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鸥搭在柳鹤亭肩上的一双巨掌,兴奋地摇动了两下,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大笑着道:“这其间曲折甚多,待我……”笑声突地一顿,悄悄道:“你不是被困在此间的么?敌人呢?”
柳鹤亭心头暗笑,此间如有敌踪,被你如此喧笑,岂非早已惊动,此刻再悄声说话,也没有用,但愈是如此,才愈发显得这豪爽老人率真可爱,当下,微笑道:“解决了。”
西门鸥哈哈一笑,道:“好极好极,老夫想来,他们也困不住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却不知道柳鹤亭,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与屈辱,方能脱出“乌衣神魔”的魔掌!
他大笑未了,突又长叹一声,道:“柳老弟,你我分别为时虽不长,但我在此时日之中,经历却的确是不少,我那恋剑成痴的女儿,自从与你别后,便悄悄溜走了,留下一柬,说是要去寻找武林中最高的剑手,一个白衣铜面的怪客……”
他黯然一笑,又道:“我老来无子,只此一女,她不告而别,我心里自然难受得很,但却也怪不得她,只怪我……唉,我武功不高,既不能传授她剑术,却又要妄想她成为武林中的绝代剑手!”
柳鹤亭暗叹一声,道:“这也怪我,不该告诉她……”
西门鸥微微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她年纪虽已不轻,但处世接物,却宛如幼童,如今孤身漂泊江湖,我自然放心不下,本想先去寻找,只是心里却又念着对你的应允,以及那两个中药昏迷的少女,我左右为难,衡量之下,只有带着那两个少女,转向江南一带,一来去觅讨这迷药的来历,再来也可寻找小女的下落。”
他侃侃而言,却不知柳鹤亭此刻正是焦急万分,屋中的“乌衣神魔”犹未打发,“飞鹤山庄”的事情更不知下落,忍不住干咳两声,随口道:“那迷药的来历,前辈可曾找着了么?”
西门鸥仰天长笑道:“世上焉有我无法寻出答案之事!”突地双掌一拍,大呼道:“西门叶,西门枫,你们也下来吧,柳公子果然在这里!”
柳鹤亭双眉微皱,暗中奇怪:“这西门叶与西门枫却又是谁?难道也认得我么?”
心念方转,只听上面一个娇嫩清脆的口音应道:“爹爹,我来了。”
柳鹤亭恍然忖道:“原来他已找到了他的爱女……”
突见人影一花,跃下了两个白衫长发的少女来,一齐向柳鹤亭盈盈拜下去。
西门鸥哈哈大笑道:“我这两个女儿,你还认得么?”
柳鹤亭一面还礼,一面仔细端详了两眼,不觉失笑道:“原来是你们。”转目望向西门鸥,赞叹又道:“前辈果然将解药寻得了,恭喜前辈又收了两个女儿!”
原来这两个白衫女子,便是被迷药所乱的那两个南荒公子的丫鬟。
西门鸥捋髯笑道:“为了寻这解药,我一路上试了七百多种药草,方知此药乃是来自西土天竺的一种异果“罂粟”为主,再加上金钱草、仙人铃、无子花……等七种异草配和而成,少服有提神、兴奋之功用,但却易成瘾。”
柳鹤亭已听得极有兴趣,不禁脱口问道:“成瘾后又当怎地?”
西门鸥长叹一声,道:“服食此物成瘾后,瘾来时若无此物服用,其痛苦实是骇人听闻,那时你便是要叫他割掉自己的鼻子,来换一粒‘药’吃,他也心甘情愿。”
他语声微微一顿,却见柳鹤亭正在俯首沉思,双眉深皱,目光凝注地面,似是在思索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半晌之后,柳鹤亭突地抬起头来,缓缓道:“若是有人先将这种迷药供人服用,待人成瘾之后,便以此药来作要胁,被要胁的人,岂非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西门鸥颔首道:“正是如此。”
柳鹤亭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有些事便已渐渐露出曙光,只要再稍加讨究,便不难查出此中真相--”心念一动,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改口向那西门叶、西门枫两人问道:“那夜在你俩房间下毒之人,你们可曾看到了么?”
西门叶摇摇头,垂首道:“根本没有看见!”
西门枫沉思了个下,说道:“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见一个人影,疾窜出去,由于光线黯淡,看不真切,但身形可还依稀认得,是一个个子并不很高大的人!”
柳鹤亭听罢,频频颔首。
西门叶柳眉微扬,面上立刻浮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似乎有语欲言,又似乎欲言又止。
柳鹤亭沉声一叹,道:“姑娘有什么活都只管说出便是。”
西门叶秋波转处,瞧了爹爹一眼,西门鸥亦自叹道:“只管说出便是!”
西门叶垂下头去,缓缓道:“那夜我们实在疲倦得很,一早就睡了,约莫三更的时候,跟随公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突地从窗门掠了进来……”
她语声微顿,补充着又道:“那时我刚刚朦胧醒来,只见她手里端着两只盖碗,从窗子里掠进来,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连碗盖都没有响一响,那时书房里虽没有点灯,但我藉着窗外的夜色,仍可以看到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她唤起了我们,说怕我们饿了,所以她特地替我们送来一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不禁轻叹一声。道:“那时我们心里,真是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立刻起来将那两碗莲子汤都喝下了。”
柳鹤亭剑眉深皱,面容青白,道:“喝下去后,是否就……”他心中既是惊怒,又觉痛苦,此刻说话的语声,便不禁起了颤抖。
西门鸥长叹一声,道:“这种药喝下去后,不一定立刻会发作……”
柳鹤亭面色越发难看,西门鸥又自叹道:“事实虽然如此,但她两人那夜吃了别的东西……唉!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似乎人甚温柔,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她若和你一样,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那么此事也许就另有蹊跷。”
柳鹤亭垂首怔了半晌,徐徐道:“她此刻已是我的妻子……”
西门鸥一捋长髯,面色突变,脱口道:“真的么?”
柳鹤亭沉声道:“但我们相逢甚是偶然,直到今日……唉!”头也不抬,缓缓将这一段离奇的邂逅,痛苦地说了出来。
西门鸥面色也变得凝重异常,凝神倾听,只听柳鹤亭说到:“……有—天我们经过一间荒祠,我见到她突地跑了进去,跪在神幔前,为我祈祷,我心里实在感动得很……”
听到这里,西门鸥本已十分沉重的面色,突又一变,竟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截口道:“荒祠……荒祠……”
柳鹤亭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沉重地望着柳鹤亭。
两人目光相对,呆望了半晌,只见西门鸥的面容上既是惊怒,又是怜悯,缓缓道:“有一次你似乎向我问起过‘西门笑鸥’,是否他和此事也有着关系,你能说出来么?”
柳鹤亭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指尖方自触着了那只冰凉的黑色玉瓶……他突地又想起子将这玉瓶交给他的那翠衫少女--陶纯纯口中的“石观音”,这其间他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
于是他便又呆呆地沉思起来,西门鸥焦急地等待他的答复。西门叶、西门枫垂手侍立,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静寂之中,只听房门后竟似有一阵阵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一声连着声,声音越来越响。
西门鸥浓眉一扬,道:“这房早可是还有人在么?”
柳鹤亭此刻也听到了这阵呻吟声,他深知自己的“点穴手法”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痛苦,为何这些人竟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呻吟?
一念及此,他心中亦是大为奇怪,转身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灯光一阵飘摇,西门鸥随之跨人,敏锐的眼神四下一转,脱口惊道:“果然是乌衣神魔!”
飘摇黯淡的灯火下,凄惨痛苦呻吟中,这阴森的地窟中的阴森之意,使得西门鸥不禁为之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柳鹤亭大步赶到那“七号”身边,只见他身躯虽然不能动弹,但满身的肌肉,却在那层柔软而华贵的黑绸下剧烈地颤动着,看来竟像是有着无数条毒蛇在他这层衣衫下蠕动。他粉红而丑陋的面容,此刻更起了一层痛苦的痒挛,双目半合半张,目中旧有的光彩,此刻俱已消失不见。
柳鹤亭目光凝注着,不禁呆了一呆,缓缓俯下身去,手掌疾伸,刹那间孔这“七号”身上连拍三掌,解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你们所为何--”他沾犹未了,只见这“七号”穴道方开,立刻尖叫一声,颤抖着的身躯,立刻像一只落入油锅的河虾一般蜷曲了起来。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痉挛之后,他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掌,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小小的黑色玉盒,他黯淡的目光,便又立刻亮了起来,左掌托盒,右掌便颤抖着要将盒盖揭开。
柳鹤亭目光四扫,望了四下俱在痛苦呻吟着的“乌衣神魔”一眼,心中实是惊疑交集。他再也猜不出,这黑色玉盒中贮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竟会像是神奇的符咒一样,能令这“七号”的神情发出如此剧变。
只见“七号”盒盖还未掀开,一直在门口凝目注视的西门鸥,突地一步掠来,劈手夺了这方玉盒。
“七号”又自惨吼一声,陡地自地上跳起,和身向西门鸥扑去,目光中的焦急与愤怒,仿佛西门鸥夺去的是他的生命。
柳鹤亭手肘微屈,轻轻点中了他胁下的“血海”穴,“七号”又自“砰”地倒了下去。柳鹤亭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目光垂处,只见这“七号”眼神中的焦急与愤怒,已突地变为渴望与企求,乞怜地望向柳鹤亭。他身躯虽不能动,口中却乞怜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竟仿佛是沙漠中焦渴的旅人,在企求生命中最可贵的食水。
柳鹤亭剑眉微皱,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犹未了,西门鸥宽大的手掌,已托着这方黑色玉盒,自他肩后伸来,微带兴奋地截口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黑色玉盒的盒盖已揭开,里面贮放的是六七粒光泽乌黑的药丸,散发着一阵阵难以描摹的诱人香气。
香气随风传人那“七号”的鼻端,他目光又开始闪烁,面容又开始抽搐,他身躯若能动弹,他便定必会不顾生命地向这方玉盒扑去。但是,他此刻仍然只能乞怜地颤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