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能这么狠毒!”郭小芬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怎么能对一个老人下这样的毒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关我的事……”蒙冲喃喃地道。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不然我现在就报警抓你了。”郭小芬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后说,“雷教授给我说过,在健一公司你是个异类,留学回国后一直想让公司走上正规化,不再靠着虚假宣传和伪劣产品赚消费者的钱。你不仅寻求和国际知名保健品公司合作,引进他们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模式,还多次请求雷教授做公司的医学顾问,把好科学关,为此受到全公司上上下下的反对……雷教授说你走的路是对的,但是不适合中国的土壤,所以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是无论怎样,他都觉得,健一公司有你这样一个人,就证明这个公司还有前途!”
蒙冲低着头,使劲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一片泪光。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医院外面走去。
郭小芬望着他的背影,当他快要消失在楼道尽头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追了上去。
蒙冲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等她到了面前。
“大概你也知道刘思缈的消息了,现在她已经被列为重大犯罪嫌疑人。我是思缈的朋友,想帮她解脱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破案、抓到真凶。”郭小芬诚恳地说,“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这对破案十分重要,那就是:本来是你约她去湖畔楼的,为什么后来你没有去?湖畔楼发生惨案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
蒙冲苦笑了一下,“就在这里。”
“嗯?”郭小芬一愣,四下里看了一看,“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就在这间医院里。”蒙冲说,“我的前任女友是公司公关事务部的一个女孩,我嫌她太势利,就和她分手了。但她一直纠缠着我,要和我重归于好,动不动就拿自杀威胁我……去湖畔楼那天,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要带着‘新女友’一同前往,竟真的在家里上吊了,结果绳子断了没有死,摔了个多处骨折,被送到这里。出了这种事我总不能撇下她不管吧,只好在医院里陪她了。”
这是个一查就能查清的事情,也就是说惨案发生时,蒙冲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郭小芬点了点头,“好吧,谢谢你。”
“思缈……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蒙冲问,“出事后,我二叔他们一直认为是‘那个幸存的女孩’干的,但他们既不知道思缈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身份,逼着我说,我也敷衍说只是个白领,心里可是痛苦极了。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了思缈的身份,今天中午看到电视上的那个记者招待会,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么,你觉得会是思缈杀的人吗?”郭小芬问。
蒙冲叹了口气,痛楚地说:“自从在日本救了她以后,我一直觉得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而且为什么我爸爸他们六个人都死在湖畔楼,只有她一个逃了出来,还浑身是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蒙冲走后,郭小芬坐在长椅上,将案情又整理了一遍,依然毫无头绪,心头烦闷,便走到门诊楼的外面,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慢慢地散步。突然觉得周围暗了下来,仰头一望,原来是一片流云笼罩了明月。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便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却久久没有人接。
“难道是睡了?”郭小芬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肯定是睡了,不过……此时此刻,实在是太需要他的帮助了,于是她重新拨打了那个号码。
依然是久久没有人接,正当她准备挂掉时,话筒里突然传来一句,“喂?小郭,找我啥事啊?”
在这清寂的院子里,那声音特别大,吓得小郭一哆嗦,再一听,话筒里传来嘈杂的、结合着音乐、笑声和酒杯碰撞声的背景音,她不由得皱皱眉头,“你在哪儿呢?”
嘈杂的背景音忽然都消失了,话筒里再次传来声音,“小郭,我在钱柜喝酒唱歌呢,刚才在包间里,现在出来了。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呼延,湖畔楼的案子你听说了没有?”
呼延云愣了一下,“什么湖畔楼?我这几天受溪香舍的邀请,去上海协助警方侦破一个案子,今天下午才刚刚回来,就被拉过来参加同学聚会。”
郭小芬于是把案件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思缈现在被认为有重大犯罪嫌疑,咱们可要救救她啊。”
“小郭,我酒喝得多了一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想不出个头绪。”呼延云咋着舌头说,“不过,听你讲完这个案子,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是:凶手为什么要设置那个密室?”
郭小芬听完这话,脑子里也混混沌沌,“是啊,为什么要设置那个密室呢?”
“推理小说中,凶手设置密室的原因,往往千奇百怪。但是现实的案件中,凶手设置密室的原因只有一个:让警方认为死者是自杀的。”呼延云说,“但是这个案子一下子死了六个人,而且明显都不是自杀的,那么凶手设置这个密室,目的只有一个——”
郭小芬竖起了耳朵、睁圆了眼睛。要知道,呼延云是当今国内排名第一的推理者,他即使酩酊大醉时也比很多人清醒得多,所以他要说的这句话,应该是对案件侦破有着重大意义的见血一针!
然而,呼延云说的是——
“凶手想让警方认为这就是一个密室。”
啪!
郭小芬气得一下子把手机盖上了。这个浑蛋真的是喝多了,竟说了一句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废的废话!
这时,手机在振动,郭小芬以为是呼延云打来的,刚想接听之后痛痛快快骂他一顿,谁知翻盖一看,竟是马笑中发来一条短信——
“速到武警总医院,郝文章获救了!”
3.
郝文章的获救,说起来还要感谢郭小芬。
就在雷抗美倒地的一瞬间,郭小芬透过面包车的车窗,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容。坐在里面拿着棒球棒的是一个长着疤瘌眼的男人。她猛地记起,郝文章被绑架后,那间快捷酒店的大堂经理曾经说过,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疤瘌眼来前台结的账。
于是当马笑中驱车赶来时,她说由自己负责叫人来救雷抗美,让他只管追那辆面包车。马笑中开车一向狂野,野到同事们经常开玩笑说他应该代表市局参加f1锦标赛去。于是一阵风驰电掣之后,他死死地咬住了那辆面包车,要不是过火车道时晚了一步,让猎物抢在一列火车的车头前面过去了,他百分之百能抓到他们。
饶是这样,在他的穷追猛打之下,面包车慌不择路,在西黄庄撞到了一棵树上,司机和凶手弃车逃跑。马笑中立刻组织警力对西黄庄一带进行搜索,人没逮到,却意外地在一间挂着铁锁的废弃仓库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郝文章……
郭小芬赶到武警总医院时,对郝文章还在抢救中。
“情况怎么样?”郭小芬见马笑中脸色铁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笑中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太惨了,他脚筋被挑了,肋骨被打断了,嘴巴、鼻子、耳朵里都淤着厚厚一层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刚才医生说未必能救活。”
郭小芬听得呆若木鸡,好一阵子才说:“他没有说什么吗?”
“来医院的路上,他含含混混地说,绑架他的那几个人反复问他,谁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湖畔楼出事的?谁让他写六个人的死因是五行阴阳镜的辐射?不说就打。然后他笑着告诉我,他硬是没有说——你要看到他脸上血肉模糊还笑着说话的那个样子,能掉下眼泪来。”马笑中说,“我已经派人去接他老婆了,从这里到省城,来回最快也要六七个小时,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住,见他老婆最后一面。”
“这一定是健一公司下的毒手!”郭小芬尖叫起来,“你们为什么没有去抓那些坏蛋?!”
马笑中知道她是在极度愤怒之下,情绪失控,连忙拉着她的胳膊说:“小郭,你冷静一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说明绑架并殴打郝文章的是健一公司的人啊,警方还在继续抓那个面包车司机和疤瘌眼,只要能抓到他们,咱们一定能把幕后最大的那个王八蛋给揪出来!”
郭小芬喃喃地道:“笑中,其实我之前一直怀疑郝文章才是湖畔楼命案的真凶呢……”
“啊?”这下马笑中傻眼了,“怎么会?”
“你没有在媒体待过,不知道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一般来说,像《北方都市报》这种晚报,截稿时间应该是在出报当天的中午十二点,据我的了解,楚天瑛在狐领子乡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间是10月25日的中午十二点整,所以,平面媒体即便是想在当天发布这一消息,也不可能,他们的稿件的见报时间,大都是在10月26日的早报上——那么,郝文章是怎么做到把他的千字大稿登在10月25日的《北方都市报》2版上的?”
“这个,这个……”马笑中想了想道,“郝文章不是跟你说,是他跑法制口的老关系户,正好参加了现场勘察,给他透露的消息。”
“时间,依然是时间上存在问题。”郭小芬摇着头说,“从郝文章那篇稿子的内容来看,很多属于结论性的东西——勘察期间,刑技、法医各忙一摊,谁也来不及总结什么,所以可以推断,这个稿子中的内容,即便真是什么‘老关系’透露给他的,也是在案情分析会期间或会后。我问过楚天瑛,案情分析会的结束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然后召开记者招待会,这其间只有二十分钟,郝文章手再快,想在二十分钟内采访、成稿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马笑中说,“那个‘老关系’肯定是在案情分析会开始前偷偷打通了郝文章的手机,在会议期间与他一直保持通话状态,这样一来,郝文章就有充分的时间写那篇稿子了。”
“那是案情分析会,不是记者招待会。”郭小芬依然摇头道,“要是记者招待会,拿到新闻稿就可以发稿了。案情分析会是什么?是一大群警察群策群力、琢磨案子的各种疑点,换成你是记者,假如你真有个窃听的机会,你是听完才动笔,还是听到一半就写出来发稿?”
马笑中瞠目结舌,“那……那是怎么回事啊?”
郭小芬说:“我后来找到《北方晨报》的编辑老陈——《北方晨报》和《北方都市报》是一套采编班子办的两份报纸——请他帮忙调查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更加诡异。据说是10月25日上午十点,郝文章就把那篇稿子发给了编辑部主任,主任一看是重大新闻,立刻就要头版出大导读,文章放在2版头条位置。但是郝文章说消息的真伪还有待核实,他给一个正在湖畔楼现场勘察的老关系发了个短信问是否有这事,老关系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他马上驱车赶往狐领子乡。保证在十二点报纸付印之前给出准确消息,如果是真的,稿子正常上版;如果是假的,就用其他稿件填补2版的空缺位置。这样,到了十二点付印前的最后一刻,编辑部主任收到了郝文章的短信,四个字:消息属实!”
“啊?!”马笑中不禁目瞪口呆,“这,这就是说……”
郭小芬点点头,“我按照一篇一千字的稿子用一个小时写完的正常速度算,刨除上网、修改等零碎时间,这等于郝文章在10月25日上午八点多就开始写那篇稿子了,而那时,案情分析会才刚刚开始……”
马笑中彻底傻眼了。
郭小芬犹在自言自语:“谁在那个时间就能把案子知道得这么详尽?什么门窗反锁的密室,什么五行阴阳镜——除了凶手本人,绝无第二个人!所以,我一直在怀疑郝文章才是这个重大新闻的真正‘作者’,这几天我甚至想他是假失踪,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不!一码归一码。他被绑架是健一公司想拷问出真相,这并不能说明他不是本案的凶手。”马笑中说,“你这么一分析,我倒觉得有一点是肯定的:郝文章就算不是本案的凶手,也知道本案的凶手是谁,甚至和他有过直接联系!”
郭小芬揉着太阳穴,“我真的是累了,好像走进了一片假山里,看上去到处都是路,到处都是可以攀登的地方,但翻来绕去,总是走不出去……”
马笑中愣了一愣道:“要不,你给呼延打个电话吧。”
“你当我没有给他打?”郭小芬把刚才和呼延云的对话讲了一遍,“你说,他说的是不是一句超级废话!”
马笑中搔着后脑勺,“凶手设置密室的唯一目的,是想让警方认为那是一个密室——妈的老子完全听不懂是个什么意思。”他看一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再看郭小芬一向粉盈盈的小脸黄得跟晚秋的柿子似的,便找来护士给开一间有病床的单间,让她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