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十分惊喜,她于是有更多的时间和这傀儡对招。

  这傀儡战力自然比不上演武场那具超甲级。但是它个头小,招式更干净利落。

  而且,它佩有武器。

  它的武器是一把剑,连样式都被谢灵璧的心剑十分相似。

  黄壤把它当成谢灵璧,下死手对招。一对战就是一个时辰。

  她不能再打下去——天快黑了。

  十年刑囚之后,她已经不能再忍受黑暗。

  黄壤一边盘算着将法宝照月搬几盏上来,一边经过白露池。她看了眼池边,那里往常总会堆放着许多情书。

  那些外门游学的弟子,都知道这祈露台是她的地方。于是每每便将书信送来此处。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地约成定俗,这些书信就统一搁在白露池边,用鹅卵石压住。

  黄壤每次过来都能看见厚厚一叠。

  可是今天一封也没有。

  还真是……突然清净了呢。

  黄壤皱皱眉,快步经过。

  她走之后,祈露台又恢复了宁静。

  而此时,有人偷摸上来,快步走到白露池边,趁着夜色掩盖,他将一封书信塞到白露池边。用鹅卵石压住。

  做完这些,他又悄悄摸摸地离开。

  他走之后,角落里的傀儡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随后,它缓缓走到白露池边,竟然掀开鹅卵石,捡起那封书信。然后它张开嘴巴,内里牙齿锋利如刀。它将书信塞进嘴里,嚓嚓几声轻响,那书信便碎成了粉末。

  ……

  司天监。

  监正大人看见九曲灵瞳之中,傀儡将书信彻底粉碎,这才冷哼一声。

  外面,少监朱湘进来,道:“监正。玉壶仙宗发来书信,要一批胸板。下官已经备齐。”她取出一封文书,道:“监正阅过无误后,下官便派人送去。”

  第一秋接过文书,果然是两百张胸板的账目。

  他随手签字,道:“不必麻烦了。本座亲自送去。”

  “亲自……”朱少监十分为难,说:“这……有失身份吧?”

  第一秋在乎这个?

  他挥挥手:“本座身为司天监监正,自当事无巨细。”

  你这哪是事无巨细啊,都快成跑腿了。朱湘暗自吐槽。

  然而,监正大人说到做到。

  他带着这两百块胸板,亲自前往玉壶仙宗——并没有使用传送符。

  玉壶仙宗诸弟子看见他,神情十分麻木。

  无它,实在是……这位监正大人跑得太勤了。

  谢绍冲一听见来人是他,就十分头痛。

  谢红尘不愿出面,他只得亲自前去迎接。然而第一秋哪里需要他迎接?

  如今这位司天监监正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果然,他见到谢绍冲,立刻道:“绍冲仙友,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谢绍冲无力吐槽:“在下也想不到,司天监竟然连送几块胸板这样的小事,也由监正亲自上门。”

  ——你们司天监是没人了吗?!

  监正大人却面带微笑,说:“实不相瞒,本座这次前来,是想见见谢宗主。”

  好吧,总算你还有点正事。

  谢绍冲问:“宗主正在闭关,不知监正大人有何要事?在下也好通禀。”

  “无它。”监正大人缓缓道,“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思念谢宗主,特来拜会罢了。”

  “思——念?”谢绍冲听得一脸警觉,你要干什么?

  他说:“宗主苦修正值紧要关头,监正大人盛情,在下代为转达即可。至于见面……还是不必了吧。”

  然而,他太小看第一秋了。

  果然,第一秋随后道:“其实,是关于对战傀儡配备法器之事。”

  “配、备、法、器?!”谢绍冲惊呆。

  监正大人十分诚恳,道:“正是。如今傀儡只用于剑招,但若它配备刀,自然可用于演练刀法。啊,棍、枪、棒、拳,若能费点心思,也是无有不能的。”

  你他妈!谢绍冲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差点骂出声来。

  你这一个傀儡,是打算坑我们多少灵石?!

  但他有什么办法?

  若这傀儡能装备这些法器,于弟子的招式演练而言,可谓是大有进益。

  他只得前去禀报谢红尘。

  谢红尘已经没了脾气,直接命谢绍冲将第一秋请进曳云殿。

  第一秋进到殿中,却未能见到黄壤。

  ——黄壤在后殿的演武场练剑,他自然是进不去的。

  谢红尘让人将他请入书房,第一秋一眼便已经看见他书案上的兰花。

  那样香气馥郁的花,出自谁手,还用多言么?

  监正大人顿时又有些酸溜溜,但想起李禄的话,他很快又压下了这股子醋意。

  李禄说得对,谢红尘是黄壤的师尊,自己还是不应太过得罪,免得惹她为难。

  是以,难得的,他向谢红尘行了个晚辈礼:“第一秋见过谢宗主。”

  他作这了一揖,谢红尘倒是心中狐疑——第一秋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他回了一礼,道:“监正大人不用客气。听绍冲说,您又提了傀儡的法器?”

  这一点,谢红尘的看法和谢绍冲相同——你还有完没完了?

  而监正大人居然十分有礼,道:“正是。傀儡装备不同法器,便可演练不同功法。不过谢宗主不必担心,傀儡法器也并不昂贵。”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了话题。他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包茶叶,道:“听说宗主爱茶,本座这次前来,便捎带了些。还请宗主莫要嫌弃。”

  他一包茶叶递上前,谢红尘很久不敢接。

  但好在,他终是回神,待接过来轻轻一闻,发现是另一种名茶。与一瓣心齐名的洛阳雪,出自息老爷子之手。也是难得的好茶。

  “监正大人真是有心了。”谢红尘满心疑窦,说话也斟酌着十分谨慎,“但无功不受禄,本宗主如何能受监正这般大礼?”

  监正大人诚恳道:“前些年在下年轻,不懂礼数。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谢宗主海涵。”

  “这……”谢红尘眉头皱起,“监正何出此言?”

  第一秋了理袖口,向谢红尘深深一揖,道:“谢宗主是阿壤姑娘的师尊,说起来也算是在下长辈。既为长辈,自然不可不敬。”

  ……

  监正大人正要再献上其他礼物,就被谢红尘轰了出去。

  不仅没见到佳人,还被如此对待。

  监正大人顿时恢复了本性,露出了一副尖酸面目。

  ——这老东西,不识抬举啊!

第59章 结亲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黄壤其实不太能感知。

  她的生活太单调了,一日一日地练功、育种。

  直到这一天,她在祈露台育种时,一只金蝉从叶片上掉落,坠入她手中。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金蝉,阳光照耀之下,它通体透亮。

  啊,是酒儿啊。

  黄壤嘴角微扬,她将这只金蝉捧在手上,那金蝉便在她掌心爬来爬去,有些惊恐慌张。

  司天监的九曲灵瞳前,第一秋看着黄壤的侧脸。

  他不知道一只金蝉有什么好看。而黄壤却微微俯身,将那只蝉搁到了地上。

  那只蝉微微一怔,想要爬走,但爬到一半,复又回头。

  黄壤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原来世间之事,失去就是失去。

  哪有什么破镜重圆,失而复得?

  黄壤开始感觉到了时间,温柔而无情,衣养万物又毫不眷恋。

  监正大人依然每半年定期前往玉壶仙宗,维护傀儡。

  他会为祈露台的傀儡带去新的胸板,上面刻绘的全是谢灵璧的剑招。

  可是他再也没有见到黄壤。

  日子一久,那些原本对黄壤有意的少年们纷纷结亲,也长成了仙门脊梁。李禄等人便也劝他,大抵应该看开些。

  黄壤若是潜心修仙,他再等多少年,只怕也是竹篮打水。

  监正并不回应,任人如何劝说,他也没有婚娶的意思。

  而司天监倒是在岁月的打磨中声势渐起,在仙门中也逐渐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这些年,黄壤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过玉壶仙宗。

  她也外出诛邪灭魔,很走过一些地方。

  但她每一次外出,谢红尘都在。

  时间一久,逐渐地便滋生出许多传言。

  黄壤每日都在曳云殿练功,而曳云殿又没有其他弟子,只有谢红尘。

  谢红尘对所有向黄壤提亲的人,不论如何门当户对,都一律拒绝。

  黄壤每次外出诛邪,谢红尘都陪同。

  这样几十年下来,饶是谢红尘再如何品性高洁,恐怕也是要引人揣测的。

  果然,最初是黑市上流传出了二人的小话本,上面写得多肮脏下流自是不必说了。随后,便是屈曼英也发来书信,询问黄壤是否要去如意剑宗小住些时候。

  屈曼英是好意。

  黄壤好好的一个女子,貌若天仙、剑法超群,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她若真的坏了名声,谢红尘难道还会娶她不成?

  何况二人之间若真是有点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屈曼英的这番好意,终于还是被拒绝了。

  黄壤没有回她的书信——梦到结尾,总是免不了图穷匕现。

  到了那个时候,若有至亲,又该如何呢?难道何惜金还会为了她,与玉壶仙宗为敌不成?

  流言越演越烈,终于惊动了一个人。

  ——谢灵璧。

  谢灵璧初听此言,并不以为意。

  谢红尘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他绝不相信谢红尘会为了一个女子,罔顾自身与师门的清誉。

  但他身为师尊,警告两句自是免不了的。

  曳云殿。

  谢灵璧入内之时,不许弟子通禀。

  他进到谢红尘书房,只见谢红尘伏案编写剑阵,而黄壤在一旁为他磨墨。二人轻声说话,虽无逾礼之举,却着实亲密无间。

  “师父。”见谢灵璧进来,谢红尘起身施礼。

  谢灵璧扫了一眼黄壤,道:“你先出去。”

  “是。”黄壤依言退下。

  谢灵璧在书案前坐下,心中略作盘算,道:“黄壤与你学艺,时间也不短了。正所谓师徒如父子,你这个当师父的,也要为她将来考虑。”

  谢红尘知道谢灵璧的性情,他只有问:“她意在修仙问道,若这般算来,百年时间也并不久。”

  谢灵璧无视他的反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仙门好人家不少,你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也要给她挑个好人家。等她成了亲,有了归宿,也不耽误修仙问道。”

  就在看到方才那一幕时,他已经替谢红尘想到了办法。

  谢红尘素来口碑极佳,颇得众望。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把柄,只要黄壤嫁出去,那无论是谢红尘还是玉壶仙宗,自然都能摘得干干净净。

  谢灵璧自认,已经很为谢红尘着想。

  然而,谢红尘道:“弟子并不赞同。”

  “你说什么?”谢灵璧瞳孔微缩,这么多年以来,谢红尘第一次违逆他。

  而谢红尘也并不相让,他声音清澈,态度却毫不松动:“阿壤拜入我门下,一直潜心修炼。她的终身大事,必须由她自己作主。弟子虽然身为人师,也绝不干涉。”

  “绝不干涉?”谢灵璧怒极而笑,“很好!”

  “黄壤!”他扬声道。

  黄壤并未走远,就侍立在门外。此时听见谢灵璧的声音,她立刻入内:“弟子在。”

  谢灵璧注视着谢红尘,一字一句,问:“你也不小了,老祖有意替你选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选一门亲事吗?

  黄壤心里,那个邪恶的人嘴角微微上扬,獠牙上滴落的都是毒液。

  然而人前,她看向谢红尘,神情如受惊的小动物,有一瞬怔愣。

  谢红尘皱眉,当即道:“无妨,你若不愿,当面向老祖说明即可。你虽拜入我门下,但……也不用为难。”

  他当着谢灵璧的面,说出这话。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谢灵璧冷笑一声,面上笼罩着阴云。他看向黄壤,目光中已经现出几分威压:“你且说说,愿是不愿?”

  愿意啊。

  黄壤心头讽笑,面上神情却至纯至美。她看了一眼谢红尘,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便碾碎了一滴泪。泪水碎成珠,盈盈若有光。

  “弟子……自是遵从老祖之命。”她轻声说。

  “阿壤!”谢红尘皱眉。

  谢灵璧冷笑:“她的话,你可听见了?”

  黄壤垂下头,不再看谢红尘。终于,她跪倒在地,声音低微,似带低泣:“老祖赐婚,乃弟子之幸。还请师尊……莫要与老祖争执。自己……心甘情愿的。”

  “你若如此,倒还算是懂事。”谢灵璧原以为,是黄壤纠缠谢红尘。但事情至此,他已是看得明白。这二人之间,只怕谢红尘亦是泥足深陷。

  他愈发庆幸自己察觉得早,若等有心人抓住什么把柄,用来作文章。只怕玉壶仙宗会成为仙门笑柄。

  “既然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谢灵璧站起身来,道:“红尘这几日也无事,便与吾一道,为你的弟子挑个好人家。”

  谢红尘看向黄壤,他怎能看得透面前这个女子?

  于是眼中所见,只有因世情、宗门,因诸多无奈而被迫妥协。

  他行如疾风,走到黄壤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道:“阿壤,我再问你一次,你若不愿,不必勉强。”他语声中的怜惜与伤痛,是黄壤从来不曾见到的情绪。

  梦外岁月漫漫,他时而清冷寡欲,时而也受不住她的撩拨,焚燃似火。可,他从来没有为她心痛过。

  他冷眼看着她的悲伤、她的愁闷,看她一日一日,数着祈露台的清霜白露。

  黄壤没有抬头,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曾经在心头磨刻万万遍的人,就在眼前。

  时间交错重叠,又缓缓分离,最终背道而行。

  她深深吸气,仰起头,浅浅带笑,她说:“师尊不必为难,弟子愿意的。”

  那一刻,谢红尘眸中隐隐的,竟也溢出一层水光。

  黄壤注视他的脸,那五官依然清俊,是记忆中抚摸了千万遍的容颜。她含泪带笑,说:“师尊多年教导之恩,弟子铭记在心。然,师尊与弟子,终究是不同的。”

  明明只是演戏,然而话到这里,却有些刺心。

  当然是不同的。

  从始至终,我在尘泥,而你在云间。

  当泥流没顶,我挣扎于生死之间时,你问我的羽翼为何脏了。

  当四目交汇,谢红尘眼中光华破碎。

  而黄壤起身,缓缓后退。最终,她轻提衣袂,出了曳云殿。如一团金色的暖阳,渐离渐远。

  谢灵璧见二人之状,心意已决,再不肯半点容情。

  他立刻就道:“如今仙门,配得上她的后生也多得是。你随我过来,一并挑挑。”他说这话,也是并不想同谢红尘真的产生什么嫌隙。

  谢红尘由他一手带大,二人名为师徒,但情胜父子。

  谢灵璧的儿子谢元舒荒唐放荡,并没有什么本事。谢灵璧早就对他不报希望。是以,他很早就将一腔心思,全部花费在了谢红尘身上。

  而谢红尘也不负重望。二人情分,一直是仙门佳话。

  现如今,眼看他就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沾染污秽,谢灵璧绝不会坐视。但同样,他也并不愿真的因此重伤谢红尘。

  黄壤走后,他铺开一页纸,写上仙门各个可以与黄壤结亲的名字。

  “那丫头容貌不差,修为也过得去。”他沉声道,“你便从中为她挑一个合适的。其余的,不必再操心。”

  谢红尘看着这些名字,沉默不语。

  谢灵璧等了许久,终于抬手,按在他肩头。

  师徒二人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说尽了一切。

  许久之后,谢红尘的指尖落在纸页上,指向一个名字。

  他选了张疏酒的儿子张心柏。

  张心柏是张疏酒的独子,不仅容貌秀美,且天资聪慧。更重要的是,家教好。

  这一点,从其父张疏酒身上,便看得出来。

  他这些年一直在闭关练功,其母冯筝儿虽然是个名声在外的母老虎,但多年前就放出话来,称张家男儿,一生只娶一女。

  这样的人家,家风清正,夫君体贴,她便不会吃什么苦。

  谢灵璧没有多说,他起身离开曳云殿,自会派人安排此事。

  说到底,他也是个男人。他其实可以与谢红尘共情。

  黄壤容色自不必说,便是性情,也无不合谢红尘之意。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久,难免不生出些虚妄的心思。

  当然了,他对谢红尘共情,对黄壤便很是不以为然。

  若不是顾忌谢红尘,这样的女人,直接一针盘魂定骨针,丢进后山密室便是。

  哪来这样的麻烦?

  但他终究是不能这么做。

  如今的黄壤,因为长年为何惜金等人育种。她在民间其实威望甚高。

  何惜金等人也对她十分关注。再加上,谢红尘对她显然也用情颇深。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她凭空消失。

  不久后,问心阁。

  张疏酒、冯筝儿、张心柏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张家虽是修仙世家,早已辟谷。但是冯筝儿仍然定下家规,每三日家中所有人必须齐聚一堂,上桌吃饭。

  她初嫁入张家时,也曾心雄志壮,扬言要生上十个八个小崽子。

  后来生下张心柏一个,惊觉生产如此之痛。

  于是雄心熄灭,壮志成灰。

  张夫人再也不生了。所以没能儿孙满堂,一直是她心中之痛。

  到了现在,这家规也就只有他一家三口执行,很是冷清。

  张心柏为父亲挟了菜,照例道:“母亲的厨艺又长进了不少。”

  ——臭小子,毫无人性!张疏酒索性直接将一碟菜扣在他碗里:“吾儿说得是,你母亲下厨不易,多吃点!”

  亲爹乎?!张心柏心惊肉跳——今天娘亲不知道又打死了几个卖盐的。还有,这菜上次上桌不还是生的吗,这次为什么炒出来会是焦的……

  父子二人拼命往对方碗里挟菜。

  冯筝儿面上带笑,说:“若是不够,我便再做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