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中,我们没有一位共同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我的初中同学陈佑祥和她的小学同学李玉梅,只是我们认识的桥梁,但从来就不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而且我已跟陈佑祥失联好多年了。
我很希望像十几年前那样,打电话聊天、在网络上传讯息、碰面,都是理所当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现在打她手机或Line她只为了说说话,好像得找理由或借口。
以前她给了三组数字,最讨厌的就是不知道她在哪个数字。
甚至她身旁根本没数字。于是我只能尝试所有数字。
现在她的数字只有一组,且随时在身旁。
时代已经把我和她之间的管道铺得平坦、快速、顺畅且没有任何岔路,为什么我竟然失去上路的勇气?
明明距离很近,明明只要拿手机按键,明明只要Line一句,明明……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现在为什么变得如此艰难?
还好她偶尔会Line给我笑话或有趣的图文,一看就知道是转传的。
我也只是回传“哈哈”的贴图。
如果她转传的是文章,我就回“点头”的贴图;
如果她转传的是影片,我就回“赞”的贴图。
虽然不算交谈,起码不至于音信全无。
但我们会不会以后就不用文字和语言沟通,只用贴图沟通?
直到有次她传来一个笑话:
狗走进7-11被赶出来,但羊走进去却没事,为什么?
答案是7-11不打烊(羊)。
这笑话实在太老梗,起码十几年了,搞不好我以前说给她听过。
我忍不住回她:
“你要改变交友形态了。传到你那里的笑话都过了十几年了。”
“我的朋友少,不像你交游广泛。”她回。
“我不算交游广泛,但我的朋友有廉耻心,不会转传老梗的笑话。”
“最好是。你传几个笑话给我看。”
我滑了滑手机,立刻转传几个笑话给她。
每一个笑话都让她很开心,而且她都没听过。
“你让我想起一位朋友。”我回。
“谁?”
“他每次去医院探病,都会一直笑。”
“为什么?”
“因为他,笑点滴(低)。”
“我本来就笑点低。”她回。
“你是根本没笑点吧?你几乎都不笑。”
“你记错人了。”
“不然我问你:重逢到现在,你对我笑过吗?”
“那是对你。平常我很容易笑。”
然后她传了几个哈哈大笑的贴图。
“贴图不算。”我回。
“贴图代表我的心。”
“月亮才代表我的心。”
“不管。我今天很需要笑。”
“为什么?”我回。
“我应该早点跟你说,今天心情很糟。”
“怎么了?”
“反正你刚刚转传的那些笑话让我心情很好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所以你心情很糟也是因为我?”
“废话。”
“我怎么了?”我回。
“反正过去了。我现在心情很好。”
“是不是想起以前了?”
“算是吧。我不想说了。”
“好吧。”
“该睡了。晚安。”
跟她分离的那段时间,我变得不喜欢回忆。
因为如果我想起以前,最后总会陷入“我和她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了很多事,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些问号所组成的迷宫中。
心情不仅低到谷底,而且找不到出口。
或许她也像我一样吧。
知道她喜欢看我转传的笑话,我便常转传笑话或有趣的图文给她。
她总是会积极回应我,而且她的笑点真的很低。
然后我们会聊一下,像以前那样天南地北地乱扯。
常常都是聊到她说晚安为止,那时大约已是凌晨一点。
虽然在Line里面听不到语气,但我总是能精准地读到她的语气,也仿佛可以看到她打下那些文字时的表情。
很多人用文字表达和用语言交谈,会有一点差异,但对我而言,她打下的文字跟说出的话语,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在Line里闲聊的感觉太熟悉了,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甚至有我才二十几岁、她也是二十几岁的错觉。
完全忘了我们早已是上班族,不再是学生。
如果这种错觉再持续下去,也许隔天醒来我会忘了要上班。
有次实在是聊得太晚,都半夜两点多了。
“你还要上班,以后早点睡,不要聊太晚。”
“开始工作后,我总是11点之前上床睡觉。”
“可是这阵子我们通常聊到1点啊。”
“你知道就好。”
“知道什么?”
“我是在陪你。”
“啊?我还以为你1点才睡。”
“那是你的睡觉时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你多久了?”
这是个好问题。
初识时相处一年两个月,分离了十四年又五个月,重逢至今快一个月。
“快十六年了吧。”我回。
“不。我认识你一辈子了。”她回。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生命总是用长度来衡量,但有些人可能用深度来衡量。
也许在她的感觉里,她认识我很久很久,像一辈子那么长,或是她觉得了解我很深,那种深度像一辈子那么深。
其实我也觉得,我认识她一辈子了。
“我确实是凌晨1点才睡。”我回。
“你已经没有当夜猫子的本钱,以后早点睡吧。”
“你也是。”
“因为你,我才晚睡。只是因为你。”
我很感动。
现在的我们,可能已学会隐藏情感,或是对压抑情感更得心应手,然而一旦隐藏不住或压抑不了,宣泄而出的情感便会澎湃。
如果我们过去的情感像一片草原,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经过十几年完全没有雨水的滋润后,原以为只剩下沙漠或者干土,没想到还能看到一些未枯干的草。
这是奇迹,还是那些草的生命力太强?
“抱歉。也谢谢你。”我回。
“睡眠不足上班会精神不好,我很讨厌这样。”
“其实上班时不要精神太好。”
“为什么?”
“如果上班时精神太好,就容易乱想:我干吗做这份鸟工作?但如果精神不太好,应付工作很吃力,就不会乱想了。”
“我没你这境界。我快睡着了,晚安。”
我不再在很深的夜里Line她,怕影响她的睡眠。
Line她的时间很随性,但总是得找个笑话或有趣的图文。
但今晚一时之间找不到满意的笑话,也找不到有梗的影片,犹豫了一阵后,我传给她一句:“今天好吗?”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问“今天好吗”是再自然不过的问候语,但对我而言,简单问候她一句“今天好吗”,竟然需要经过一番挣扎。
“你最近有胖吗?我胖了很多。”她回。
“你胖了?”
“嗯。下次约出来走路。”
“现在就可以。”
“但我要去影印店。”
“我陪你走去吧。15分钟后在你家楼下碰面?”
“好。”
我依照惯例提早五分钟到达,但我只等了三分钟。
换言之,她提早两分钟下楼。
“你等了多久?”她问。
“三分钟。”
“那我以后会再早一点。”
“没关系。准时就好。”
“嗯。我们已经没有迟到的本钱了。”她说。
我们并肩走着,刚入夜不久的街道还很热闹。
我算了算,上次见到她已是一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