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天道:“你的病害,已给我三掌引发,身体机能迅速萎谢,你此刻还不自救,使命毙当堂,你不忍下手,我替你杀吧。
赖药儿踉跄跌步,长袖扬起,喘息道:“哥舒天,我不许你下手——”
忽听一人朗笑道:“谁能不许哥舒天出手?我哥舒天偏要出王;”
“呼”地人影一闪,不知从殿上哪一个角落闪出来。快得连赖药儿都不及应变之前,己在间小牛背心印了一掌。
嫣夜来哀叫一声,感觉到手里犹抱了一块火炭,她比自己被击中还悲渤百十倍。
赖药儿掠到嫣夜来身旁,嫣夜来哭着把孩子交给他看,赖药儿的医术是嫣夜来日下惟一可依。
赖药儿只看了一眼,眼睛像喷出了火,看着来人,自齿缝里边出五个字:“六阳神火鉴?”
来人肤色红润得像高山上金风玉露培植的仙桃一样,眉目清朗已极,眼睛白多黑少,笑起来女子看了觉得七分纯真,妇人看了知道还另带有三分邪气,国字口脸,嘴角像过年时弄的鸡蛋饼卷在折角上捺了捺,特别薄削,又有美丽弧角,话说是个英俊男子,只稍嫌矮胖一点。
青年男于笑答:“正是我哥舒天。”
赖药儿瞳孔收缩:“哥舒天?那她是谁?”无论是他或她,赖药儿都知道不是他从前治过病的哥舒天。
男子哥舒天笑道:“她么!也是哥舒天。”
女子哥舒大娇笑道:“我们都是哥舒天。”
赖药儿隐隐觉得自己触摸到一个极大隐蔽的疑团,他已摸到袋里的物件和轮廓,但一时又分辨不出来,何况他已无时间再去分辨,他体内连呼吸都在老化,闵小牛被谷秀夫指伤未痊,再中一掌,只剩下泡沫般的一口气七
男子哥舒天道:“人,我已替你杀了,拿了‘燃脂头陀’,走得远远的,下次遇上,可不饶你!
女子哥舒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走吧。自着一条命,多医几个人,也是好的。”
李布衣七次都冲不出“已寅九冲、小辰多宝”妙阵。
这个阵势原本不能算是一个阵势,到后来甚至渐渐沦落成为民间小儿的游戏,但在哥舒天的重新布置之下,连通晓天文地理,涉猎五行生克,熟知历史文武的李布衣,都无法一举同时制伏蕉心碎“飞砂掌”和四大巡使的围攻。
李布衣突然一扬手,向观战的蕉心碎淬射出两件交子。
蕉心碎一呆。他仓卒间无及施“飞砂掌”,狂吼一声,全身一蹲,扬手抓出,抓住一对交子。
那一对交子,虽给他接住,但所涌起的潜力,足令他倒飞而起。一连退上十六、八个石阶才能把得住桩子。
这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蕉心碎接下交子,十指震痛,但已一口气掠落石阶。
一刹那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可是在一刹那间谁也不可能同时击倒孙虎波、展抄。俞振兰、周断秦!
李布衣却居然做到了。
李布衣不完全是凭武功做到了。
他的武功虽然高,但全凭武功在比眨眼多一点的时间里击败这回人,仍是件不可能的事,纵赖药儿与他联手对敌,也未必可以做到。
李布衣乍然向孙虎波喝道:“你还想坐牢么?
孙虎波给这一喝,整个人像脚上给敲人了一口钉子,震住了。
李布衣的竹杖斜飞,点倒了他。
展抄挺刀而上,李布衣霍地回身,斥道:“你取我明堂,我勾你膝痒,你怎么退?你回刀自守,用‘狮子回头’抵不往我攻你京门.使‘开门渡世’躲不过我刺你右足太冲!
这几句话说得极快,展抄忽觉自己像碰到石子堆上的陀螺,左转不灵,右转也不便,愣得半愣,李布衣的竹杖也点倒了地。
这刹那间两人倒下,俞振兰眼睛不能视物,因疑虑而怔了一怔。
周断秦一跃而至,大刀所下;有开山裂石之势。
李布衣大喝一声:“丧门刀法,忌腾空出击!
周断秦一征。千斤坠,迅速下沉,刀势拦腰扫出!
李布衣叱道:“拦门寨刀。怎可一气不呵成!
周断秦如同霹雳在头顶上轰响了一下,李布衣叉戳中了他。
李布衣霍然回身,只剩下了一个俞振兰。
俞振兰一脸惊惧之色,摇舞着蟒蛇一般的飞索,左手平推以拒。
李布衣只说了一句后:“他们三人都倒了。你印堂发黑,致有目伤,而今命门黯淡,又无眼神助威,如再逞能,难逃血灾!
俞振兰一听,颓然放下了飞索,拧身逸去无踪。
这时,蕉心碎已回到场中。
可是四大巡使已倒了三人,一人也放弃了战斗,“已寅九冲。小辰多宝”早已不成阵。
蕉心碎实在想像不出,何以李布衣能在绝对不可能的时间里毁碎了这四大高手所造成的阵势。
其实李布衣虽数次破阵而出,早已盘算破阵之法,他首先一语喝破孙虎波坐牢的事,那是因为孙虎波印堂侧鼻梁边的“刑狱”部位,有一颗灰痣之故。
“刑狱长痣,难免官煞”,孙虎波没有理由是刑部官吏,那么他一定被收监过,李布衣这一喝,对当年武功不高时当窃贼而被捕送人黑牢长期受苦尝尽煎熬的孙虎波而言,简直是动魄惊心,恍熄问错觉李布衣就是那个用铁链殴打他的牢头。
这一怔之下,便被李布衣点倒。
展抄来救的时候,李布衣一口气把他进退出手全部道破,而巨说出破法。展抄自恃刀法好,不料全给他瞧出了门路,心中大震,手下一慢,又给李布衣点倒。
其实李布衣虽觑出他的招法进退,不过,在众人合击之下,不一定来得及攻向对方破绽,而且展抄的刀是看不见的,更不易招架,他能道破对方杀着并不等于也能击中要害。
到了周断秦时,李布衣两次道出他刀法的弱点,使他气势全消,也给李布衣点倒,剩下的俞振兰,自也不战而败了。
他连挫四人,还未喘得一口气,蕉心碎已至!
李布衣竹杖脱手飞出。
蕉心碎大喝一声,身子一的,双掌推出,登时飞沙走石,盖向李布衣。
李布衣身子一舒,长舒一口气,也是双掌推出。
两人四掌交击,李布衣被残霜卷得如隆冬雪时的毡帐,蕉心碎身子往后一仰,倒射了十六八个阶梯,才兔去后仆之势。
他的人方站定,李布衣又已及前。
蕉心碎牙缝里发出一声尖嘶,双腿一矮,双掌又夹带漫天冰雪推出。
李布衣深吸一口气,身子像懒腰般舒展,双牢也拍了出去。
“波,波”二声响,李布衣发上中束散了,但蕉心碎倒飞出去;一直倒飞了二十分石阶,一张鸡皮红脸,涨得比五月的石榴还红。
他才站定,李布衣又在他眼前。
他怪嘶一声,双脚都不及屈蹲,双掌已平推出去。
李布衣再长吸一口气。
他吸气之声,连在阶下的唐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啪、啪”两声闷响,雪飚激扬中李布衣的背影只晃了晃,蕉心碎却倒飞上去,背部“蓬”地撞开殿门.跌了进去,李布衣回首,向阶下说了一声:“你们在下面等。”就掠人“海市蜃楼”,消失不见。
他最后那一句话,当然是对傅晚飞。飞鸟和唐果说的。
下面的战局也因李布衣的胜利而完全改观。
农叉乌本来已稳操胜券,但李布衣在点倒孙虎波、展抄、周断秦,吓退俞振兰后,竹杖脱手而出,“味”地自农叉乌左脚穿人,斜直钉入士中。
农叉乌惨叫一声;登时不能进,不能退,狠命要人命的勇气变成了拼命保住性命的畏惧。
傅晚飞和唐果也不落井下石的去攻他,而是联手攻向年不饶。
年不饶曾在“五遁阵”里跟飞鸟大战过,仗着阵势之便,年不饶是占了上风,但此刻不是在青圩谷里,年不饶的水火流星渐渐不如飞鸟双斧来得声厉势烈。
何况再加上傅晚飞和唐果?
年不饶也算是知机人,深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义,虚晃几招,身前炸起一道急火,遁人大关山隧道。
众人打跑年不饶,再看去地上只剩一截青竹,上面血迹斑斑,农叉乌也已借木遁走。
三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望向“海市蜃楼”,只见仿佛在云端的楼阁,虚无飘渺,鸟飞到了上面,只怕也迷了路,人到了上面,还能不能活看走出来了——赖神医拿到“燃脂头陀”了没有?
一一李大哥怎样了?
飞鸟。唐果。傅晚飞都这样想着,可是皑皑雪山,寂寂群峰。仿佛以沉默来讥笑一切没有答案的疑问。
人,终于自云端,走了下来。
人毕竟不能长居于天云之上,嫦娥在月宫也耐不住广寒逸深。人是要回到凡尘的。
唐果。傅晚飞。飞乌都抑住一颗几乎跃到舌尖的心跳来算计:李布衣,赖药儿。嫣夜未。闵小牛…一共四个,一个也没少!这时候他们三人才敢欢呼起来。
人生里只有失败才能领略团聚的欢悦!
可是他们三人也随即发现,四人之中,其中一个是全伏搭着李布衣下来的。
如果不是那高大温厚的身形,和那一袭白任蓝袍,他们都不敢相信,这失去生命白发苍苍脸上有岁月忧伤皱纹的人,竟是赖药儿!
飞鸟、唐果。傅晚飞被这沉重的打击一时忘了哀恼,却比哀励更悲愤。
千山鸟飞。
万岭寒寂。
赖药儿却已死了。
他不是为任何人所杀,这一位当代神医,是为疾病所击倒。
他把惟一的解药“燃脂头陀”.和着其余“六大恨“.以最后的内功真元交熬掺和,给同小牛服下,“燃脂头陀”是哥舒天“六阳神火鉴”掌力的克星,故此哥舒天把这株奇药移植“海市蜃楼”内。
闵小牛的性命是保住了,然而赖药儿已油尽灯枯。
他的一切做法,只使人生命力加速残毁。
他对两个哥舒天这样说:“进入‘海市蜃楼’,你们必须要杀一人,那就杀我吧。说到这里,赖药儿的声音已因苍老而嘶哑。
两个“哥舒天”都在极大的震诧中。
他们都不明白赖药儿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女哥舒天道:“虽然我们不懂,可是你放心去吧。
男子哥舒天道:“我们不会再杀你们这一趟来人的。
说完之后。这两人也就消失了。
殿里又只剩下了奇花异石,还有数百十尊栩栩如生的雕象。
赖药儿集最后一点精力,解开了他所封嫣夜来的穴道。
嫣夜来抱住他,她的泪不敢流下来,她双手和胸怀,完全可以感受到赖药儿迅速衰老下来的悸动,她怕泪眼增加了这无可挽救的衰老更无以挽救。
赖药儿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过,无论怎样,都会医好小牛的病…”嫣夜来没有哭,她一直在等赖药儿把话说下去。她深信这样虏诚的、专心的耐心等下去。无可怜见。赖药儿会把话再接下去的。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直到发现自己的手比他的手更像冰。她吃了一惊,不知是自己死了还是他死了,要抬目看一下阳世还留恋的人和事的时候,李布衣已把蕉心碎从石墙迫飞出去,到了她身前。
她从未见过这个素来淡定、温情。处变不惊的布衣神相,全身颤抖得像个贫寒的小孩,当他看了赖药儿第一眼的时候。
这时闵小牛正悠悠转醒,叫了一声:“娘…”他却不知道他的性命是他人的生命换过来的。
四人走下云气飘绕的楼阁,拾步下了阶梯,一阵高山上的寒风吹过,云气变动,阳光忽明忽黑,“海市蜃楼”忽不复见。
李布衣双手抱着赖药儿,看到一阵微风,掠过他高挺的鼻子。又掠过他的银发,他真希望这阵风能唤醒了他,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赖药儿身上还有些微温,心房还有些轻跃,但有什么办法呢?赖药儿就算未死,也没有另一个赖药儿来医好他;世上懂杀人的人一向太多,懂救人的人总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