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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雾的纯黑气息弥散在他清冷的眉眼,把漆黑瞳孔晕染得黯淡无光,令人想起波澜不惊的深潭,危险得无法靠近。

可偏偏,裴寂之前又把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搂在怀里。

本来就苍白的薄唇近乎于毫无血色,他拧了眉,在心底默念出诀。

这是极为怪诞且诡谲的景象,魔气犹如从炼狱中逃离的恶鬼,如影随形地攀附在少年身后;浓郁血丝多如潮水,将眼白全然淹没;一丝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淌下,衬得脸色愈发白如薄纸。

裴寂一言不发地走到宁宁跟前,将她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握紧手中长剑。

属于正道的剑气与势不可挡的魔气一起涌动,聚成明暗交接的光华。

一层层剑光披荆斩棘,如同势不可挡的闪电雷霆,一举劈开周围厚重的血雾。剑气有如风樯阵马,吹开树顶层叠的枝叶,一滴雨落下,打湿少年满是血渍的长睫。

裴寂凝神抬眸,乌黑的瞳仁里,冷光与血光凝成汹涌剑意。

光影无踪,疾剑无痕。

破开层层巨蔓,只需刹那之间。

只需这赌上性命的一剑。

另一边,唱月峰。

贺知洲回去把气得神志不清的好兄弟许曳捞回来后,便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赶。

可他是什么。

他恐高啊。

让一个恐高的人御剑飞行,身后还有双随时能用眼神把他戳死的眼睛。

这件事的困难程度,无异于让葫芦娃认蛇精当爷爷,在晋江文学网当众开车,还是NP的那种。

他浑浑噩噩地飞,今晚就要远航,可惜没飞去快乐星球,而是来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

之所以在这里停下,纯粹是再往下就没了路,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飞剑落地的刹那,贺知洲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把搂住许曳脖子:“曳啊,我们终于摆脱魔掌逃出来了!接下来只要等宁宁汇合——等等,这是哪儿来着?”

许曳精疲力竭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擦伤,语调虚弱:“这是谁做的。”

贺知洲嘿嘿尬笑:“对不起,我。”

“那这儿,”他面无表情,又指了指手臂上的血痕,“又是谁干的。”

贺知洲不敢说话,举起右手。

许曳:“那你觉得,我现在算是逃脱魔掌了吗?”

“曳啊,话也不能这么说。”

贺知洲小心翼翼地哄他:“贺知洲这种生物,和那里的异象比起来完全是小麻烦嘛。你看,我已经带你来了这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哪会有比那片林子更恐怖的东——”

他话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像条被冷冻后的冰棍,顿时僵成一条直线。

许曳神色淡淡地回过脑袋。

许曳神色安详地闭上眼睛,被吓得晕死过去。

——在他身后的半空上,竟飞了只足足有一幢房屋大小的巨鸟。赤身长尾,橘黄色的眼睛竟是蛇一样的竖瞳,在雨雾蒙蒙中散发着幽幽光芒。

那是食肉动物见到食物后,自然而然露出的眼神。

眼看巨鸟俯身而下,尖利的爪子即将触碰到贺知洲身体,忽而有一道佛光闪过,晃得他眯起眼睛。

巨鸟尖啸一声,又回到了半空之上,一双幽异的瞳孔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所、所以。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主不必担心,有此金刚罩护体,玄鸟暂时不会伤你分毫。”

贺知洲顺着这道声音看去,在不远处见到个打坐的小和尚。

和尚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虽然秃了头,但那张脸即使是身为直男的他看来,也称得上十分漂亮。明眸皓齿、面如白瓷,更不用说浑身散发着股不容冒犯的圣洁感,就更是令人挪不开视线。

而在小和尚身边,居然还聚集了五个陌生的修士,同样处在金刚罩中。

“那是食人的玄鸟,特意守在此地。”

和尚朝他微微一笑,少年音如沐清泉:“我们奈何它不了,只能藏身于此地。”

贺知洲赶忙道谢:“多谢。请问阁下是……?”

“这是梵音寺的明空小师傅,道友居然不认识?”

小和尚没开口,倒是他身旁一位音修抢先出声。见贺知洲茫然摇头,又讶然道:“道友可知,当今梵音寺有三大绝世功法?”

贺知洲沉默了一下,试探性发问:“那个……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麻轰?”

“是万佛朝宗、无相劫和金刚护体神功。”

音修睨他一眼,朝着明空呵呵笑了几声,颇有几分讨好谄媚的意思:“其中金刚护体神功难度最高,寻常佛修要想修到第三层,至少需要百年时间;而我们的明空小师傅,只用了十年!”

十年。

那的确是个天才啊!

贺知洲化身小迷弟星星眼,好奇地继续追问:“那其它的功法呢?”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明空双眸含笑地看着他,端的是一个清风霁月、超然出尘。无懈可击的五官被笼上一层淡淡薄光,映得整个人高洁如雪岭之花,佛性天成。

贺知洲看见他微笑着抬起右手,绕着自己光洁锃亮的大光头,慢慢比划了一圈。

像个浑圆的鸭蛋。

意思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小爷都不会,没想到吧。

“毕竟是三大绝世功法嘛,能练成一种已经很厉害了。”

音修搓着手笑了笑,紧紧盯着明空的侧脸:“除了这三个,明空小师傅其余的功法一定也是超神入化,对吧?”

明空淡淡瞥他。

紧接着抿唇一笑,复而同时举起两只手。

然后绕着两只眼睛,跟熊猫的黑眼圈似的,围着眼眶又画了两个圆。

这个动作实在有点傻,贺知洲看笑了。

哟,小和尚还挺幽默淘气哈。

——所以你其它功法的进展程度全是0吗!偏科也不带这样子的吧!居然还能笑着讲出来,这就是你们梵音寺的天才吗喂!贺知洲大概没见过比自己更不靠谱的人,当场震惊得瞪圆了眼睛,竖起大拇指直呼内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谓求佛问道者,随心、随缘、随性,既已有了保命防身之术,又何苦再去伤害别人?”

明空保持着观音坐莲的姿势,美眸清明如星月:“练成金刚护体神功,便足矣。”

那边的音修已经开始嗷嗷大叫,什么“不愧是明空小师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但贺知洲觉得吧,这人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明空弯着眼睛将众人扫视一遍,干净澄澈的少年音里听不出半分焦急恐慌:“诸位施主毋须担忧。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每一种创伤,都是一次成熟,只有度过此番难关,才能在修道养性的过程中再进一步。”

贺知洲默了。

老兄,这不是成熟。

你是马上就要直接熟了好吗?

他心里吐槽不断,身旁的许曳似是恢复意识,稍稍动了动。

与此同时,不甘心放走食物的玄鸟俯冲而下,隔着金光闪闪的一层罩子,与他四目相对。

于是当许曳醒来,便看见他那极度不靠谱的贺兄与传说中的玄鸟两相对峙,在一阵沉默之后,竟底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别看我!你要是把我做成食物,是会吃苦头的!”

许曳只当是在做梦。

贺知洲这时候怎会如此硬气?莫不成他只是平日里习惯了逗趣耍宝,如今遇到危险时刻,便——

他一段话还没完全浮上脑海。

就看见贺知洲面目狰狞地低头,从包袱里拿出一株以剧苦剧臭闻名的蛇影草。

然后毫不犹豫地揉烂碾碎,一股脑涂在自己脸上。

真·苦头。

许曳:……

你有病吧大哥!谁家的吃苦头是真的把脑袋弄苦,然后递给别人吃啊!这不是直接白给吗求求你有点抗争精神吧!

他没想到的是,玄鸟似乎真听懂了他的话,在微微一愣后,索然无味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被两只橘黄色瞳孔注视着的流明山符修瑟瑟发抖。

“别别别看我!我这人铁石心肠,肚子里全是硬梆梆,不好吃的!”

他停顿片刻,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人:“他不错!他是人渣,吃下去不塞牙。”——宝才啊!流明山捡到鬼啦!

不是吧不是吧,贺知洲的傻子病这都能传染?!你们符修都是这种德行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呸!”

被指到的媚修愤然起身:“玄鸟大人,您可要明鉴啊!让人都说我冷血无情,这血,贼冻牙。”

玄鸟诡异的竖瞳微微一缩,竟有了几分戏谑的意思。

媚修永远也忘不掉,当他说完上述那段话后,那只掌控着生杀予夺的圣级灵兽冷冷一笑,用黑白无常索命般的语气告诉他:“没关系,我只吃熟人。”

媚修的心,直接随着这句话一起上路了。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许曳听得目瞪口呆,这群修士都不正常,连玄鸟也被带偏到阴沟沟,现场唯一一个看上去比较正经的……

好像只有梵音寺的明空小师傅。

这是个出了名的天才、金刚护体神功的主人,更何况佛修都是清一色的正经严肃,必定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他忍着痛,朝明空身旁靠近一些:“小师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施主的眼中为何常含泪水?”

明空垂眸与他对视,无比怜爱地皱了皱眉,声线清泠如山泉:“如果我是一只山间的小鹿,一定会因为你眼中这浓郁的忧愁直接死去。”

顿了顿,又道:“不如与我一同仰望星空,看看这天阶雨色,佛说,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因果——啊,这山。啊,这水。”

许曳:草,你能不能说人话。

所以后面那句完全没卵用的山水只是你实在编不出来,随便乱加的吧!也太没有衔接的连贯性了好吗!佛压根没说过那句话对吧对吧!

明空这只可怜的小鹿啥事没有,倒是他已经被吓得半死了。

在神志恍惚间,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三缺一,等到花儿都谢了。

原来这就是各大门派里的精英弟子,他爱了,爱了。

感觉人生观受到了严重冲击的年轻剑修木着一张脸,找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蹲下。

他好孤单可怜又无助,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宝宝,心里唯一的牵挂,就是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姐苏清寒。

师姐,你知道吗?

天青色等烟雨,你的曳曳在等你。

第19章

贺知洲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蒙蒙亮。

昨夜的雨终于停下, 从山峦交接的缝隙里映出朦朦胧胧的鱼肚白。空蒙的山色被雨水润湿后更显翠色欲滴, 一声鸟啼刺破静谧, 带来浅浅的霞光。

明空的金刚罩像一把巨大的伞, 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明亮佛光, 将在场所有人笼罩其下。

不少修士都还没醒来, 或靠或躺地分散在各处歇息。除他之外, 只有两个醒着的人并肩坐在一起, 似乎在谈论什么。

正是明空与许曳。

贺知洲往前凑了一些。

明空低声道:“唱月峰乃小重山最深处,再往前,便是无穷尽的深海汪洋。或许就是因为这处独到的地势,才得以催生出极为珍贵的圣品灵植——银丝仙叶。”

许曳了然点头:“所以说,诸位都是为了银丝仙叶而来,没成想看守在此处的玄鸟不允放行, 小师傅便立了这金刚罩用以避险。”

他来小重山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然知晓关于唱月峰的事情。

银丝仙叶与天心草一样,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灵地宝。虽然许多人都知道前者生在唱月峰中,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有只巨大的玄鸟一直盘旋在峰顶之上,不让前来寻宝的修士们靠近分毫,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银丝仙叶也还是没被采走。

“圣阶灵植皆有灵气,玄鸟之所以护在银丝仙叶近旁,或许是为了吸取灵气, 助它修炼。”

明空低眉顺目,长睫上洒落几缕绯红朝阳:“它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即便我等联手,也难以取胜。”

其实大师你只会金刚罩这一招,就算与你联手,好像也和单打独斗没什么两样。

贺知洲挠了挠胡乱翘起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插话:“那咱们之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待在这儿,等秘境关闭的时候自动把我们送出去?”

许曳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玄鸟的听觉和嗅觉异常敏锐,甚至能感受到万物体内的灵气,我们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立刻被它逮到。只不过明空小师傅告诉我……”

明空与他对视一眼,悠悠一笑:“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诉施主。”

此话一出,贺知洲就下意识感到不太对劲,凝神听他继续道:“小僧灵力有限,这个金刚罩,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时辰。”

贺知洲吸了口冷气:“所以说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要变成玄鸟的炭烤人肉串了?”

“如果只需要保护一个人,金刚罩本来可以撑很久。”

一旁的许曳皱了皱眉:“但明空小师傅将它匀给了我们,对灵力的负荷大幅增加,这才导致坚持不了太多时间。”

也就是说,明空本有机会独善其身,却为了身旁这些未曾谋面的修士们,甘愿放弃求生的机会。

届时金刚罩破,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就算是逃跑,也一定是跑在最后的那个,必定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贺知洲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不靠谱的小和尚,听此一言,心头不由得重重一颤:“这怎么行!那那那、那你赶快把我们放出去!还真打算演《无人生还》呢?”

“小僧告诉过施主,杀伐无用,慈悲为怀。我修炼金刚护体神功,本就是为了济世度人、以御止杀,如今能为诸位搏来一线生机,便已完成了我的‘佛道’。”

明空摇头微笑:“忍苦捍劳,繁兴大用,贵心不移,一往直前履践将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许曳听得一愣一愣:“小师傅,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明空的微笑僵在脸上。

明空:“我昨日生食了白菜,味道还不错。你们饿了吗?”

居然直接转移话题了!这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贺知洲算是明白了,这人虽然看上去是个文艺青年,但其实对那些佛学文献一窍不通。偶尔引经据典,也不过是挑一些记得的句子,实则压根就不晓得什么意思。

三秒钟之前,那个觉得明空有点小帅的他真傻,真的。

“这不行。”

许曳握了握腰间的长剑,眉头紧锁:“我已经计划好了,待会儿金刚罩破,我就抢先冲出去吸引玄鸟的全部注意力,你们趁机逃跑,不必管我。”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递给贺知洲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张被折叠着的白纸,最外层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遗书第十稿。

下面还有行同样像狗爬的小字:

苏师姐不要伤心,虽然我死了,但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夜半孤单的时候看看身后,也许能见到我陪伴着你的影子。

贺知洲:……

这段话翻译过来,难道不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兄你是有多恨这个苏师姐,临死前还不忘记给她讲鬼故事?

贺知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神情复杂地接过遗书,忽然又听见明空道:“两位不必如此悲观。在顺境中修行,永不能成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能否遇见新的机缘。”

许曳一怔:“机缘?”

年轻的小和尚抬起长睫,黑眸被朝阳映出莹亮光彩,倒映出天边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吗。”

他身旁的两名剑修同时抬头,又在同一时间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贺知洲低低唤了一声:“宁宁!”

只见不远处的剑光越来越近,比割裂阴阳昏晓的朝阳更为刺目。

一个年轻的姑娘从剑上跳下,在看见他们二人时微微一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去之前吃鱼的河边汇合吗?”

“我不是恐高——”

不对。

贺知洲话说一半便陡然停下,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一眼天空。

玄鸟的嗅觉与感知能力远超人类,当初他和许曳刚来这里,就被它发现了踪迹。

如今宁宁来得毫无防备,加上此时正值白天……那恶兽一定马上就会闻风而来。

许曳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当即压低声音道:“当心!此处盘踞着食人玄鸟,很可能已经发觉了你的踪迹!”

宁宁仰起脑袋,环顾天空一圈。

视线所及之处唯有破晓时混沌的苍穹,云朵慢悠悠地走,连风也尚未醒来,四周安静得犹如时间静止,哪有丝毫异样。

“施主可是带了珍惜灵植而来?”

明空并未露出困惑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见对方点头之后,缓声解释:“玄鸟嗅觉灵敏、感知力强,之所以能在远处察觉我们的存在,是因为感受到了每个修士体内的灵气。”

他顿了顿,留给呆呆的贺知洲一点思考时间:“而圣阶的灵植,会散发比修士更为浓郁的气息,从而将她自身的那部分全然掩盖——对于身在远处的玄鸟来说,这位施主与周遭花草并无不同。”

贺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啊!”

许曳松了口气:“你怎么会来这里?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对于受了伤的自己被贺知洲带走逃跑一事,他心里十足愧疚。此时见宁宁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古木林海的万年龙血树遭到魔气侵蚀,好在已经被裴寂解决了。”

宁宁长话短说:“但他强行破开识海激发潜能,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苏清寒师姐说,这里的银丝仙叶能救他。”

“苏师姐?”许曳激动得咧嘴笑起来,“你遇上她了?她现在何处?没有一起来吗?”

宁宁摇头:“她在照顾裴寂。”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情形,宁宁不由眸光微暗。

当时她的双眼被魔气遮挡,只能听见周围大作的狂风与龙吟般的剑啸,四周尽是血海一样的浓烈铁锈味,在眼前魔气消失的瞬间,耳膜几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随着哀嚎响起,古木林海中骇人的猩红逐渐消散,慢慢淡化成熟悉的盈盈浅绿。

血雾一点点褪去,龙血树枝干上的每条褶皱都喇叭裂开,源源不断的粘稠树浆将整棵树染得通红。张牙舞爪的藤蔓都没了力气,被包裹在其间的弟子们纷纷落地。

而在距离龙血树近在咫尺的地方,身着黑衣的裴寂垂头而立,几乎成了个血人。

想来他五脏六腑都受了震荡,筋脉亦严重受损,之所以能挺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插在魔核上的长剑支撑。

宁宁想不明白,裴寂为什么要蒙上她的眼睛。

但据苏师姐说,万幸她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否则一定会连续做上好几天的噩梦。

什么那张树干上的脸忽然变成了暴怒的表情啦,什么整片林子的血雾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边涌啦,什么裴寂的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表情吓人得很啦。

无论如何,这场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着边的异变终于得到了解决。但身为解决异变的人,裴寂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除了严重的内伤,他体内的魔气在那之后猛然上涌,占据了绝大部分身体。

正道修士体内都充斥着纯净的灵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这种灵力与魔气完全不相容,在身体里彼此冲突,造成的痛苦无异于血管与骨骼被一点点撕裂砸碎,常人恐怕连一瞬间都无法挺过。

但裴寂居然咬着牙,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在熬,等宁宁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声线低哑地微颤着说了句:“别管我,让开。”

天晓得能讲出这句话,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气。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让人没办法生气。

宁宁手里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蕴养灵兽,对魔气却毫无办法。苏清寒沉吟片刻后告诉她,要是能找到仙气天成的银丝仙叶,或许能逆转局势。

于是经过一番商议,由苏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顾裴寂,而宁宁则独自前往唱月峰,尝试找寻银丝仙叶的踪迹。

“若是身怀天心草,拥有一定的隐蔽能力,说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银丝仙叶。”

明空听完来龙去脉,颔首笑笑:“为救同门置身此等险境,如果我是山中一只死去的小鹿,一定会因为这份感人至深的情谊再活过来。”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

这人不应该是个佛修,应该叫他薛定谔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量子和尚,属实高端。

众人谈话间,明空忽然指尖一动,压低声音道:“玄鸟快来了,宁施主务必藏好——我这里有份唱月峰地图,标注了仙叶的位置,你拿去罢。”

宁宁点点头,道谢后接过地图,闪身至另一边的树丛中。

玄鸟如明空所说翩然而至,见金刚罩仍然存在,有些失望地低哼一声。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成想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橘黄色的瞳孔骤然缩起,晃了晃身后火焰般夺目的尾巴。

然后拿鼻子嗅了嗅空气,爪子往右边缓缓一挪。

正是宁宁躲藏的方向。

他们这群人自身难保,要是宁宁被这只鸟发现,绝对直接玩完。贺知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对了。

因为给了别人两片叶子,所以宁宁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啊!

叶子只剩下两片,气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无法将她的灵气全部掩盖。眼看玄鸟缓缓朝她所在的树丛踱步而去,贺知洲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等一下!”

玄鸟冷冷扭头瞥他,不过转瞬间的功夫,便又别开目光,继续向前。

对于它这种实力超绝的灵兽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没什么区别。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时被野花碰了脚踝,一定也是懒得理会的。

贺知洲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干脆狠下心来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别走!其实我乃玄虚剑派……那个、那个天羡子!”

见玄鸟脚步微顿,贺知洲赶紧乘胜追击:“我在仙魔大战中受了伤修为大损,现在我痊愈大半,将灵力恢复就可以统治修仙界。只要你不动我们,我就给你记一个大功,来日赏你无数奇珍异宝!”

玄镜外的天羡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着白眼咳。

这番言论实在惊世骇俗,玄鸟没听说过“我,秦始皇,打钱”的套路,闻言垂下脑袋,细细将贺知洲打量一番。

它虽然身处秘境,却也听闻过天羡子的大名和事迹。眼前的少年虽然气质与他极像,但毕竟没有十足把握,很快冷笑道:“黄口小儿,有何证据?”

贺知洲想了想,拿出自己用补丁补补丁的包袱:“这是我的包裹,用了五年。”

又掀开衣摆,本应该是腰带的地方,赫然圈着根光溜溜的树藤:“这是我的腰带,用了半年。”

最后把包打开,里面居然歪歪扭扭地绣了几个大字:“撑住,别穷死了。”

玄镜外的曲妃卿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随即周围哈哈声大起,满座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胡闹!这是我吗!”

天羡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这种形象吗?”

他义愤填膺,没想到秘境里的玄鸟双目浑圆,竟用了十分惊讶的语气:“你真是天羡子!”

天羡子:……

玄鸟还在兀自惊讶,贺知洲与藏在树丛里的宁宁交流了个眼神,暗示她赶紧趁机去找仙叶,由自己拖延时间。小姑娘在一瞬迟疑后点点头,很快没了踪影。

来到异世这么久,贺知洲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曾经是个演员。

还是非常喜欢给自己加戏的演员,由于长相突出,接到的全是爱情戏。

他同时也明白,能在瞬间吸引女人注意力的,一定也是爱情戏。

他蛰伏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展示一下,什么叫做专业特长,什么叫做二十一世纪的智慧。

宁宁,你放心去吧!这只鸟必不可能从此地离开!

“我此番来,本是为了找寻仙灵药草,治疗旧疾。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贺知洲传音入密,让明空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金刚罩,忍着双腿的颤抖一步步往前:“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这是《大话西游》。

剧情太过匪夷所思,玄鸟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然而贺知洲还在继续向它靠近:“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这是《恋恋笔记本》。

“你清醒一点。”

玄鸟总算被他稳住,停下了正欲离开的脚步:“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

贺知洲低笑一声,醇厚如酒的嗓音显得格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