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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鹤眠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自从上次与宁宁偶遇,再收到她寄来的信件,他在一夜之中思考良多。

他如今虽然已修为尽失,脑子里却记着多不胜数的绝世功法。这姑娘出现得不明不白,如果一切靠近,都只是她为了骗取信任而设下的局——

这并非没有可能。

或是说,对于他这种无人愿意接近的废人而言,这种可能性要占绝大多数。

温鹤眠稳下心神,听她继续道:“宁宁一直没忘记,您才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不知还有没有那份福气,能唤您声师尊。”

师尊。

青年在心底自嘲一笑。

得知她名姓后,温鹤眠才总算知道,为什么会在宁宁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

当年他下山除魔,无意间碰见个资质过人的小姑娘,出于爱才之心,便起了收徒的念头。只可惜她父母以女儿年纪太小为由出言拒绝,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

没想到就是她。

自从宁宁知道他修为尽失,便再也没来探望过,反倒参加了玄虚剑派的弟子选拔,被他人一眼相中。

如今再说这个,未免有些太迟。

宁宁明白温鹤眠不傻,见他不为所动,就知道对方一定是看穿了自己的用途。

——这回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回反派角色,再也不用担心翻车了!温长老,还是你最靠谱!

这是反派们的一小步,宁宁的一大步。

她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念出那句致命台词:“我——”

这个字一出来,宁宁就察觉了不对劲。

奇怪。

为什么身体里的灵力不受控制在四处冲撞……好像随时都会冲破血脉和皮肤。

不、不会吧。

天心草的药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温鹤眠敏感地察觉到一丝灵气波动。

紧接着波动越来越明显,外溢的灵气一圈圈荡开,纷乱无章、气势汹汹,颇有横冲直撞的虎狼之势,掀起阵阵清风。

罡气成风,吹落一瞬飘飘摇摇的花雨,尽数遮挡在他眼前。

花瓣落下,温鹤眠看见不远处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变了神色,脸颊惨白地半跪在地。

这是……食用了过烈丹药后,身体无法承受体内暴涨的灵气。

莫非她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

察觉到身体有异,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所以没做多想地……前来问他?

青年拂衣起身,扫落一簇落花,继而蹙眉上前,来到宁宁身边。

身体里翻江倒海,犹如夜半猛然涨了潮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冲破堤坝,泛滥成灾。

翻涌的灵气搅动着血液,连五脏六腑都好像错了位,她难受得咬紧牙关,神志恍惚间,忽然听见一道清泠如冬雪的声线:“气沉丹田,催动识海,尝试将灵力聚拢。”

是温鹤眠。

真是倒霉死了!上次来见他被石头砸脚,没想到这回更惨,身体里像在玩扫雷似的,稍有不慎就砰地直接炸了。

虽然心里腹诽了几句,宁宁还是很乖地听从他的指示,垂下眼睛感受识海的存在。

那是一片无边际的空间,不同于平日里的平和幽寂,种种思绪横冲直撞,被动乱的灵气一搅和,就更加混乱不堪。

“不要急,缓慢地进行吐纳呼吸。想象身体里出现了诸多河道,将灵气一一容纳疏通。”

温鹤眠的声音悠然响彻耳畔,身体里的滔天巨浪一浪接一浪,让宁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攥紧手掌,按照他的话尝试吸纳。

识海动荡,血液翻涌,随着缓慢的呼吸渐渐聚拢平复。身体里的每一处经脉都恍如一条河流,将四处冲撞的灵气一一容纳。

等一切风浪平息,宁宁已是满头冷汗。

“好些了?”

温鹤眠轻声道:“谁让你服下的丹药?”

宁宁的脑子里一片懵,下意识回答:“我师尊。”

顿了顿,好像有些委屈:“他之前还说,自己炼丹技术一流,曾经被拈春堂堂主看中当徒弟过。”

——结果怎么把好好的天心草做成这种样子了?

温鹤眠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声:“你可知,拈春堂堂主是个怎样的人?”

看她摇头,便不紧不慢地低声补充:“拈春堂医者仁心,唯独堂主独领风骚,别的一概不管,唯独中意炼毒。”

宁宁:……

好,不愧是你,师尊。

当初那个觉得你很帅的傻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宁宁。你选的嘛偶像。

“不过这味药虽则性烈,他也有诸多考量,既最大程度发挥了药物作用,又不至于让你爆体而亡——你师尊的确是炼丹的天才。”

温鹤眠说罢迟疑片刻,声音比之前更低:“以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不要……”

不用来找他。

他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了她什么。

可后面这句话,他不知怎地难以出口。

独自居住在清虚谷多年,曾经赫赫有名的将星剑圣逐渐被人遗忘,退居于历史的幕布之后。他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不被旁人惦念,更不被任何人需要。

然而宁宁出了岔子,并未第一时间寻求师尊和师兄师姐帮忙,而是来到了他这里。

温鹤眠久违地感到了不知所措。

原来他仍被人记挂着,原来他……

还不算那么无用,能帮上她一些忙。

宁宁看他欲言又止,顺着温鹤眠没说完的话继续想。

遇见类似的事情,不要什么?

不要慌不要急,还是不要来这里找他?

温鹤眠不会以为,她发现自己身体不适,特意来清虚谷向他寻求帮助吧?

“你可别想多!”

宁宁腾地站起身来,死鸭子嘴硬:“我才不是专程来看你,更不是想找你帮忙!我来只是、只是想要——”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嘴。

无论如何,任谁都不至于傻到脱口而出“我来是为了刻意讨好你,从而骗取剑谱”。

啊啊啊可恶!这是个什么剧情!

温鹤眠垂眸,眼底悄然划过一丝极轻的笑。

她果然找不到别的借口。

他原以为世上不会有人在意自己,修为尽失的废人,活该孑然一身蹉跎在幽谷里。

可——

宁宁匿名给他的那些信里,虽然身份是假,但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有些话,或许是真的发自内心。

……他应该相信吗?

“嗯。”

他虽然顺着小姑娘的意思说,语气却更像是某种显而易见的安慰与纵容:“你不是。”

宁宁知道他不信,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真的不是!”

温鹤眠:“嗯。”

宁宁:……

这种敷衍至极的语气是要做什么!所以她真的真的不是啊!你不是原文里公认的脑补帝吗快怀疑她啊温长老!

太难了,宁宁心力憔悴,她真的太难了。

原主那么费尽心机地编造谎言,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小迷妹的模样。然而人话鬼话说尽,温鹤眠都始终对她冷眼相待。

可如今她都明明白白讲了真话,为什么人家反倒觉得她一往情深了?

宁宁满心复杂地回了小院,便收到来自不同人的三封信。

第一封的主人是温鹤眠,在这三份信件里,就属他的字迹最为漂亮,跌宕有致。

这封是回复她匿名装作小迷妹后寄去的信件,遣词用句都认真得厉害:

[修行切不可急功近利,一切以顺应本心为宜。

我听闻近日小重山秘境开启,各方精英弟子都有所参与,其中玄虚派的宁宁占了七分风头,不但带走两样圣阶灵植,还重创古木林海中的万年龙血树。

此番作为,实乃佳绩。还望小友以此为目标,早日突破筑基期。]

被夸了。

宁宁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意,咧着嘴低下脑袋,用额头一下下轻轻磕在桌面上。

……哼,温鹤眠绝对不知道,现在与他保持通信状态的,正是信里提到的宁宁。

虽然他是无心提及,但四舍五入,大概也算是当面夸奖吧。

她被夸得心情大好,毫不掩饰笑意地拿起笔。

[我知道的长老!

听说小重山秘境很有意思,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如果哪天我也能进去参加试炼,那可就太好啦。

我昨日与师姐一同练习剑法,他们元婴期修士好像从来不会累,自始至终都蹦蹦跳跳的,不像我,累得像条死鱼。

但我会好好修炼的!

清虚谷的风景如何?花是不是都开了?

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去看一看呀。]

除去温鹤眠的信,第二封是贺知洲写来的。

他最近闲得无聊,便尝试着用现代科学知识来解释修真体系,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宁宁你想啊,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存在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总体来看,其实是讲究一定科学性的。

炼丹,刚好能证明化学反应的有效性。

御剑飞行看起来天方夜谭,但在飞行过程中还是得遵循力学三大定律,就像是坐着个小型飞行器,牛顿的棺材板勉强能压一压。

你今天吃丹药延时起作用,不也证明了生物学里的消化系统吗!

至于神识,会不会就是脑电波的一种外在形式。当一个人的修为足够深厚,脑电波就自然能得到极大的发散,甚至与别人的电波发生反应。我们之间的传音入密,传的不是声音,而是电波。

有种术法可以入侵他人意识,相当于夺舍。这不就是很明显的脑电波入侵吗!]

在最后他写:[我听说还有种古老的秘术,能够时空回溯,让人穿越回过去。

根据相对论,超光速会产生钟倒和尺胀效应。通俗解释一下,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超越光速运动,就能看见曾经产生的光,从而看到以前的景象,看上去好像是时间倒流,但其实只是种个人的视觉效应,在这个人之外,地球的时间照常流动。

所以综上所述,这个秘术是不存在的,应该只是被人为编造的传说。]

宁宁看罢乐得不行,提笔给他回信:

[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三维对吧?

时间和空间类似于三维世界的两个坐标轴,但根据弦理论,宇宙存在九维空间。那我们可不可以大胆猜想一下,那些成神飞升后消失不见的人,其实就是进入了高纬度世界。

他们站在更高纬度的空间里,所以才拥有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越过空间的坐标轴,实现瞬间转移什么的。]

贺知洲回了她一大串哈哈哈,最后加了几句:[绝,太绝了!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能对上我的电波!以后你就是修真界的居宁夫人!]

最后一封信,来自于天羡子。

他的字迹与本人一样潇洒肆意,行笔迅捷,纵意如游龙:[为师方才接了个委托,你金丹已成,正好能和师兄师姐下山历练一番。]

下山历练啊。

烛火映在白纸上,晕开几缕浅淡的薄红,宁宁的瞳孔之间同样火光明灭,半晌闪过一丝笑意。

裴寂也会一同前往,因此在原著里,有着对于这番下山的详细描述。虽然她现在对于原著剧情将信将疑,但按照既定的剧情来看,无论如何……

这次的历练,注定都不会无聊了。

第24章

“迦兰城——”

贺知洲走在路上实在无聊, 于是把委托书又粗略看了一遍, 打从心底里发出疑问:“还真有建在湖底的城市啊?”

他那位不靠谱的师尊向来见不着影子,手下弟子们便成了无依无靠的留守儿童。

其他长老见后于心不忍, 时常明里暗里地帮忙接济, 这回天羡子接了下山的委托, 就让他也跟着前来见见世面。

明明见了贺知洲总要呛声几句, 但其实在李忘生所有弟子里, 天羡子最喜欢的就是他。教科书级别的刀子嘴豆腐心, 不外如是。

此时他与宁宁、郑薇绮和裴寂一同走在树林里,未经修剪的树干密密匝匝,投下片片阴翳

宁宁手里把玩着剑穗,颇为玩味地接话:“似乎是整座城市都在三百年前被洪水淹没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比较在意的是,一座置身于湖底的荒芜古城, 普通百姓进去后,为什么能够呼吸自如呢?”

在玄虚剑派的规矩里,弟子入金丹期后, 就能被允许下山历练、伏魔降妖。

而今魔族销声匿迹,为祸世间的妖物却仍有不少,或大摇大摆地胡作非为, 又或栖息在某个角落休养生息, 偶尔弄出点幺蛾子,叫人实在不安生。

比如他们即将要进入的迦兰城。

迦兰城在百年之前沉入水底,从此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几天前有个樵夫途径此地, 不甚跌入一片湖泊。他本以为就此一命呜呼,不成想在冰冷湖水里下坠片刻后,身体居然陡然一轻,没有了被水包裹的感觉——

原来在那湖水之下,竟有座凭空而立的古老城市。

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古城与湖水分开,让城市与陆地无异,他即便置身于湖底,也能畅通无阻地自由呼吸。

樵夫大惊,竟然在惊惧交加下爆发了飞一样的求生欲,趁自己还有小部分身体留在湖水里,赶忙手脚并用地往回游。

别人落水后都是拼命逃离水面,像他这样面目狰狞地往水里跑,大概还是头一个。

总而言之,樵夫狗刨着终于上岸,回家后向妻儿描述了这番匪夷所思的经历。

然而还没等这个故事在街坊邻居之间传开,就发生了件更加诡异的事情。

——城里的人们接二连三变得极为不正常,仿佛一具具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除了无差别地攻击其他人,什么也做不了。

请来道士一瞧,才发现三魂丢了七魄,元神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偷偷盗走了。

“定是有妖物藏在水底。”

郑薇绮冷静分析:“既不会被人发现,又能随时前往林外的城市食人魂魄,可谓一举两得。”

贺知洲点点头,狂吹彩虹屁:“不愧是师姐!我听说郑师姐常年在山下降妖除魔,一定积累了不少经验。”

郑薇绮神色淡淡地瞥他一眼。

她属于风骨天成的类型,眉目之间清雅如远山。如今着了男装,便更是显出几分飒爽英姿,清隽得叫人挪不开眼。

然而在下一瞬间,美人就低低啧了一声:“可恶。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学宫的课业,谁又愿意离开师门在外奔波。考考考,成天考他母亲的什么东西!一看到那些长老就头大,在课上睡觉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好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就长了张嘴呢。

郑薇绮属于学渣,还是那种连灰都没剩丁点儿的渣,相当于数年如一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中老年高考生。

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引起了同为学渣的贺知洲的共鸣,听罢一本正经地长叹道:“绝对不是我们的问题!众所周知,之所以在念书时那么困,因为学堂是梦开始的地方。”

“精辟啊!”

宁宁点点头:“一节更比六节长,剩余电量还能拖个堂。上过的孩子全哭了。”

郑薇绮颇为感同身受:“一个人的狂欢,一群人的寂寞。”

贺知洲很有默契地接队形:“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眼看好端端的除妖委托成了学渣交流大会,裴寂面无表情地望着身旁一行人,下意识抿了抿唇。

然后猝不及防撞到宁宁的视线,喉头微微一动。

“紧张什么。”

宁宁笑了:“不会为难师弟接话。我听说过,你以前在学宫可是独占鳌头。”

原主和裴寂在同一年拜入师门,但内外门弟子并不一起上课,之所以知道他成绩很好,是因为小说里寥寥提过几句。

外门人数庞杂,又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裴寂能在那么多人里做到年年笔试第一,也实在不容易。

他闻言一怔,略微别开视线,长睫在阳光下轻轻颤,遮掩眼底一片阴翳:“比不上小师姐。”

承影又开始咋咋呼呼:“她怎么知道你当年的成绩?不会从那时候起,宁宁就在关注——”

裴寂心里有些躁:“安静。”

然而承影压根不理他,闻言如同终于见到女儿出嫁的八旬老父,嘿嘿笑了笑:“别害羞,咱们就事论事嘛。”

“小师弟居然这么厉害!”

郑薇绮两眼放光,语出惊人:“师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有所不知,师姐我在幼年摔坏了头,一半脑袋直接停止生长,这发育不良的小脑瓜实在无法容纳书山题海,不如——”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笑意更深:“不如你男扮女装,代替我去答一次题吧!看小师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骗过那群老古董绝对不在话下!”

贺知洲本来累了在喝水,听到一半就全部喷了出来,等她把最后那段话说完,更是把水全部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

宁宁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郑薇绮叫了声:“我们到了!”

再一抬眼,果然望见一片无比宽阔的湖泊。

这湖名为“天壑”,据说是因为即便御剑飞行在遥远的半空中,低下头也能见到它的影子。湖面极清极广,于白天遥遥看去,犹如一道镶嵌在天边的深深裂痕。

四周皆是风平浪静,湖面上连涟漪也寥寥无几,放眼望去像极了巨大的圆形镜子。太阳跌落在水中,破碎成点点细碎的银白色微光,如同不断游弋变幻的精怪,四处悠悠晃荡。

仅仅看着这幅景象,绝对无法想象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古城鬼魅。

郑薇绮身为辈分最高的大师姐,理所当然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捏一个避水诀,我们一起下水吧。”

众人纷纷照做,宁宁神色不变,心里清明如镜。

她看过原著,自然明白水下会发生什么。

郑薇绮猜对了大半,的确有妖栖息在水下,然而并非一个,而是一群。

迦兰城曾经是妖族往来汇集之地,由于洪水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之所以能在水下形成屏障,全靠当时年轻的少城主用尽全身修为,以灵气护住了整座城邦。

后来少城主精疲力竭地昏死过去,受灵力冲撞的影响,城中妖物同样陷入沉睡,近年来渐渐苏醒,便想着找个法子让他醒来。

这个法子,自然就是夺取城中人类的魂魄,供养灵力滋生。

探寻妖族古城,制止抢夺精魄,乍一听来平平无奇,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

然而宁宁知道,这次的委托注定不会简单。

做好避水诀,四人便下了天壑湖。

避水诀能在水中形成一个透明泡泡,将修士的身体包裹其中,因而衣物不会打湿,还能进行简易的呼吸。

水下的光景一片蔚蓝澄澈,波浪与游鱼无比贴近地在身旁掠过,日影下泻,风行水上,上下左右尽是寂静,脚底则是漆黑的深潭。

像巨兽阴沉空洞的眼睛。

忽然耳边响起郑薇绮的传音入密,与之前平和淡然的语气不同,满带着惊慌与讶然的情绪:“不好,从湖底涌上来的……是不是漩涡?!”

那幅场面实在称不上多么美好,宁宁只敢垂眸匆匆瞥上一眼。

仿佛是脚底的巨兽蛰伏许久,终于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水沫聚成一圈又一圈的雪白色圆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袭来。

耳边响起低沉的轰鸣,宁宁握紧腰间的星痕剑。

这次的委托注定不会简单。

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会被漩涡强制分散,然后不得不以孑然一身的力量,去面对整个城市的杀意。

多亏灵气护体、避水诀保命,宁宁才不至于淹死或被巨浪拍晕。

漩涡裹挟着浪潮迎面而来,反倒加快了她抵达湖底的速度,不消多时,便来到了笼罩在城市之上的广袤屏障。

这阵法上还施加了障眼法,如果只是在水中观察,不会见到迦兰城的丝毫影子。唯有亲自来到屏障旁,才得以窥见藏匿在湖泊中的旧城景象。

等穿过屏障,环绕在周身的气泡便随之裂开。

与此同时,沉睡了数百年的迦兰古城也终于慢慢掀开神秘的面纱。

湖底已经很难见到太阳的影子,屏障本身似乎替代了阳光的作用,散发出莹润洁白的光泽。水雾弥漫,波光四溢,屏障之上的粼粼水色掩映着街道与房屋,宛如千万点破碎的琉璃美玉,恍然若梦,不知今夕何夕。

古城中楼宇林立,长明灯点缀出星空般炫目的长河。天阶水色,青瓦白墙,街道旁的树木已然停止生长,干枯成佝偻的枝干,漆黑影子映在墙面,让她想起张牙舞爪的嶙峋指节。

阵法拥有一定的缓冲作用,等宁宁慢慢降落,足尖与地面相撞,没有发出任何轻微声响。

原著里描写了主人公裴寂的经历,对于其他人则并未着墨,她一边警惕着潜藏在暗处的危机,一边仰起脑袋,带了点惊奇地欣赏迦兰城中景象。

一切都保持着百年之前的风貌,四周并未见到旁人身影,犹如不曾有谁踏足的鬼城。宁宁四下张望,毫无防备地,忽然隐约听见一声凄厉的求救:“救命!公子!”

——公子?

这声音并非在叫她,很有可能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两名男性之一。裴寂在前期理应没撞见她,那就只可能是——

宁宁心下一动,寻着那道女声迈步走去,果然在不远处见到贺知洲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眼底仍残存着惊艳之色,而在与少年人相隔很近的地方,站着两个他们未曾谋面的人。

求救的女人生得极媚,被一名男子挟持在身前,拿小刀抵着脖子。她哭得梨花带雨,可谓凄凄惨惨戚戚,一边哭一边喊:“公子救我!”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则凶神恶煞,空洞无物的双眼像是两颗劣质的黑色石头。

他行动笨拙,似乎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理智,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很难分辨得清内容:“别……过来!不然我、我杀了她!”

这样的情形,让宁宁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附近城中被吸取魂魄之人的模样。

神志不清、杀意凛然,对任何人都具备很强的攻击性,只不过……

贺知洲显然没遇见过这种事情,仅凭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谈判专家套路,试着好言相劝:“冷静一点兄弟!想想你家里的老爹老娘,要是你做了什么傻事,他们——”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传音入密:“别信他们,假的。”

诧异扭头,便看见宁宁。

她穿了身月白色长裙,腰间的星痕剑隐隐生光。屏障上星月般莹亮的光线映着水波,落在少女精致的脸庞。

“那女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灵气,理应不是修士。既然并非修士,就不可能会用避水诀。”

而她的头发与衣物却整洁如新,不但没有水渍,还干净得像是刚套上不久,实在不像是在湖水中挣扎过的普通人。

“原著里提到过这个套路。”

宁宁继续说:“这座城里的妖察觉有修士进入,由于实力有限,不敢直接起冲突。于是便化身为无辜人类的模样依附在主角团身边,不时干点下毒陷害和背后捅刀子的事情——被捅刀子的那个就是我。”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

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下人。《工具人X的献身》真不是盖的,又坏又倒霉。

宁宁说的不错,这一男一女正是刚苏醒不久的迦兰妖族,在此尽心尽力地逐梦演艺圈。

女人名为孟佳期,属于狐族子嗣;男人叫秦川,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实是只兔子。

得知有修士突破屏障,城中装逼成瘾的长老们少有地出现了慌乱的迹象,经过一番商讨,决定派遣他们以人类身份混入其中,充当卧底。

而最能令人信服的方式,就是来一场俗套却经典的英雄救美。

秦川见了她,心中危机感暴增,眼底凶戾的意味愈发明显,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别过来!否则我——”

话说到这里,剩余的台词就全部卡在喉咙中。

只见那个新来的白裙小姑娘淡淡一笑,单手捏诀。

然后一道剑风直接打在被他挟持的人质头顶,让孟佳期当场白眼一翻,不省人事地闭上眼睛。

“好啦。”

他听见她说:“人质已经被我击毙,你没有了筹码,还是乖乖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