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的背影,蒙冲一脸的怅惘。
他刚刚回到保时捷旁边,拉开车门,郭小芬走了上来,“您是蒙健一先生的公子蒙冲?我是《法制时报》记者郭小芬,昨天参加过贵公司的记者招待会,这是我的名片。”
蒙冲接过名片说:“郭记者,请原谅,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郭小芬淡淡一笑,“刚才那位姓雷的老先生是谁?您总可以告诉我吧?”
“哦,你问雷抗美先生啊,他是国内中西医结合领域最著名的医生,德高望重啊。”说完蒙冲上了保时捷,开车驶进了小区。郭小芬的目光不由得顺着车移动,无意中发现远处一个人影倏地闪到了墙后。
这个人是谁?在盯我的梢吗?
想起被绑架后至今下落不明的郝文章,郭小芬一阵紧张,沿着街道向前快步走去,走了很远还是没有找到公交车站,也不见有出租车经过,第六感却觉得身后有人在朝自己渐渐逼近。她一咬牙就钻进了胡同,疾风一般地小跑起来,七转八转,竟转进了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面长了青苔的墙,墙虽不高,墙头却砌了一排防盗用的碎玻璃。郭小芬急了,立刻往回退,来不及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正从拐弯处传来——
不好!
她立刻将钥匙串捏在右手,攥成一个拳头,几根钥匙从拳缝突出——这样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手刺,如果那歹徒胆敢侵袭自己,定要打得他口鼻流血!
那人的半个身子刚一露出,郭小芬就一拳打了过去,最尖一根钥匙,离那人的面颊只有两厘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
“马笑中?!”她不由得一声惊叫。
3.
“以热爱警察为荣,以袭击警察为耻——你没学过?”马笑中怒气冲冲地说,不断摸着自己那张险些挨揍的脸。
“少来!”郭小芬说,“谁让你跟踪我的,色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马笑中说,“我这两天在健一公司门口‘抗洪’,严防死守的累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回家休息,看你走得急,把车停在路边就来追你,反倒被说成色狼,自古坏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也罢也罢,我今天就色狼一把了!”说着张开双手就抱拢过来。
郭小芬粉拳一抬,吓得他又缩回去了。
“这么说,在李家良家门口跟踪我的不是你……”郭小芬自言自语道,“那么他是谁?又有什么企图呢?”
“你去李家良家里了?那老爷子以前是个电影演员,后来年纪大了,接不到什么好角色了,就给不少药品、保健品当广告演员,最近这两年成了健一公司的特聘演员,健一降糖南瓜含片、健一骨刺消神帖、健一离子水饮水器,还有这次要人命的五行阴阳镜,他都在广告片里出演专家角色呢。”马笑中说。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郭小芬说,“好多广告里,他都是穿着白大褂讲慢性病防治什么的,原来他根本不是个医生啊?”
马笑中说:“怎么样,去他家里发现什么没有?”
“他老伴前几年去世了,一个老单身汉,家里很简陋,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这都很正常,引起我注意的是,有一点显得十分反常。”
马笑中一怔,“什么?”
“没有记事的字迹。”郭小芬说,“台历也好,挂历也好,上面都空空如也。桌子上也没有用来记事的本子或便笺纸——要知道李家良六十多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往往记忆力已经开始衰退,忘性大,逛个超市之前还得写张纸条记下要买什么呢,李家良的社会活动又多,他难道就不怕忘记重要的事情?”
“也许,他当演员的出身,经常背台词,练出一副好记性呢?”马笑中说。
“哟!”郭小芬笑了,“难得你……聪明一回。”
马笑中大怒:“和谐社会了,不带这么骂人的!”
“我也想过,李家良是演员,记忆力比普通人好……”郭小芬的声音骤然低沉,“但是,你明白吗?那个家给我的感觉是:他记录过,但是也注意小心翼翼地清除掉了每一点记录过的痕迹。”
马笑中问:“这是为什么?”
郭小芬摇摇头,“这次的受害者,大都是健一公司的人,唯独李家良是一个外人,也可以看成一个异类。有物证显示:他是被蒙健一的保镖蒙如虎用刀杀死的,所以,我怀疑他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特殊的角色……可惜他和亲友疏于联系,他的侄女也是一问三不知。倒是有个叫雷抗美的老医生来吊唁过他,像是他很好的朋友,可又在灵堂上大骂他是个浑蛋……”
“老雷?那可是个牛人!”马笑中大叫了一声,吓了郭小芬一跳,“你认得他?”
马笑中说:“这几年虚假保健品的事儿多了,消费者和商家打架,经常闹得我们警察出来维持秩序,渐渐就听说了老雷的大名……天不早了,咱俩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正好路边有家沙县小吃,二人进去依窗落座,要了柳叶蒸饺、老鸭汤馄饨什么的。
马笑中拿起筷子说:“老雷是搞中西医结合研究的——他可不是那种把中西医结合起来忽悠人的骗子,正经的科学家,腕儿很大,脾气更大,专门和那些虚假保健品过不去,拆他们的幌子,揭他们的老底。不过,要说我真正了解他,还是因为咱妈得了糖尿病——”
郭小芬一愣,“我妈几时得了糖尿病?”
马笑中连忙解释:“我说的是我妈,这不显得咱俩亲热吗?”
“你妈就说你妈,别跟我瞎套近乎!”郭小芬杏眼一瞪。
“好吧好吧……”
马笑中有点尴尬,但这矮胖子天生一张赛城墙的厚脸皮,很快就神色如常地接着侃:“我妈天生就是个爱吃的人,年龄大了嘴更馋了,自打得了糖尿病,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还得按时吃降糖药,见天价跟我嚷嚷要寻死……后来她看了报纸上的广告,健一降糖南瓜含片,说是保健品,根据《本草纲目》里的宫廷秘方研制而成,无毒副作用,服用半年可以彻底治愈糖尿病,就买了几个疗程的,天天吃,把药也停了。后来她老觉得腿脚肿胀,我带她到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刚好是雷大夫接的诊,说是血糖控制不好导致的并发症——糖尿病足早期,多亏来得及时,不然就得截肢了,再一听她停药了改吃保健品,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我妈老糊涂了,找死……那话别提多难听了,但是马上给她做了个小手术,术后我妈腿脚立刻就松快了。”
喝了两口汤,矮胖子接着说:“我妈那人,典型的北京老太太,说好听点儿是热心,说不好听就是事儿多,治好了病不就完了,嘿,非跟老雷掰扯,说满街都传吃南瓜保健品能治好糖尿病,你们当医生的既然知道是骗子,为啥不言声儿呢?老雷就留了心,花了两个月收集各种南瓜保健品的宣传材料,厚厚的一大摞,然后开了个新闻发布会,当众总结了这些宣传中的三大骗局——”
“三大骗局?”郭小芬把一只柳叶蒸饺含在两瓣红唇之中,问道。
马笑中看得一呆,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是啊。这第一骗嘛,不是所有的南瓜降糖保健品都说是根据《本草纲目》里的宫廷秘方研制的吗?老雷把《本草纲目》翻了个遍,根本就没找到,倒是找到一句说吃南瓜多了容易发脚气的。”
郭小芬扑哧一笑,“糖尿病在中国古代叫消渴症,《本草纲目》是李时珍的个人著述,哪里扯得上什么宫廷秘方?这一听就是假的。”
“第二骗。南瓜保健品的宣传中,说日本北海道有个夕张村,盛产南瓜,每个村民都经常吃,所以那村里没人得糖尿病。老雷为此专门去了趟夕张,发现那里就是个煤城,盛产甜瓜而不是南瓜,当地的糖尿病患者也并不比其他地方少。”
郭小芬点点头,“老雷还真认真……不过,关键还是要检测南瓜到底有没有降血糖的功效。”
马笑中一拍大腿,“对啦!这就是老雷揭发的第三个骗局。一种食物,糖尿病人能不能吃,关键要看一个叫血糖生成指数的——我那会儿都成专家了,天天拿着个对照表,算餐桌上哪盘菜哪碗饭超标了,让我妈忌口,算得她直想抽我——如果生成指数在55以下,糖尿病人基本都能吃。如果为55~75,就得控制了,75以上的,对不起,您就得少吃甚至不吃。老雷检测了南瓜的血糖生成指数,你猜猜是多少?”
郭小芬想了想,“55到75吧?得控制食用。”
“75以上!”马笑中一拍桌子,“那帮黑了心的王八蛋奸商!”
郭小芬不由得大吃一惊,“啊?这不等于给糖尿病人输葡萄糖吗?会害死人的!”
“关键是吃南瓜能降糖的说法传了十几年啊!中国糖尿病患者数量接近一个亿,不知多少人受了商家的忽悠,停药改吃保健品,结果导致双目失明、截肢……”马笑中气愤地说,“老雷开完新闻发布会,全国电视、报纸都疯了一样报道,有个什么屁南瓜保健品联合会还到法院告他,说他弄垮了整个行业,给国家gdp造成了重大损失。老雷更牛,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骗出来的gdp,英文缩写是pgdp,也就是‘屁gdp’!哈哈!”
郭小芬也不禁莞尔,又叹了口气,“可惜,他不肯接受我的采访,我相信他对李家良、对健一公司——甚至对这次事件,都有相当的了解。”
马笑中一个囫囵,将那碗老鸭汤馄饨灌进肚皮,打了几个饱嗝说:“老雷那人不喜欢和记者打交道,但对患者好得出奇,改天我带我妈去医院复查的时候,你也跟上,就说是我女朋友,想问啥就问,说不定他能松松口。”
这倒是个主意。郭小芬说:“别改天了,就明天吧!”
“这么急啊,是急着采访,还是急着做我女朋友啊?”马笑中嬉皮笑脸地说。
郭小芬瞪了他一眼,“现在这个案子搞得一团乱麻,你还有闲心扯那些没用的……我问你:找到郝文章的下落没有?”
马笑中说:“我们下了很大力气找他,就是找不到一点踪影……你自己这段时间也要注意安全。对了,后来你和思缈联系上了没有?”
为了保密,即便是对马笑中,郭小芬也不能透露思缈的半点消息,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打她的手机了,还是关机。”马笑中叹了口气,“要是能请她出山,让她到湖畔楼的那个犯罪现场去看一圈,也许就什么都能搞明白了。”他眼睛突然一亮,“小郭,我们真笨!”
“怎么了?”郭小芬眉毛一扬。
“还有呼延云啊!你给那小子打个电话,让他帮帮忙吧!虽然听他自吹自擂很不爽,可是,他的推理水平可是真高啊!”
“笨的是你,不是我。”郭小芬冷冷地说,“别看这案子千头万绪,有价值的线索其实并不多。呼延云只是一个推理者,他必须要在掌握足够的证据和线索之后,才能运用逻辑力和想象力,推导出事情的真相。如果说他是个厨师,思缈就是采购的,现在连菜都买不齐,你让厨师怎么做饭?我们现在还是得等,等,等……”
“等,等,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马笑中急躁地说。
郭小芬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采访到雷抗美;马笑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郝文章;楚天瑛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案发地搜集线索;凝唯一能做的就是唤醒思缈的记忆;而思缈唯一能做的就是——
思缈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她才是真正的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