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段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终于举手拍门。

  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段玉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这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的。

  她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鬟?莫非认得段玉?

  但段玉却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

  段玉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了。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决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一去不回的。

  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

  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

  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花上。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

  段玉走过去,怔住。

  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的趺坐在一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

  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凛凛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三分杀气,身上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下闪闪的发着光。满园的春色都似已

  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趾甲。

  这少女竟是完全赤裸着的。在月色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胸膛圆润坚挺,一双手柔美如春葱。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涩之意,也并没有惊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像是死人一样。

  段玉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而笑,大笑道:“老九,你来得正巧,我刚开了坛波斯来的葡萄酒,已经用井水镇得凉凉的,过来喝一杯如何?”

  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段玉、王飞、顾道人,三个人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

  段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僧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回 血酒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通向花阴后的红砖小屋。

  窗子是开着的,竹帘半卷,依稀还可以看到高台上摆着几盆花。

  段玉记得很清楚,这里的确就是昨夜花夜来带他来的地方。

  但他却实在不知道花夜来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这黑衫僧是哪里来的。

  今天在这里的人,昨夜他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那白衣垂髫的少女,刚才当然也不是对他笑,她认得的显然是卢九。

  卢九仿佛也曾经到这地方来过。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好像越变越复杂了。

  黑衫僧只叫人倒了一杯酒给卢九,道:“酒如何?”

  卢九尝了一口,赞道:“好酒。”

  黑衫僧道:“中土的酒,多以米麦高梁酿造,这酒却是葡萄酿的,久藏不败,甜而不腻,比起女儿红来,仿佛还胜一筹。”

  卢九又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喝起来果然另有一种滋味。”

  黑衫僧道:“这酒入口虽易,后劲却足,而且很补元气,你近来身子虚弱,多喝两杯,反而有些好处的。”

  他居然和卢九品起酒来,而且居然还是个专家,谈得头头是道。

  不只他完全没有将段玉这些人看在眼里,卢九竟似也将他们忘了。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是个酒鬼,主人有如此美酒,为何不见赐一杯?”

  黑衫僧这才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你是谁?”

  顾道人道:“贫道顾长青。”

  黑衫僧道:“你莫非就是那嗜赌如命,好酒如渴的顾道人?”

  顾道人道:“正是贫道。”

  黑衫僧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是顾道人,就给你喝一杯。”

  他挥了挥手,那轻衣垂髫的少女,就捧了杯酒过来。

  顾道人一只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失声道:“好酒。”

  黑衫僧却又沉下了脸,冷冷道:“虽然是好酒,你却只配喝一杯。”

  顾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一杯就已足够,多谢。”

  王飞脸上颜色早巳变了,突然大声道:“这酒我难道就不配喝?”

  黑衫僧道:“你是谁?”

  王飞道:“江南霹雳堂的王飞。”

  黑衫僧道:“你知道我是谁?”

  王飞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僧王铁水而已。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喝这杯酒的。”

  黑衫僧突又大笑,道:“好,就凭你这句话,也只配喝一杯。”

  他果然就是僧王铁水,除了铁水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和尚?

  那轻衣垂髫的少女,立刻也捧了杯酒过来。

  王飞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冷笑道:“原来这酒也没什么了不起,简直就像是糖水,喝一杯就已足够了!”

  铁水仰面大笑道:“好,凭你这句话,还可以再喝一杯。”

  王飞怔了怔,也大笑道:“既然如此,就算是糖水,我也喝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骗酒喝的本事比我还大。”

  卢九忽然道:“既然如此,这位段公子就当喝三杯。”

  铁水道:“他凭什么?”

  卢九道:“你不知他是谁?”

  铁水道:“他是谁?”