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工作人员悄悄地走了进来,对楚天瑛耳语了几句,楚天瑛把桌子狠狠一拍,“黄克强,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健一公司这样恐吓你妈妈,你完全可以到派出所报案,怎么可以肆意杀人?!”
“你以为我没有报吗?我报了!结果怎么样?你们警方一句‘证据不足’就把我踢回来了!”黄克强擦了一把泪,“我自己横下心来找证据,恐吓我妈的那几个王八蛋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最后还是一个当天在会场打扫卫生的老头子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我拉他当人证。谁知道只过了一天,一天啊,再去找他他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给他跪下磕头,磕得额头淌血,结果从那老头子身后走出来一个叫蒙如虎的,把我狠狠打了一顿……你说,这都是他们的天下了,我要想给我妈报仇,除了拼上这一条命,还能咋办?!”
“所以,你就在湖畔楼杀了六个人?!”楚天瑛厉声问。
仿佛突然敲响了一面铜钟,不光黄克强,连郭小芬在内的所有人,耳朵都嗡地一下子响了。
黄克强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楚天瑛,“这位警官,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你听得懂,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楚天瑛冷笑道,“我让人把你的照片和指纹传真给狐领子乡派出所,草原旅店的老板认出你来了——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那又怎么样?”黄克强还是一副混不怕的架势,“那些人又不是我杀的。”
“也就是说,你承认你在发生命案的那个时间在狐领子乡啦?”楚天瑛慢条斯理地说,“那么,你给我们讲讲,你去干什么?”
“我去旅行,去草原上看风景,行不行?”黄克强斜吊起一只眼睛看着他。
楚天瑛大怒,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给我老实点!”
“楚处。”郭小芬轻轻地叫了一声,她觉得楚天瑛有点反常,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林凤冲站起身,按了按楚天瑛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走到黄克强面前,掏出一盒烟问他:“抽不抽?”
黄克强不解地看了看他,“你要给,我就抽。”
林凤冲抽出一根烟,让黄克强叼上,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火儿,然后慢慢地说:“老黄,不瞒你说,你妈妈那事儿要是赶在我手里,我把这身皮一扒,也去砍那帮王八蛋!”
黄克强愣住了。
“真的,咱俩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我穿制服你穿便服,我是警察你是嫌犯,其他的都一样,脱光了进一个澡堂子,瞅年龄兴许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呢……”林凤冲叹了口气,“我爸去世早,我妈瘫在床上好多年了,当警察就是个没日没夜的差事,但凡有个能打盹儿的时间,我就往家奔,给老娘换洗衣服、翻身防褥疮……快三张的人了,还单身一个,不怕你笑话,我是真的连搞对象的时间都没有。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佩服你也是个孝子。湖畔楼那案子,你一定知道什么,要是你干的,你就痛痛快快说出来,我竖个大拇指给你,上刑场我亲自送你走;要不是你干的,我更高兴,因为我想你妈九泉之下就希望你平平安安过日子,不想你杀人,不想你替她报仇……”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黄克强哭得像个孩子,“我一直想替我妈报仇,至少,要砍了蒙健一和蒙康一这俩畜生,可是总也不成功。后来花钱从健一公司内部打听了个消息,说他们10月24号下午要去湖畔楼,我就拎着个包儿,里面装上道具坐长途车去了狐领子乡……”
“什么道具?”林凤冲问。
“一身黑色的长袍,还有一个死神的面具,一把镰刀。”黄克强说。
林凤冲更加不解,“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黄克强苦笑了一下,“我打听到蒙健一有严重的心脏病,想夜里潜进那个湖畔楼里,扮成死神出现在他床前,不得活活吓死他?警察一查,不过就是个心梗突发——反正他们也是把我妈妈吓出心梗的,这叫一报还一报!”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林凤冲道:“那你后来到湖畔楼实施了计划没有?”
“没有……说真的,倒是差点把我给吓死。”黄克强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恐惧,“我顶着大风走到湖畔楼,发现那楼黑得跟一座大坟似的,我想这旅馆再省电也得把门厅灯开着吧,怎么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呢?心里一阵阵发毛,老觉得里面会突然蹦出个僵尸。我绕了楼一圈,不敢进去,拿着手电筒从窗户往里面照,照到东头的那个大房间时,风吹得那个邪乎啊,手电筒的光跟碎了似的,里面模模糊糊的,特别大,特别空。我想这大概应该是个ktv包间,手电筒往下照了一照,当时吓得我差点昏死过去……”
听着他那声音发抖的讲述,审讯室里的人们都寒毛倒竖。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景象,一闭上眼就跟做噩梦似的:满地都是一动不动的人,看也知道死得透透了,其中有一个就是蒙健一……最吓人的是大门那里,有一个老头子后背顶着门坐着,肚子上插着一把刀,刀柄攥在另一个人手里,捅他的那人靠在老头子怀里,也死了。这俩人我也认得,老头子是经常在电视上给健一公司拍广告的演员,捅死他的是打过我的那个蒙如虎。”黄克强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动作,“喏,就是这样,蒙如虎那个样子是两只手攥着刀捅进了老头子的肚子里,真他妈的狠啊……”
郭小芬和楚天瑛对视了一眼,这是一个之前完全没有了解到的情况。
“魂飞魄散这个词儿你们知道吧,我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大风呼呼地往我耳朵里灌啊,五脏六腑都冰冷冰冷的……后来手电筒没电了,一个劲儿地闪,把我给闪醒了。我想不管是谁帮我报了仇,我今晚到这里来都有杀人嫌疑啊,得赶紧溜。于是撒丫子就跑,跌跌撞撞的,老觉得脚腕子有双手拉着似的,摔了好几个跟头才回到了草原旅店,拿了东西就跑,跑了整整一夜,愣不觉得累。直到天亮了才搭上一辆车,那一夜我居然没有吓死也没有冻死,真他妈的是个奇迹。”
“那屋子里躺着几个人你还记得吗?”林凤冲问。
黄克强摇摇头,“我都吓傻了,哪儿还顾得上数数啊。”
“你说蒙如虎靠在老头子的怀里,蒙如虎的后脑勺有没有伤口?地上有没有一只打碎的烟灰缸?”郭小芬问道。
“这个我可没看清……”
“你再好好想想。”楚天瑛严肃地说。
黄克强瞪了他一眼,“我想不出,我拿的是手电筒,又不是手术灯,照不了那么清楚。”
楚天瑛立刻说:“你想不出,那人就是你杀的!”
“我倒真希望是我亲手杀了那群王八蛋,可惜不是,你要存心诬陷我我也没辙!”黄克强脸红脖子粗,“要我说,就是那个五行阴阳镜照得他们发了狂,玩火自焚,恶有恶报!”
“把他带出去!”楚天瑛厉声命令道。
立刻有两个警察上来,一边一个架起黄克强往外面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黄克强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林凤冲问:“这位警官,你赢过吗?”
“嗯?”林凤冲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这辈子没赢过,从来都没。从小到大,考试考不好,吃饭吃不胖,中学毕业就进了工厂,下岗后开了个烟摊又经常被人抄,开出租车挣的还不够交份子钱的。你说你忙得顾不上娶媳妇,比这更惨的是娶了个媳妇还跟人跑了,就因为那人比我有钱。后来我总结,我做什么都失败,那我就安心当个孝子吧,除了做点小本买卖,我就在家伺候我妈。结果在楼下看见个健康讲座的告示,让她去听,还把她害死了……”黄克强哽咽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们从来都没有赢过,赢的总是他们,是健一公司那样的一群人!你以为他们死了就是输了?我告诉你,他们其实一直在赢,还会不断赢下去……”
看着黄克强的背影,郭小芬喃喃地道:“不像……”
“什么不像?”楚天瑛问。
“我是说他完全不像凶手。”郭小芬说。
“什么不像!”楚天瑛冷冷地说,“我看他就是凶手。”
林凤冲在旁边说:“楚处,我也和郭小芬有同感。你想想,他说蒙如虎捅死李家良之后,死在李家良的身边,那是谁把他的尸体移动了?又为什么要用烟灰缸砸他脑袋?砸完后又是怎么逃离那个门窗反锁的密室的?这些问题都不解决,就认定黄克强是杀人凶手,我觉得这样太武断了!”
“没有什么武断的。”楚天瑛说,“案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该水落石出了——”
“楚处,我觉得今天的你有点不像你。”郭小芬盯着他说,“从前的你很冷静,也很缜密,办案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今天这个样子,我猜你是想早点锁定凶手,就可以让思缈免遭通缉吧?爱上一个人,就不惜让另一个无辜的人蒙冤,这可不是一个人民警察应该做的事情……你一路奔波,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连夜开车赶过来,楚天瑛的两只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被郭小芬说中了心事,森然一笑,“我不和你斗嘴,我现在就去下令,清理有关卷宗,做好结案准备,包括解除湖畔楼的封锁……”
说完,他大步走出审讯室。
郭小芬感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不知名的号码发来的,只有五个字——
小郭,谢谢你。
郭小芬立刻猜到了这是谁发来的,激动得眼眶一热,知道现在打过去,对方也未必接听,于是走到楼道里的僻静处,把刚才审讯黄克强的大致情况编了条短信发了过去。等了很久,手机又振动起来,她看也不看就接听了,低低的声音有些发颤,“思缈,你在哪里——”
“什么思缈?”话筒里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
“呼延云?”郭小芬一愣,立刻没好气地说,“你打来干什么?接着和你的同学们喝酒快活去吧!”
“嗨,小郭,别说那些没用的。”呼延云说,“你刚才问思缈在哪儿……她失踪了?”
郭小芬哼了一声,将思缈脱身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呼延云道:“你马上把她的新手机号告诉我,我要给她打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电话!”
4.
“从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本省将有大风降温天气,风力5到6级,最低气温零下4摄氏度……”
车载收音机嘶嘶啦啦地播报着天气预报。
一只手突然啪啪地拍打着车窗。
张大山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擦擦惺忪的睡眼,瞅着窗外面那个穿着一身蓝色粗布衫的农民,恶狠狠地骂道:“你报丧啊,拍什么拍?!”
那农民吓了一跳,“我……我就是想问问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