。”
欧内斯特爵士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认为,辩护律师已经问出了我所有需要的答案。我决定不对被告人进行交叉讯问。”
法庭后排有人鼓掌,但掌声很快平息了。
一位瘦高的苍白得像食尸鬼一样的律师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很荣幸能够代表警方。贾米森先生的建议让我的立场变得极为困难。当然,我之所以上庭对被告进行交叉讯问,也是基于被告的同意和意愿。法官大人,请您裁定是否允许我对被告进行讯问,我知道这是一项非正统的程序。”
“反正已经有过这么多非正统的程序了,贝思斯先生,再多一个也无妨了。但我必须询问被告人,他是否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他把那张老脸转向陶德杭特先生,“你愿意给警方—个讯问你的机会吗?”
“为了……呃……正义,我愿意,法官大人,”陶德杭特先生回答道,“我想这是必需的。”
“非常好,那么,贝恩斯先生。”法官说。
消瘦的贝恩斯先生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长袍,好像他一松手,袍子就会滑落。
“将来,你会对我的这些问题表示感激的,”他用平静而确定的语气对陶德杭特先生说,“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有些问题较为尖锐。如果你觉得身体无法承认,就直接提出来,我想法官大人会让你休息一下的。”
陶德杭特先生在证人席上稍鞠躬。“很抱歉,我给法庭……呃……嗯……造成了不便。”他的内心有些激动,眼睛紧盯着敌人,紧张地思考着不要中了对方的圈套。他知道,最大的考验即将来临。
“我尽量缩短这个过程,”贝恩斯先生承诺道,接着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像是在寻找灵感一般,“也许,如果法官大人允许的话,我会将我所要问的这一系列问题,都综合成一个问题。我就直说我的看法了,你根本就没有射杀那个女人。当你到达现场时,你发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出于你与费洛威一家的友谊,你决定用你的双肩扛起罪责,你知道反正你也活不长久了,或许很有可能活不到接受处罚的那一天。”
陶德杭特先生想张嘴说话,他的脸变成可怕的浅绿色,他的手紧抓着胸口,然后他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整个法庭像巨浪一样涌向了他。
17
陶德杭特先生没有当场死在证人席上。
一两分钟后,他缓过来了,暴躁地赶走那些焦急地前来援助他的人。法官坚持休庭半小时,以让他休息得更久一些。陶德杭特先生却对此大声抗议,他被两位身材高大的警察带离了法庭,而他的医生则在一旁紧张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很感人,”医生坦率地说,彼时他正带着陶德杭特先生来到一间大的空房间,鬼知道这房间是用于什么法律目的的,“你为什么会那样?”
虽说是大大违背了他的意愿,但陶德杭特先生还是被搁在了支架台上,他正枕着医生的外套,无力地咧嘴笑着。
“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的事。你看,我确实尽全力证明我确实有谋杀那个女人的动机,而且证明了这一点,当然,我也能证明案发当晚我在现场。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确实杀了她。普雷迪波也不能证明。区特威克也不能证明。福勒也不能证明。任何人都不能证明。我就是个白痴,毫无疑问,我随手丢弃了那枚子弹。但就是这样,你看,那个家伙就揪着这个小问题不放,这样就可以扰乱普雷迪波所建立的整个案情?而且我真的非常担心陪审团的那些傻瓜会受到影响,从而对我所犯之罪产生怀疑。或者如果他们没有,那么警察会继续猛攻这一点,然后判处帕默终身监禁。真是该死。”
“好吧,好吧,别激动。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跑回来,跟这谋杀案搅和在一起,”医生咕哝道,“你一向都是个正派人士,陶德杭特。现在,看看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别只为自己考虑。”陶德杭特恼怒地回答。
“嗯,你当然也给其他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医生赞同道,他隐藏着自己的笑容,对他来说,陶德杭特先生是个令他无比满意的病人。他在精神上对于挫折的反应,像其他人吸食了毒品后的反应一样,很兴奋。
半小时后,陶德杭特先生被带回了法庭——他依然在抗议这种侮辱行为——他已经彻底恢复,也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对于导致陶德杭特先生当场发作,贝恩斯先生郑重地表达了歉意。
陶德杭特先生礼貌地表示没有关系。
法官询问陶德杭特先生是否感觉自己能够承受回答更多的问题。
陶德杭特先生知道他不仅能够承受,还迫切无比地希望回答更多的问题。
贝恩斯先生再度盯着天花板。
“事实上,陶德杭特先生,你还没有凹答我的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现在你是否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陶德杭特先生粗暴地回答,“要回答你对于此事的所有看法,我的答案就是,你完全没有任何依据。”
“你否认我刚刚说的这些?”
“那些都是错的。”
“好吧,但是如果我要说,我的这些话好像惹恼了你?”
“确实。”
“你愿意解释一下原因吗?”贝恩斯先生问道。他带着某种明显的兴趣继续观察着天花板,在旁人看来,就好像他发现了大花板上有些细微的裂缝,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砸到某个重要人物的脑袋。
“我很乐意,”陶德杭特先生用力说道,“只要能消除误会就行。那是因为,我只能声称我是杀害诺伍德小姐的凶手。我无法证明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手指扣动了扳机——不管是不是无意的。而当时我就疏忽了这么一丁点,这点就被大肆地利用,用来挽回那些将无辜者关入监狱的犯错人的面子。这令我恼怒不已。”
这很大胆,先承认自己犯了小错,然后再将之转化成为自己的优势,真是令人倒吸一口冷气。欧内斯特爵士看起来颇为担心。大胆对于陪审团来说,通常会导致反向的结果。警官看起来疑虑重重,他也不知道是否该允许陶德杭特先生这样说话。而贝恩斯先生则继续维持着对于天花板的兴趣。
“那么在开枪之后,你为什么不立即去警局投案自首?”
“我看不出任何必要。”
“你情愿等着一个无辜的人被控告?”
“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因此案被控告。”
“但你很清楚,警方会调查的。”
“是的,是会调查的,但不是会犯错。”
“你从未考虑过,一些更有明显谋杀动机的人会因此而被怀疑?”
“我从未想到这些,我只是想把这事全部忘掉。”
“你去旅行了?”
“是的。”
“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想去日本看看,在我——呃——死之前。”
“对于你来说,难道去日本看看比你留下来面对你所作所为的后果,更加重要吗?”
“我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陶德杭特先生很想擦拭一下前额,但他怕这样一个举动又会被别人看做他将要晕过去的前兆。
“你并非因为谋划了很久的谋杀,终于亲自执行完毕,才外出旅行放松自己。那么,你怎么能不受任何良心谴责地安然享受旅行在日本的乐趣呢?”
“当然不会是这样的。”
“你并没有感到良心不安吗?”
“一点都没有。我——呃——我的行为也许不合正统,但我依然觉得这对世界是有好处的。”
“抱歉,我没有听懂。我希望能让你畅所欲言不受限制,陶德杭特先生,但我必须提醒你,证人应该只回答他们需要回答的问题,而不需要作演讲。”
“我很抱歉。”
“没关系。是不是直到得知帕默被逮捕的消息,你才认为是该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了?”
“是的。”
“没错,但是那个时候,也许你已经死了。”
“确实。但是我给我的律师留下了一份备忘录,上面记录了我的所作所为,如果我死了,他便会将此备忘录交与警方。”
“是的,这份备忘录目前应该是作为呈堂证供了,我相信。你是否同意,那份备忘录只是一份声明而已?”
“那是一份有关我所作所为的声明。”
“那声明并不受任何证据的支持?”
“我认为那份声明中包含了多种证据,现在依然如此认为。”
“当警方看到这份声明之后,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我明白,”陶德杭特先生悲苦地回答,“他们笑话我。”
“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
“你能够说出任何他们不采取行动的原因吗?对于官方来说,他们是不是觉得这份声明通篇都是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