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张嘴,勉强含进一口。白粥,淡而无味。

胡骞予要继续喂我,我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

胡骞予眸光黯下去,“那我们去外面吃。”

说着,伸手就要掀开我被子,拉我起来。

我只觉得,浑身、无端的怒火窜起,灼烧了自己的神智。我条件反射的、大力甩脱他的手。

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的事不要你管!!”

然而,我的尖叫,却只换来胡骞予的沉默。

他扬扬眉,深深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要生气了。也好,他摔门出去吧,我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我无比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我等待许久,没有迎来他的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看着我的目光,太复杂。怜悯?

我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门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后:“等等!”

我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可还是让他赶上。

他一把拉住我胳膊,我挣了挣,却挣脱不了。

胡骞予深深叹气,“你这副样子没法出门。”

说完,不等我反应,将我拉到衣柜。拉开柜门。

我无意一瞥,见整柜挂着的,清一色女装。胡骞予随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递到我手里:“按你尺寸买的。换上再走。”

我手拿衣服,冰凉的衣料渐渐被我掌心晕热:“你——”

我的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胡骞予有来电。

他看我一眼,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什么事?”他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我迅速换了衣服。

我开门出去时,胡骞予正挂上电话。

面对面,我说:“再见。”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挣扎,肩膀揪紧又松开,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

同样被梦魇摄住、无法摆脱的,还有露西。

但,她比我严重许多。

她在看到托尼车祸的新闻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神经已经失常。

医生断定,这个女人,疯了。

我到大门口等,胡骞予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开了我这边车门:“能不能坐车?”

我滞了滞呼吸,闭眼,上车。

车子立即启动,一路开去乌节附近的私立医院。

医院的神经科室守备森严,送露西来医院的佣人见到胡骞予,焦急万分地领着我们去病房。

病房门锁着,我只能透过门上架设了铁栏的窗户,望进去。

露西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扣着,有医生正在为她注射。

佣人胆战心惊地直瞅着胡骞予:“少爷,怎么办?”

听见她如此问,我猛地、心一悸,脑海中有个声音,回响:是啊…怎么办?露西她这副样子,该怎么办?

我没有听见胡骞予是如何回答她的。经过漫长的等候,医生终于开门出来。

胡骞予上前询问:“她还好吧?”

我颓唐地靠着墙壁。还来不及关严实的病房门中,传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呜咽声,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墙根,滑落在地。

我垂着脑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为零!”胡骞予突然紧张万分地唤我一声,紧接着,他到我面前,蹲下身,拉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

他焦躁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这才大舒口气。

“真怕你也疯了…”他自言自语般喟然叹道。说完,他拉拔着拽起我,拉着我离开。

我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离开。”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变得跟露西一样?”

我依旧不愿离开,无奈胡骞予力气大,我被他拖着到了走廊尽头。

他正准备下楼梯,此时,楼下,正走上来一人。

是王书维。

王书维见到胡骞予,毕恭毕敬叫人:“胡总。”

我却在见到王书维的一瞬间,生生定格住视线——

思绪回到车祸现场,我恍然悟过来,当时,托尼口中那三个字,正是:王,书,维…

胡骞予:

为零见到王书维时,反应有些异样。她直直盯着他,凝着眸光。

我揽住她肩,问:“怎么了?”

她倏地回过神来,但眼神闪烁:“没…没事。”

不可能!这个女人,从不善于掩饰情绪,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一定有问题。

她这副模样,我不禁忆起,当时她对着医生吼,说将托尼送医之前托尼与她说过什么。

莫非…

王书维也一定察觉到什么,一时没有再开口。

我呼一口气,朝为零勉强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会儿你想回家或是呆在这里…”我顿一顿,“…随你。”

为零依旧看着王书维,似乎心有不甘。

我也只能当着为零的面,对王书维说:“你在这儿等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为零这才肯再度挪步,由着我拉走。

“我不想吃。”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我来到餐厅就餐。

但整个晚餐时段,气氛并不好。前菜撤下之后,我到外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王书维。

要他立即离开医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恒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时间?”他很聪明,已猜到我话中话。

我索性告诉他:“最好离开新加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通知你。”

他不问原因,答应的爽快:“好的。”

之后我便关了机。回到气氛压抑的包厢。

关机本意是不想受打扰。但对面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扰乱我情绪。

为零胃口差,主菜上来,没动几口就不吃了。我也没什么食欲,勉强多吃几口,刚放下刀叉、抬起头来,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很深,此处光线也是可以调暗的,我一时望不到底。

我擦拭一下嘴角:“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她话语当中,试探意味太明显,反倒令我不能回答。

我耸耸肩:“我没有疑问。”

她咬咬牙,后追问:“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会和托尼在一起?”

我摇头。

随后,思虑片刻,我补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对你打击很大。”

我不这么问,为零不会消停。

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

我继续:“为什么?你对他这位老板,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见过王书维之后,情绪就有问题。我看得出,她想从我口中套出些什么。

或许,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么。但就目前为止,应该还不会牵扯上我。

看得出,她在压抑情绪,许久过后,她低下头,嗫嚅道:“那样的车祸…就,就发生在我眼前。亲眼目睹一切,很…很残酷。”

见她这副样子,我心内一绞。我知道逼她回答这个问题,很残忍,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等这段时间过去,她会复原——

我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些,倾身过去,将她的餐盘端过来,将牛排一块块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尽快忘记。现在吃不下…也硬塞一点。”

她还是不肯吃,我只能插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终于笑了,虽然,笑容依旧勉强。

张口,含进那一小块牛排。

我的为零,你很坚强,不是么?

为零在我强迫下多吃了些,之后再赶回医院。

她很担心姚露西,这一点,我之前已料到。但她这么马不停蹄,大概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王书维。

我们回到医院时,王书维自然是已经离开。

但是,等着我们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 Lin?”这些人,针对为零二来。

我拦住这人:“什么事?”

此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刑事侦缉队的。怀疑林小姐与新加坡籍男子Tony…”

*****

这是我这月内第二次进警局。这次,我陪林为零来。

侦缉队的人,美名其曰请我们来喝咖啡。

我在外等候。

王书维办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职位的人已经到岗,并将我今天来不及处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转眼间,我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后签了字,递还给助理。

捏一捏眉心。看表:距离为零进口供室,两个小时时间过去。

有等了会儿,她才出来。

我略偏头对助理说:“两杯咖啡。”

“是的,胡总。”说完,他离开,我则起身,向为零走去。

我没有开口,为零先说:“我只可以告诉你,托尼的遗产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签署遗嘱,今天中午发生车祸,警方因此怀疑我。别的…我都不想说。”

我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仍旧必须问个问题:“你会不会有麻烦?”

她摇头。

我放下心来。

如若这件事牵扯到她头上,又是一大堆麻烦。

我必须要百分百保证她能够置身事外。

“现在能走了?”

“嗯。”她声音疲累。

我环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撑:“走吧。”

她却挡开我的手,安慰我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为零!

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微笑的冲动。

我和为零朝楼道口走,助理端着两杯咖啡,从自动贩卖机那儿赶回来,等在楼道口。

我接过两个杯子,一杯递给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边。

为零边喝咖啡边打量这面生的助理。

她没来得及问,我先一步开口:“他暂代王书维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顿时变得燥郁,烦闷地挥挥手,“…算了。走吧。”

的确,她在我这里问王书维的情况,很不妥。她一定还以为王书维是托尼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对我,依旧有所忌惮。

取了车出来,开上交流道,我透过后照镜看她:“回家还是?…”

“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