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青龙族?”符离沉下脸,“我就说龙族没一个好东西。”
蜃妖默默看了眼庄卿不说话。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扔开蜃妖,符离一头扎进海水中。
庄卿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化身为龙,跟了上去。
蜃妖留下了一条命,连忙甩着尾巴拼命的游,他要离青龙族的龙宫远一些,再远一些。
“龙族跟龙族打起来,那才有意思。”蜃妖游出很长一段距离后,在海面上编织出一个吸引海燕的幻境。
饱受惊吓、浑身是伤、又累又饿,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惨的蜃妖了。
“哎哟,我脖子上的鳞甲都掉了。”蜃妖怕打着水,张嘴吃掉几只掉进幻境的海燕,懒洋洋地趴在海面上,“狗咬狗一嘴毛,真是太有意思了。”
忽然一只巨大的怪鸟飞过来,一翅膀就把他扇出老远,他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有些恍惚的想,他怎么飞起来了?
“嘭!”
蜃妖重重掉进海里,他睁大眼睛,看着一只巨大的鸟抓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难道是他海燕吃得太多,鸟族的妖修来找他报仇了?
连连被鸟翅扇了好多次,蜃妖绝望的泡在水里,还是用鸟喙啄死他吧,杀妖不过头点地,这么折磨他算什么?哎哎哎,别抓他的尾巴,要断了。
最后他仰着肚子漂浮在海面上,有些恍惚的想,他这是回光返照了吧,怎么在海上看到了烈火鸟?
啪!
这只烈火鸟踩在他的肚子上,他沉到了海底。
隔着海水,他看到烈火鸟张开翅膀,飞着飞着变成了一只雉鸡,消失在海面上。
在水族,他是类龙的蜃,结果被龙族欺负。离了海他可以变成雉鸡,结果又被雉鸡欺负,这是个什么世道?蜃就该被欺负,就该没自尊?
算了,好歹保住了命,自尊不自尊,也无所谓了。
蜃摆着断尾,隐入海面的浓雾中。
符离停在青龙族的结界前,拿出朱色扇一挥,结界立刻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巡逻的虾兵蟹将见有外人入侵,刚想发出警报,就被符离用扇子挥走。他一路不停,直冲水晶宫大门而去,一脚踹在大门上。
宫门应声而倒,在里面玩耍的女妖修们纷纷尖叫着化为原型,躲到了柱子或是珊瑚石后面,伸出脑袋偷偷看符离。
“何人擅闯我青龙宫?”青原手持武器冲了出来,但是在看到符离那一刻,他的脚步顿了顿,“是你?”
符离斜眼打量青原:“手下败将,滚开。”
青原气得双手发抖:“符离,你不要欺人太甚。”
“嗤。”符离挥扇劈去,青原飞撞在珊瑚石上,吐出大口的污血出来。符离偏头看他,眼中满是杀意,“我忍了你们两千年,可你们却要旧事重提,雾影山近一百条性命,你们青龙族忘了,我却没有忘。”
青原捂着胸大口大口的吐血,雾影山?一百条性命?
这个符离究竟在发什么疯?
“青原长老,您没事吧?”一个水母妖变成人扶住青原,有些害怕道,“这个妖想要干什么?”上次鲲鹏来闯龙宫的时候,他曾见过此妖,好像还是修真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
他们青龙族最近连海都没有出,管理部为什么还要找他们麻烦?
符离却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没有大开杀戒,一路上遇到的卫兵全都被他扇到了一边,他的目标是龙宫的正殿。
有龙上来阻拦,符离二话不说,直接用扇子扇。不多时,龙宫屋檐上的琉璃瓦便被吹走,露出光秃秃的屋檐。室内摆着的玉器珍宝也全都没有好下场,飞的飞,碎的碎,没有一个好的。
青龙族长带着卫兵出来的时候,符离的手刚拽住一头龙的角,见到族长出来,他把龙角松开,这头龙连忙躲到了族长身后。
“贵客临门,本是我族幸事,只是道友这番声势大了些,怕是有些不礼貌。”青龙族长握紧手里的拐杖,“不知贵客为何如此无礼?”
“贵族利用蜃妖算计我,便是有礼么?”符离用朱色扇指着眼前这些龙,“当年你们青龙族在淮水作乱,淹死生灵无数,造成人间界母哭子、夫哭妻的惨状,你们忘了吗?”
青龙族长面色大变,两千年的事情,是他们青龙族的噩梦,从此以后,青龙族再也不敢在外面如此随意,随着青龙族在妖族的地位越来越高,几乎无人敢在他们面前再提起此事,这个妖究竟是谁,竟然旧事重提。
“我雾影山上下近百妖,皆丧于青龙之手。到了今天,你们青龙族竟然还有脸拿雾影山的事情来算计我。”符离握紧朱色扇,“今日就算是天道不允,我也要与你们青龙族分个高下。”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朱色扇变得越来越红,最后就像是燃烧着的火焰,让龙族不敢上前。
“朱雀本命真火……”青龙族长双手发抖,他小声对族人道,“谁都不能碰到这把扇子,上面的火焰,是我们青龙族的克星。”
他看向符离,想要化解这段恩怨:“两千年前,确实是我青龙族不对,但是当年事情过后,我们青龙族也付出了代价,受到了教训,请道友网开一面。”
“既然受到了教训,你们青龙族为何还要勾结蜃妖?”符离冷笑,“我知道你们龙族生来骄傲,可是世间万物,不是什么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
“这件事是我做的,与其他龙无关。”旧伤未愈的青衍从后面走出来,他拦在众青龙前面,“我不过是帮道友找到与你前世有缘的人,你何必如此愤怒?”
符离看着青衍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想起雾影山上所有的妖,眼睛渐渐变成金色:“当年,若不是我软弱怕死,雾影山上的妖修们,也不会在死了两千年后,还让你们青龙拿来说事。”
什么天道、什么仁德、什么天地秩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符离额头出现了一道兽纹,执扇向青衍袭去。青龙族长见状,化为龙身前去给青衍帮忙。
强行撕开人间界与冥界的通道,毁去蜃妖编织的幻境,又从龙宫大门一直打到这里,符离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但是此刻他仿佛不知疲倦与疼痛般,与两头青龙颤抖在一起。
“符离!”庄卿见青龙一口咬住了符离的肩膀,奔跑着化身为龙,上前把青龙撞开。然而符离根本顾不上肩膀上的伤口,挥着燃烧成烈火的扇子,朝青龙的脑袋上扇去。
庄卿见符离的样子不太对劲,好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他心中一惊,试图制止符离的动作,却被符离抓住了龙角。
“你别拦我。”符离金色的眼瞳中毫无感情,暗金色的兽纹布满了整张脸。
庄卿怔住,以往的符离就算不高兴,也只会抱怨两句,脑子里只装得下考大学考公务员,脾气温和又好说话。然而眼前这个长着金瞳的符离,不仅妖气重重,浑身戾气,还像极了朱厌与禺彊的姿态。
冷漠、看轻生命,甚至……杀气腾腾。
轰!
天上惊雷响起,雷声穿透大海,传进了龙宫。庄卿想起了禺彊的惨状,想要去阻拦符离,却见又有两头龙上来偷袭符离,又甩尾赶开这两头龙。
“庄卿!”青原捂着胸口从外面进来,“这个妖修要灭我龙族,你竟然还帮着他,难道你与他是一伙儿的?”
庄卿警惕着围拢在四周的青龙:“青龙族违反管理条例,我与同事来查案,有些冲突也是正常。”
“吼!”
正在与青龙族长、青衍两龙激战的符离,忽然化为原形,张嘴长啸一声,咬在了青衍的背部。
浓稠的龙血顺着嘴,流进符离的喉咙,甘甜清香,唤起了符离心中的饥饿感。把口里的鲜血咽下,符离又连咬了好几口,血染红了他浑身的白毛。
“他、他把青衍长老的肉,吞下去了。”水母妖吓得语不成句,“兔、兔子……吃龙。”
“吼!”浑身都被龙血染红的符离双眼已经变得金红,他听到水母妖的尖叫声,扭头朝水母妖嘶吼一声,嘴里滴下了龙血。
水母吓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低,蹬着腿往后缩。明明只是很小的兔妖,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就像是……就像是随时都能把他吞下肚一样。
轰轰。
天上又响了两道惊雷。
符离没有管水母妖,继续低头咬青衍尾上的肉,青衍发出痛苦的哀嚎声。然而符离仿佛听不到这些,只是机械的张大嘴撕咬着,很快青衍的龙尾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符离觉得自己在吃下第一口龙肉后,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吃掉这头龙,必须要吃掉这头龙。
本来他生来就是要吃龙的。
生来……吃龙?
“刚鬣大王,龙肉能吃吗?”
“龙跟吓着你的肥遗一样,都是没毛光溜溜的生物,肯定不好吃。他们天天泡在水里,说不定肉是腥的。”
刚鬣大王骗他,明明龙肉很好吃,香嫩可口,还充满了灵气。
“我们就算生而为妖,也不可肆意伤害生灵,更不可吃开了灵智的妖,只要开了这个头,就永远没有尾了。”
“那万一我不小心吃了怎么办?”
符离低头撕咬龙肉的嘴巴停住,双眼似红似金,按着龙身的前爪不住发抖。
“小符离,我们雾影山所有妖修,都不乱吃东西的。”
“那我如果吃了呢?”
“吃了……”
“吃了……就离我们远远的,再也不要回雾影山,不要让我们知道。”
雾影山,早已经回不去了。
符离眼中的金色渐渐黯淡下去,红色染上了他的双眼。
如此作恶的龙族,为何还要留着,吃了他们,吃了他们!
青衍痛苦的嘶吼着,然而没有龙族可以靠近符离,因为符离浑身散发的红光,让任何靠近他的龙,都犹如被烈火烹烤,灵魂被撕裂。
轰轰轰!
天上连响九道惊雷,雷光传到了龙宫。
“符离。”庄卿化为人身,一点点靠近红光,他浑身被红光映照得通红,浑身烫得像是火人。
轰!
一道紫色神雷,穿破云层,穿破大海,劈向了青龙宫。整片海域都被这道雷照亮,恍如白昼。
庄卿伸手,终于拎住那对血红的兔耳。
“你还想不想考公务员了?”
庄卿一巴掌敲在兔脑袋上,兔子被他敲得蹬了蹬腿。
雷电闪烁,雷劈了下来,映亮兔子金色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符离:我、我还可以抢救一下,我要考公务员!
第54章 鬼船
在雷劈下来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惊呆, 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庄卿扔出手中的神剑, 试图阻止雷劈下来。然而他的剑挡住了第一道雷,却挡不住第二道。情急之下, 他把手里血糊糊的兔子塞进外套胸口处。
雷电越来越近,就在即将劈向庄卿那一刻,雷电一分为二, 一半劈在了庄卿身上,一半劈在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青衍身上。
雷劈到庄卿身上那一刻,他闷哼了一声, 弓着身护着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兔子,“你别乱动, 我是天道亲儿子, 你可不是。”庄卿把符离死死摁住, 把灵气聚于双眼,视力穿透黝黯的海水, 看到了苍穹之上。那里乌云滚滚, 似雷电闪烁,似乎有新的天雷在酝酿。
“等回去, 你不仅这个月工资没了, 这一年的工资都没了。”庄卿抓着两耳朵, 冷哼道,“别乱蹬腿,好好给我待着, 不然我给你政审资料上填不合格。”
离两人不远的地方,青衍正在痛苦挣扎,然而四周的青龙畏于天雷,都不敢上前。
第三道雷下来,只是似乎比刚才小了很多,气势也有所减弱,跟劈禺彊的天雷相比,完全就是象腿与针尖的差别。但即便如此,天雷中所蕴含的力量,也是让人有些害怕的。
天雷连下九道,每道都一分为二,一半劈在庄卿身上,一半劈在青衍身上。青衍下半身几乎已经被雷烧焦,连痛呼声都呼不出来。
庄卿把符离从怀里掏出来,扔到一边,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他晃了晃身体,对符离冷笑:“我上辈子可能是欠了你的。”
不然怎么会脑子发昏,把他塞进自己怀里护住?
青龙族长看着在地上抽搐,出气多进气少的青衍,抬头望天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化为人形,走到符离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却由我青龙族而起,青衍重伤,天道大怒,符道友再与我们战下去,对你我都不是好事,还请符道友高抬贵手。”
“族长!”其他青龙见族长竟然向庄卿与符离低头,面上皆有不甘。
“都住嘴!”
呵斥青龙们的不是族长,而是青龙族已经一千九百年不曾出关的大长老。他发须皆白,老态皆露,不要其他青龙来扶,颤颤巍巍走到毛发还是红色的兔子面前,深深一揖,脸上的惊恐几乎掩饰不住:“小辈无礼,触怒前辈,请前辈恕罪。”
“大长老?”青龙族长没有料到大长老会出来,面上的惊讶都来不及掩饰,“您怎么出来了?”
当年他们青龙族在渭水与妖修起了争端,千里传音说敌不过对方,所以他们族里又派了好几个族人去支援,然而这一去,不仅没有救回族人,这些赶过去的青龙,也死的死伤的伤。经历那件事还活到现在的,也只有大长老一龙而已。
大长老不愿在他们面前提当年的事情,只是在族训中加了一条,让他们不要轻易招惹看起来不起眼胆子却很大的妖修。族长扭头看趴在地上的兔子,神情有些恍惚。
“你是谁?”符离化为人身,伸手去扶庄卿,被庄卿嫌弃地推开,他又伸手去扶,庄卿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不过倒没有再推开符离。
大长老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又想起了一千九百多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他心高气傲,虽然还没有度过最后一次蜕变,但仗着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龙,便跟在其他龙身后,去“抵御外敌”。
然而他们到了目的地,根本连敌人的样貌都没看清,就被打得七荤八素,后来阵阵惊雷过后,敌人消失,而他们也伤的伤,累的累。就在他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时,从草丛里跳出一只兔妖,有头龙心情不好,便嘲讽了几句这只兔妖,谁知道那只兔子竟凶残无比,打架的狠劲儿,像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堂堂龙族,从未想过竟有败在兔子手里的一日,听着族人的惨叫声,年幼的大长老竟吓得全身发抖,只有临近死亡时,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
“你……”冰冷的剑搭在他的脖颈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八岁的少年,他身上穿着白色锦袍,锦袍上沾上了龙族的血,像是红梅在雪中绽放,艳丽无比。
“我不杀幼种。”少年把剑挽了回来,挥掌打碎他的龙角,“滚吧。”
等他回过神后,渭河上已经飘满了青龙族的尸首。他慌张的飞到天空,发现渭河下游飘满了人类与动物的尸首,有稚子飘在木盆中大声哭喊,还有妇人飘在水中,手里还捧着孩子。
哭声与怨气传到天际,他躲在云层里,看着一个老妇人愤恨的指着天空,浑身怨气。
“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妇人跳进了飘满浮尸的江中,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直到江水没过她的头顶,也没有闭上。
“当年的事,青龙族大错特错,所以我青龙族折了二十六条龙命在渭河中,青龙族不敢有怨言。”大长老苦笑,“当年若不是前辈高抬贵手,在下也该命陨在渭河上的。”
生死恩怨,在当年的情况下,已经理不清了。他回到龙宫后,想到那满江的浮尸,老妇人怨恨的眼,便再也没有出过龙宫。
“是你。”符离想起当年那只瑟瑟发抖的幼龙,再看眼前老态龙钟的大长老:“平日少作恶,不然老得快。”
“你!”一头青龙想要反驳,却被大长老拦住。
“前辈。”大长老朝符离深深一揖,“在下没有管好小辈,是在下的错。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千年,还请前辈放下吧。”
庄卿胳膊被符离拽得有些疼,但是却没有说过一个字。
“青衍今天受到的教训,是他咎由自取。然而如今天道偏爱人族,又如何容得下前辈大开杀戒之举?”大长老苍老的脸上露出苦意,“在下于今日立誓,天道为证,若我族的龙再敢算计前辈,不用前辈动手,在下便亲自惩戒他。如违誓言,便让我受九雷灰飞之苦。”
符离冷笑一声:“你龙族不过死了二十六条龙,那整个渭河流域的生灵几十上百万,谁又来赔偿?”
“前辈……”
“收起你伪善的模样。”符离用朱色扇指着大长老,“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青龙族任何人。”他低头见庄卿面色煞白,也没心思跟青龙族废话,对庄卿道:“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青衍身边,奄奄一息的青衍看到他,巨大的龙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嗤。”符离从他身上跨过,捡起被雷劈得焦黑的剑,转头走回庄卿身边:“我们走。”
他一拉庄卿手臂,就从龙宫飞了出去。
“大长老,难道就让他这么走了。”一头青龙不甘道,“若此事传了出去,我青龙族还有何颜面。”
“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大长老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青衍,“你们带他进去疗伤,以后没有我的命令,青衍不能再踏出龙宫一步。”
“大长老。”族长叫住大长老,“那个叫符离的妖修,究竟有何来头?”
“他的修为我看不透。”大长老把这件丢人的事情,说了出来,“当年在渭河边,我本该命丧在他的剑下,但是他饶了我一命。那一次过后,我们青龙族折损了多少?如今我们青龙族还有多少龙,还受得住这样的折损?”
族长沉默下来,他看着已然昏厥过去的青衍,摇头叹息道:“当年我们不该让青衍有当国运龙的心思,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事,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