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牛郎织女,总是盼了一整年之后,借着鹊桥,终得一见。
而现代的男女,通常是透过网络联结再联结之后的萍水之缘。
时代变了。
如果时代没变,那就是我变了。
“昨晚我有梦见你。”她说。
“梦到什么?”
“很像那年七夕,你来台北找我的场景。”她说,“梦里的我们走到巷口,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可是你还是优柔寡断。”
“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不想说。”
“噢。”
“反正梦里的我很坏,一直质问你:为什么总是优柔寡断?”
“你不坏。相反,你总是那么美好,即使任性和固执。”
我叹口气,“而且你该质问。”
“我……”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星空,“从不想给你任何压力。”
我也抬起头仰望星空。
今夜天气很好,这里也没市区的灯火通明,又是开阔的海边,因此可以看到夜空中繁星点点。
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并不重要,只要我和她并肩坐着,一起仰头看着星空,那就是幸福无比的事。
“你今晚来海边是?”我看着星空,问。
“看星星。”她看着星空,回答。
“为什么突然想看星星?”
“你信上不是说,有个虚拟的影像档,里面有我们并肩坐在海堤上一起仰头看星星的画面吗?”
我心头一震。
在我的虚拟影像档中,我和她并肩坐在小屋附近长长的海堤上,一起仰头看星星的画面……
跟现在很像啊。
这里就是白色平房附近长长的海堤,而我跟她正并肩坐着一起仰头看星星啊。
“我让这虚拟的影像档成真,不好吗?”她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说不出话来。
“而且小屋也有了。”她说,“不过你没提小屋是什么颜色。”
“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白色很好。”
“那就是白色。”
“记得更改档案目录夹。”她说。
“嗯?”
“并肩坐在海堤上一起仰头看星星的画面,已经是发生过的影像档,不再是虚拟的影像档了。”
“现在马上改。”我右手按住心脏,过了几秒后说,“改好了。”
“嗯。”她笑了笑,“很有决断力。”
“16年了,应该有所长进。”我说,“你知道今天是我们认识16周年的日子吧?”
“废话。”
“是知道的废话,还是不知道的废话?”
“1。”
我们同时沉默,然后一起仰望星空。
或许此刻我们都在回忆这16年来的点点滴滴。
虽然这期间大多数时间是空白的颜色,但在少数时间的交会过程中,色彩却是丰富而灿烂的。
即使交会时所走的路并不长,但每一个脚印都很深刻且清晰,不论是她的脚印还是我的脚印。
“人生好比蚊香,不断转圈圈,最后只剩下灰烬。”她先打破沉默。
“但还是会捉到很多蚊子。”我说。
“没错。”她微微一笑。
我也笑了笑,感觉夜空中的星星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很多东西一开始都是新鲜的,行为或动作都很积极,但时间一久,有些东西就开始试图回到原点。”她说。
“原点?”
“比方就像我们一起走走,常常是不管我们走多远、走了多久,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那是因为你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走走。而遇到岔路总是右转,因此常常会顺时针绕一圈。”我笑了起来,“才会走回原点。”
她瞪了我一眼,我立刻止住笑。
“我意思是,即使我们走了16年,会不会还是回到原点?”她说。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原点,就是我们相遇的点。”
“为什么?”
“因为在相遇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完整,而且不会改变。”我说,“不管再走多久、再走多远,我的心都会在原点。”
她的眼神变得清澈明亮,像是几乎清澈见底的湖面。
而夜空中的星星也变得更亮,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微笑。
“16年了,虽然其中14年多我们毫无交集,但我应该没变吧。”
“什么没变?”她问。
“对你。”
“所以你对我还是一样吗?”
“嗯。”我点点头,“而且更确定。”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像等待阳光照射的湖面。
“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吗?”我问。
“可能是感觉的差异。”她说,“但有时很难区别吧?”
“喜欢和爱的区别很简单。”我说,“如果你爱花,你会给它浇水;如果你喜欢花,则会摘下它。”
“嗯。”
“16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帮你浇水了。”
她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微张,但没发出声音。
“现在也是只想浇水。”我说。
她嘴角扬起,如闪电般笑了一下。
阳光出来了,照射在湖面上,金黄色的波光闪闪,耀眼动人。
她的眼神散发出光芒,几乎可以照亮夜空。
我的心一直在原点,毫无疑问。
而她深邃清澈的双眼、完美的四分之三侧面、如闪电般的笑容……
也在原点。
“看过《借物少女艾莉缇》这部动画电影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
“最后男主角翔对艾莉缇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因为你已经是我心里的一部分。’”
“我知道。”她又点点头。
“你已经是我心里的一部分。”我说,“16年也好,再过16年也罢,不管时间过了多久,不管我变得多老,你都将是我心里的一部分。不可分割,永远温柔地存在着。”
我们凝视彼此,她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偶尔我会迷失方向,偶尔会忘了感动,偶尔会遗落某些记忆,”她说,“但跟你的这一段,我从来不曾迷失、遗忘或遗落。”
“嗯。”我微微点了下头。
“如果要我用一句话形容跟你的这一段,那就是无可取代的美好。”她仰起头,朝着星空再说一次,“无可取代的美好。”
我很感动。同时觉得现在的她,似乎没有语言表达障碍。
“我现在很有勇气。”她说。
“没有语言表达障碍了?”
“虽然还有,但应该说得出口。”
“真的吗?”
“你可以问。”
“收到我昨晚写的信,你的感觉?”我问。
“其实我比你严重。”她说,“扣掉睡眠时间外,醒着的时间,不管我做什么,平均每个钟头都会想到你。想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有些激动,感觉心跳加速,血液沸腾。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你可以再问。”她说。
“可以牵你的手吗?”我问。
“不可以问这种问题。”
“但我就是想问这种问题。”
“好。你可以问。”
“可以牵你的手吗?”我又问。
“不行。”
“只是一下下而已。”
“不行。”她说,“因为我怕一旦牵了,我就不想放开。”
“你可以再问。”
“如果我是花,你会浇水,还是摘下?”
“我不需要用暗示或比喻。”她说,“对你,我……”
我等了一会儿,她始终没往下说,似乎只是微微涨红着脸。
“很爱很爱。”她终于说出口了。
“以后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她说。
“为什么?”
“因为我的答案不会变。”
那是今年七夕这晚,她所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大约在凌晨一点:“该走了。”
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嗯。”
我们各自开车回家。
开车时,整个脑子都是并肩坐在海堤上一起看星星的定格画面。
脑海里也回荡着她的声音,很清晰,像她在耳边说话。
回到家,准备躺下睡觉时,手机传来响声,是Line。
“晚安。16周年快乐。”
是一个叫SmallDragonGirl的人,传给YangG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