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她一次又一次伤害的单纯小兽,浑身是血,打败了宗主父子,最后把她叼回了山林中。
但苍吾并不知道,月舞和韶光共命契已经结成了。
月舞浑身是伤,被它温柔地舔舐,苍吾渡给她修为。许是知道,她只把自己当妖兽,他也就没化作那个漂亮的少年。月舞沉默地看他忙碌,她转过头,满脸是泪。
两个人身上都布满了伤痕,但依稀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月舞给的伤害从未发生,他也还是那个洞府中,宅得不谙世事,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到手的“苍吾大人”。
月舞醒来,发现自己仍旧满脸都是泪。她没心没肺,很久没哭过了。
她的眼泪惊醒了苍吾,他化作人,少年无措地望着她:“怎么了,打雷吓到了?”
苍吾连忙看看外面,他布置的结界好好的,那月舞为什么哭?他忐忑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还是……你又要离开我了?
月舞擦干泪,默默摇了摇头。
她怎么舍得再离开呢,这次她再也不会走了,她要带着苍吾一起回到不夜山,再也不会扔下他。
当年她险些拖累死他,她骂他,打他,赶他走,说自己不会喜欢一只妖兽。可不管走了多远,她一有危险,再睁开眼睛时,苍吾仍旧守着她。
她知道,苍吾兽一生原本只有一个伴侣的,尽管那契约卑鄙地被她换成了主仆契,在它心里,却也是道侣契。
月舞和韶光共命,注定会害死苍吾。
那日她想了很久,拍了拍身边的傻狗,也没再赶他走,带他一起去了人间。
她带他走过人间的落日,看朝阳初升,观察小贩的油嘴滑舌,又带他看大千世界。
最后,月舞在心里想:我若走了,你别再被任何人骗了。
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路,月舞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直到它的修为越来越高,月舞却感到自己越发虚弱,若她真出了事,苍吾必定会倾尽一切救她。
主仆契约易结不易解,解开需要很高的修为。而共命契这种邪术,到死也无法解开。
于是月舞让苍吾把修为渡给自己:“你不是什么都能满足我吗?那就把修为给我。”
苍吾有些伤心,凝望她很久,最后点了点头。他一直以为月舞一心想要飞升。
“那你等我,我会在下界好好修炼,将来去找你。”
别找我了,她心想。我那么坏,从来都配不上你。
月舞拿了他的修为,第一时间就是解开主仆契约,她支开苍吾,只身前往回雁宗,杀了宗主和韶光。
她得让他们知道,有的人不好惹。他们害她可以,是她蠢,但他们不该还想用她来害苍吾。
共命的契约还在,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于是跌跌撞撞,往远离苍吾的地方走。
后来月舞消散的魂魄凝实,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妄渡海。
历经许多年,她从神域回来,终于再次见到苍吾。
她找到苍吾的那天,苍吾仍旧在不分昼夜地修炼,洞府外面已经长满了杂草。
月舞站在外面,捧着一路来寻他时摘的鲜花,放在洞门口。她不禁笑起来,原来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也不过是想回到当年,仙岛初遇,那个下雨的晚上,死皮赖脸蹭进他的洞府,叫他一声“苍吾大人”。
她曾经那么坏、自私、凉薄,却也愿意为了苍吾,成为那个真正可爱的人。
睡在山洞听风,和他一起看雨,在阳光炙烈的午后,与他做一下从未尝试过的事,狠狠欺负他。
于是她靠在洞门口,清脆含笑道:“苍吾大人!”
洞中,少年骤然睁开眼。
时隔多年,灿烂阳光下,两人遥遥相望。月舞从外面一路走到傻眼的少年身边,蹲在他身前,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苍吾大人,好久不见。”
第87章 番外四【上】(if线:萝衣带着记忆,破庙活过来)
【if线:前世】
昭华二十三年, 人间已入夏,塘中开了一大片荷花。
瑰色苍穹,接天莲叶,犹如画卷。
卞翎玉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座破庙中。
三月前, 他听闻师萝衣被围剿,她伤重到药石无灵, 恐怕捱不过这个夏天。
那晚卞翎玉在院子后的井边枯坐良久, 透过月光和清澈的井水,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他银发苍苍,脸上生出了细细的纹路。这就是失去神珠,在人间逗留六十年的代价。
不夜山的花开了又谢,隔壁村子的孩子,一个个从牙牙学语, 到如今儿孙满堂。
天道的刀, 时光的刃, 毫不留情地割伤动了心的神明。他失去力量,无法再修炼,只能像一个凡人般慢慢老去。
卞翎玉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清晰地看自己。
这张年华不再的脸上, 仍旧带着清隽的影子,他诛杀朱厌归来那日, 师萝衣已经叛逃离开。
他没有力量,也无法走路,丁白已经被他驱逐,卞翎玉只能与一群被创造出来的竹人作伴。
最早几年, 卞清璇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过来一趟:“还不愿意拿回自己的神珠?怎么,盼她能回头?她就算到死, 也不会回来看你一眼,更别提接受你的心意。”
卞翎玉看着书,头也不抬,吩咐竹人:“聒噪,让她滚。”
竹人们叽叽喳喳一拥而上,卞清璇冷蔑他一眼:“我若把这些竹人杀了,你这个残废今后还能做什么?”
卞翎玉并不搭理她。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卞清璇也拿他没办法。若一个人无畏生死,连所爱都不曾拥有,他几乎毫无软肋。
竹人最终还是把卞清璇轰了出去。卞清璇或许还存着一份希望,恼恨地没有动手,她在等着师萝衣杀人如麻,入魔污染神珠,或者卞翎玉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去夺回自己的神珠。
可是时光荏苒,当卞翎玉生出第一缕银发,周围村庄曾经嚷嚷着要嫁给卞翎玉的姑娘,如今一个个嫁了人,生了孩子,师萝衣仍旧没有回来。
这些年,师萝衣走得越来越远,竹人的力量也渐渐消散变弱。
直到它们委屈地表示,可能无法再探查师萝衣的消息。卞翎玉对回来汇报消息的竹人道:“今后不必再找她。”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算她回来,又能如何呢?她或许已经认不出这个她从未给过好脸色的人。
从今以后,她是死是活,能否在神珠的帮助下与卫长渊在一起,或者修成正果,再与他没半分干系。
卞翎玉向来是个果断决绝之人,说出了这句话,竹人们便只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再没离开不夜山过,也不再探查她的消息。
春去秋来,山中岁月一日日流淌,卞翎玉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并不比幼时的囚禁难捱,他也不再去想那些付诸在师萝衣身上的情感和风月。
她从不知他喜欢她,他也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
直到某个傍晚,卞清璇来访,卞翎玉垂眸在吃一碗面。
卞清璇的身上透着一股子灰败,良久才道:“她快死了,我输了,你也输了。”
那少女倔强到一生不肯堕魔,也一生都没有回头看看卞翎玉。她宁肯死,也从不会被任何人掌控。
卞翎玉没有抬眸,一口又一口吃着碗里的面。
“与我何干?”
他平静如斯,身边的竹木小人一些在劈柴,另一些赶着院子里养的鸡乖乖回窝。月光凉如水,一如他的冷漠和决绝。
六十年过去,卞清璇如今竟看不出他是否还在意师萝衣。
卞翎玉吃完饭,让小竹人们又送客,小竹人们排队融入地底,卞清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木屋中的油灯也熄灭。
她沉默良久,离开了院子,不得不开始为族人们想后路。
卞清璇走后,本已熄灭了灯光的屋子,男子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角眉梢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清澈明净。
屋内没有灯,只有透过来的月光。良久,卞翎玉撑着身子坐起来,小竹人们任劳任怨搬来轮椅,知道他们即将有一场远行。
卞翎玉赶来破庙的时候,师萝衣已经死了。他在她身边,从午后坐到了天黑,少女在一片荷花清香中紧闭双眼,容貌并无变化,一如当年。
他枯坐至夜深,小竹人们按他心意,去打了干净的水来,悉心把师萝衣的唇角的血迹擦干净。
卞翎玉自始至终子在一旁看着,没有亲手碰她一下。
六十多年前的一场欢好与亲近,如今回想起来,不过镜花水月。卞翎玉深知她并不情愿,师萝衣这么多年不回不夜山,何尝不是存了躲着他之意。
从生到死,卞翎玉都遂了她的愿,不再碰她。
待小竹人终于清理完毕,卞翎玉方开口:“走吧。”
小竹人们托起她的身子,带她踏上回家的路。
卞翎玉如今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凡人,要带着一具尸身回到不夜山,甚是艰难。失去他的神力维系,小竹人们也渐渐变得和他一样虚弱。恐怕再过不久,这些陪他几十年的竹人,也会慢慢消散。
赶路的时候,恰逢下雨。
山林泥泞,一个小竹人“噗叽”一声,没有走稳滑下山坡,另外一些小竹人也遭了殃,陆陆续续跟着滑下去。
就连打伞的小竹人,也没能幸免。
卞翎玉只得伸出手,护住师萝衣的尸身。她在怀里,已经没有温度,雨水把她的脸冲刷得苍白。
时隔多年,他再次拥住她,却只能触碰到她冰冷的尸体。
卞翎玉骤然死死抱紧了她,平静得如死水的眼睛中,涌出无尽的悲哀。
小竹人们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从山坡下攀爬上来,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怎么办才好。
在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他们勉强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
小竹人们烧好水,清洗被泥水弄脏的师萝衣。为她换下脏污的衣裳清洗烘干。
它们并不是人,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死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山洞中的神灵或许明白,但他就如同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那般对待她。
山洞逼仄,卞翎玉坐在轮椅上,回过头去。
风雨呜咽,夏夜被雨水浸没。
小竹人们脱下师萝衣的衣衫,放在火上烘烤,师萝衣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中渐渐有了温度,缓缓睁开眼。
她的一双红瞳褪去颜色,体内的心魔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为自己擦脸,师萝衣连忙坐起来,发现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竹人。
小竹人们见她坐起,全部吓坏了,嘤嘤朝着背对着她那人跑去,跳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卞翎玉猝不及防,接了一怀抱吓坏的竹人。
师萝衣还光着,外面也黑漆漆的一片,她望着面前满头银发的男子,却骤然愣住。
师萝衣一眼认出了他,并非她的记忆好到离谱,事实上,她死前已经六十年不愿想起眼前的人。
然而她死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明幽山那一场大雪,重新走过了自己的一生,那一生中,她不仅没有再追逐师兄堕魔,也戳穿了宗主和卞清璇的阴谋。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与眼前这个男子结为了道侣?
卞翎玉从凡人到没有意识的妖兽,再到后来他成为神君,一直爱她惜她。那样美好的一辈子,导致师萝衣醒来仍旧觉得恍惚,却靠一个背影就认出了卞翎玉。
在小竹人们的惊慌下,师萝衣梦境中的那人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如今出现在她眼前的卞翎玉,与那个美好的梦境截然不同。
他英俊的容颜被岁月摧残,银发垂下,眼神淡漠。比起自己,他更像在一条死路走到尽头之人,平静地等到走完的那一天。
她意识到,这个才是自己时空中的卞翎玉。
被她辜负了六十年,被她夺走一切、对她再无奢望念想的卞翎玉。
在看见她醒来时,卞翎玉如死水的眼里,终于泛起震惊的情绪,旋即他抿着唇,别过头去。
师萝衣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衣裳,她有些脸热,惊慌地把一旁小竹人们烤干的衣服披上。
啊……
两个人一时陷入沉默,明明是死而复生的惊悚场景,偏偏一个不觉得可怕,一个还在不停地偷瞄他。
为什么还能活过来,魔气又为何全部消失,师萝衣感觉和自己体内的神珠有关。
这原本是卞翎玉的东西,却一次又一次给了她生机。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拥有两世记忆的她,还在慢慢消化,眼前这个人,真的如记忆里那般爱她吗?
外面风雨初歇,天边露出鱼肚白。
竹人经过一夜的适应,已经可以围着师萝衣给她倒水喝。师萝衣捧着竹筒,盯着卞翎玉发呆。
她在看他身上时光留下的痕迹,这些尽数彰显着她六十多年来对他多残忍,哪怕她这些年留在他的身边,分享给他神珠的气息,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见师萝衣盯着自己的银发看,久久不语。卞翎玉推起轮椅,眸中死寂,朝山洞外走去。
路过师萝衣时,她下意识捉住了卞翎玉的袖子:“你去哪里?”
“松开。”
他冷冷看她一眼。
师萝衣只得松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山洞,这时候天还未大亮,好在雨已经停了,小竹人们跟着卞翎玉,陆陆续续走出山洞。
他将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留给了她。
若是曾经的师萝衣,必定在心里责备卞翎玉的古怪脾气。可如今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告诉她,他伤心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你,他如今一点都不好看,也不再是英俊无双的神明,世人多无知愚昧,以容颜定喜好,至少这个模样,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师萝衣起身,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阳光一点点出来,笼罩在他们身上,两人一前一后,师萝衣发现,此处很眼熟,原来已经离不夜山很近了。
她终于意识到,前面的人,是在为自己敛尸,带她回家。
那些曾蒙蔽师萝衣双眼的东西,就像雾被吹开,被她忽视一生的爱意,赤-裸毫无遮-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师萝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就像一个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当她满身泥泞地回到家,垂头丧气害怕被责骂。
她已经伤透了卞翎玉的心,惭愧到不敢轻易戳破他摇摇欲坠的爱意。
卞翎玉沉默着,一直往家的地方走。
若师萝衣没有醒来,再过两日,他们就能抵达不夜山。可这个时候,师萝衣死而复生,卞翎玉才不得不离开,就像他从未出现在破庙,也从未狼狈可笑地等她几十年。
竹人们知道,后面的少女在跟着他们,可这个时候,它们遵从主人的心意,都不敢回头。这些神灵创造出来的生命,在师萝衣神珠的影响下会好受许多,而且她身上真的好香,它们就待了一晚,逝去的生机,仿佛慢慢回来了,但没竹人敢主动亲近师萝衣。
它们都知道,这个少女从来没爱过他们的麒麟殿下。
而殿下也选择了放手。
六十年的时光,他再也没法继续等这个人,他再也不会再靠近她,他的归途,已经走到了尽头。
曾经是她不要他,而今,是卞翎玉再要不起她,也不会再要师萝衣了。
卞翎玉本以为师萝衣跟了几步,就会离开,像她这些年对他做过的所有事情一样。她只会警惕他是否又在做什么坏事,确认他的无害,就会离开。
可她跟了良久,在路过一片荆棘时,不等小竹人们去清理,刀修少女拔刀一挥,帮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女抱着她的刀,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水小猫:“我无处可去,你不是要带我回不夜山吗?”
“没有。”他冷冰冰否认。
“可是你从破庙……”
“路过。”
没有人会路过那样荒芜的地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师萝衣已经不忍拆穿他浓烈又卑微的爱意。
但这条回家的路,令她心尖温热。
师萝衣从未想过风雨招摇的六十年里,有人为她守着一盏孤灯,守到华发丛生。若她早一点回眸,早就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了。
可是现在也不晚。
师萝衣隐约感觉到,体内的神珠消失,它化作一股希望的愿力。当她愿意回头,心魔消散,卞翎玉也能食爱而生。
只要师萝衣陪着他,他失去的生命力,终归会一点点回来。真好,这是一颗他给她的后悔药。
师萝衣站在阳光下,慢吞吞说:“那我不跟着你,我也回家。”
他沉着脸:“随你的便。”
两个人走走停停,师萝衣偶尔会感兴趣地摸一摸他的小竹人。这是两辈子的记忆里,她都不曾见过的东西。
神灵才能造物,创造出生命。
被她捉住的小竹人,恨不得在她掌心撒娇,她见之心喜,又难免想起梦境中,自己和卞翎玉生的小麒麟。
小家伙是那么可爱乖巧,是神族最漂亮的孩子。也不知将来,小麒麟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竹人赖在她身边不肯走,就像在昭示主人几十年不曾说出口的心思,卞翎玉不得不呵斥它们:“滚回来!”
心如止水的殿下变得好凶,小竹人们不得不挣开师萝衣,回他身边去。
师萝衣撇了撇嘴。
两人同行一路,不知是谁在拖进度,总之三日的路程,他们花了整整五日。
有时候是小竹人掉队了,卞翎玉的东西,走着走着,就到了师萝衣怀里。然后两个人总能隔着老远,吵上几句。
当然,是师萝衣单方面在吵:“小气,我就只是玩一下,又不是不还给你。一定是平时你对它们不好,它们才喜欢我。”
卞翎玉紧抿着唇,脸色难看,自然不会与她争辩。但这样的相处,好过冷漠与无言以对。
归队的竹人,总会被卞翎玉一巴掌挥开。
叛徒委委屈屈。
热烈的夏日,有种别与剑拔弩张的东西,在悄悄滋生。
就像卞翎玉悄无声息回来的生命力,他的银发,竟然有几缕重新变成墨色。
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可到底难以置信,卞翎玉拒绝让去想那种可能性。痴心妄想才显得最是可悲。
但这条路再长也总有尽头,当离不夜山越来越近,卞翎玉到底不再驱赶身后的少女,竹人再次走丢,被她心虚地还回来时,他脸上也没了怒意。
总归……回去就会分开了。
有宗主在,师萝衣注定回不去不夜山,顶多去明幽山看看她受伤的师兄,而卞翎玉也会回到以前的生活。
同行五日,很快过去。
师萝衣渐渐感觉到和他在一起的快乐,纵然他什么都不说,有时候还与她闹脾气。可是被爱的感觉,是蒙上云雾,也能直窜入心里的,何况这还是一份时光也无法抹去的情感。
他不论如何否认,望向她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泛起涟漪。
但师萝衣总归做了不少错事,她甚至用着卞翎玉的神珠,去追逐另一个男子,从生到死。这对卞翎玉来说,是莫大的残忍,也造成了他的极度不自信。
她想要抹平那些伤痕,换上快乐的回忆,无疑还需要漫长的时日。他们之间已经没法温和淡然,可哪怕鸡飞狗跳,也是另一种人生。
两人终于到了不得不分别这天。
师萝衣一直在琢磨,怎么继续和他在一起,为此她在卞翎玉闭门之前,刻意悄悄“绑架”了一只小竹人。
她想到卞翎玉回去以后发现的场景,弯了弯唇。
他懂自己的意思吗,会来找她讨要吗?
第88章 番外五【中】(if线:萝衣带着记忆,破庙活过来)
卞翎玉亲手把眼前的门阖上。
小竹人们跟在卞翎玉身后, 都很低落。它们自是没有脸,可是弯下的身子,显得怏怏不乐。跋山涉水这一趟, 小竹人们从师萝衣身上感觉到能让殿下和自己活下去的生机。
但如今殿下亲手将生机隔绝在外。
万物有灵,生出神智开始, 竹人们没有人类那般漂亮修长的身体,也不够聪明, 只是一些听话的孩子。可六十年来陪着卞翎玉, 还残留活下来的小竹人,都有了自己的性格,它们也想要好好活着。
卞翎玉神色一如既往,他把趴在门上的一只小竹人扔回来:“去喂鸡。”
他们离开数月有余,家里的鸡在菜园中放养,如今也不知还活下来几只。
不管有没有师萝衣, 他仍旧得好好活着, 这世间万没有谁因为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小竹人们不死心, 他们一个个哀求般拽着卞翎玉的衣袍,让他开门。
它们的思维很简单:殿下明明是去找她的,为什么找到了她, 又不要她呢?
卞翎玉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几丝讥讽之色:“别痴心妄想, 她怎么可能会留在这里。我的命令没人听了是不是?”
他冷冷拍开小竹人们,自己拿了一旁的簸箕,去看菜园子。
也有部分听话的小竹人,见他确实生了气, 赶紧跟在卞翎玉身后,帮殿下做事。
其余小竹人见状, 也不敢再求着卞翎玉开门,或是再请求他和师萝衣说话,把她带回来,它们乖乖打扫屋子去了。
卞翎玉不理它们,自顾自收拾离开三月后的烂摊子。
小竹人们发现,比起它们的失落和渴望,殿下就像从未踏出过这道门。他的脸上没有半丝眷恋,决绝得一如当年他下令不许任何小竹人再去找师萝衣。
小竹人们:呜呜,殿下好冷漠。
谁都以为卞翎玉毫不在乎,但直到晚间,卞翎玉照常准备熄了灯睡觉,有一只竹人吱吱哇哇跑过来,比比划划。
卞翎玉垂眸看了它半晌,陷入沉默——
小竹人丢了一只,可从正午到天黑,这么明显的事情,他几乎没发现。
丢在哪里了呢?
当年卞翎玉失去神力前,总共做了数百只生出灵智的竹人。这些竹人有的死在了征伐妖魔的路途中,有的死在找寻灵材的秘境中,还有的死在了早年追逐师萝衣的路途上。如今仅存少数陪着卞翎玉,照顾卞翎玉的起居,和他一起住在这偏僻的村庄。
活下来的竹人仅十二只,每一只都很珍贵。它们都对卞翎玉有极其深厚的感情,也和彼此关系极好。
如今丢的恰好是卞翎玉身边最晚被创造出来的竹人,是它们中的小十二。
这下所有竹人都慌了,也再顾不上白日的低落,同伴没了是大事!
随着卞翎玉失去神力,它们也渐渐虚弱,再无法呼风唤雨。它们摇晃着卞翎玉的衣摆,央求道:殿下殿下,我们快去找小十二呀!
有几只聪明的比比划划,其他的也看懂了:殿下,小十二一定是在萝衣小姐那里,你去把它要回来嘛!你不要萝衣小姐,难道也不要小十二了吗?
卞翎玉唇线紧抿,他自然也能猜到那只丢失的小竹人在何处,可师萝衣为什么要带走他的东西?
按照师萝衣的性子,她曾经扔过卞翎玉给的桃木小剑。师萝衣一想对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都弃如敝履。
小竹人看着可爱,可那毕竟对师萝衣来说没什么用。她也当嫌弃才是,她带走他的竹人做什么?而且看上去还没还回来的打算。
卞翎玉自然不会觉得师萝衣跟在他和竹人们走了几日路,就会对他如何。他心里有些烦躁,偏偏小竹人们还在晃他的衣衫,他不悦道:“松开。”
大家委委屈屈松开他,排成一堆小鹌鹑。
屋内的灯到底没吹熄,良久,卞翎玉从屋子里出来,身后的一堆小竹人想要跟着他。
小竹人们鼓励他:殿下别怕,我们为你助威。
卞翎玉沉着脸:“都给我滚。”
他要回自己的东西光明正大,他又没有理亏的地方,怎么会怕师萝衣?
在一众竹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卞翎玉打开那扇紧闭的门,朝着村落走去。
他仍旧坐在轮椅上,村子的月光凉如水,夏日远远能听到树上的蝉鸣。
它们叫得他的心里更烦,他去哪里找她?
是竹人们太天真,师萝衣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她要去的地方是明幽山,那个有她师兄的地方,绝非留在这个破落的院子。
想到竹人十二,他在寂静的夜里,绕着村落走了一圈,夜间的露打湿他的肩膀,泥土弄脏他垂落的衣摆。
但不管走到哪里,卞翎玉都没有看见那个人身影。他自嘲地笑了笑,竹人们傻,他也跟着傻了么?
村里人都睡得早,此时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是村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叫做冬儿。
冬儿见卞翎玉只身一人在小路上,点着一盏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冬儿知道他性子孤僻,但爹爹说他很厉害,年轻时村里有人被猛兽咬了,他路过时还救了村民们的性命。
冬儿连忙道:“先生在找什么,有何重要物什丢了么?需不需要我和村民们一起帮忙?”
卞翎玉沉默着,摇了摇头:“无事。”
冬儿心里没太意外,卞翎玉是这样的性子,与谁都不亲近。据说当年村里最美的姑娘心悦他,不要聘礼也要跟着他,都被他冷冷拒绝了。
尽管大家心里都敬重他,却也无法与这般清冷的人走得太近。
冬儿只能看着他自己回去院落,在月色下走远。
师萝衣躲到夜深才出来。
她一到不夜山脚下,就看见了宗主的某个弟子。她如今被修真界追杀,万万不能被他们撞见。
她倒不是怕他们,流亡这六十年来,师萝衣本就修炼刻苦,修为突飞猛进。如今神珠又与她融为一体,师萝衣醒来就感觉自己的修为竟然到了大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