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鹤亭双目一张,愕然止步,缓缓回过头来。只觉陶纯纯的一双秋波,仿佛已看到自己心底深处!
洞势向左一曲之后,洞内景物,突地大变,时有钟乳下垂,风致生动,有如琼宫瑶室,鬼斧神工,却无硺痕。入洞愈深,前面钟乳越多,四下林列,璎珞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尽头处石顶逐渐高起,一片钟乳结成的璎珞流苏,宛如天花宝幔,白洞顶笔直垂下,挡着去路!
钟乳熠熠生光,人面交相辉映,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思潮虽乱,却也不禁被这种奇丽景象所醉,傍着陶纯纯转过那片璎珞流苏,眼前突地一亮,只见一面璎珞流苏,化做四面璎珞流苏,四面璎珞流苏之中,端坐四尊佛像,被四下璎珞流苏透出的珠光一映,几疑非是人间,而是天上!
柳鹤亭自一呆,突地四尊佛像,一齐哈哈一笑,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在外面折腾什么!怎地直到此刻方自进来?”见到柳鹤亭发呆的神色,又道:“难道你还不敢进来么?”
柳鹤亭眼帘微眨,含笑说道:“你们若是永远不动,只怕我也会呆在这里。”微喟一声,回顾道:“若不是那班人说这里是‘乌衣神魔’的密窟,我真要当此间是世外洞天,人间仙府,哪敢胡乱踏进一步!”
陶纯纯一双玉手,捧在心边,却正好握住自己肩头垂下的秀发,娇躯轻轻在一片璎珞流苏旁一靠,幽幽叹道:“有人说,‘乌衣神魔’毒辣残酷,如今我看了他们住的地方,倒真个敢相信他们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戚四奇哈哈笑道:“管他什么魔头不魔头,我戚老四今天当真是玩得开心已极,柳老弟,我先莫赞叹,且到里面看看!”身形一转,向迎面一片璎路后闪了进去,只听“汪汪”一声,那只白犬小宝立即又跑了出来,跑到陶纯纯身前,舐了舐陶纯纯的脚尖,突又“汪汪”一声,跑了开去。陶纯纯轻笑着弯下柳腰,伸手去捉,哪知小宝背脊一弓,竟嗖地窜进柳鹤亭怀里。
戚大器白眉—扬,大笑道:“小宝跟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跟得久了,居然也不喜欢女子!”大笑着转入璎珞之后,柳鹤亭心中暗笑,却见陶纯纯正睚凝注着自己怀中的小宝,目光中竞似突有一丝终奇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只可惜柳鹤亭入世未深,还不能了解这种奇异眼色的含意!
他只是轻抚着白犬头上的柔毛,方待随后转入璎珞,哪知陶纯纯却幽幽长叹一声,道:“我从不知道我竟然这样惹人讨厌,连这只狗都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柳鹤亭呆了一呆,心中暗道:“这只狗懂得什么,你怎会和它一般见识?”又忖道:“谁说你惹人讨厌,我就极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两转,还未说出来,只觉一只纤纤玉手又自搭到自己肩上,一阵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回转头去,只见四面钟乳反映的璇光之中,一张宜喜宜嗔的如花娇靥,正似愁似怨地面对着自己,两人鼻端相距,不及半尺,两人心房跳动,更似已混合在一齐。柳鹤亭默然伫立,不但方才的流血、苦战、飞蝗、烈焰……等等事情早巳离他远去,就连世上的一切荣辱、成败、纠争、利害--也似俱都不再在他心里,古洞之中,顿时静寂。
陶纯纯秋波凝注,突又幽幽一叹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柳鹤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见她秋波一闪,闪了开去,玉手悄悄滑到他肩下,秋波却又转回,轻轻说道:“你……你……你……”目光一垂:“你心里有没有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柳鹤亭缓缓摇了摇头,一丝温暖,升自心底,一丝微笑,注上嘴角。
只听陶纯纯轻叹又道:“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我就希望他也不要讨厌我,若是别人讨厌我,我也会讨厌他!”秋波一转,忽地闪电般直注在柳鹤亭面上:“你要是……要是真的不讨厌我……”娇柔地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长气。
柳鹤亭忍不住脱门道:“自然是真的!”
陶纯纯纤指微微、一动,道:“那你就该把讨厌我的东西替我杀了!”
柳鹤亭心头一震,双手一松,“汪汪”一声,小宝跳到地上,一时之间,他只觉又惊又惧,目定口呆地惊问:“你……你说什么?”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道:“我说以后假如有恶人要欺负我,你就应该保护我,将那恶人杀死--”忽地抬头嫣然一笑:“你吃惊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在说这只狗么?”
柳鹤亭一抹头上汗珠,吐出一口长气,摇首道:“我真以为……你真把我……唉!你有时说话,真会把人吓上一跳!”目光转处,却见那只白犬仍在仰首望着自己,两只晶亮的眼里,一闪一闪地,竞似有几分嘲笑之意!
这迎面一道璎珞,恰好将一间石室挡住,石室之中,玉几丹床,石凳青桌,应有尽有,石室之后,又有石室,一室连着一室,俱都广敞华丽,而且整洁异常,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不但戚氏兄弟欣喜若狂,就连黑穿云骤然来到这般洞天福地,也不禁将一些烦恼忧苦,暂时忘却。
戚大器兴高采烈,眉开眼笑,走东走西,一会儿往石床上一躺,一会儿又跳到桌上,忽地跳了下来,轻轻笑道:“柳老弟好像已被那妞儿迷住了,还不进来,我们索性走到里面去,让他们找不着!”兄弟四人,心意相通,他话未说完,另外三人早已扬眉咧嘴地大表赞成。
黑穿云倚墙而坐,不闻不见,哪知突地一双巨掌穿过胁下、膝下,将他平平稳稳地抬了起来,平平稳稳地放到那辆驴车之上。
黑穿云被人如此拨弄,只觉满胸闷气,积郁心中,钢牙一咬,转过头去,却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嗅之作呕,再见到一人满面通红,口角流涎,躺在自己身侧,不禁暗叹一声,目光闪闪,似要流下泪来。
第二间石室,却有两重门户,大宝手牵驴车,遇着这路狭窄之处,双臂一伸,口中微哼一声,便将驴车平平举起,抬了过去,第三间石室,竟有三重门户,再进一间,门户竟又多了一重,走入第五间时,戚大器望着五重分通五处的门户,笑声突地一顿,皱眉道:“看来这个石洞里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样。”
语声未了,突地脚下一阵摇动……
柳鹤亭含笑道:“小宝,你主人到哪里去了,还不带我们去找他们!”
小宅前爪在地上抓了两抓,尾巴一摇,转身跑了进去。
陶纯纯轻轻叹道:“这只小狗真可爱,只可惜它不喜欢我!”
柳鹤亭含笑摇头,心中暗忖:“她真是小孩脾气。”跨入石室,目光一转,不禁惊叹道:“那班‘乌衣神魔’,当真神通不小,居然找到这般所在,作为落脚之处--”忽听戚氏兄弟的一声惊呼,巨人大宝的一声怒吼,以及山摇地震般一串隆隆声响,自石室深处传来!
柳鹤亭大惊之于,循声扑去,身形微一起落,便已掠入第二间室小,只听那两声惊呼怒吼,余音袅袅,仍在洞中,仿佛是由右传来!脚步微顿之间,便向右边一扇门中掠去!
但一入第三间石室,他身形却不禁又为之一顿,此刻回声渐散,他凝神静听良久,便又掠向迎面一扇门中。
等他掠入第四间石室之时,回声渐散渐消,古洞石室,便又归于寂静,柳鹤亭目注这问石室中前、后、左、右四扇门户,却不知自己该向哪扇门户走去才好!
他只盼戚氏兄弟等人,会再有惊呼示警之声传来,但自从余音绝后,却只有他自己心跳的声音,与呼吸之声相闻,他深知若非遇着十分紧急之事,戚氏兄弟绝不会发出那惊呼之声,自己若是走错一扇门户,便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那时赶去,只怕已救援不及,但这四扇门户,分通四间不同石室,看来石室之内,还有石室,除非自己有鬼谷诸葛一般的未卜先知之能,否则又怎能选出那条正确的途径?
一时之间,他呆如木鸡地伫立在一张青玉石桌之旁,心里想到戚氏兄弟方才那一声惊呼中的焦急惊恐之情,额上汗珠,不禁涔涔而落。
虽只刹那之间,但在柳鹤亭眼中看来,却似已有永恒般长久。
陶纯纯一手微抚秀发,轻盈地掠入室中,只见他呆呆地站在桌旁,垂在双肩下的手掌,不住微微颤抖,为友焦急之情,竟似比为己焦急还胜三分,不禁柳眉微皱,轻轻说道:“你看看这里地上,可有驴蹄车辙一类的痕迹留下么?”
语声虽轻,却已足够将呆立于迷惘焦急中的柳鹤亭一言惊醒,回头向陶纯纯投以感激的一瞥,立刻凝目地上!
只见打扫得极其洁备的石地之上,果有两道淡淡尘辙,白外而内蜿蜒而入,但到了石桌之旁,却蓦然中断。
柳鹤亭挥掌一抹额上汗珠,转手指向地上尘辙中断之处,手指微颤,嘴角微张,却未曾悦出半句活来。
陶纯纯明眸流波,四下一转,轻轻又道:“石桌边空距太窄,驴车难以通过,到了这里,想必是被那巨人双手托了起来,你且到那边第三扇门口去看看,那扇门中有无车辙复现。他们那班人想必就是往那边去了!”
柳鹤亭长叹一声,暗中忖道:“我只当自己是绝顶聪明人物,哪知还有人比我聪明百倍,推测物理,宛如目见。”他却不知道自己并非愚不及此,只是关心而乱!
思忖之间,他身形闪动,已在左、右以及迎面三扇门中地面看了一遍,哪知这三扇门中,竟再也没有车辙复现。他缓缓转过身来,摇首苦笑,陶纯纯柳眉一蹙,沉声问道:“那三扇门里,难道都再也没有驴蹄车辙的痕迹留下么?”
柳鹤亭再次摇首苦笑,陶纯纯道:“这倒奇怪了,除非他们那班人到了前面的石室里,就突然消失!”缓缓前行,在三扇门中,各各留意看了一遍,又道:“要不他们就是走到第四间石室中去了,但这里除了我们来时走过的一扇之外,只有三扇门户,哪里会有第四间石室哩?”瞑目半晌:“难道那巨人会一直托着驴车前行?但这看来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呀!”
柳鹤亭虽有十分智慧,但到了这种有似神话传说般的古洞幽室中,却连一分也施展不出,直急得顿足摇首,连声长叹,不住问道:“他们到底遇着什么事呢?难道……”
陶纯纯轻轻一叹,道:“到了这种地方,你着急有什么用?他们不是遇着了藏匿于洞中的强仇大敌,便是误触这里面别人留下的消息机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便是洞中突有极恶的蛇兽出现,我们在这里,又何尝不也随时会遇着危险。但究竟会遇着什么,却真的叫人难以猜测!”
柳鹤亭只觉心头一凛,目光不自觉地四下望去,突听“汪”一声,那白犬小宝竟从迎面一间石室中窜了出来!
陶纯纯轻唤一声,道:“原来这里面的石室,竟是间间相通的。”语声突止,突地反腕自发间拔出一根金钗,纤腰微扭,玉掌轻抬,在石壁之上,划了一个“之”形标记,回眸一笑,道:“你跟着我来!”脚下轻轻一点,倏然向前面一问石室中掠去!
柳鹤亭微微一愣,随后跟去,只见她身形轻盈曼妙,脚上有如流水行云,玉掌微扬,又在这间石室壁上,划下一道“之”形标记,便毫不停留地向另一间石室掠去!
刹那之间,柳鹤亭恍然悟道:“这些石室间间相连,我们只要循着一个方向查去,便可将所有石室查一遍,金钗留痕,自是避免重复错乱!”
一念至此,柳鹤亭心中不禁大为叹服,他初见陶纯纯时,只当她天真纯洁,是个不知世故的孩子.但隔得时间久了,他就发现这“天真纯洁,不知世故”的孩子,虽然和他想象中一般纯真,但绝不是他想象中的“不知世故”,因为她无论分析事理,抑或是随机应变之能,都远在自己之上!
就在他心念一转间,陶纯纯已掠过十数间石室,留下十数处标记,但戚氏兄弟以及黑穿云、项煌等五人,却仍踪迹未见,那白犬小宝有时却又在他们身后急窜,有时却又在另一间石室中现出,柳鹤亭五内焦急,不禁大喝道:“戚兄,你们在哪里?”但有回声,不见应声。
陶纯纯突地驻足道:“难道他们已寻得出路,出去了么?”
柳鹤亭皱眉摇首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而非脱险,怎会有那等惊呼之声?”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我若是遇到丁出路,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的。”
柳鹤亭俯首微一沉吟,仍自皱眉道:“他们若是寻得出路,又怎会不等我们?”
陶纯纯幽幽一叹,轻轻道:“你未免也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些。”
柳鹤亭呆了一呆,目光再次一转,只见这些石室之中,实在一无惹眼之处,更不见人踪兽迹,俯首半晌,黯然叹道:“我是将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么?”
陶纯纯突地嫣然一笑,笔直地走到他身前,轻轻说道:“你闭起眼睛,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柳鹤亭不禁又自一呆,陶纯纯却已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他只得合上眼帘,只觉陶纯纯身形向前走丁几步,又向左一转,忽地一丝冷风,拂面而来。柳鹤亭心中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但眼帘却还是合得紧紧的。又走了数步,陶纯纯脚步突地变缓,柳鹤亭心奇难忍,方要悄悄张开一线眼睛,偷看一眼,哪知一只柔荑,却已经轻盖到他的眼帘上。只听陶纯纯半带娇嗔,半含微笑,轻轻说道:“你要是张开眼睛,我就不理你了。”玉掌移开,柳鹤亭果然再也不敢将眼睛睁开,此刻他自己亦难以自知,为什么她说的话,纵无道理,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在心中暗笑自己!
“幸好她天真纯洁,不会叫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我这么听她的话,若是做错事情,岂非终身抱恨?”
忽听陶纯纯笑道:“你摸摸这里!”
柳鹤亭伸出手掌,只觉触手之处,冰凉柔软,竟似死人尸体,不觉心中一震,脚下连退三步,剑眉连扬数扬,大骇问道:“这是什么?”
陶纯纯轻轻笑道:“你猜猜看!你若是猜不到,等会我再告诉你,你若是猜对了,我就算你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