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甲武士全身被厚胄裹着,看去十分沉重,在裹甲里传出的声音也十分闷嘎难听:
“我是柳无烟。”
叶梦色从来没有想到柳无烟会这样出现。
——一个那么轻的名字;一个那么重的人!
那声音自盔甲里闷郁地道:“你已经败了。”
叶梦色冷冷道:“失了剑不一定就败。”
柳无烟的声音轰轰发发地道:“你不止是败了。
他大步上前,加了一句:“而且是死了。
他一步跨出,足有半丈阔,叶梦色轻巧地闪躲。出招反击,但指掌击在盔甲上,震得手臂发麻,对方犹似未觉,这样才闪了七八次,忽觉去路都已被塞死,退路也被一座了质的小丘拦着,刹那间,叶梦色的四面都是金光,映照在她寒玉一般的脸上。
她瞥见柳无烟的盔甲有一个小小的裂缝、是在腰间,敢情是刚才自己骤然对丘中出剑,以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把盔甲划破一小缝,可惜现在自己剑已失去,无法对身着盔甲的柳无烟作出攻击。这时金闪闪万芒电射,耀目难睁,柳无烟道:“你认命吧。金手大力击下。
叶梦色及时一低头,金手击在丘上,登时矿石推断散裂,金凤激荡,吹扬起叶梦色脸上如瀑的发丝。柳无烟金手成拳,正待击下,忽见眼前的人容貌美丽惊人,眉若横黛,艳容清绝,神色间凄婉之意,偏又带着俏煞冷做,柳无烟万料不到来闯关的是如许一个女子,心中忽起一种平生未有的激情,手是举了起来,但却打不下去。
叶梦色这时自度必死,正闭起了双目,脑中忽然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白青衣。
飞鸟、枯木那儿怎样了?
她却不知道,正在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在“木阵”的枯木。在“火阵”的飞乌,在“水阵”的白青衣,三个人都在三种不同的环境与处境下,闪过同样的一个念头一一他们不知怎样了?
枯木闯木阵。
枯木之所以选上农叉乌,是固为农叉乌在还没有成名之前,也没有投入天欲宫之时,他所作的恶事,全推到枯木的身上。
这是江湖人最顾忌的事情之一。
大丈夫敢作敢当,嫁祸他人。是一般江湖好汉所不屑为的。
枯木走人一片荡郁的树林里,沉声道:“农叉乌,出来。”
只听有一种声音阴阴地道:”我早已出来了,你没看见吗?”这声音仿佛在每一株树木里传来。
枯木冷笑道:“这种下三流的玩意,拿来对付我,不也太不知己亦不知彼了么?”
树木里的声音忽呈尖锐:“我就在你后面。枯木霍然回身,一棵原本就立在他面前的枯树就在他近身的刹那.树干里突出一截古鞘,无声无息地刺向枯木背后。
枯木头也不回,枯瘦的五指一把抓住古鞘,另一只手找出了发上的玉答,王答一划,格勒勒一阵连响,枯材折为二截,轰然倒下,只见枯村里被创空,除了鞘柄,并无一人。
枯木冷冷地道:“你使出来的仍只是这些第三十九流的玩意。我可要出关去了。
那声音阴滋滋地道:”你就请出关吧。
枯木纵步而出,跃了四五丈,眼前仍是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突然间,只有落叶的沙沙声响,前、后、左、右都是树木,一蓬又一蓬的落叶纷纷飘落,树林外仍是幽昏一片。没有天光。只有一种蒙蒙的黯光。
枯木在这瞬息间不由生起了一种迷失的感觉。
他向坎位走了三步,拔下一根头发,向风一吹,便急步向发飘向之处追去,俟发丝落地,再往粪位退了七步,定神望去,树林仍是幽突实的,隐约有狼晦兽呜的声音传来。
枯木把小眼一掀,道:“五行木阵,果有些门道,可惜遇上我。
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拳打脚踢。
凡是给他拳脚触及的树木,如同推枯拉朽,纷纷溃倒,一下子给他开出一大片空地来。
枯木冷哼道:“农又鸟,你又奈我何!
忽听农叉乌的声音在前道:“是谁奈何不了谁!”这声音似簧片敲在木框里,只见树上忽落下一个木偶,五官绘似人形,拿着一支木刀,居然十字形的向他迟来。
枯木哼道:“好,我就先把这木头劈碎,再来治你!
不料身后刀风急起,枯木一同,往左掠起,左边刀风又起,枯木沉身急滚,但后面刀风急追,枯木用玉答一架,硬生生架住一刀。整个身子直挺挺地自地上如旗杆一般竖起,只见左、右、前、后,各有一个木偶,提刀逼近,表情木然,阵势却十分森严。
枯木这时脑中意念电转,猛然省起,三国时候,有一个机械工程大家马钧,不但发明过西蹑棱机,更发明过指南车与翻车,而且曾为魏国创造过一些自动演戏的怪异木偶,其后少林寺用其原理,制造出木人巷能动手会武的木偶,使不少少林弟子,断绝或打消了出寺下山的奢望,而今这四具木人,看来也似是在同一原理下所制造的。
他心里意念闪逝,既知来源,便度破法,袍袖闪动,向四具木倡抢攻过去。
但是四具木偶刀法十分严密有度,凌厉有致,而且打法全不要命。也全不要脸,枯木抢攻一阵,居然闯不出木人阵,而且险些为木偶手中木刀所中。
枯木突然左足往地上用力一顿。
这一顿之力,令他瘦长的身子如一支笔杆般直冲天而起,人到了半空,左手拔出量头,右手抽出量尾,双手一合,两量接上,成为一量,两头又各弹出二尺长量尖量尾,四下接成,他的身子,已降近四具木人头顶三尺开外。
四具木头人一齐举刀,准备把他骤降的身子上扎几个窟窿。
可是枯木道人的长量,啪啪啪啪,分别刺在木人脑门上,几下裂柴般的声响,四具本人头部木壳裂开,里面散落出了许多铜线,还有轮、橛子与曲横杆等,四具木人,其中一具隆然倒下,兀自翻滚着,一具全然不动,另外面具竟自挥刀彼此乱打起来。
枯木在飞身冲天的刹那间,认准了木人机枢所在,以长量攻破了木人的总枢。
枯木像一根本栓似地钉在地上,一捆又一捆的巨木,向他滚压了过来,声势如万雷齐发,枯木心中一凛。
他想向树林子里退,不知怎的,原未击倒树木所空出来的丈余之地,无论怎样运气急跃,始终都越不过这丈余之地。
枯木立即想提气上跃,但是一阵狂风剖来,四周树木的叶子。都往这儿落下,每一片叶子,叶沿都闪着蓝晶晶的异光,分明是淬毒的暗器!
然而万木齐压之力,纵使枯木武功再高十倍,也难以抵御。
枯木在这风吹电逝的瞬间,立时作了一个决定,他掠上了一捆巨木上,贴身其上,随着木头一齐滚动着。
他所处之地本来是在小丘之底部,故此木头方才可以由上滚下来,他的人贴在木上,就像一截枯枝,这下子万木齐滚,他也成为其中一株木头,而且口肢深深嵌进了木垛之中,沿路一直滚下来,巨木都堆叠在一起,可是他人在这截木头里,并没有受到损伤。
农叉乌眼见枯木被其中一根本头抖倒,随而枯木就消失了影踪。他不知道枯木死了没有,直至木头全堆压在谷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只好耐心等下去。
可是仍然没有动静。
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一一难道枯木也懂得“木遁法”?
农叉乌终于忍耐不住,要跑出看看。
枯木正是要等农又鸟出来。
他一直耐心等着,他整个人,连肤色、呼息、形态,都变得跟木头融合无间。
他终于等到了农叉鸟。
一个脸色惨青,身体发黄的人,一闪面过。
枯木把握住这雷驰飚逝的刹那,长量破空刺出,刺中农叉乌。
在这刹那间,他心下一沉,忽然反手一掌,自拍天灵盖。
同时间,他背心已被击中!
他猛喝一声。自击天门.封宫闭穴,枯木神功及时发挥,挨了一击。只格、格、格地踏前三步,霍然回身,叱道:“滚出来!玉答脱手向一堆落叶射去!只见地上一大蓬叶子迎空飞起,农叉乌就藏身叶下。
而他所刺杀的“农叉乌”不过是一具更似人形的木偶而已。。
农叉鸟见枯木道人一击不倒,也甚惊讶。
两人相对峙。不过片刻,突然空中响起噗噗之声,一只大鸟。盘旋而下,铁翎铜羽,啄向枯木!
枯本人吃一惊,挥舞王答,反击过去,但在这怪鸟猛烈对门顶攻击下,连举手自拍天灵盖的闭气功夫也不及施展。
枯木与怪鸟交手数招,使知这头怪鸟,只是一只木鸟,传闻鲁国公输般曾用竹木做了一只木鸟,“成而飞之,三日不下”,简直神乎其技,后来墨子也做了一只,三年才造成,只飞了一天,但也非常骇人听闻了。
枯木没料到竟在此时此境遇上了这样一只“木鸟”。
更难应付的是,除了木鸟之外,竟还有数十只黄蜂,蛰虫般的木造的飞行物体,露着尖刺,不断的趁隙攻击。
这些都已足够令枯木疲于应付,但更可怕的是,农叉乌迄今未动手。
他是在等待致命的一击。
枯木知道自己已占尽下风,危在旦夕,在此刻间,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飞鸟、白青衣、叶梦色他们不知怎样了?
因为深厚的友情,枯木心里最悬念的是常常和他相骂的飞鸟大师。
飞鸟闯的是“火阵”。
——不知飞鸟怎样了?
这时木制的飞鸟对他作出了更猛烈的攻击。
飞鸟正在火的煎熬中。
他闯的是火阵。
他热情如火,体内流着的是一腔热血。
可是他最怕热。
他一进入火阵,就觉得热烘烘的,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直着嗓子大叫:“年不饶,我来了,你滚出来吧。
尽管他叫他的,火焰仍在不知什么的土质上燃烧着,只听地底轰隆毕剥之声,时如迅雷初起,烈火熔山,惊涛急涌,狂风怒号。但就是没有半个人出来。
飞鸟实在受不了。
他脱下僧袍,大叫:“年不饶,你再不出来,看我饶不饶你!
话未说完,突然在火光里喷出一丛又一丛的烟花,五光十色。光霞璀璨,彩芒腾辉,奇丽无比!
飞鸟瞧得十分人神,烟花时作壮丽万灯齐明。时如千点碧萤飞舞,声如万雷始震,光霞强烈,声势骇人,耀目难睁。
飞鸟喃喃地道:“他奶奶的,年不饶原来请洒家来看烟花来着。
不料千霞万彩的烟花中,其中数点,快若飚轮电旋。带着一溜烟的青焰,直射飞鸟,待飞鸟发现此焰光向自己飞来时,相距不过七尺之遥!
飞鸟怪嘶一声,身形腾挪,避过火箭,这时烟花朵朵盛放。先一排有十支火箭,齐向他射来,继而有一排四十九支火箭,箭上火筒急燃,以热力增加速度,向他射来!
飞鸟怪叫道:”火晋流星箭!
这种火箭加上热力,威力与速度远比普通飞箭大,而且命中率又高,飞鸟大师身形痴肥,身法可丝毫不慢,避了七、八百支火箭,不禁也气喘如牛,全身是油汗淋漓。
飞鸟大师哇哇叫,一按肚皮,双手拔出双斧,双斧一架,斧上两道银枪似的白瓦,疾射而出,强光所至,火箭中途纷纷青焰爆起,自动坠毁!

 




第四章 柔情似水

 

飞鸟双斧一出手,火箭的攻击形同虚设,不是半途被强光所焚,便是为利斧所斩,或射在斧面上,无功坠地。
谁知道火箭无功,换成了火鸟,一只一只燃烧的火鸟,俯冲攻击,迂回周折,这火鸟不似飞箭直线射击,而能乘火力拍动火翅。把飞鸟击得手忙脚乱。
飞鸟一面挥斧一面怒骂道:“年不饶,快把这些讨厌的火鸟儿收回去,咱们一决雌雄!
年不饶阴森森地笑道:“飞鸟?这就是‘神火飞鸦’,可要把你烤成火鸟才是。
飞鸟咆哮道:“好,你以为我怕了你么?”双斧脱手,破空飞旋而出!
这一双飞斧,半空回旋,追截“神火飞鸦”,凡是给飞斧碰着的飞鸟,莫不斩为数片,或震毁落地。
飞鸟趁此,一跃三丈,抢人火围,一掌劈去,轰地一声。火舌反卷过来,飞鸟紧急中就地一滚,险些给火焰的伤。
他一滚而起,却觉身上有些湿漉漉的,也有点黑涂涂、油腻腻的东西,他用手一探,放到鼻端一嗅,不知是什么,却见现在他所站的地上,旧泅渗出大量这种黑油,只听年不饶桀桀笑道:“今日就要尝尝油浸飞鸟烤熟来吃的滋味。
火舌一卷,燃及飞乌立足这一带,火头一沾着黑油,登时皆变作熊熊大火,烈焰烧空,连珠霹雳之声震天价响,烛耀云冲。比先时的威力又增长了百十倍!
飞鸟发觉足下全是烈焰,已无立脚之地。
他立即想向外掠去,但四周已被烈火切断,而他身上所沾的黑油,只要一点着火,就难以扑灭,这一下于寻思,不禁心慌起来。
飞鸟只觉地上全是火焰,想往外冲又冲不出去,只好往上跃。不料空中竟有一个大螺旋桨似的架子,浮悬半空,架上有数十根形同利刃的长刀,不住旋转着,发出尖利的呼啸,却没有人操纵,但只要有人一往上跃,即要被斩个身首异处。
飞岛此惊非同小可,心忖:难道见鬼不成!殊不知这空中浮刀,只是利用火的热力,摧动刀的旋转,发挥极大的杀伤力。跟民间走马灯的原理完全一致。
只是此刻飞鸟既上不得,又下不得,处境狼狈而又尴尬。
突然“呼”地一声,射来一只两边镶着蜡翼的黑球,球后闪烁着火花,飞鸟不知是什么,正要用手接过。
其实那正是“震天雷”,相当于一个雏形的飞弹,如果飞鸟接在手里,就算铜皮铁骨,也得被炸成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奇怪的是飞鸟也是在这一刹那间,念及白青衣、枯木和叶梦色。
以感情论,他当然最悬念深刻的应是枯木道人,可是因为此刻实在热如烤焙,使他不由自主想起白青衣,白青衣闯的是“水阵”。水阵至少比这儿清凉爽快得多了。
水阵是不是真的比火阵凉快得多呢?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