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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亭半晌不语,继而慢慢转头看向把自己的脑袋挨过来的田典,直接切断了通话。

被发现偷听的田典尴尬一笑,挠了挠在家懒得搭理,乱成鸟巢的大波浪卷发,僵硬的转移话题道:“咦,这电脑哪儿来的?不会是买的吧?”

“捡的。”栗亭把绳子解开,开始安装。

别看栗亭打包装捆的手法利落,但对于这种电子产品,他显得很生疏,磨叽了半天,还是田典看不下去和他一块儿废了老大时间捣鼓着勉强弄好了。

成功的开了机,田典望着那性感暴|露的桌面壁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立时握着鼠标贴过去坐下了。

“哇,你怎么想起来要捡这玩意儿回来?”

不怪田典吃惊,他的这位室友连手机都是旧货市场淘来的三手货,而出租屋里除了冰箱电灯几乎没有额外的电器,什么时候会对这种高科技产品有兴趣了。

栗亭看着田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瞥了眼他丢在一边的手机道:“闲的。”

“你闲吗?”

“是你闲。”

田典偶尔神经跟天线一样粗,偶尔却神来一笔的敏锐,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欲走的栗亭,感动的说:“你是想把电脑给我吧,你知道我才失恋,总是以泪洗面,白天在家又无聊得荒,特意拿来给我解闷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最爱我了。”

栗亭嫌弃的挣脱他的怀抱:“起开。”

田典却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与其沉迷渣男,不如沉迷网络,我就不信现实世界找不到完美的高富帅,虚拟世界还能找不到!”

栗亭直接给了他一个毫不保留的大白眼。

看看时间,栗亭得赶回市区打工了,这一去一返得多花他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其实完全可以下了班再拿回来的。

迅速换下被汗沾湿的T恤,栗亭洗了把脸要走,关门的时候却被田典叫住了。

“栗子……”

田典的声音忽然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换上了符合他性别的低沉和认真。

“他说得不对,你会谈恋爱的,也会被人喜欢。因为除了我之外,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栗子到底有多么多么多么的好。”

栗亭回头看着那个顶着一脑袋乱发,拖了个板凳坐那儿认真玩着空当接龙的背影,撇撇嘴,默默地合上了门。

********

王复梁猜得没错,栗亭也是一个大学生。

栗尔杨说得也没错,栗亭所在的大学的确有些末流,甚至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闪闪发光的A大相比,两者简直天地之别。

栗亭一年到头上不了几节课,要按他爹的说法,他这个大儿子就是自卑心引发的自暴自弃,心知前途无亮,索性连希望都懒得抱,天天没上进心的度日,看似奔忙,其实过一天算一天。

这话听着扎耳,但却并不止是一方的意见,好比栗亭放假前最后一次回校,从久未见面的同窗那儿得到的也不是善意的态度。

“像他出席率那么低的都过了,凭什么考试挂我们的分?这老师是不是收了有些人的钱?”

明知栗亭到了面前,那埋汰的嗓门半点没有收敛,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想收钱也要人家拿的出钱啊,就有人那副穷酸相,用什么给啊?”

“诶?这你就不懂了,新闻报纸都不看吗,现在的学生能做交易的东西多了,还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接连响起一片乖张的嗤笑声,直直打在途径的栗亭后脑勺上。

栗亭脚步一顿,回过了头来。

那伙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男生,和栗亭其实差不多高,只是头略大,整个人看着有些粗短。

察觉栗亭的目光,对方挺了挺胸膛,不爽道:“看什么看?”

刚说完,就见栗亭不闪不避,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男生一怔:“你想干嘛?”

栗亭站在他面前,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明是平视的角度,莫名就让对方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居高临下。

“现在的确有很多特长能做交易能赚钱,”栗亭说,“靠长相,靠力气,靠脑子。不过如果靠犯贱也可以,你们应该是个中翘楚。”

栗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却听得那男生怒意大涨,扬起声调吼道,“你他妈说什么?!咱们以前的老帐可都还没算呢?”

“你要算吗?”栗亭直直迎着那杀人一样的目光,问得认真。

一旁有人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倒先服软了,拉着那为首的男生道:“程鹏,要闹也不能在这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那叫程鹏的男生却不愿轻易罢休,反而挑衅地指着栗亭:“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敢在学校动——”

“——砰!”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炸起,程鹏呆愕的转头望去,就见自己身边足有几厘米厚的不锈钢垃圾桶正中凹陷了一半,崭新的漆面都整块整块剥落了,而那硬物碰撞的嗡嗡余韵在程鹏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栗亭好整以暇的收回踢出去的腿,眼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仿佛在说“然后呢?”

他们正处在教学楼的后方,如此动静徘徊在空旷的小花园内自然引人注目,发现到三楼已经有同学和老师探头出来张望了,挑衅的家伙中有人犯起了怵。

“栗亭你别横,早晚有你苦头吃。”

丢下这句话,几人架着明显心气不顺的程鹏拉拉扯扯地返身离开,边走边怒骂道:“早跟你说别惹他了,他就是个疯子!退学都不带怕的!”

栗亭没心情听他们的墙角,看了看手表,骑上他的破电瓶又奔着A大去了,准确的说,是A大的图书馆。

他对那儿那么了如指掌,一方面是打工需要,另一方面,栗亭自己的学校实在太简陋,每每需要些资料或者参考书什么的,A图实在是他最好的选择。为此,他特意花钱找里面的学生借了一张学生证,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在A大不少学生都考完试的前提下,以往人满为患的A图总算清静了不少,栗亭自在的晃悠在曾经的人潮重灾区楼层,仔仔细细的梭巡着书架,当意外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物时,他晦暗的脸上闪出了丝惊喜的光,一下照亮了整张容颜,只不过仅只一瞬那亮色又湮灭了下去,恢复了他惯常的阴沉。

栗亭借了书,小心的抱在怀里向外走去,正思忖着是带回店里存放还是直接送到出租屋里比较稳妥,抬头对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是他的弟弟栗晗,而栗晗的身边则站着前几日在栗家后院撞上过的那个同校男生,也是目前栗晗的交往对象。

栗晗在和栗亭打过那通尴尬的电话后还没有联系过,此刻忽然遇到不禁满面歉意,只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他只能含糊的指了指一边的人介绍道:“嗯,哥,他叫汪勤,我的同学。”

说完又像是怕这个话题继续,赶紧又问:“哥,你怎么在这儿?来送东西吗?”

“咦?这不是我们专业的书吗?”那个叫汪勤的男生忽然插嘴道。

栗晗这才注意到栗亭怀里还抱着什么,一看之下也十分意外:“哥,你来这儿是借书的啊?你借我们专业的书干嘛?还是原文的,我都看不懂呢……”

栗亭“哦”了声,把书翻了个面拿着:“打工要用的。”

“打工还要用这个啊,这么厉害。”栗晗感叹。

“你怎么在这儿?”轮到栗亭问他。

“我忘了跟你说,我在A大的计院研究所做项目,我申请的暑期实习,连着申请第二年了,这回终于上了!”提起这个,栗晗十分高兴,“这儿牛逼的人果然超多,那叫一个了不起,哦,对了……我还要请我们组的几个学长姐一起吃饭……哎,他们人呢?”

栗晗奇怪的转身,就见原本走在一块儿的几位研究所前辈拖拖拉拉的随在他的身后,尤其两个女生,边走边回头,不时伴着嬉笑,好一会儿才到了近前。

“学姐,学姐,你们在看什么呀?”栗晗凑上前乖巧的问。

“看帅哥啊!”学姐脸面绯红的笑着道,“方槐柠。”

“啊?谁是方槐柠啊?”栗晗又问。

“方槐柠你都不知道?”学姐不敢置信,说完才想起什么,轻轻敲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忘了你是新来的。不过,你这假期要想在这儿混的好,可不能不知道他,那可是我们计院的大头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门所以发晚了,希望明天可以早点,不过,我的存稿已经见底了……

☆、006

听见学姐这样夸一个人,栗晗惊喜地问:“是留校的学长吗?还是在读博?”

学姐却摇了摇头:“都不是,他刚保研,开学才大四,但你别看他年纪小,手里已经不知道握了多少大奖了。倪蔚年倪教授知道吧,我们学校的,每年研究生暑期实习时外校申请近八成都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又从来不对外招人的那位,而方槐柠就是倪教授那组的。”

“倪教授都多少年不带研究生了,这回不仅亲自接手,还几乎个个项目都有他,可见是多喜欢,头牌就是头牌。”一边的学长也忍不住羡慕的感叹。

“哇,那这位方学长还真了不起。”栗晗乖巧地附和。

“脑袋聪明是了不起,但最了不起的还是因为长得帅!”学姐现实的指出。

他们A大历来出人才,计院里读研读博的学长姐厉害得并不少,天才也不是没有过,但外在和内在的条件那么都优渥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总结来说,方槐柠主在综合得分高,德才智貌样样过人,“头牌”称号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一伙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栗晗也跟着笑,特别捧场的说:“真想好好了解认识一下方学长……不如,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他们那儿的组员一起吧?”

“你这小孩儿倒是大方,哥哥姐姐们很领你的情,但你要想请头牌吃饭,那可不容易,除了几个熟人,方槐柠几乎不和其他人聚餐的,我们头牌可高冷了。”

“这样啊……”栗晗一听,纯稚的脸忍不住苦了下来,瞧着十分懊恼。

学姐看他可爱,忍不住逗他:“其实也不是不行,喏,他快走过来了,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准他被你感动就答应了呢。”

栗亭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叫阿昌的人发来的,上面写着:今晚有雷暴雨,你要不要过来处理下?

栗亭抬头看了眼栗晗,又看了眼远处慢慢走来的高个儿男生,忽然道:“我走了。”

栗晗正琢磨着学姐的话,听见他哥的声音懵懵的回头:“啊?”

“我先走了。”栗亭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哦,好……”

栗晗瞧着栗亭迅速转身离开,这才想起忘了问他哥有没有吃饭,要不要一起,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另一边靠近的几人身上。

那些人看着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应该都是硕博在读的,只除了走在正中的男生……瘦削高挑的身材,稳健的步伐,远远望去,整个人的气场在一干平凡人中简直闪闪发光。

而待到近前,栗晗更觉惊诧,他就读的大学虽然没有A大那么好,但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A市也算名列前茅,形形色|色的学生见了不少,更深知理科男多宅,十个人大半土,还剩小半是又丑又土,像汪勤这样不土不丑算高算帅的已经是罕有的存在了,也难怪在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依然吃香,可是真比起面前这样的,栗晗才明白什么叫天下地下的差距。

这位方学长就跟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脸小,肤白,腿长,气质并不粗狂,但也一点不阴柔,五官精致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英气,一眼望去只觉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举一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

想是栗晗傻那儿的行为太突兀,不等他开口,被挡着前路的方槐柠一行就注意到了对方,直直的看了过去。

和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栗晗心悸,愣了片刻才回神道:“嗯……请问是方、方学长吗?”

他口才本就好,思绪略微整理就无碍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即便刚才这邀请是抱着客套和应酬的,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真心实意。

只不过可惜的是,果然像那几个学姐所料的那样,那位方学长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栗函的话后几乎没有思考的拒绝了。

“对不起,我没时间。”

方槐柠还算礼貌的看着栗晗道,说完却不等对方后话,便与身边几人道别。

“我走了,要去一趟郊区。”

“合信工业的案子吗?”几个学长表示理解,“那玩意儿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这公司挺大方的,你们老倪接的活儿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还有人关心道:“槐柠,晚上有雨,还挺大的,记得带伞。”

方槐柠对师兄们一一点头,直接朝着校门而去。

“跟你说有困难吧?头牌向来如此,还是我们去吃吧,哥哥姐姐不会真让你付账的。”几位学姐笑着道。

栗晗望着远去的男生,直到被来到近前的汪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汪勤疑惑:“怎么了?”

栗晗低头:“没什么……”

********

合信工业的活计并不算什么科研课题,纯粹是倪蔚年接来赚钱的,用他的话说,搞学术的要是没有没有足以匹配才能的收入,哪来的积极性去钻研去创新。而类似的肥差在他手里不知几多,老头儿每回都特别公平的分摊给下面的崽子,也难怪其他组的学生眼红,削尖了脑袋都想加入。

方槐柠倒是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他知道倪老对他好,所以即便那公司一周三变,时不时就要他们几个返工,且路程遥远,方槐柠也没什么怨言。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车,方槐柠到了目的地。这家是新落成的总公司,网络和各方面系统全要他和另两位师兄帮着重建,员工大多还没转来,整栋大楼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

方槐柠跟着合信工业的接待走进大门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一辆小电瓶从一旁的小道上疏忽而过。

方槐柠一呆,莫名觉得熟悉,然回头再去看,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花么?

进了总机房,一忙就是大半天过去,想起吃午饭的时候都过了三点了。

靠在巨大的玻璃墙上,偷得片刻休息的方槐柠遥望远方,缓一缓酸痛的眼睛。此地以后应该会建成类似科技园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还未发展,周边大半全是荒地和农田,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哦,不对,近处倒是有一个人。

就见那人戴着草帽,手持一把锄头,正在滚滚热浪中翻地。

是这附近的农民吧?方槐柠想,那么大的太阳下还要努力劳作,也真是辛苦。看看手里捧着的冰咖啡,再感觉着周边凉爽的冷气,明明非亲非故,方槐柠竟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愧疚感来。

这位伯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

等等,好像……不是伯伯。

看见对方因为炎热而挽起了裤腿,露出其下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方槐柠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这意外又变作了吃惊。

许是怕烈日灼烤,那位农民放下了锄头,转到一边的土坡下,从后头推出了一辆破落的小电瓶,一路停到了合信工业栽种的大树下,确认坐垫晒不到太阳后,这才整了整衣裳,喝口水,重新拿起锄头,回到了劳动岗位。

而这点时间足以让方槐柠看清他草帽下的整张脸了。

方槐柠:“……………………”

向来在外人眼里以高冷淡定著称的头牌,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不明外力的微妙震荡。

他都不知道是该先吃惊为什么又和这人遇上了,还是该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种地?!

他本来就是农民吗?

家境不好才到处打工?

他不是大学生?

敛财能力那么突出了应该能找到更轻松一点的工作的吧?

总不会又是帮人干的?

要不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律性将方槐柠拉回到正经事务上,他估计还能在那儿猜度半天。不过极高的专注力也让方槐柠在投入工作后很快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直到一声惊雷炸起,他才堪堪回神,发现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师兄说的雷暴雨也强势袭来。

方槐柠走到窗边,不自觉的又向那头看去,哗啦啦的雨幕中,电瓶车倒是还停在原地,只是人却已经不在了,而在他先前忙忙碌碌的田地处竟架起了一个小棚,用帆布覆盖着,用来遮挡其下的农作物。

那小棚虽然简陋,却在风雨飘扬中意外的坚实顽固,方槐柠静静看着,不知为何,竟良久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别嫌弃两人没互动啦,下章就有了

☆、007

方槐柠从合信工业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公司内剩下的员工基本都是留宿的,理应该让班车送,但想着这儿到市区往返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方槐柠还是拒绝了麻烦对方,只一人离开。

好在车站就在附近,只是非高峰时段,又是荒僻之地,公车至少半小时才有一辆经过,有时等上一小时也不是稀罕事。

方槐柠不急,脑袋里一边盘算着才写好的程式,一边选了个干净的角落站着,整个人陷入了繁复的数据世界里。

雨势越来越大,间或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却也没有让他分心,倒是街边隐约的白影晃动,一下子拉过了方槐柠的注意力,一望过去,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瓢泼的雨幕像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白纱,方槐柠眯起眼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在黑暗里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本以为早该离开的人没想到再一次出现在了面前,依然以方槐柠无言以对的强悍方式神奇的登场。

那个人的身边这回没了那辆抢眼的电瓶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为老旧……不,破烂到极点的自行车。

自行车被一条锁链拴在了对街的电线杆上,那位小农民便在狂风大雨里努力的开着锁。

锁眼似乎被锈住了,小农民锲而不舍的捣鼓了半天,就在方槐柠以为他会失败的时候,锁链被成功的解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槐柠觉得小农民似乎看过来了一眼,然后骑上那破车便要离开。

从各方亲友路人的评价那里就可知道,方槐柠绝不是一个亲和的人,他高冷、孤傲,难以亲近,一般只有旁人凑上来的份,让方槐柠主动搭话,对象还是一个陌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此刻,他却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开了口。

方槐柠说:“你这样很危险。”

他的嗓音并不高,很容易就被周围喧嚣的雨声所遮盖,所以方槐柠又更说了一遍,这次更详尽。

“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穿行,身边没有遮蔽物,车上却有不少金属,很容易被雷劈的。”

这一回他很确认对方听见了,因为小农民脚下蹬踏的动作慢了一瞬,却没有立马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打算接受建议的样子,方槐柠想,莫名的也不觉得意外,也不生气。他本就不爱管闲事,破天荒的好心提醒一回已经算挺有道德的了,说穿了还是这个人实在太奇怪,引起了自己巨大的好奇心,而对方完全有坚持己见的权利,毕竟命是他自己的。

不过接下去发生的一幕却急剧扭转了事态。

两人只觉眼前灿光一闪,谁也没看清具体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伴随着刺耳的轰隆声,不远处一棵近半人粗的树木就像被虚空挥来的巨斧砍了一刀般,猛然少了一半的枝叶和树皮,紧跟着冒起的火光迅速被雨水浇灭,只剩翻滚的灰烟证明刚才的画面不是他们的想象。

真被雷劈了……

幸好不是人。

方槐柠吓了一跳,他相信街上那人肯定也受到了震撼,因为对方在愣神之后,默默地跨下车来,竟然还坚持重新把那破车锁回了电线杆上。在确认安全后,磨叽着走到了车站,也就是方槐柠所处的区域里。

这车站不小,但是遮雨棚却不大,那人不得不在离方槐柠两三米处站定,他没有向方槐柠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搭话,就这么淡淡扫过来一眼,又淡淡转开了头,仿佛两人只是初初相见。

方槐柠第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路人甲的脸。

没有交谈,没有其他目标物,两人只是分立两边默默地看着前方不停下落的雨帘,如果这是一幕电视剧,此时应该可以配一首《尴尬》作为贴切的BGM,还是二胡版的。

好在方槐柠也是个习惯沉默氛围的人,并没觉得有什么难熬,相反他发现身边那个人比他要更不自在一点。

在雨里那么折腾,小农民又只穿了一件半防水的连帽衫,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不知他是觉得冷还是难受,以很慢的节奏在原地小幅度的挪着步,方槐柠一垂眼,余光就能看见那双脚。

意料之中的,对方穿得球鞋有些旧,但还挺干净的,只是边沿能瞧得出道道褶皱和裂痕,显示穿戴的年月不短了。鞋子大概还有些漏,在雨里吸饱了水,每踩一步都留下一只又一只圆圆小小的湿脚印,在地上纵横交错。

方槐柠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两道大灯劈开夜色而来。

车总算到了,方槐柠上了车正欲往里走,却听司机在后头问了一句:“同学,你不上来吗?”

方槐柠回头,发现那小农民竟然还站在原地。

他来此地不少回,心知这个时间点很有可能已经是末班车了,这人要是有亲友接送或在附近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坚持骑那破玩意儿走了。

司机的问话让小农民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窗玻璃,他的目光和里头的方槐柠又一次对上了,小农民的脑袋上还戴着白天那顶草帽,帽檐下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一簇一簇的贴着脸颊,让他看上去更小了,像一个少年,不,像……一只小猫,还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半路,可爱又可怜的流浪猫。

那一刻,方槐柠竟觉心里一跳,他恍然大悟道:“你没带钱?”

用的是问句,心里却已经肯定了。

栗亭今天本打算借完书就回去打工的,遇上郊区的突发状况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因此难得粗心地忘了带钱包,甚至连电瓶车的电都忘了充满,根本没法进行四个小时的往返,因此不得不在搭完雨棚后选择另一种交通工具,那辆他几年前骑过又舍不得丢到的旧坐骑。

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方槐柠一块儿,却不是抱着等车的态度,栗亭是在等雨停,然后再骑车回去。

方槐柠问出口后,并没有等栗亭回答,直接又掏出两个硬币丢进了投币箱里,然后转身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小猫移动着脚步,也慢慢踏进了车门,而这一回,方槐柠终于从他那儿得到一句“谢谢”。

虽然很轻,但方槐柠听得很清楚。

小农民没有坐在附近,而是选择了后半截的座位,只不过因为整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哪怕离得远,方槐柠还是切实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宁静的车厢,难以忽略的人。

方槐柠昨晚熬夜写了论文,今天又忙碌了一天,早就十分疲惫了,所以随着车身的颠簸,他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不知不觉地开始做梦。

他梦见太阳高挂,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汗流浃背,然后迎面遇上了一只巨大的猫。说是猫,但却跟蜗牛一样,背上驮了好多好多的东西行来,方槐柠没留意,和它撞了个正着。

猫咪身上的东西哗啦啦翻了一地,它啊呜一声,很不高兴地瞪了过来,竟然用人的声音说:“你赔!”

方槐柠定睛一看,发现被摔坏的竟然是一台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